[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42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 10:53
鎮墓獸 第九十四章 神龍出世(二)

    龍?

    但它動彈不得,只能翻翻鱗片,綿長粗壯的身體,連蠕動都做不了……因為沒有水,它被困在這裡,也許困了兩千年,就像羅布泊大澤的乾涸。

    李隆盛再次想起英卡所說的樓蘭神龍,雙膝下跪,在這條乾涸了兩千年的龍面前。

    神龍快要死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小郡王冒出來一句,「各位爺!咋們中華民族都是龍的傳人,怎能見得神龍渴死呢?不如給它一點水兒,看看能不能救活它?」

    李隆盛及時做了翻譯,瑞典探險家點頭道:「不錯,我們北歐人也相信龍。儘管龍是惡的化身,但如果能救活這條龍,展示給科學界,就是自《聖經》以來,開天闢地的大發現呢。」

    剎那間,斯文‧赫定腦中閃過來自祖國的諾貝爾獎。

    他打開身上的水囊,毫不猶豫地澆灌到龍鱗之間。就像滴入陽光暴曬下的沙漠,立刻絲絲升起青煙。他又粗暴地奪過李隆盛與小郡王的水囊,要知在大漠中旅行,這是無價之寶,卻被他無情地揮霍在這條奄奄一息的龍身上。只要能救活神龍,哪怕派駱駝去羅布淖爾買水都在所不惜。

    水,生命之源,緩緩滲入神龍的鱗片與肌肉。鱗片抖動的頻率加快,整條龍身劇烈起伏,散發某種熱量……

    秦北洋有些疑惑,如果世上真的存在龍這種生物,跟蛇一樣屬於爬行動物。爬行類、兩棲類還有魚類都是冷血動物,沒有恆定的體溫,必須根據環境變化。而在這幽暗冰冷的地宮,神龍為什麼會發熱?

    除非它有鎮墓獸的靈石?!

    熱量傳遍整個地宮,腳下亮起一道道赤色光環。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也熱了,九色的鹿角開始長大,他瞪大雙眼暴喝:「全體退後!」

    頭頂的羅布泊大澤水紋蕩漾,猶如回到兩千年前的湖底,陽光穿過萬里黃沙,直射幽冥般的水面以下。成群結隊的魚兒遊蕩,各種形狀的水怪們出沒,似是貝加爾海豹之類的水下哺乳動物……

    「九色也走啊。」

    秦北洋又叫喚一聲,小鎮墓獸奪路狂奔。背後撲來洶湧的腥臭之氣,驚天動地的巨吼,幾乎再次撕裂耳膜。

    逃出狹窄的墓道,地宮中的熱流滾滾而來。秦北洋抓住卡佳與幽神,反手抽出唐刀。

    神龍出來了。

    先看到一雙龍眼,猶如兩隻探照燈,刺得所有人睜不開眼。接著是分岔的鹿角,然後是巨大的龍頭,卻只有兩束長長的龍鬚,但更像是鯰魚的須。

    通常的龍頭像鹿像牛或像馬,但這個龍頭更像黃鱔或泥鰍之頭,卻依舊長著雙角。

    神龍從脖子到後背,長滿赤色鬃毛,鱗片都是向前逆生逆鱗之龍。

    而它的四條龍足,就像傳說中的「蛟」,極其寬大而銳利。從它心臟發出的熱量來看,這又是一尊鎮墓獸。

    樓蘭神龍鎮墓獸。

    沉睡兩千年,終於被斯文‧赫定皮囊裡的水喚醒了。神龍匍匐蜿蜒,鬼知道究竟有多長?前半段已出了墓室門,後半段還留在墓道中。

    它在注視這群來自二十世紀的考古者或盜墓者。

    神龍張開鱔魚般的大口,噴出一團團火焰。四散逃竄的考古隊員,瞬間燒成人肉油脂。

    斯文‧赫定幾乎跪倒:「我親手放出了地獄裡的撒旦leviathan!」

    秦北洋聽得懂他的德語,但不曉得「leviathan」是什麼意思?

    「利維坦!」李隆盛緊挨著他做了解釋,「《聖經》時代的大海怪,《約伯記》第41章說利維坦是一頭巨大的生物,當它從大海甦醒,海浪也為之逆流。它口噴火焰,鼻子冒出煙霧,銳利的牙齒,鱗片如鎧甲堅固,這是冷酷無情的動物,在大海中尋找獵物。」

    「因何而來?」

    「據說,上帝在創世紀第六天,創造了一雌一雄兩頭怪獸,雌的是盤踞大海的利維坦,雄的是威震沙漠的希貝摩斯。當世界末日來臨,利維坦和希貝摩斯,將成為奉獻給聖潔者的祭品。」李隆盛掏出速寫本,藉著火光畫下這種史前生物的形狀,「利維坦的原型,有的科學家說是海洋恐龍,也有人說是鯨魚。利維坦是撒旦的代名詞,代表七宗罪之一的『嫉妒』。」

    利維坦的殺戮開始了,羅布泊大澤下的黑暗世界,成為一片屠宰場,無論死人活人,都難以逃脫被吞食的命運,甚至包括駱駝屍體……

    所有人更期待這只是光影幻境,一場黑白無聲的恐怖電影,而不是真實的殺戮。

    唯有九色的雪白鹿角,如同參天古木的森林充作保護傘,擋住神龍的攻擊。

    秦北洋、卡佳、汗血馬幽神、小郡王、王家維教授,最後是李隆盛扛著斯文‧赫定躲進來,才免於成為神龍的晚餐。

    隔著九色的鹿角與琉璃火球,李隆盛的雙眼通紅而灼燒,搖頭狂喊:「這不是利維坦!也不是神龍!而是蜃龍!」

    蜃龍?

    「你們看到地宮裡的壁畫嗎?一條大蛇與一隻雉雞交配,生下一個蛋埋在黃沙中。這個蛋孵化出來的龍,就是蜃龍。似龍非龍,只能算龍的別種,猶如龍生九子。蜃龍最強大的能力,不是興風作浪,吞食人畜,而是製造幻境。」

    王家維教授隨之附和:「『海市蜃樓』這個成語,原型就是來自於蜃龍。古人認為,是蜃龍口中吐出的氣,形成海市蜃樓的幻象。」

    「這比利維坦還要可怕一萬倍!」

    李隆盛閉上眼睛,滿眼都是海市蜃樓所見的英卡。

    其實,她並非羅布淖爾中活著的少女英卡。而是兩千年前,羅布泊大澤畔,另一個早已死去的少女,只是容貌跟英卡酷似。

    蜃龍記住了漢朝樓蘭少女的容貌,藉著光在空氣中的折射,將幻影投射到沙漠的另一頭。

    剛才出現在樓蘭鬼城裡的光影,猶如電影銀幕的兩千年前的畫面從祭祀神龍的童男童女,到大漢英雄班超,全是這頭蜃龍吐出的幻影。雖然蟄伏在地宮深處,因為缺水乾渴而不能動彈,但它可以緩慢呼吸,影響整個地下世界,乃至於羅布泊的地面。

    至於,他們看到的這座城市,幾乎嶄新的樓蘭城,彷彿剛從漢朝穿越而來,同樣也不存在,只是一片全息的幻影。

    而在極目遠眺的秦北洋眼裡,就是一片神秘的黑色煙霧。

    這才是所有瑰麗幻象的本質,來自兩千年前的地下深處樓蘭蜃龍鎮墓獸。

    九色的鹿角四周,出現不計其數的幻影,層層疊疊,猶如數十個電影院,上海的大世界。樓蘭的滄海桑田,西域的風雲變幻,最早來到這裡的居民,在羅布泊大澤捕魚,在沃野千里的田疇勞作,在祁連山打獵,在絲綢之路跋涉……

    俱往矣!

    幻影以及黑煙,漸漸包圍倖存者。這是小鎮墓獸無法抵抗的,任何人和物體,一旦被蜃龍的煙霧吞噬,就會變成海市蜃樓般的幻影再也沒有實體存在,只有明暗、顏色還有聲音的記錄,從三維變成二維……

    斯文‧赫定畫起十字架,王家維教授口念金剛經,李隆盛背誦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卡佳則把頭埋在秦北洋懷裡,毫不畏懼:「我們一起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 10:53
鎮墓獸 第九十五章 龍女英卡(一)

    神龍「利維坦」的修羅場。

    忽然,另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說出兩千年前樓蘭人的語言,蜃龍的黑煙迅速消失。

    黑暗中,她跨過鮮血淋淋的屍體,徑直來到蜃龍面前,似乎祈求神龍的原諒。

    「英卡!」

    李隆盛抑制不住自己,他確信那女孩並非幻影,而是真實的血肉之軀。雖然相隔數尺之遙,但他能感到英卡的體溫甚至呼吸。

    她不是兩千年前的樓蘭少女,而是二十世紀的羅布人英卡。她的親生父親,就在這兒始亂終棄的瑞典大探險家。

    英卡的身後,是個皮膚白皙的年輕男子,肩上扛著一件奇怪兵器,像棍子又像鐵鏟。

    他是小木盜墓賊的首領,已成光桿司令,洛陽盜墓村的後生們,已被蜃龍鎮墓獸消滅了。

    片刻之前,當小木在黑暗無邊的墓道遊蕩,迎面撞到舉著火把的英卡。

    小木以為幻影中的樓蘭少女又來了,伸手想要觸摸銀幕,或從幻影身體裡穿過去,結果摸到真正的女孩胸脯,接著換來英卡響亮的耳光。

    雖然,他帶著盜墓與防身武器洛陽鏟,卻完全被她怔住,跪在地上磕頭求饒。

    他以為遇到了復活的樓蘭女王。

    女孩卻用西北口音的漢語說:「帶我走,我要去找一個人,我看到他們逃散的駱駝了。」

    說罷,英卡掏出一把刀子,架在盜墓賊的脖子上。

    小木最怕死了。他帶著英卡原路返回,來到蜃龍鎮墓獸肆虐的修羅場。

    其實,英卡也是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羅布泊鬼城。

    從小媽媽就說,羅布泊大漠深處,一旦捲起黑色煙霧,千萬不要靠近,那是神龍做法,吞吐天地。若有駱駝商隊路過,誤入那座鬼城,便永遠不會出來。

    今天早上,英卡唱過樓蘭古歌,短暫的酣暢淋漓後,她在羅布淖爾湖中劃著獨木舟,看自己倒影在水波漣漪中破碎,咬著頭髮絲兒,想起李隆盛的雙眼。

    謎一樣的雙眼。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那麼無情無義,僅僅過去一個黎明,就背棄了誓言。但他應該去死嗎?在他死以前,英卡想再見他一面,向他問清楚為什麼?

    還有她的親生父親,那個被全世界所尊敬的男人,女兒還沒出生就逃跑了,同樣有數不清的問題讓他回答。

    然後,再讓他死。

    讓他們死。

    英卡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獨自騎上一匹駱駝,前往羅布泊大漠深處,尋找父親和愛人。

    她先來到樓蘭古城,爬上佛塔,發現那團黑色煙霧。待到她騎著駱駝走近,卻是一座嶄新的城池,便是海市蜃樓般的鬼城。

    英卡下了駱駝,點著火把,大膽地闖入城門洞……

    樓蘭古墓。

    她看著斯文‧赫定,也看著李隆盛,一個是給與自己生命的男人,另一個也是給與自己生命的男人某顆種子已在腹中萌芽,昨晚在冬天的星光下,羅布淖爾湖邊的剎那,心裡油然而生這種感覺。

    她不想讓他們就這樣死去。

    英卡第一次面對在羅布泊傳說了兩千年的神龍,竟是一條黃鱔似的大傢伙,頭上卻長著龍角。

    蜃龍卻絲毫不敢動她,反而在她面前顫抖、扭轉、起伏……甚至表演了一個空中翻騰三週半,就像個頑童。

    這頭利維坦似的凶神惡煞,可以吞吐天地萬物的鎮墓獸,竟然匍匐在英卡的腳下,用嘴唇舔著她的靴子,猶如五體投地的奴僕。

    看到這一幕,秦北洋又看了眼九色,忽然明白蜃龍鎮墓獸,是把英卡當作了主人。

    東漢班超的年代,羅布泊大澤畔,有過一個跟英卡容貌酷似的樓蘭少女。她才是蜃龍真正的主人,即便過去兩千年,鎮墓獸也不會淡忘主人的臉。

    就像白鹿原唐朝大墓中的九色,當它第一眼看到秦北洋,無論庚子年出生在小皇子棺槨上的嬰兒,還是三年前上海公共租界的海上達摩山,因為自己的這張臉,或者身上沾染的某種地宮裡的氣息,才讓他成為幼麒麟鎮墓獸的主人。

    於是,蜃龍鎮墓獸與英卡之間,又出現一道朦朧的光影,彷彿兩邊透明的電影銀幕。

    所有人躲在九色的鹿角背後,再次看到煙波浩渺的羅布泊大澤……

    湖邊緊挨一片大沙漠,有個漂亮的樓蘭小女孩,光著腳丫子踩到黃沙裡。

    她也叫英卡。

    在古樓蘭語裡,英卡的意思是龍之女。

    我們姑且稱她為樓蘭英卡。

    小女孩發現十幾枚碩大的蛋,幾乎都已被野獸破壞,只剩最後一枚完整的蛋。她像遇到寶貝似的抱回家中,每天抱在懷裡,就像一隻孵蛋的母雞。

    終於,蛋殼碎裂,一隻奇怪的小東西爬出來。

    它有黃鱔的腦袋,蛇的身體,四隻爪子,還有一對小角。它用好奇的眼睛,探望陌生的世界。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樓蘭小女孩。

    所有的小動物,都會把第一眼看到的生命,當作自己的媽媽。

    它把她當作了媽媽。

    它爬到她的懷裡,糾纏女孩的身體,調皮地玩耍。它長得很快,變成一條大蛇的形狀,先是吃小魚小蝦,又開始吃老鼠青蛙,直到變成一條龍。

    樓蘭英卡漸漸長大,從小女孩出落成大漠與大澤最迷人的少女。小龍漸漸變成大龍,直到成為樓蘭頂禮膜拜的神龍。

    神龍經常帶著英卡在大湖裡遊蕩,她把龍的觸鬚塞在鼻孔裡,即便在水底也能自由呼吸。偶爾狂風暴雨,神龍旋轉飛出水面,她尖叫著狂歡著抓緊兩隻龍角,竟然飛到電閃雷鳴的雲端,跟她的小龍一起騰雲駕霧,彷彿神仙伴侶……

    神龍成了英卡的坐騎,沿著羅布泊大澤與塔里木河,遊遍西域三十六國。他們飛上天山與崑崙山,到西王母的瑤池做客洗澡,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

    十年歲月,羅布泊大澤再沒爆發過洪水,神龍也沒危害過人類,絲綢之路南道暢通。每次童男童女的祭祀,神龍都把孩子們送回家以上都是樓蘭英卡教化的功勞,她希望自己的小龍,成為樓蘭國的保護神,而不再是破壞神。

    英卡十八歲那年,漢朝使節班超路過樓蘭,偶然相識。

    班超,投筆從戎的大英雄,西域和平的保護者,大漢皇帝的代理人,名聲響徹天山南北。

    美麗的少女愛慕英雄,心甘情願為他奉獻一切。而她的容顏,她的性情,她的眼神也征服了大英雄。她一度天真地以為,這個偉大的男人,是神賜給自己的禮物。她和他,還有她的小龍,可以一生一世地生活在羅布泊大澤畔。

    班超是異域之人,天賦的英雄,他的一生注定漂泊流浪,不可能留駐在某個溫柔鄉里。

    他走了,走向萬里覓封侯的英雄路,徒留下悲傷的樓蘭英卡。

    還留下樓蘭英卡腹中的孩子,就像十八年前的輪迴。

    英卡龍之女,從她的名字可以看出,她是樓蘭鄯善王的私生女,遺留在羅布泊畔的樓蘭公主。她從未見過親生父親,獨自在羅布泊大澤的荒野中長大,陪伴她的唯一親人就是神龍。

    十個月後,她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孩。

    這孩子是大漢英雄與樓蘭公主的後代,結合兩個偉大民族,將是絲綢之路的守護者。

    整個樓蘭都在流傳這件事兒,將來鄯善王的位置,必會被班超與英卡的孩子所繼承。

    王后聽說此事,心急如焚樓蘭不是沒有過女王,外孫同樣可以繼承王位。這孩子長大以後,無疑將受到漢朝大皇帝與西域都護班超的鼎力支持。

    未雨綢繆,王后悄悄派出刺客,將這男孩溺死在大湖邊的水井中。

    樓蘭英卡徹底崩潰了,她抱著死去的孩子,悲痛服毒自殺。

    臨死前,她唱了一首歌這就是流傳了兩千年的樓蘭古歌,所有駱駝都在她的歌聲中迷失方向,就連飛鳥都從天上墜跌。

    曲終人散,她念出樓蘭掌管生死的神靈之名,施下永恆的詛咒樓蘭王國將從世界上消失,變成荒原中的死城。

    利維坦,代表七宗罪的「嫉妒」。樓蘭英卡之死,確實出於王后的嫉妒,對於英卡媽媽的嫉妒,對於英卡兒子的嫉妒,也對於英卡本人的嫉妒。

    樓蘭英卡自殺後,羅布泊連續一個月暴雨,在乾旱的西域沙漠,乃是聞所未聞的奇觀。

    神龍憤怒了。它在大澤中興風作浪,吐出黑色煙霧,製造無窮的恐怖幻象,將樓蘭的人們化作光影,將田野城池吞入腹中,阻斷絲綢之路商道,甚至讓洪水漫過千里大漠,直到河西四郡的敦煌。

    鄯善王下跪祈求神龍原諒,追封英卡為樓蘭女王,並為她在羅布泊大澤下,興建一座宏偉的王陵。國王甚至按照漢人風俗,以諸侯王的規格,為英卡建造一尊鎮墓獸。鄯善王所僱傭的工匠,就是隨同班超遠征西域的墓匠族秦氏之一。

    建造鎮墓獸的那一天,神龍突然飛出羅布泊大澤,暴曬在太陽下,自願永久守衛英卡的遺體。秦氏工匠把神龍作為原材料,加上人工的青銅、石材、木板等等材料,包括產自祁連山的鎮墓獸靈石,製作成一尊蜃龍鎮墓獸。

    它既擁有鎮墓獸的所有特徵,同時也有神獸蜃龍的無窮力量,包括營造海市蜃樓的能力。

    英卡作為樓蘭女王下葬,埋在湖底深處的地宮,同時也禁錮了蜃龍鎮墓獸。

    她的詛咒依然有效,幾年後,羅布泊的流水斷絕。人們紛紛遷徙到其他綠洲,三四百年後,整個大湖全都幹了,變成塵土飛揚的鹽沼。樓蘭古城,也如英卡的詛咒,成為荒原上的一座死城……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 10:54
第九十五章龍女英卡(二)

    直到二十世紀。

    距離樓蘭的毀滅,羅布泊的乾涸,已過去一千五六百年。樓蘭女王的陵墓中,出生於1900年的英卡,無畏地凝視自己上一世拯救過的小龍,如今的蜃龍鎮墓獸。

    她和蜃龍之間的光影消失,就像舞台劇的謝幕,樓蘭的謝幕。

    這片黑色煙霧的世界,乃是人心造成的孽海。羅布泊乾涸後,原本在湖底的墳墓,變成幻景之地,人世間的是非冤業,反覆掀起孽海波濤。凡人一墮其中,永遠沉淪不見,或化白骨,或化光影,或化海市蜃樓之氣。

    古城,街道,漢朝,班超,樓蘭英卡……都不存在,只是時光在你心裡的投影。

    是時候,告訴神龍真相了。

    英卡大膽地觸摸蜃龍的觸鬚,還有它那腥臭的嘴唇。

    她用古樓蘭語低聲說:「神龍君啊,你的主人,早已經死了。而我,只是英卡在下一世幻影。但我懇求你,放過這裡的每一個人……」

    蜃龍想起兩千年前,樓蘭英卡在羅布泊大澤上的告誡不要傷害任何人。

    宛如昨日,歷歷在目。

    英卡探出滾燙的嘴唇,親吻蜃龍鎮墓獸的額頭,就像一對前世的小情侶。

    這勇敢無畏的一吻,讓身後所有男人們,包括她愛過的,給她生命的,全都自慚形穢。

    蜃龍的眼眶,滾落兩滴淚水,它明白了,不再有執念,不再有孽海。

    這條龍,夢見自己重新變成一枚蛋,掩埋在大漠黃土之下,無盡地沉睡,再不醒來。

    也許要等到兩千年後,又一個小女孩路過,將這枚蛋從黃沙中抱起,帶回家孵小雞……孵小雞……

    剛剛大開殺戒的蜃龍鎮墓獸,竟然因為英卡的一個吻,陷入徹底的沉睡。

    九色收回了鹿角,李隆盛第一個鑽出來,溫柔抓住她的肩膀,卻被英卡用力掙脫。

    她冷冷地盯著他:「我想見見兩千年前的我。」

    樓蘭女王的命令,焉敢不從?

    倖存者們繞開蜃龍鎮墓獸與屍體們,九色走在最面前,汗血馬幽神都跟進來了。

    重返地宮,英卡仰望那條船型木棺,就像自己的獨木舟,這才是真正的樓蘭女王的歸宿。

    開棺……

    斯文‧赫定與李隆盛一齊動手,小心地打開船棺上密封的木頭。

    王家維教授用照相機記錄下來,英卡站在近旁,只見墓主人被一張織錦覆蓋。

    織錦上繡著五彩斑斕的圖案,漢人容貌的一男一女,衣袖飛揚,互相抱著對方的腰,雙目深情對視。兩人下身都是大蛇,糾纏盤繞,如膠似漆。

    「伏羲女媧圖。」還是王教授眼光老到,「男的是伏羲,女的是女媧。」

    李隆盛插了一嘴:「伏羲氏可是中華民族的始祖,三皇五帝之首,他與女媧氏結合,繁衍人類子孫,相當於西方的亞當與夏娃……」

    小郡王舔了舔嘴唇:「伏羲與女媧在做……」

    「對,下半身蛇形相交,就是男女之事,也是八卦陰陽之道。」王家維指著鮮豔如新的織錦,「你們看伏羲持矩,女媧持規,代表天地方圓。伏羲與女媧兩邊,墨線勾繪日月星辰,象徵天體運行。」

    「織錦上有七十四顆星星。」秦北洋的眼睛與算術都強,「我猜,中間那一點是太陽,加上周圍十一點,代表十二月。下部中間一點是月亮,加上周圍十一點,代表十二辰。剩下五十顆星辰,四十九顆『實星』,一顆『虛星』,就是這顆風火流星。」

    理論物理學家李隆盛讚不絕口:「五十顆星,四十九實一虛,正如《易傳》『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伏羲女媧圖的星辰數量,包含大衍之數的秘密。」

    英卡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在她眼裡,萬物化繁為簡,覆蓋在墓主人身上的伏羲女媧圖織錦,只歸結為一個樸素的真理:男女之間最神聖的事兒。

    最重要的時刻到了,斯文‧赫定親手掀開織錦

    英卡看到了英卡。

    兩千年前,被追封為樓蘭女王的龍之女,已變成一具木乃伊。

    她躺在獨木舟棺材中,腦後是雞鳴枕,手邊放著「君宜高官」銅鏡。沒有金面罩和金手杖,只有一條褪色的長裙,皮膚被時光摧殘成黑色,羊皮紙般褶皺。滿頭烏髮今猶在,紮著金簪子。鼻樑很高,深深眼窩,嘴唇又薄又長,蕩漾著十九個世紀以來的神秘微笑。

    塔里木盆地東部以及吐魯番盆地的早期居民是吐火羅人。他們的血統語言都屬於印歐語系,歐洲學者認為他們相比中亞的東伊朗族群,更接近歐洲的凱爾特人。

    她是印歐語系的高加索人種,也就是雅利安人。

    年輕的樓蘭女王懷中,抱著一具小男孩的乾屍。

    兩千年後的英卡,看著兩千年前的自己與孩子,失聲痛哭……

    「她沒有向我們透露往昔秘密、保留在墳墓裡的生前多姿多彩的生活、萌發在湖畔的春天的碧綠、小船和獨木舟蕩漾河流裡的回憶。她一定見過出城與匈奴作戰的樓蘭守衛部隊,見過滿載弓箭手和長槍手的戰車,見過經過樓蘭或在此地住宿的大批商隊,見過馱著中原高貴的絲綢沿著『絲綢之路』去西方的無數駱駝。她一定愛過人,也被人愛過。也許她的死,正是因為一出愛情的悲劇。然而,這一切都無從知道。棺木內側長五英呎七英吋,這位不為人知的女王,是一個身高約為五英呎二英吋的嬌小女人。」

    以上摘自瑞典大探險家斯文‧赫定的回憶錄,讓他連續兩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多年以後,作為瑞典文學院的院士,他還推薦過胡適和林語堂的諾獎提名。

    樓蘭古墓深處,王家維教授抓緊機會拍照片,誰都不敢亂動樓蘭女王英卡的真身,大夥兒重新給她蓋上織錦,合上船棺的蓋板,不敢取走任何物品,以免驚醒沉睡中的蜃龍鎮墓獸。

    眾人退出地宮,英卡竟有些戀戀不捨,彷彿自己的魂魄,已然留在船棺中。

    在無數屍體之間,蜃龍依然沉睡,盤踞整個黑暗空間。

    忽然,秦北洋看到遠方亮起一線光。

    小鎮墓獸九色搶先衝過去,卡佳牽著汗血馬幽神,其餘人等跟在後面。

    走到近前,竟然是一口青銅的窨井蓋,從蓋子邊緣透出幾道星光。

    「還要繼續往下走嗎?」小郡王帖木兒的聲音在顫抖,「會不會是地獄?」

    「我不是沒有去過地獄。」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 21:14
鎮墓獸 第九十六章春風不度玉門關(一)

    秦北洋二話不說,奮力打開窨井蓋。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第一個鑽入蓋子底下。

    他並沒有掉下去,也沒有台階或者扶手,只是蹲在地上,頭頂是滿天星光。不可思議,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白茫茫的大漠,夜裡刮著刺骨的風。

    這不是地獄,這是人間蒼穹下。

    腳下有一口圓形的井,又一隻手伸了出來,原來是英卡。他將樓蘭少女拽上來,然後是卡佳、斯文‧赫定、李隆盛、小郡王、王家維教授,最後是小鎮墓獸九色。

    不可思議,天地竟然倒轉了。

    貌似通往地下的窨井蓋,竟然就是羅布泊的地面。或者說,地心引力倒轉了?地宮並沒有深入地下,而像是緊挨羅布泊湖盆底部的倒影,倒掛在地下世界,就像蝙蝠。只要打破腳下,就能回到地面。如果你一昧往上走,反而越發深入地獄。

    「蜃龍這種上古神獸,既能吐出海市蜃樓般的幻景,恐怕也能製造更多的自然奇觀。」

    「北洋,你還記得我們在北極冰海孤島,維京人的陵墓裡的奇遇?」

    「你說那也是幻景?」

    李隆盛仰望羅布泊的黎明:「也許吧,火山口中有大量有毒的硫磺氣體,影響到人的中樞神經,進而產生幻象,類似吸食大麻等迷幻劑的效果。去年,我在瑞士拜訪大心理學家榮格,他對於我們的歷險倍感興趣,但維京英靈殿、諸神的黃昏、巨狼芬里爾等等不太可信,仍然屬於神話的範疇— —甚至是一場極其重要的夢,隱含著人類歷史與哲學的重大發現,屬於集體無意識的一部分。

    「集體無意識?」

    「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可上溯到我們的祖先,比如原始人對野獸、黑暗還有死亡的恐懼。我們在北極的歷險,喚醒了記憶深處的恐懼遺傳,跟半人半神的上古時代,以及原始宗教起源相關,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心理現象,不能簡單歸之為幻覺……」

    「在維京人的陵墓裡,我們一起發瘋了?」秦北洋頭痛欲裂,看著大漠中平白無故多出的井口,這才想起幽神,「我的汗血馬可怎麼辦?」

    「我們把井口鑿開。」

    小郡王與王教授都帶著考古鐵鎬,揮汗如雨地砸了幾十下。羅布泊湖盆下是疏鬆龜裂的鹽沼土,很快打出三尺見方的洞口。

    幽神被救了出來,這匹寶馬憋屈壞了,撒開蹄子,仰天嘶鳴。

    然而,小木卻徹底消失了,也沒人看到他從井口爬出來。

    秦北洋知道,小木是不會輕易死的。

    地平線上,升起一輪火紅的旭日,美得讓人瞬間石化。熱氣上升,黑色煙霧不見,兩千年前樓蘭城的幻影終告消失。

    秦北洋腳下的井口,突然自動合上,重新變成板結的鹽沼湖盆。也許,所有幻影包括海市蜃樓,都是來自於此,這裡就是蜃龍的呼吸孔。

    「我們怎麼走出去呢?」

    小郡王提醒一句,沒有駱駝,只有一匹馬和一條「獵犬」。而他們腰間的水囊,全被斯文‧赫定用來澆灌地宮中的蜃龍了。

    眾人面面相覷,英卡都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家了。」

    「那就向著太陽走吧。」

    秦北洋微微一笑,這就是工匠的兒子,出生在地宮的少年,一條道兒走到黑的男人。

    女士優先,他將汗血馬留給兩個女人:卡佳與英卡——她倆語言不通,但心氣相投。

    男人們在後面行走。幽神的馬鞍邊,掛著幾個水囊,兩大塊切糕瑪仁糖,危難時終於派上用場。幸好寒冬時節,除去正午都很涼快,不會在太陽下蒸發失水。

    走了一晝夜,前方矗立土黃色的小山丘。並非自然的雅丹地貌,有版築夯土痕跡,內部還有人工開鑿的洞窟。秦北洋爬到高高的頂端,挖開一層黃土,發現有許多燒焦的痕跡。小郡王抓了一把放到鼻子前,感覺一陣惡臭。

    「狼糞!」他是蒙古人,對此不會陌生,「狼糞一旦燃燒,會形成衝天黑煙,古人用來傳遞情報,故名狼煙。」

    「莫不是古時候的烽火台?」

    秦北洋手搭涼棚,只見自東向西,綿延土丘殘跡,彷彿平地起了一條直線,兩端都望不到盡頭。

    「漢長城。」王家維教授也爬上來了,「張騫通西域,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國,《漢書‧西域傳》記載『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鹽澤便是羅布泊。匈奴日逐王降漢,西域都護府設置,漢朝在整個西域建立了烽燧與長城。」

    教授又指著烽火台下,一座座小土包,似有許多纖維材料:「羅布泊大澤盛產蘆葦,漢朝人將其堆積作為燃料,名為『積薪』。」

    長城,不僅僅到嘉峪關和玉門關。兩千年前,長城就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向西,猶如巨龍延伸……

    秦北洋閉起眼睛,想像西漢與東漢戍邊屯田的士卒,遠離故鄉父老,萬里長徵人未還,守衛在長城沿線的烽火台上,遇到敵情便升起狼煙,飄蕩在遼闊的西域上空。

    中國的狼煙。

    當晚,他們睡在漢朝烽火台遺址之中,焉知兩千年前,投筆從戎的班超沒有在此過夜?

    秦北洋恢復了精神,擦拭著唐刀與十字弓,任何武器都需要好好保養,否則就會變成廢銅爛鐵。

    斯文‧赫定看到十字弓鋼弩上的標記問道:「獨眼金字塔?」

    瑞典大探險家果然識貨,秦北洋用德語回答:「先生,您認識這個標記?」

    「工匠聯盟。」

    聽到這個詞組,李隆盛也湊過來說:「這次探險之旅,工匠聯盟給予了秘密資助。」

    斯文‧赫定用德語說:「在我年輕時,就很想加入工匠聯盟,像我們這樣的探險家,天生都喜好各種神秘的東西。但我並無祖傳手藝,而且我已經在讀大學,被工匠聯盟拒之門外。」

    高傲的瑞典探險家,是個保守派,不讚成民主選舉,反對議會制度。世界大戰期間,斯文‧赫定公開支持德國皇帝,大戰的結局讓他陷入窘境。這次翻越喜馬拉雅山的探險,是他贏回聲譽的大好機會。

    「他們為何要資助絲綢之路的探險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 21:15
鎮墓獸 第九十六章 春風不度玉門關(二)

    「五十年前,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畢生最尊敬的人,他寫了一部偉大著作《中國》。中國地理學與地質學建立在他的調查基礎上。李希霍芬發現從洛陽到撒馬爾罕有一條古老的商路,最早提出『絲綢之路』的概念。」

    秦北洋若有所思:「絲綢之路的地下保存著最多的古墓……」

    「工匠聯盟相信,無數個世紀以來,地球埋葬了許多秘密,就在我們腳下,關乎人類的命運,比如鎮墓獸!」斯文‧赫定注視九色的琉璃色雙眼,「而中國擁有宏大的地下陵墓,是人類深入地下世界的一扇窗口。絲綢之路,東西方文明的交匯點,這裡的古墓必然記錄了獨特的文明,會對工匠聯盟有很大幫助?」

    「你們的考古資料與報告,都會呈送給工匠聯盟?」

    「那是工匠聯盟的一個秘密計畫,他們稱之為地下世界。」

    秦北洋想起自己墜入北極火山口,早已暢遊過地下世界,這秘密絕不能透露給任何人。

    「怪不得西洋文明後來居上,因為有工匠聯盟的冒險精神勇於探索世界的奧秘。」

    斯文‧赫定點頭說:「你們不知道,工匠聯盟多麼有錢……他們秘密操控了許多國家,比如過去四年的世界大戰!」

    看著漢長城烽火台上的月亮,秦北洋心中浮想聯翩

    八百年前,一群不良少年建立了刺客聯盟;六百年前,一群技術宅男建立了刺客聯盟。

    最近數百年來的人類歷史,竟是不良少年與技術宅男們搶地盤的鬥爭史。

    這場你死我活的漫長鬥爭,有一個關鍵的連接點,便是中國的鎮墓獸。

    秦北洋,身為工匠聯盟的初階會員,同時又是刺客聯盟名義上的領袖,阿薩辛金匕首的繼承人,兩大秘密聯盟的身份集於一身,恐怕是六百多年來的第一人……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可能會把他撕成兩半。

    次日,繼續面朝東方趕路。

    王家維教授判斷,這條道兒就是古稱的「大海道」。開通於漢朝,唐代以後不再使用。從敦煌到樓蘭再到吐魯番,地圖上看是直線,要比繞道哈密近得多。許多商隊、僧侶都走過這條道兒,比如唐玄奘西天取經。

    疏勒河故道,漢朝時可是條洶湧的大河,發源自祁連山,從敦煌跨越大漠流到羅布泊。

    但如今,河道只是一具死屍,任憑秦北洋等人如何掘地三尺,就是出不了一滴水。

    想要走到甘肅敦煌,至少有百里之遙,沒有駱駝,淡水耗盡,他們即將化作兩千年後的乾屍。

    忽然,背後響起陣陣駝鈴,秦北洋回頭遠眺,一支龐大的駱駝隊,自羅布泊逶迤而來……

    英卡也在幽神的馬背上驚嘆,這輩子見過最大的駱駝隊。

    一眼望不到頭的駱駝,至少數百峰之多,每個駝峰都載著大箱子。兩邊還有騎馬的武裝護衛。為首一匹白馬騎士,打著毗沙門天王的旗幟,向著飢渴中的秦北洋飛馳而來。

    天王旗在北方中獵獵飛舞,馬上的騎士揭去黑色面紗,露出十七歲少女的臉龐。

    阿幽!

    三個月前,阿幽與秦北洋在伊塞克湖畔分別。

    她沒有離開耶律大石的陵墓,而是決定為脫歡復仇。刺客們用數百公斤炸藥,用二十世紀的方式,消滅了十二世紀的頭骨金字塔鎮墓獸。

    在老金的引導下,刺客們佔有了地宮的寶藏沙俄帝國的黃金儲備。

    他們運出五百噸黃金,除此以外,沒帶走任何一件墓裡的寶貝。刺客不是盜墓賊,這是多年來的傳統。

    五百噸,哪怕不是黃金而是棉花,也不可能輕易帶走。

    老金先砸開一箱黃金,購買了兩千頭駱駝,裝扮成一支東干人的商隊,秘密潛回內地。

    考慮到路上盜匪橫行,他們在喀什噶爾僱傭了五百名全副武裝的護衛,放在晚清就是走西口的鏢師。這支浩浩蕩蕩的駱駝隊,阿幽縱馬騎在最前方,打著毗沙門天王的旗幟,然後是熟悉西北地形的老金。駝鈴聲聲震天,護衛們按照老習慣,齊聲高喊「我武惟揚」!

    別說是強盜,就連官軍看到都得避讓三分,以為是督軍大人的私家隊伍。更無人知曉他們運的竟是黃金。

    羅布泊荒漠盡頭,乾涸的疏勒河故道,前方是被風蝕的玉門關。

    騎在白馬上的阿幽,面紗下閃著烏幽幽的目光,就像初次在陵墓地下相逢。北風捲起她的長發,猶如一頭黑色火焰,加上毗沙門天王的大旗,分明是古代沙漠女王的風範。

    「哥哥……」

    她仍然像個小女孩,嚶嚶地說話,向秦北洋伸出右手。

    「阿幽妹妹!」

    他大膽地抓著阿幽的手,踩著馬鐙,翻身上了馬背。坐在少女阿幽身後,秦北洋接過一個水囊,卻只抿了一小口,便扔給汗血馬上的兩個女生。

    大夥兒得救了。

    每個人吃飽喝足,各自分到一頭駱駝。辛苦了幾天的幽神,終於輕鬆下來。阿幽微微一笑,摟著這匹黑駿馬的脖子:「哥哥,你果然喜歡它!」

    「謝謝你的禮物。」

    「你救過我的命,阿幽無以為報。」

    龐大的駱駝隊,穿過結著白霜的玉門關,繼續向東而行。九色衝到最前頭,秦北洋騎在汗血馬上,不斷向後面張望,似乎在尋找幾張面孔。

    阿幽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哥哥,你在找阿海和老爹嗎?」

    「嗯……」

    「我已讓他倆退到駝隊尾部,兩千頭駱駝,排成一字長蛇陣,你看不到他們的。」

    果然,駝隊望不到盡頭,彷彿從玉門關排隊到了塔里木河。

    「阿幽妹妹,你知他倆是我的殺父殺母仇人,故意讓他們避開我和九色,以免再發生衝突,你有心了!」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她竟念出楊慎的《臨江仙》,亦是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開篇引用的第一段。

    秦北洋不會不明白,阿幽此言自有深意。但他搖頭嘆息,九歲那年,天津徳租界滅門案,血海深仇,怎能說放下就放下?

    縱馬回到卡佳的駱駝旁,他看到白俄美人一臉病容。自從在大漠中跋涉,忍饑挨餓又缺水,讓她的身體越發虛弱,此時正發著高燒。

    又行三日,秦北洋幾乎沒跟阿幽再說過一句話,始終照顧病中的卡佳。而他從未看到過駝隊的尾巴,留在最後的刺客阿海與老爹。

    擎著毗沙門天王大旗的阿幽,奔上一座高大山丘。此山為流沙積成,沙分紅、黃、綠、白、黑五色。金燦燦的沙丘下竟有一眼泉水,如同新月彎彎,以敞開的月牙兒朝向山坡。

    秦北洋跳下汗血馬,跟九色一同滾下山坡,整座山的沙粒發出轟鳴之聲。

    「鳴沙山!」

    王家維教授畢竟識貨,大夥兒都下了駱駝,狂奔著跑下沙丘。

    時值西曆十二月,泉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斯文‧赫定揮舞鐵鎬,砸開冰面,舀出冒著熱氣的泉水,眾人一飲而盡,清澈甘甜。先是人,接著是馬跟駱駝,暢快地在泉水邊休整。

    鳴沙山,月牙泉,敦煌到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 21:15
第九十七章 莫高窟(一)

    「敦煌莫高窟!」

    王家維教授再次指點迷津,小郡王與李隆盛都在駱駝上雙手合十,斯文‧赫定也畫起了十字。

    綿延的駱駝隊翻到鳴沙山東麓,這是一條大漠黃沙的山谷,對面是古老的三危山,中間流過一條幾近乾涸的宕泉河。鳴沙山這邊裸露的斷崖上,密密麻麻分佈著無數洞窟,狀如蜂房鴿舍。

    短暫興奮過後,秦北洋卻注意到卡佳的面色糟糕,必須找個落腳去處。他下馬牽著駱駝,讓小鎮墓獸九色帶路,走上莫高窟的山崖。古怪的是,他們路過一個洞窟門口,卻見到一個老道士,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秦北洋,尤其是白俄美人卡佳。

    王家維興奮地舉起照相機,邊走邊說:「五胡亂華時代,僧人樂尊路經鳴沙山,金光閃耀,如萬佛朝宗,在岩壁上開鑿了莫高窟的第一洞。北朝歷代皇帝崇信佛教,王公貴族們競相供養。到了唐朝,敦煌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道,莫高窟盛極一時。安史之亂,敦煌沒入吐蕃,晚唐被歸義軍收復,西夏與元朝以後才衰弱。」

    秦北洋無暇聽教授講解,趕緊挑了個洞窟,攙扶卡佳進去。

    馬燈照出佛龕內的彩色塑像佛陀右手上舉,左手撫膝,高聳螺紋肉髻,端坐說法,大慈大悲;弟子迦葉,內著錦襦,外披田相山水衲衣,胸部半袒,面貌清癯,神情老練;弟子阿難,上身後傾,腰胯微向上側斜挫,兩手相交腹前,閒適瀟灑,英俊靦腆,翩翩美少年;兩旁的菩薩像,雲髻高聳,長眉入鬢,似笑非笑,團花密繡的錦裙,衣帶飄飄,冰清玉潔,婷婷婀娜,豐盈健美。頭一回看到如此大家閨秀的菩薩,頭、胸、臀一波三折的黃金分割,相比文藝復興三傑不遑多讓。最外側兩身天王像,大唐明光鎧,頭束高髻,魁偉雄武,雙眉怒視,叉腰握拳,半弓步橫跨地神之上佛陀、弟子、菩薩、天王總共七身,有靜有動,文武並俱,背後描繪著八弟子、諸菩薩、天龍八部和飛天的壁畫,猶如層次分明的舞台劇。

    秦北洋雖不信奉宗教,但看到如此法相莊嚴,情不自禁跪下雙手合十,默默為卡佳祈禱。

    此洞冬暖夏涼,殘留千年氣場,彷彿進入唐朝古墓。秦北洋鋪開毛毯,讓咳嗽不斷的卡佳休息。九色蹲伏在佛像跟前,彷彿虔誠的獵犬或小鹿。

    斯文‧赫定、王家維教授、小郡王、李隆盛,他們也留在莫高窟,速寫臨摹佛像與壁畫。

    至於樓蘭英卡,她徜徉在洞窟之間,忽然奔回莫高窟下,跨上一峰駱駝,掉頭往西而去。

    「英卡!」李隆盛狂奔到她的駱駝邊,抓著駝鈴說,「對不起,請原諒我!」

    「我早就原諒你了。」英卡卻微微一笑,撫摸這個迷人男子的臉龐和眉毛,「漢人。」

    「你知道劍橋大學嗎?願意跟我去英國嗎?」

    英卡一鞭子抽到他的額頭,駕馭駱駝登上鳴沙山,回頭幽幽地說:「我只知道樓蘭。」

    來自樓蘭的姑娘,在金色夕陽下,獨自騎著駱駝,返回沙漠那頭的故鄉。

    鳴沙山下,莫高窟外,兩千峰駱駝仍然排著長隊,滿載不為人知的五百噸沙俄黃金。

    阿幽放下毗沙門天王大旗,來到秦北洋與卡佳所在洞窟前,低聲說:「哥哥,我要走了。」

    「去哪裡?」

    「天上!」

    這兩個字,令秦北洋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少女的目光烏幽幽地閃爍:「你就沒話對我說嗎?」

    「一路平安。」

    「珍重!我還會來找你的,哥哥。」

    阿幽頓首,走下莫高窟,回到白馬上,重新舉起毗沙門天王大旗。

    掘金人老金帶著節奏呼喊:「我武惟揚!」

    漫長的駝隊向東而去,刺客阿海與老爹在最後壓陣。遙望黃沙中的莫高窟,阿海摸著臉頰上的刀疤說:「主人真的想要嫁給那個人嗎?」

    「阿海,主人的身體歸屬於主人自己,我們做奴僕的豈可隨意揣測?」

    「那麼主人的心呢?」

    阿海拔出腰間的匕首,象牙柄上鑲嵌「白虹貫日」的螺鈿紋飾。

    夕陽西下,月亮升起在鳴沙山上。兩千峰駱駝消失在敦煌大漠,它們即將穿過河西走廊,沿著絲綢之路,前往中原大地。

    這一晚,秦北洋陪伴重病的卡佳在莫高窟中度過。冬天的後半夜,她被凍醒了。但這洞窟裡全是國寶,不敢生火取暖,秦北洋從背後抱著她,用體溫保護卡佳。

    她轉身按了按他的胸口:「秦,我這才知道,你肺裡的疼痛有多難受!」

    然後,她親吻了他的嘴。

    他沒有拒絕,高燒讓她的雙唇滾燙,猶如烈火一團。

    次日清早,卡佳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秦北洋心急如焚,他囑咐九色保護卡佳,自己騎著汗血馬,飛奔到敦煌城裡。

    民國初年的敦煌,不過是沙漠中的邊陲小縣城,根本沒有醫院,也沒有西醫大夫,只有一個中醫前兩天自己剛病死了。但聽人說,莫高窟的王道士,除了給人算命做法,兼營懸壺濟世。

    莫不是昨天所見的老道士?

    秦北洋縱馬狂奔回莫高窟,找到名叫王圓籙的道士。未曾想,道士直截了當問:「這位施主,若要入藏經洞觀賞,請先付銀元十塊;若要帶走經卷,每卷五塊銀元。」

    「藏經洞?我不是來盜寶的!王道長,請快給一位俄國夫人看病。」

    秦北洋先塞給他十塊銀元,拽著他到了旁邊的洞窟,卡佳還在神志不清的高燒中。

    根據中醫的男左女右之道,秦北洋抓著卡佳的右手,讓道長把脈。

    王道士的手指頭一搭脈,眉頭緊鎖,再看卡佳的面色,通過秦北洋翻譯,詢問病情,搖頭說:「《傷寒論》曰:寸脈下不至關,為陽絕;尺脈上不至關,為陰絕,為皆不治,決死也。」

    秦北洋心頭一沉,他聽明白了,卻還問:「什麼意思?」

    「這位女施主,病入膏肓,無藥可醫,準備後事吧。」

    王道士曉得白俄美人聽不懂,便也肆無忌憚地大聲說。

    「可知病因何在?」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王道士神秘兮兮地捻了捻鬍須,「天地之靈氣可殺人也。」

    「道長何意?」

    「華佗再世,神仙脫胎,菩薩下凡,也無濟於事啦。」王道士向洞窟裡的佛像俯首,「不過,我這裡有一枚極品仙丹,貧道在天山太上老君的丹爐中,修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所得,即便不能起死回生,也可延年益壽,若給這位夫人服用,或許可以熬過此劫。」

    說罷,王道士從道袍袖管中,掏出一粒赤色丹丸,貌似是從身上污垢老泥裡搓出來的。

    「這就是極品仙丹?」

    「實不相瞞,貧道生於大明崇禎十七年,大清順治元年,明清興替,驚天動地的甲申年。」

    「西元1644年?」秦北洋在心中掐指一算,「道長已有276歲?」

    「無量天尊!清兵入寇,山河破碎,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貧道雖年幼,但不忍剃髮,因故出家修道,至今二百餘載矣。引氣入體,煉氣化神,煉神返虛,度過五次小天劫、四次大天劫,以至煉虛合道,再登太清仙境、上清真境、玉清聖境、無上大羅天盤古,成就天仙之位。」
V123210 發表於 2018-3-4 22:03
第九十七章莫高窟(二)

    「這麼說,道長已窺破天機,為何還未羽化登仙?」

    「不敢當!修仙之道,少說也得千年,開光、靈虛、闢榖、心動、元化、元嬰、出竅、分神、離合、空冥、寂滅、大成、渡劫、飛昇、金仙、真仙、天仙、絕仙、神人、天神、神王、神尊,以至於上古大神,三界浩劫。」王道長說得紅光滿面,猶如已在天界,舉起充滿汗臭味的丹丸,「君不見,這枚太上老君的極品仙丹,內含洪荒之力,秦始皇派遣徐福帶領三千童男童女而不得之無價之寶呢!」

    秦北洋裝作已被徹底唬住的樣子:「道長,救人要緊,您給個價吧?」

    王道長微笑著伸出五根手指頭。

    秦北洋估摸著,這是要五百塊銀元呢?還是五十兩金子?

    「原價大洋五十塊,我看小施主慧根不淺,又逢黃道吉日,可打九折優惠,四十五塊大洋,決不可再便宜了。對了,明日還是原價哦!」

    哪怕明知這「極品仙丹」無用,但為了慰藉內心,免得將來後悔,囊中羞澀的秦北洋,還是把頭探出洞窟高喊:「小郡王!」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還跟王教授在上面的洞窟看壁畫呢。年輕的國會議員,翻身躍下來說:「何事?」

    「借我大洋四十五塊。」

    小郡王揮金如土,四十塊大洋不在話下,當即掏給了秦北洋。

    王道士接過明晃晃的袁大頭,還吹了口氣聽聲音,證明足銀足兩,喜笑顏開,下個月的伙食有著落了。

    「極品仙丹,力道極猛,不可一口吞服,可用小刀切成幾份,一日一服。」王道士剛要走出洞窟,又盯著秦北洋說,「小施主,我看你臉色不佳,不如讓我也給你搭把脈吧?價錢好商量,你們兩位打包一起算,再付五塊銀元即可!」

    小郡王二話沒說,又丟給王道士五塊大洋。

    秦北洋抓了抓卡佳的手心,就當是同病相憐,便也伸出自己的左手。

    王道長舞了個蘭花指,先用中指按在秦北洋的關脈,再用食指按寸脈,無名指按尺脈,三個手指呈弓形,指頭平齊,取準部位,三指同時用力……

    倏忽間,修仙二百年的道長,一聲尖叫。

    王道長面如灰土,猶如見著鬼魂,退縮到洞窟門口,拱手道:「小施主,貧道告辭!」

    小郡王卻攔住他說:「道長,您剛收了五塊大洋,也號過脈了,好歹給我們說說吧。」

    這位修真界的大神,低頭瞥了瞥卡佳,再看一眼秦北洋,嘴唇哆嗦著說:「這位夫人的脈象,乃是將死之人;而您的脈象,則是已死之人!」

    「我已是一個死人?」

    「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王道士落荒而逃出洞窟,口中高唱,「天機不可洩露!」

    秦北洋皺皺眉頭,對小郡王說:「你摸摸我的脖子,頸動脈還在跳嗎?」

    「呸!我又不愛相公堂子,幹嘛要摸你脖子。」小郡王開了句玩笑,溫柔地摸了摸秦北洋的頸動脈,「跳得厲害著呢。」

    「難道中醫把脈也能診斷出肺癌?還是這王道士確有修真的本領?可以鬼眼通天,透視到我的胸口。」

    「若真能透視人間胸器,還不爽 他了!」

    小郡王指了指昏睡中的卡佳,毛毯下酥胸高聳。秦北洋勃然大怒,當即抽了他一個耳光:「別以為你是王公貴族,國會議員,我就不敢打你!」

    堂堂的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黃金家族的後裔,孛兒只斤‧帖木兒,竟被秦北洋打得沒脾氣:「抱歉,北洋,以後我不跟你開葷笑話了。」

    小郡王帶著臉上的五道印子而離去,徒留下秦北洋與卡佳兩人。

    舉起「極品仙丹」,秦北洋仔細觀察,竟然極像史書上記載的「紅丸」。

    明宮三大案之一「紅丸案」。泰昌皇帝朱常洛剛繼位便重病,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獻紅丸取處女初潮經血,夜半第一滴露水及烏梅,煮七次成槳,再加紅鉛、秋石(童男童女尿萃取)、人乳、辰砂、松脂等物炮製。皇帝服用紅丸兩日後,暴斃。

    秦北洋將這四十五塊大洋買來的「極品仙丹」,放到九色的跟前問道:「九色啊九色!人可服用否?」

    九色用鎮墓獸的鼻子嗅了嗅,琉璃色眼球閃光,微微點頭。

    於是,也是切了一小片「極品仙丹」,又用溫水給卡佳服下。她的眉頭緊鎖,想來這仙丹的滋味不佳,但還是囫圇而下。她想要嘔吐,卻乾嘔著吐不出來,秦北洋摟著她,輕撫滿頭金色髮絲,聞著她毛孔裡散發的死亡氣息。

    其實,卡佳聞到秦北洋身上也是同樣氣息。

    半小時後,她悠悠地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略微有了血色。她竟有力氣抬起手,抓著秦北洋的脖子,給他一個微笑。

    「你一定要活下去。」

    秦北洋在她耳邊呢喃,同時摟了摟九色的鬃毛,好像一家人。崑崙山,神女峰下,瑤池深谷之中,他中了伊萬諾夫的一槍,行將斃命,是卡佳給他做手術,取出子彈。自己這條命是卡佳賜予的,他必須把她救回來。

    三天後,卡佳的精神好了許多,竟能自己坐起來,輕聲唱起遙遠故鄉的伏爾加船歌。

    秦北洋不僅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還為她講解壁畫中的佛本生故事……

    天竺寶典國有三位王子,同到山中打獵,見一母虎與數隻小虎,母虎飢餓難忍,欲食小虎。小王子摩訶薩青將二位哥哥支走,獨自臥在母虎前。然而,餓虎身體虛弱,已無力撕咬獵物。王子又將自己刺傷,讓母虎舔噬鮮血。待到母虎恢復力氣,便與小虎一同吃了小王子。

    摩訶薩青王子死後升天,運用天眼,察遍地獄、餓鬼、畜生、修羅和人間五道,驚覺前生施捨給老虎一家的殘骸,散落在山林之中,父母兄長痛不欲生。小王子立於雲端,勸導親人們不必憂傷,有生自有死。作惡者,下地獄;善行者,升天界。停止悲嘆,修持善事吧。

    這位捨身飼虎的小王子,轉世為釋迦摩尼,最終修成正果。

    聽完秦北洋用俄語講述的故事,卡佳不禁嘆息:「那位成佛的小王子,讓我想起小康斯坦丁,寒風凜冽的貝加爾湖冰面啊,一定把我的小王子帶去了天國。」

    次日天明,「極品仙丹」用盡,卡佳的病情再告惡化。

    秦北洋又跟小郡王借了大把銀元,趕緊去找隔壁的王道士,問還有沒有「極品仙丹」?

    看到這個「已死之人」,王道士莫名驚悚,兩手一攤:「這位小爺,極品仙丹,乃是太上老君的爐子裡煉出來的,哪能說有就有?若您實在急需,可付二十塊大洋訂金,再付二十塊大洋路費,貧道可跑一趟天山,再用七七四十九天,給你煉一枚新的仙丹,可好?」

    煉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加上往返怕是要三個月,卡佳早已腐爛了。

    秦北洋仰天長嘆,正好撞上斯文‧赫定與李隆盛。他們向王道士付了十塊大洋,便入藏經洞參觀。

    穿過甬道,牆上鑿著一扇小門,對面有座禪床式低壇,端坐一身高僧像。背後壁畫是兩棵樹,並畫有侍女、比丘尼,樹間掛著布囊與水壺。

    李隆盛指著旁邊一塊碑文說:「此人是晚唐河西釋門都僧統洪?,藏經洞就是他的影堂。」

    密室堆滿無數的經卷、絹畫、刺繡、法器。主要有捲軸裝、經折裝和冊子裝,還有梵筐裝、蝴蝶裝、掛軸裝和單張零星頁等,儼然一座秘密圖書館……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21:57
鎮墓獸 第九十七章莫高窟(三)

    「庚子年,西元1900年,北京的義和團圍攻東交民巷的那天王道士正在莫高窟清理淤沙,偶然發現這間密室,打開後看到滿屋子的寶藏。雖說,只有經卷文書,沒有金山銀海,卻是比金山銀海珍貴一萬倍的歷史!」

    李隆盛隨手抓起一件經卷,在馬燈下小心翼翼展開,蠅頭小楷手抄的《金剛經》。

    斯文‧赫定打開另一卷,卻是古印度梵文寫就的佛經原文。秦北洋也忍不住翻開一本,乍看像是清朝常見的滿文,又像蒙文,還是李隆盛給出答案:「此乃古回鶻文。」

    秦北洋忍不住說:「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我也是出生那一年啊!」

    「王道士在藏經洞發現五萬餘件經卷。七年後,斯坦因首次來到敦煌,在此取走經卷六百件,裝滿五大箱。」

    「哎!這位先生,您是在罵我隨便糟蹋國寶?」王道士耳朵尖,竟在藏經洞外聽著了,「若非貧道發現藏經洞,哪有國寶重見天日?我剛發現經卷,趕緊向地方官報告。哪知混吃等死的縣太爺漠不關心。貧道又騎著毛驢,風餐露宿,冒著被狼吃了,被土匪走後門的危險,找到道台大人。此人看了經卷竟說古人的書法不如他好,就把貧道打發走了。」

    「滿清的官員們,只知陞官發財,國寶文物在他們心中,不如妻妾的三寸金蓮。」

    「後來啊,那個叫什麼斯的 英夷就來了。」

    「斯坦因,英國籍匈牙利人。」

    「對,貧道對藏經洞看守得緊呢,根本不讓外國人進來。」王道士看了一眼斯文‧赫定,嚥了口唾沫繼續,「我雖是道家,卻最崇拜唐三藏法師,斯坦因誆騙我說,他是唐玄奘的虔誠信徒,沿著唐僧西天取經的路線,走一步磕一個頭而來。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啊就被他唬住了,敞開了藏經洞的大門。」

    李隆盛冷冷地說:「斯坦因之後,法國人伯希和來到藏經洞,因他精通漢文,看得懂經卷內容,挑走最有價值的六千多卷,還有唐代繪畫、幡幢、織物、木活字印刷字模……裝了十輛大車,最終運往巴黎。」

    「伯希和。」

    秦北洋眼前浮現那個穿著法國軍裝的大漢學家。

    「再往後,日本的橘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國的鄂登堡,先後來到莫高窟,向你買走了不少經卷吧。」

    「這……」王道士想起剛才的明碼標價,「無量天尊!佛法道法,均屬天下眾生之法,由洋鬼子帶回其本國,弘揚我道我佛,令其人民改宗儒釋道三教,豈非傳播中華文明之福音?」

    聽他這番狡辯,秦北洋也是哭笑不得。李隆盛用德語對斯文‧赫定說:「先生,我們是來考古探險,而非竊取寶貝,聯合考古隊所得文物,全部歸屬中國政府。」

    這是對瑞典大探險家的警告嗎?莫高窟藏經洞中,秦北洋斜睨著李隆盛俊朗的側臉,真是謎一樣的劍橋博士。

    退出藏經洞,秦北洋兩手空空,失魂落魄,竟不敢再回洞窟,怕見著卡佳傷心。

    正好九色跑到腳邊,秦北洋摟著小鎮墓獸,眺望莫高窟對面的三危山。

    李隆盛低聲道:「北洋,既已來到勝地,不如我陪你轉轉?」

    秦北洋不好回絕,便跟著他爬上莫高窟的腳手架,一連觀賞了好多個洞窟。劍橋大學物理學博士,對歷史、考古、藝術、宗教如數家珍,猶如文藝復興時代的通才達‧芬奇。

    看著瑰麗絢爛的壁畫,凝視一則則佛本生故事,仰望飛天樂隊彈奏天堂之音,秦北洋心中想的卻是千年前的畫工們,遊走四方,居無定所,受供養人僱傭,或本身就是虔誠的苦行僧,走入一間間蜂巢般的洞窟,日夜相伴一豆燈芯,如同墓匠族在地宮修造陵墓。正是有了這些無名的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才造就了這個有名的敦煌莫高窟。

    下一幅壁畫,小鎮墓獸九色竟雙膝跪地。秦北洋用馬燈照射,土紅色背景中一匹白鹿。畫工用赭石和石綠在鹿身上點彩,綴了九種顏色。整幅壁畫以「凹凸法」渲染,深色暈染外緣,中間漸淺,最亮處白粉點染,表現萬物的體積感。色彩濃烈,有印度人的審美趣味。勾畫形象的輪廓線,屈如鐵絲的線條遒勁,簡潔自然而有力道。畫中的山水風景,以土紅或藍綠等色平塗的,無皴擦,極具裝飾感。

    李隆盛觀察後說:「這是鹿王本生故事,估計是北魏時期,受到西域與印度影響。」

    「鹿王本生?」

    秦北洋下意識看著腳下的九色,想起它的青銅外殼裡頭,藏著一隻上古神鹿的肉身。怪不得它會跪在這幅壁畫前,因為看到了同類或前輩?

    「此鹿非尋常之鹿,而是釋迦牟尼佛的前世。佛陀經歷過無數前世,每一世都是修行的過程,累世疊加才達到成佛之道行。」

    「就像以身飼虎那一世?」

    「不錯,佛陀前世曾是恆河邊的一頭九色鹿王。一日,鹿王聽到河裡呼救聲,發起大慈大悲的善心,救起一名落水者。此人名叫調達,賭咒發誓,若透露九色鹿行蹤,便長爛瘡,口發惡臭。沒想到,王后夢見九色鹿,向全國懸賞捕捉。調達貪圖賞金,將鹿王的消息密報國王。大批兵馬圍困住九色鹿,鹿王來到國王面前,陳述救人的經過。忘恩負義的調達被眾人唾棄,長滿爛瘡,口發惡臭。」

    九色似乎聽過這個故事,神情莊重地註視壁畫,並在洞窟中長出雪白的鹿角。秦北洋蹲在它的跟前,再看壁畫中的那頭鹿,竟有幾分相似。

    難道說,「九色」這個名字,便是來自敦煌莫高窟?抑或是這則佛本生故事?

    「九色」便是佛陀前世之一的鹿王?

    一千五百年後,活著的九色,來到壁畫中的九色跟前。

    秦北洋幾乎要給九色跪拜了,這尊唐朝小皇子的未成年鎮墓獸,竟有如此神聖的來歷?

    可它胸中的靈石,可不是什麼仁慈的東西,秦北洋想起王道士的那句話

    「天地之靈氣可殺人也。」

    啊!

    他明白卡佳為什麼會生病了,因為這頭小鎮墓獸。九色體內藏有好幾枚靈石,同時擁有無數鎮墓獸的力量,它就是一個移動的放射性源頭。

    既然,秦北洋天天跟它待在一起,受到靈石輻射而患上癌症,那麼卡佳最近半年來跟他一路冒險,從東三省到蒙古再到新疆翻越崑崙山再入玉門關,不僅跟秦北洋朝夕相處,也是跟九色日夜相伴。

    無需向劍橋物理學博士請教,秦北洋就能明白這些道理。他可依靠古墓續命,可是卡佳未必,加上前些日子穿越大漠的艱難困苦,耗盡了她最後的生命力,如今油盡燈枯……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21:57
鎮墓獸 第九十八章 甘州小娘子

    秦北洋的後背心涼透了。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不是因為九色,卡佳也不會病重至此……

    告別鹿王本生的壁畫,他帶著小鎮墓獸,立即回到卡佳身邊。

    沒想到,她又坐了起來,似乎還梳妝打扮過一番,發出新婚小媳婦般的微笑。

    「秦,我在佛的面前祈禱了一天呢!」

    卡佳抓著他的手一起跪拜在彩繪塑像前,祈求佛陀、摩訶迦葉、阿難陀,以及菩薩與力士們的保佑……

    摩訶迦葉與阿難陀,佛陀的兩大弟子,雖在《西遊記》結尾被吳承恩描繪為索賄者,卻是一路陪伴佛陀到最後的尊者,五百羅漢之首。白俄美人,神情莊嚴,注視年少英俊的阿難尊者,佛經裡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

    死之將至的卡佳,亦如佛經所載的摩登伽女只因暗戀美少年阿難,甘願遁入空門為比丘尼,最終在佛陀前修成正果。

    卡佳的身體漸漸軟了,倒在秦北洋懷裡,柔聲說:「北洋,我願皈依佛教,為我的小康斯坦丁,祈禱往生。」

    「好,卡佳,我會給你請一位大和尚來的。」

    秦北洋已泣不成聲。她服用王道士的「極品仙丹」,表面看起來一度好轉,不過是古人所云「迴光返照」,實乃一命歸西的前兆。

    卡佳自覺到了生命盡頭,閉上眼睛,吐出最後一口氣息:「秦……我很羨慕一個人。」

    「誰?」

    「你……你在說夢話時……常常提起的……安娜……」

    剎那間,這名字勾起秦北洋的眼淚。當滾燙的兩滴淚水,落到卡佳的眼皮上時,已然香消玉殞。

    白俄美人死了。

    當沃爾夫在巴黎臨死前的囑託,當秦北洋在哈爾濱火車站初見她,這兩人便注定要展開一次漫長的旅途,滋生種種孽緣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

    她在臨終前皈依佛教,想必可早日往生,或與她的小康斯坦丁在西天團聚。

    秦北洋抱著卡佳漸漸冷去的屍身,想起一路上的情份。人非草木,焉能不知卡佳愛他的心?他卻終究沒能成全過她,哪怕一夜都沒有!只為那遠在天邊的另一人。

    是否對卡佳不公平?對自己也不公平?秦北洋不得而知。

    胸口又疼了,他衝出洞窟,在莫高窟的崖壁上喘息。正好王道士路過,好想抓住他的道袍猛揍一頓,秦北洋卻鬆開手說:「道長,我想再去藏經洞裡坐坐。」

    雖然沒提卡佳的死,但王道長已看出端倪,分文不收,將他引入藏經洞。

    九色寸步不離地緊跟主人,怕他在悲傷欲絕之際做出什麼傻事兒?

    坐在滿屋經卷之中,秦北洋想起十年前,父親在光緒皇帝的地宮內,教過他運氣之法,盤腿打坐,吐故納新,平復內心翻騰……

    似乎北魏、隋唐、五代、西夏的僧侶、畫工、石匠、供養人、王公貴族們都聚集在洞中,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打量他胸中的癌細胞,端詳他滿身運行的真氣,又見盤旋在他頭頂的那個魂。

    睜開眼睛,一切幻覺消失。

    小鎮墓獸九色銜來一本經卷,秦北洋徐徐展開,竟是手抄的《般若波羅蜜心經》。通常所見的唐玄奘的譯本,總計二百六十餘字,最後寫著另一段話

    維時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大宋國潭州府舉人趙行德流歷河西,適寓沙州。今緣外賊掩襲,國土擾亂,大雲寺比丘等搬移聖經於莫高窟,而罩藏壁中,於是發心,敬寫般若波羅蜜心經一卷安置洞內。伏願龍天八部,長為護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寧;次願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並皆消滅,獲福無量,永充供養。

    秦北洋逐字逐句讀出,景佑二年是北宋仁宗的年號。而大宋國潭州府,就是湖南長沙。不知何故,這位湖南舉人趙行德,竟流落到萬里之外的沙州就是敦煌。

    掐指一算,大宋景佑二年,西夏開國皇帝李元昊征討四方的年代。「外賊掩襲,國土擾亂,大雲寺比丘等搬移聖經於莫高窟,而罩藏壁中」這句話不正點名了藏經洞的來源嗎?因為西夏入侵敦煌,僧人為了保護珍貴的經卷文書,藏在莫高窟的密室中。

    「龍天八部」人盡皆知,無須解釋。「甘州小娘子」又是何人?甘州,便是甘肅張掖,河西走廊重鎮,北宋時有過甘州回鶻王國,亡於西夏。「小娘子」在宋朝是指年輕未婚的女孩。甘州小娘子,恐怕未必是漢人,可能回鶻等民族,甚至混血。

    秦北洋大膽猜測,大宋湖南的落魄文人趙行德,在絲綢之路流浪,偶遇甘州回鶻的異族美少女。或許有過一段愛情故事,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甘州小娘子死於西夏攻回鶻的戰亂。趙行德萬念俱灰,逃亡至敦煌莫高窟,偕同僧人將五萬卷經書藏入這間密室,手抄《心經》為心愛的女子祈禱冥福。

    九百年前,這位湖南人無意中保護了全人類共同的遺產藏經洞,敦煌遺書。

    秦北洋拉著小鎮墓獸跪下,向這卷《般若波羅蜜心經》叩首,向沒有在歷史書上留下名字的趙行德叩首,也向湮滅在歷史塵埃中的美麗的甘州小娘子叩首。

    昔人已成一捧黃土,今人何嘗不是相同命運?唯有歷史與文明,才是永恆。

    趙行德致甘州小娘子人類有史以來最美的情書。

    九色啊九色,你可真會安慰人!

    秦北洋心中一片釋然,淡淡一笑,將經卷還給歷史,翻身離開藏經洞。

    回到卡佳長眠的洞窟,沒有條件為大體沐浴更衣,秦北洋只能用清水擦拭她的面孔。摸到被病痛折磨而枯瘦的胴體,他再沒有流淚。

    本想為卡佳擇一塊風水寶地埋葬,但想起她臨終前皈依佛教,就照釋門習慣火化吧。

    秦北洋將卡佳抱下莫高窟,買了幾捆薪柴,默默吟誦《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把火,了卻凡塵。

    燒了個把鐘頭,九色正襟危坐,猶如回到地宮鎮墓;汗血馬幽神不斷悲鳴,畢竟卡佳也騎過它好久,駿馬同樣愛美人。秦北洋看到火勢將頹,加了幾把乾柴,把白俄美人燒成一堆焦黑的枯骨。半天前,她還是個膚白貌美的動人女子……

    生與死,不過是一層窗戶紙罷了。

    秦北洋捧起滾燙的骨頭,毫無畏懼,就像捧著凋零的花瓣,親手塞入骨灰罈,葬在莫高窟背後的山洞中。

    他用祖傳的石匠手藝,雕了一小塊墓碑,分別用中文與俄文鐫刻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爾夫娜之墓

    生卒年份:1891-1920

    這天凌晨,秦北洋悄悄離開莫高窟,沒向斯文‧赫定、王家維、李隆盛、小郡王等人告辭,免得再引來什麼勞什子的麻煩。

    倒是王道士彷彿徹夜不眠的神仙,站在藏經洞外的懸壁上,向秦北洋揮手作別。

    騎著汗血馬,帶著小鎮墓獸,秦北洋曉行夜宿,穿過荒涼的大漠。

    時值隆冬,天降大雪,南望白雪皚皚的祁連山,想起王昌齡的「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此番他是破了樓蘭而還鄉,正好逆著詩中路線而行。

    穿過嘉峪關的城門,沿著漢朝與明朝的長城殘牆,秦北洋穿越河西走廊,經過玉酒泉的肅州、金張掖的甘州、銀武威的涼州,翻過大雪紛飛的烏鞘嶺,來到隴西黃土高原。

    每一夜,秦北洋都在古墓度過。他從不主動掘人祖墳,陝西甘肅一帶,幾乎每座古墓都打滿了盜洞。他順著盜洞鑽入地宮,在被洗劫一空的棺材旁,陪伴墓主人的枯骨度過一宿,才能睡上個安穩覺,抑制肺裡的癌細胞。

    民國十年,西元1921年1月1日,秦北洋來到黃河邊的蘭州。

    在絲綢之路穿行數萬里,終於嗅到現代文明的味道。一座來自德國的大鐵橋,橫跨在黃河的冰面上,背靠白塔山,面朝甘肅省城,清真寺的尖頂響起悠揚的召喚聲……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騎著汗血馬「幽神」踏過黃河鐵橋,秦北洋插著唐刀與十字弓,心中默念《離騷》。

    他決心帶著小鎮墓獸九色回家,回到陝西關中的那座黃土大塬,回到唐朝小皇子的長眠地宮,回二十年前自己的出生之地白鹿原。

    去那裡,一切的謎底都將解開,所有的真相皆能大白。

    繼續行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21:57
第一章永泰公主(一)

    他躺在碩大的梓木棺材裡,身邊睡著唐朝小皇子。他是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少年夭折的李隆麒。兩個少年,睡在同一副棺槨,臉對著臉。他看著他,就像照一面鏡子。他看到自己的皮膚白皙細膩,綴滿珠光寶氣的陪葬品。他睜開雙眼,放射出刺穿棺槨的耀眼光芒……

    民國十年,1921年,中國歷史上開天闢地的大年。

    白雪皚皚的黃土高原心臟,秦北洋從一座古墓中醒來。漆黑了兩千年的漢墓地宮,亮起一雙琉璃色目光。接著是九色的腦袋,雪白鹿角,金色鱗甲,它用鼻頭撞了撞主人的額頭,讓他從漫長的夢中還魂。

    秦北洋喘息著抓起身邊的唐刀,他再一次夢到白鹿原,夢到九色守護的地宮,夢到棺槨裡的唐朝小皇子。

    他又長了一歲,二十一歲的年紀,霍去病早已馬踏匈奴攻略河西,李世民親臨戰陣統一天下,再不濟做個小農民,也已是幾個娃娃的爹了。

    他在絲綢之路上繼續行走,汗血馬迎著風雪東行,離開蘭州,經過古時的隴西郡,路過祁山、街亭、天水等等《三國演義》裡常見的地名,看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大散關,終於來到八百里秦川。

    渭河南岸有片平地凸起的黃土塬子,秦北洋發現一座諸葛亮廟,才知這是五丈原。《三國演義》第一百零四回,他不知讀過多少遍。渭河對岸那座山,應是司馬懿駐軍之地,與諸葛亮的五丈原隔河對峙。丞相禳星續命,竟被魏延破壞,由此星辰隕落。

    秦北洋想起自己身患絕症,必須頻頻深入墓穴才能活命,不也是另一種「禳星」?

    過了五丈原,關中雪野,白鹿原不遠了。

    他想順道先去一個地方——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白鹿原唐朝小皇子,正是這兩位墓主人的小孫子。

    農曆辛酉年除夕,大雪覆蓋的田野一片蕭瑟。這年又鬧了大饑荒,沿途村莊添了座座新墳,遺體棄於荒野,與其說是辭舊迎新的春節,不如說更像清明節。

    日暮時分,遙遙可見兩座乳頭般的山丘,中間一條司馬道,通往金字塔形的高大山峰。

    乾陵前方有一排圍牆和營房,高高飄揚的五色旗,彷彿是一座軍營。

    和田暖血玉又熱了,秦北洋翻身下馬,捂著胸口,翻騰灼熱,癌細胞捲土重來。

    必須找個墓。

    他不可能鑽入武則天的乾陵,一千兩百年來誰都沒能鑽進去過。傳說中的鎮墓天子,就埋在眼前的大地下。

    不過,乾陵周圍有許多陪葬墓,兩個太子,三個親王,四個公主,八個大臣。九色自然明白主人心思,帶著秦北洋來到茫茫野地。一座破敗荒塚,前頭列著一對石獅,兩對石人,還有一對幾近坍塌的華表,顯然有王家陵墓的規模,設計與雕工都是盛唐的風格。

    天剛擦黑,秦北洋無意掘墓,只想找到盜洞鑽進去。不過碰巧,封土堆前,有人打著馬燈,影影綽綽的。這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半夜跑到古墓上來的,不是盜墓賊又是什麼?

    秦北洋讓汗血馬在外圍候著,他跟九色無聲地摸過去。兩個穿著棉襖頭戴瓜皮帽的男人,正在墳塚前抽菸袋,腳邊放著好多掘墓的工具,顯然是在外頭望風的,大隊人馬已下去了。他飛身而起,以掌為刀,左右手同時擊中兩人脖頸——他的動作乾脆利落,不給對方任何反抗之機,又不會致人於死命,只是短暫昏迷過去。

    秦北洋發現被挖開的墓道口。這夥盜墓賊有些經驗,沒從封土堆直接往下打入地宮,而像考古隊那樣順著墓道進去,會得到更多的金銀財寶,這可是一項技術活。

    他跟小鎮墓獸九色探入墓道,灼燒疼痛的胸口有了反應,彷彿浸泡在王母娘娘的瑤池,聞到墳墓裡的朽爛味,如沐春風……

    1921年,除夕夜,乾陵東南十里外,無名唐朝大墓。

    他悄然走入斜坡墓道,九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吐出琉璃火球照明探路。白天疼痛欲絕的秦北洋,已恢復八成體力。他發現排水的雨道,說明此墓的結構精良。進入地下天井,兩側有八個便房。秦北洋一一探望,放滿各種唐三彩馬、騎馬俑、胡騎俑、武士俑等等,保存相當完整,其色彩之鮮豔,造型之精巧,歎為觀止。盜墓賊沒有破壞或盜取,說明是老道的土夫子,耐得住性子,務必先破棺材,再依次往回取走財物。否則帶著財寶往裡走,反而是個累贅,逃命都走不快。

    秦北洋發現頭頂有個盜洞,土裡埋著一具早已朽爛的直立枯骨,旁邊有把鐵斧,四周散落金銀珠玉。從死者殘留的衣物來看,也許是五代十國時期,也許是宋朝初年。

    也許,這夥盜墓賊闖入地宮,結果分贓不均而內訌。

    也許,他們撞上了鎮墓獸?

    秦北洋拍了拍九色的腦袋,抽出唐刀,放慢腳步,小心翼翼。他能看到前頭影影綽綽的燈火,必是前面那一批土夫子。

    這座唐朝大墓之中,有著結構複雜的天井、甬道、便房、墓室,象徵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重重宮殿。到處是鮮豔奪目的壁畫,似乎一千兩百年來從未褪色——碩大的青龍、白虎,身穿明光鎧戰袍,腰佩寶劍,手執斧鉞的武士,想必是武則天年代的宮廷儀仗隊。

    終於,秦北洋穿過剛被打開墓室門,來到寬闊的墓前室。一片火光照亮之際,不計其數的人影,有公元二十世紀的盜墓賊,也有公元八世紀的唐朝侍女。這些男男女女,全都驚駭地彼此看著對方,彷彿各自見到了鬼魂。

    似有音樂響起,侍女們從壁畫中下來,上著披貼、下穿長裙,腰束錦帶,綴有荷包,腳穿如意鞋,或捧壺,或託盤,或弄花,或拱手,或對話。她們翩翩起舞,回到墓主人生前的夜宴,體態豐盈,酥胸半裸,玉體橫陳。

    她們已寂寞了一千兩百年,難得見著異性,春心蕩漾,極盡誘惑亡命之徒。盜墓賊們徹底懵圈,陷入活色生香的幻景,寧願沉溺而不可自拔,就如《紅樓夢》裡照著風月寶鑑而亡的賈瑞。

    殊不知,鏡子正面是美豔動人的王熙鳳,鏡子背面卻是奪命的骷髏。

    她來了。

    秦北洋與九色潛伏在墓室門口的陰影中,凝神觀察墓室深處,漸漸飛來一個影子……

    像一隻撲扇翅膀的大鳥,卻沒有尖嘴的鳥頭,倒是披散滿頭長發,還有一具女人的胴體。幽冥般的鬼火穿梭,照出胸口一對巨乳,比之文藝復興大師筆下的歐洲女性人體不遑多讓。但她只有豐乳肥臀,而無蜂腰與曼妙的身材,肚子鼓脹,宛如懷胎十月的孕婦。

    她有一張少女的臉,十七八歲的顏,蒼白如死人的面色,目光微微發綠。她的背後有一雙翅膀,像是老鷹也像水鳥,背後與腿上佈滿羽毛,究竟是人?還是鳥?

    終於,侍女與盜墓賊們的聯誼晚會告終,接下來是風月寶鑑的殺戮場。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