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作者:跳舞(已完成)

 
mk2258 2017-8-14 21:08: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 136216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8:58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十九章 天下姓什麼(三)

         


    同一時刻,未央宮中。

    深夜子時,已是萬物沉睡的時刻。然而太皇太後王政君,此刻卻並未在長信殿中就寢。

    長信殿的一間小小偏房里,一盞銅制宮燈忽明忽暗地亮著。那宮燈的造型是一個雙手伸出的宮人,左手托著燈座,右手的大袖籠罩在燈座之上。燈油燃燒時的煙氣,盡數向上進入了那宮人的袖中,一絲都不泄露出來。

    此時已是深秋,北風已經刮起,即便窗戶全關得緊緊,也能听見窗外的北風吹拂。然而室內即便已經燃上了火爐,太皇太後手中卻依舊抱著一只小小暖爐,緊緊地不肯放開而已。

    她冷。在那一日,與佷兒王莽的會面之後,她的全身就一直如同沉浸在冰水之中一樣。無論是正午的日光,還是熊熊燃燒的火爐,好像也都不能給她冰冷的軀體帶來一絲絲的暖意。

    王政君斜斜躺在榻上,在她的面前不遠處,跪坐著一個三十余歲的中年男子,眉目狹長,鼻翼鋒銳如刀。盡管對著王政君時,他的表情恭謹而順服,卻時刻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

    “太皇太後,若再不下決斷,怕是就來不及了。”

    那男子匍匐在王政君身前,輕聲道。

    然而他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等到王政君的回答。太皇太後的眼皮依舊半睜半閉,只有輕輕撫弄著懷中暖爐的手,昭示著她並沒有睡著。

    那男子卻看起來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依舊匍匐在地,凝神靜氣地等待著。

    低著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緊張或是急切,反倒卻自信滿滿。

    他知道,既然太皇太後今日主動傳召他,又是在這小間內獨自會見,那麼最終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問題只在于,太皇太後需要花上多長的時間,來做出那個決斷而已。

    時間一點點流逝著,房間里只有太皇太後輕輕撫摸著暖爐的細微摩挲聲。

    終于,一直低頭望著地面的男子,听見了太後的開口聲。

    “張充,你可有十足把握?”

    太皇太後的聲音很輕柔,盡管蒼老,卻毫不沙啞。在吐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停頓與猶豫。

    “臣,已有萬全之策!”

    名為張充的男子一喜,抬起頭來望著太皇太後,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說與老身。”

    王政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輕聲道。

    “不日便是冬至。孺子年幼,于上林苑郊祭之時,王莽必親自主持。臣身為期門郎,掌上林苑戍衛之務,他必將前來與臣商議此事。臣已備好毒酒,以待王莽到來。即便此計不成,臣手下尚有二十余名死士,時時枕戈待旦,必誅王莽。”

    王政君沉默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事已至此,為了大漢,為了我王家的存續,也……只能搏一搏了。”

    “臣,謝太皇太後恩準!”听見了王政君的允諾,張充的臉上頓時泛起一股喜色,重重叩下了頭。

    “那你這便去吧。”王政君輕輕抬了抬手,望著張充躬身退下,走出房間。狹小的房間里,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

    “巨君啊巨君……並非姑母容不得你。只是……你已走得太遠了。”

    王政君喟然長嘆一聲,雙眼之中閃過一絲黯然。

    ……

    午後,居室中,王莽半躺在坐榻上,斜倚著身體。榻旁的一張胡床上,坐著他的弟子王睦。

    王莽捧著手中那一份拜帖,臉上劃過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拜帖來自期門郎張充,邀他明日前往赴宴,商討冬至祭天之事。。

    “終于……要發動了麼?”

    王莽合上了手中的拜帖,抬起頭望了望身旁的王睦︰“睦兒,你說,我該不該去?”

    “自然不該。”王睦搖了搖頭︰“目前朝廷上表面雖平靜,但太皇太後與老師之間的裂痕,已越來越大,只是我父親他們,心里還抱有一絲幻想而已。”

    王睦頓了頓,繼續道︰“張充乃太皇太後一系,官職不過是個期門郎而已。論身份,如何可與老師相提並論?便是要商討祭天之事,也該是他親自來老師府上才是。哼,請老師前去赴宴……搞不好,怕便是又一場鴻門宴了。”

    “鴻門宴……誰說不是呢?韓卓。”王莽笑了笑,輕輕喚了一聲韓卓。

    屋角的陰影里,韓卓緩步走了出來。即便早已習慣他每次這樣的出現方式,王睦還是被輕輕嚇了一跳。

    他就好像王莽的影子一般,不管任何時候,只要王莽吩咐,便會出現在他的身旁。而不論他原本在那個角落里待了多久,卻都始終不會惹得人注意。就像一塊絲毫不起眼的小石頭,落滿了灰塵,任何人都不會多看一眼。除了……當他動起來的時候。

    他緩步走到了王莽身邊,單膝跪地,等待著王莽吩咐。在被王莽說了很多次,執拗的他終于將跪姿自雙膝而變成了單膝。

    “張充安排了多少人?”王莽淡淡問道。

    “二十二人。”韓卓沉聲回答,說完之後想了想,又繼續補充道︰“其中十五人是張充所部,上林苑的期門衛中,已完全效忠于他私人的部屬。四人是張充自並州招募的游俠,精擅劍術。余下三個,是匈奴人。”

    “匈奴人?”王莽冷笑一聲︰“為了殺我,居然連匈奴人都招來了?看來我的姑母,還真是下了決心了。”

    一旁的王睦,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些情報,韓卓是何時去調查的,又是如何能調查得那麼清楚。

    “二十二人……”王莽輕輕敲了敲坐榻的床板,語聲悠揚︰“十五個期門衛,四個並州游俠,三個匈奴人……看起來,這是張充所能搜羅到的,身手最好的人了。要殺我,這陣仗已經足夠了,足夠了……”

    說到此處,他突然望向韓卓,雙目如電︰

    “韓卓,那這二十二人,你可能當之?”

    韓卓抬起頭,目光平靜,一霎不霎地直視王莽,半晌,才微微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一群土雞瓦狗罷了。”

    “好!正是土雞瓦狗!”

    王莽重重拍了拍手,長笑著自坐榻上站起了身來,走到了王睦的面前︰“睦兒,那你可願與我一同,去見識見識那群土雞瓦狗?”

    直到听到此時,王睦才听明白王莽的意思,面色驟然一變,撲通一聲在地上跪了下來︰“老師萬不可以身犯險!”

    “險?會有什麼險?”王莽用力將面前的王睦拉起,哈哈大笑著︰“若是連這點信心都沒有的話,我還怎麼敢抱著那個改變世界的理想?這是我對韓卓的信心,也是——我對自己的信心。別忘了,我可是背負著天命的人!”

    “可……那又有什麼意義!”王睦急切地緊緊抓著自己老師的衣袖︰“老師!你這麼做,難道單單便是為了證明對自己的信心麼!”

    “當然不是。”王莽緩緩搖了搖頭︰“你要知道,你的父親他們,直到現在,依舊抱著幻想,以為我與太皇太後之間,依舊有著緩和的余地。”

    “但……”

    王睦剛要開口,卻被王莽擺了擺手打斷︰“你且坐下,听我說完。”

    王睦望了一會老師,看見他眼中所透露出來的堅定,最終還是點點頭,轉身坐回了胡床之上。

    “整個王家,除了你之外,再無人知道,也無人能夠了解我心中所想。你父親不能,王尋不能,就連我的姑母,侍奉三代皇帝,以太皇太後的身份執掌朝政,但她也依舊不能。”

    “她是王家的女人,但同時也是漢室的太皇太後。在它看來,這個天下終歸還是應該屬于漢,屬于劉氏。而王家的頂峰,最多也不過做一個權傾朝野的外戚而已。王家應該獲得權力,獲得財富,但前提是——必須是在維系著大漢的框架之下。”

    “而到了現在,我所做的事情,已經讓她感覺到了危險。”王莽笑了起來︰“這危險,不僅是對她,也是對王家,更是對她心目中的大漢。”

    “可……大漢是必須滅亡的。”王睦喃喃道。

    “是的,大漢是必須滅亡的。可惜,除了你我,沒有人會這麼想。”王莽嘆了口氣︰“所以,當太皇太後意識到了我的想法時,從那一刻起,我與她之間,也不會再有妥協的余地。”

    “可……那和赴宴又有什麼關系?”王睦皺著眉頭︰“以老師你現在的實力,縱使現在就與太皇太後公開決裂,也絲毫無懼。親身赴險,也太……”

    “不,還不夠。”

    王莽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你父親王邑與王尋二人,還沒有真正看清目前的現實。昨晚本是我對他們的試探,但最終的結果,卻令我很失望。”

    王睦嘆了口氣。對自己父親的想法,他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並不認為,他們會站在太皇太後的那一邊。但哪怕只是一絲猶豫,一絲,我也絕不能讓它存在。所以,我必須要幫助他們,看清眼前的現實。”

    “我……明白了。”

    王睦沉思了良久,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那麼,應該讓他們何時前來?”

    “很好。”王莽滿意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學生,欣慰地笑了起來︰“我還沒有交待,你就已經知道應該怎麼做了。那就……”

    王莽想了想︰“那就,比我們赴宴的時間,晚上半個時辰吧。想來,張充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耐性。”

    “是,我明白了。”王睦說完,又抬起頭望著自己的老師,眉目中滿是憂色︰“只是……我還是擔心,萬一……”

    “沒有萬一。”王莽輕輕擺了擺手,面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可別忘了,你的老師我……可是背負著天命的人啊!”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8:59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章 天下姓什麼(四)

         


    翌日,還未到黃昏,張充在自己的宅中,便已時不時望向窗外的太陽,等著它落下。

    縱使平日里再如何沉穩,即將面對這等大事時,他的心中畢竟還是有些緊張的。

    他即將要暗殺的,可是當朝攝政,號為“假皇帝”的王莽。

    縱使皇帝二字前面,還有一個假字,但此刻距離改元居攝,已經過去了近三年。天下人縱使是瞎子,也都知道,他便是有實無名的天子。

    僅僅“權傾朝野”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他,都顯得有些太過蒼白。

    而這一次,若是真能殺得了他……

    張充的心內砰砰直跳。

    他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將杯中的清水灌下,才能勉強地鎮壓下心中的緊張。

    他沒有喝酒。在這時,絕不能喝酒,為了保證絕對的清醒。

    張充又仔細盤算了一遍,

    毒酒,他已用宅子里的狗試過,僅僅幾滴,不到片刻功夫,那條狗便狂亂咆哮著倒地死去。

    那二十二名死士,更是早已演練了無數遍。王莽即便前來,也不會帶上太多侍衛。而這二十二人,原本便個個都能以一當十。再配上長久以來操演出的合擊之陣,張充相信,以他們的實力,便是直沖王莽的府邸,要取他首級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切,都必須穩妥再穩妥。畢竟,這恐怕是張充唯一一次殺他的機會了。

    到了黃昏,張充便已帶著管家與一群家僕,早早等在了自己的府門口,準備迎接王莽。

    到得太陽西斜時,終于,張充遠遠望見了一輛馬車緩緩自街角拐過,向著自己駛來。

    但他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沒有前呼後擁,沒有千騎景從。以王莽當下的身份,居然僅僅……只來了一輛馬車。

    即便對張充的這次宴請,沒有任何懷疑,但即便是最通常的出行,他也絕不應該是這樣。

    張充心里開始疑惑起來。

    究竟是王莽太過有恃無恐,還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正在心中揣摩間,馬車已經駛到了門口。顧不得再多想,張充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前。

    車夫跳下轅位,打開了車門,一只穿著普通布靴的腳落在了地上。

    “親自在門口迎接,期門郎實在太過客氣了。”

    王莽淡淡微笑著,向張充拱了拱手︰“此乃當朝大將軍王邑之子,王睦。不知期門郎可有見過?”。

    隨著王莽的話音,王睦也自他身後跟隨著走下車來,手中捧著一個尺許見方的烏木盒子。張充雖未見過王睦,但對他父親王邑,也還算相熟,自然听過他的名字,也微笑著拱了拱手。只是他手中捧著的盒子,卻讓張充有些疑惑。

    而馬車內最後走下的一人,卻令張充難以察覺地微微皺了皺眉頭。

    那是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瘦削而矮小。雖然面目清秀,但表情卻始終一片淡漠。既不說話,也沒有望向張充,只是緊緊地跟在王莽的身後,亦步亦趨尾隨著他向宅子里走去。

    而王莽,也沒有對他有任何介紹,便仿佛此人不存在一般,若是這麼想來,應該是護衛一類的人了。

    張充雖在這黑衣青年身上,本能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但卻也並沒有太往心里去。原本他在擔憂的,是王莽不知會帶來多少隨身的護衛,若是太多,又該如何支開。而如今竟然只有一人,那無論他身手再好,看來也用不著再擔心了。

    張充連忙緊跟在王莽身側,引著他向宅內走去。

    入了宴廳,分賓主落座。此乃張充有事相商,私人宴請,因此並沒有請什麼陪客。廳上相對兩席,只東側坐著張充,西側坐著王莽與王睦二人,而韓卓卻未曾落座,只負手站在王莽身後。

    在落座前,王睦卻做了一件奇怪的舉動,將手中捧著的那烏木盒子放在了張充面前的席上。

    “攝皇帝,這盒中裝的是……?”

    張充心中有些詫異,忍不住開口問道。然而未得王莽開口,他也不便自行打開,只在腦中揣測著那烏木盒子里究竟裝著什麼。

    “是要獻給太皇太後的禮物。不過……且先不管它,此刻還未到打開之時。”王莽笑著擺了擺手,而那笑中卻滿是深意。

    張充雖疑惑,也只能暫且將此事拋開一旁。反正王莽不多時便要葬身,到那時再打開,也不為遲。

    不待張充吩咐,早有府中家僕準備好了酒菜,為兩邊奉上。王莽安穩地坐在席上,笑吟吟地看著張充,卻不發一語。

    “攝皇帝,請先盡此酒。”

    張充端起面前的酒杯,遙遙對著王莽高高舉起,隨後自己主動先一飲而盡。

    王莽笑了笑,低頭望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酒清澈如水。

    “我看,還是算了吧。”

    王莽抬起頭,向著張充微笑道。

    “攝皇帝……這是何故?”

    放下酒杯,張充的掌心里已微微有些潮濕,壓抑著心中的緊張望向王莽。

    “分餐制……確實好。至少用不著費事,弄些什麼玲瓏轉心壺之類的東西。”王莽笑了笑,望了望與自己相隔了整個宴廳的張充,冒出了一句讓在座所有人人都摸不著頭腦的話。

    “好了。”王莽輕輕揮了揮手,像是要將方才所說的內容揮去一般︰“酒呢,就不必喝了。期門郎若是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那就現在快說吧。若是沒有什麼要說的話……不如……”

    王莽望了望門外,以及一側的屏風,微微探身向前,神色悠然︰“不如,就盡快讓那二十二人,早點上來吧。”

    王莽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側,清澈的酒液便化作一道細線,落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張充的面色,突然變得如同死灰一般。

    王莽……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甚至,連自己安排的死士共有二十二人這件事,都知道!!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1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一章 天下姓什麼(五)

         


    張充只覺得,自己的小腹在不停地抽痛,痛得讓他甚至懷疑,家僕是不是將兩席上的酒拿錯了。

    他當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中的盤算被王莽一語道破,自然是免不了緊張。

    張充竟一時愣在了那里,不知該如何應答。

    “攝……攝皇帝……”

    “說真的,期門郎,我覺得還是直接一點的好。既然你我都清楚,這是一場鴻門宴,那麼還是盡早上正菜吧。”王莽笑著輕輕用手指扣了扣身前的席案,聲音清脆,听在張充的耳中,卻仿佛黃鐘大呂一般︰“畢竟,我們的時間並不多。”

    王莽端坐在席上,就連位置也從來沒有移動過。然而他的身形在張充的眼里,卻仿佛正在壓逼過來的巨山一般。

    在朝堂之上,張充見過王莽無數面,但卻從未覺得有什麼特異。而當他如此正面地近距離與王莽相對而坐,直面生死之時,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在氣場上完全被面前這個男人壓倒。

    王莽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滿不在乎的神情。就仿佛他在催促的,要張充快點喚上來的,不是那二十二名要殺他的死士,而是飲宴取樂的舞姬一般。

    張充的拳頭緊緊握著,甚至讓自己都听見了格格作響的骨節聲。良久,才終于松了下來。

    他突然笑了。

    王莽或許,確實已經知道了自己今天要殺他。

    但不論他有什麼依仗,張充也不相信,他只帶一名護衛,便孤身前來赴宴,真能有命活著走出自己的宅子。

    張充握緊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了地上。

    “王莽!你這是自尋死路!”

    王莽望著那酒杯滾在地上,臉上雖掛著笑,眼神卻始終是冷冰冰的。

    身旁的王睦,畢竟還年輕,少欠沉穩。既知待會便是一場生死大戰,心下還是有些忐忑。

    但一只沉重有力的手,卻適時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沒事的,很快就……結束了。你我,不過只是旁觀者而已。”

    身邊的王莽,對著他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

    伴隨著張充擲杯的舉動,門外驟然閃現出了數個身著重鎧的兵士。與此同時,廳後的屏風也瞬間被推倒,幾名布衣漢子手持長劍,向著王莽直沖過來。

    張充卻同樣安坐席上,沒有動彈。

    一切該做的,他都做了,他已不需要再動,無論結果如何。

    若是能殺掉王莽,這一局他便贏了。

    而若是殺不掉王莽,縱使他跑出了這個宴廳,跑出了這個宅子,難道又能跑得出這座長安城?

    他同樣,也只需要坐在席上,靜靜看著罷了。

    宴廳內的氣氛,古怪得近乎詭異。

    一邊,是自兩側狂奔殺來的武士,動如脫兔。

    另一邊,卻是隔著宴廳相對而坐,紋絲不動,僅僅互相對視凝望著的三人,靜如處子。

    “韓卓,該是你的表演時間了。”

    王莽輕輕喚了一聲。但在他開口之前,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便早已在原位消失。

    如電般的速度,先沖向了距離最近的屏風之後沖出的那幾名布衣劍手。

    並州邊塞之地,本就民風彪悍,再加上胡漢雜居,更是幾乎人人都有一身武藝。

    而這四人,則是張充在並州重金所招募到的,當地最出名的游俠,也是最好的劍手。

    而在事前,張充也早已對他們交待得很清楚——目標只有一個,那便是王莽的首級。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必理會。

    眼見著韓卓向自己沖來,那四名游俠並沒有一擁而上,而是三人迎向了韓卓,另一人卻身形一轉,打算繞過韓卓,向著王莽繼續沖去。

    既然王莽並不會武藝,那麼哪怕只要能拖住這黑衣人瞬息時間,讓同伴取下王莽的頭顱,那就夠了。

    王莽冷眼望著右手側,向自己沖來的三名游俠,已經近在咫尺。而左邊廳門口的重鎧兵士,也正狂奔過來,不過數十步的距離。

    然而他卻依舊巍然不動,沒有絲毫避讓的舉動做出。

    迎向韓卓的那三名游俠手中的長劍,如毒蛇般探出,二取小腹,一取咽喉。

    然而他們卻都還不夠快。

    三聲慘呼,仿佛毒蛇般的三柄長劍,僅僅刺到了中途,便頹然失去了一切生命般向下墜去,當啷落地。

    因為那三名游俠的咽喉上,都多了一個淺淺的傷口。入肉並不深,只堪堪割開氣管而已。然而這樣的傷口,卻已經足以送走他們的生命。

    韓卓不願浪費一絲力氣。

    一劍刺出,穿透了身前三人的咽喉,韓卓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便已扭過了身來。

    余下的那名游俠,縱使听見了身後三名同伴的慘呼,也已經顧不上再回頭。

    只要能殺掉眼前的王莽,便是葬送掉自己的性命,也毫不足惜。

    長劍急刺而出,直取王莽的胸膛。

    甚至連王睦,都已經禁不住自喉間發出了一聲短促而驚慌的低呼,然而王莽卻依舊正襟危坐,連雙手都沒有絲毫的顫抖。

    劍尖一閃而過,自胸膛中冒出,沾滿了鮮血。

    不過被刺穿的,卻並非王莽,而是最後的那一名布衣游俠。

    在千鈞一發之際,韓卓的劍快了一步,自背後刺入,直貫前胸。

    那游俠的劍,離王莽的胸膛,也只有不到寸許的距離。然而不論他再如何努力,卻始終無法自身體中提取出半點力氣,讓劍尖再前進分毫。

    韓卓的長劍一刺穿,便馬上抽出,向前走去,再不回頭望向身後倒下的四名游俠一眼。

    而最後被貫穿胸膛的那名游俠,鼓足了最後一絲力氣,抬眼望了那黑衣年輕人最後一眼。

    “好……快……”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甚至連想象都未曾想象到過的快劍。

    然而他那一聲感嘆,卻終究還是沒能說得出口。

    前門處沖入的十余名重鎧士兵,便是張充的部下期門衛。

    期門衛乃大漢天子親軍,效忠的對象自然是朝廷。然而張充在期門郎這官職上待了十余年,總還是攢下了一些自己的家底,拉攏了一些願意為他效死力的忠心部屬。

    那十五名期門衛,早已披掛完整。當先五人手持環首刀,向著王莽飛奔而來。後方的十人則手持大戟,將廳門堵得嚴嚴實實,穩步前進著。

    在那四名游俠被殺之後,最前面的五名期門衛,已經沖到了王莽身前。

    只可惜,他們面對的,是韓卓。

    畢竟披掛了重鎧,那五名持刀期門衛的速度遠不如方才的北地游俠。韓卓甚至沒有再縱躍奔跑,而只是手提著長劍,一步步向著門口走去。

    第一把環首刀重重砍下,可韓卓卻沒有閃避。輕巧的長劍向上撩去,與粗重的刀鋒接觸的一剎那,竟然連一絲踫撞聲都沒有響起。

    長劍像是情人愛撫一般,貼在了刀鋒之上,最後一並劃出了一道弧線,向著一側甩開。

    而就在甩開的一剎那,劍鋒也自那期門衛的喉嚨上劃過。

    鮮血如泉涌般噴出。那名期門衛緊緊捂著自己的咽喉,雙目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緩緩跪倒在地上。

    韓卓的腳步未停,依舊向前一步步踏去。他的步伐,穩定而帶著奇異的節奏,仿佛舞蹈般,一聲聲踏在廳內每個人的心上。

    無論攻來的環首刀是什麼方位,什麼角度,韓卓的動作卻只有一個——揮劍反撩。

    王睦已經看得呆住了。

    雖然老師王莽有著絕對的自信,但他卻並不抱著同等的信心。他願意陪著老師前來,只不過是抱著賭一賭的心思前來而已。

    畢竟,若是老師死了,他也勢必不能,也沒有必要獨活了。

    而直至現在,他才明白,老師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

    五名持刀期門衛已經盡數死在了地上,每個人都是最簡單的一劍封喉。

    而後方十名持戟期門衛,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舊結成穩定的小小陣型,長戟林立,向前緩緩推進著。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2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二章 天下姓什麼(六)

         


    韓卓的腳步,依舊沒有停下,與那戟陣相對而行。前伸出的戟鋒,眼見著就要刺入他胸膛。

    那十名期門衛同時大吼一聲,同時揮動了手中的長戟。或前推,或後拉,或橫掃。縱使十把長戟擠在同一個狹小空間中,卻沒有絲毫的互相踫撞干擾。每一柄長戟,都對準了韓卓身上的一處要害。

    但就在那戟鋒觸及韓卓胸膛的一瞬間,他卻驟然吐出一口氣,胸膛伴隨著呼氣收縮,隨後以一個詭異到無法言表的姿勢,側著扭了半圈。

    然後……那看似沒有任何死角的十把長戟合擊,就這麼被他輕松避了過去。

    盡管下半身的腳步絲毫不亂,但韓卓的上半身,卻已穿過了戟陣前的鋒銳,貼近了那十名期門衛的身前。

    長劍揮,鮮血濺。

    當十名持戟期門衛也都倒下時,韓卓才轉過頭,目光向著坐在王莽對面的張充掃了一眼。

    僅僅一眼,便讓張充的心底冒出了難以抑制的寒意。

    在初見時,這個年輕人的雙眼,只不過是淡漠而已。

    但方才的那一眼,張充卻清晰地看見,他的雙眼,已變成了徹底的灰白色。沒有瞳孔與眼白的區別,而是整個雙眼都如石像一般,毫無光澤。

    更不用說,他那如鬼魅一般的身手……

    張充在發抖。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精心招募培養的二十二名死士,即便是面對數百普通的士兵,他們也有著一搏之力。然而在這個黑衣年輕人的劍下,卻連一個回合都走不到。

    甚至連作為對手都沒有資格!

    這……這是什麼怪物!

    韓卓掃了一眼張充之後,便又重新轉過了頭,向著門外走去。

    弓弦連響,隨後便是箭矢的破空聲傳來。

    那是最後的三個匈奴人,正在自屋頂向著韓卓射擊。

    原本在張充看來,他的計劃應該是無比完美的。

    四名北地游俠,自屏風後突擊王莽。

    正門處,五名期門衛持刀,與游俠合擊。

    余下的十名期門衛持戟,把守住廳門,以防王莽在護衛之下逃竄。

    而最後的三名匈奴人,則在屋頂上埋伏。若是王莽真的有幸逃出宴廳,迎接他的將是一大波箭雨。

    盡管只有三人,但那三名匈奴人,卻都是部族中最好的箭手。每個人都能在瞬息之間,將滿滿一袋四十支箭,如雨水般潑灑到敵人的身上。

    然而現在,張充卻已對他們不再抱任何希望。

    破空聲僅僅響了不足一瞬,便已停止。

    韓卓自廳外緩緩步入,左手之上,提著三顆披頭散發的首級。右手的長劍斜指向下,鮮血還在緩緩自劍尖滴落。

    韓卓輕輕一甩,左手的那三顆匈奴人的首級,已經骨碌碌滾到了張充的身前。

    二十二人,終于已全滅。

    “那麼,期門郎……”

    王莽直到此時,才站起身來,橫穿過宴廳向著身前張充的那一席走去。

    “已經沒有……後手了吧?”

    王莽站在了張充的面前,蹲下了身,握起他面前的酒壺,也不用酒杯,就這麼嘴湊在壺嘴上,長長飲了一口,放下酒壺,望著張充微微一笑。

    張充面如死灰,目光游離開與王莽的對視,只死死盯著地上那剛剛被韓卓丟下的那三顆匈奴人的頭顱。

    許久,他才開口,聲音嘶啞干澀︰“此人……是誰?”

    “你說……韓卓?”王莽轉頭望了望韓卓,笑了笑︰“只是我的護衛而已。”

    “天下,竟然有如此……如此……”張充張口結舌了半天,卻終于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那個名叫韓卓的黑衣年輕人,最終還是只能長嘆一聲,望向王莽︰“是我……輸了。”

    用盡全身力氣,說完了這句話後,張充的心情突然變得無比平靜。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平靜過。

    現在,他已再用不著緊張了。

    “還有什麼遺言要交待麼?”王莽點了點頭,問道。

    張充抬頭看了看韓卓︰“此天亡我,非戰之罪。若不是他……你早已葬身于此了!但即便我今日死在這里……”

    說到這里,張充又轉過臉來,直視著王莽︰“你也要記住,大漢絕不會亡!更不會亡在你的手上!縱使你一時得逞,但天下那麼多仁人志士,又豈是你王莽一人能殺得盡的?”

    “那就……先殺你一個再說。”王莽再度舉起酒壺,長飲一口,隨後重重頓在了案上,雙目之中,涌現出一股豪情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碾死的螻蟻又何止千萬?這其中,不多你一個張充!”

    王莽話音落下,寒光一閃,韓卓手中的劍已出手。

    張充的表情瞬間在臉上凝固,雙眼死死瞪大,幾乎快飛出眼眶。

    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血跡仿佛滴入清水里的墨汁般,一點點逐漸擴散開來。

    然而張充的意識,卻依舊未消失,僅僅感覺到頸間一涼。這一劍太快,快得即便已經斬斷了他的脖子,卻也未立刻帶走他的生命。

    “對了,期門郎,你之前不是很想知道,這盒子中所裝為何物麼?”

    王莽將頭湊到了張充的耳邊,輕輕低語,隨後打開了一直放在張充面前的那烏木盒子︰“那就,自己低頭看吧。”

    張充僵硬地挪動著自己的脖子,向下低頭望去。

    可當視線觸及打開的盒子時,他卻驚訝地發現,那盒子里竟然空無一物。

    隨後,便是眼前一黑。

    伴隨著他低下頭的動作,那條紅線驟然擴張,變粗,最終裂開。張充的頭顱也開始沿著那條紅線緩緩滑落,恰恰落在了打開的盒子之中。

    鮮血自頸間向上狂噴,仿佛噴泉一般,再如雨般灑落。

    王莽卻不管不顧,任由那鮮血灑在頭頂,伸出手輕輕合上盒蓋,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

    然後王莽站起來,轉過身時,王睦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重新接過了由他自己捧來的那一方烏木盒。

    “可要用心捧好了。這是……要獻給太皇太後的禮物啊。”

    王莽揚了揚眉毛,對著王睦微微一笑。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4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三章 天下姓什麼(七)

         


    王尋與王邑二人的車駕,已經抵達了張充的宅邸門口。

    並不像王莽那樣輕車簡從。他們的車隊,自然前後有著密密麻麻的家丁護衛。

    車駕停下,二人下了車之後,卻面面相覷。

    兄長王莽傳他們來期門郎張充的府上赴宴,本就讓他們覺得奇怪了。而到了地方之後,卻不僅沒有任何人在門口迎接,就連里面也听不見任何絲竹之聲。宅子的大門緊閉,靜悄悄的仿佛一座死宅一般。

    天已黑了,然而這宅子里卻黑沉沉的,沒有一絲亮光透出。

    “這……”

    兩人的心中都冒出了一股不安來。久經戰陣的兩人,都本能地自前方嗅出了一股死氣。

    “父親,叔父,請進來吧。老師已等你們許久了。”

    張充的府門突然打開,里面站著的,卻不是他的家丁,而是王睦。

    他手中捧著一個盒子,向著父親王邑與叔父王尋施了一禮,隨後轉身向著宅子內引路而去。

    看見是自己的兒子在此,王邑心中稍稍放松了些。至少他好端端地出現在眼前,那就應該意味著沒有出什麼岔子。

    兩人連忙快步跟上王睦,向內走去。而身後的大批護衛,自然也緊緊跟在了兩人身後。

    站到了宴廳門口,王睦停下了腳步,向著宴廳內伸出一只手臂,微微欠身︰“父親,叔父,請。”

    整個宅子內,只有這一間屋子里亮著燈。大門緊閉,燈光自窗縫里漏出來,打在二人的臉上。

    王邑輕輕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猝不及防,讓他幾乎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

    王莽高高坐在宴廳里的首位上,手中端著一只酒杯,正在小口啜飲。

    而他的身前,卻是一片尸山血海。

    穿著重鎧的期門衛、布衣長劍的北地游俠,甚至還有三個披發虯髯的匈奴人首級,散落在宴廳中央。

    在王莽的身後,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低垂著腦袋。他手中的長劍斜指向下,恰在二人推門進來時,一滴鮮血自劍尖滴落地面。

    聲音很輕,卻仿佛敲在了兩人心頭的一柄大錘。

    “你們……來得有些晚了。”

    王莽向著二人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臉上帶著笑意。

    “期……期門郎呢?”

    王邑駭然問道。縱使身經百戰,驟然面對這樣的場景,他的口齒依然有些顫抖。

    “期門郎麼?那里,有半個。”

    王莽抬起酒杯,指了指側前方。兩人這才看見,那里還有著一具無頭的尸體,端端正正地坐在席前。

    “還有半個……”

    “在孩兒這里。”兩人身後,王睦的聲音突然出現。

    兩人駭然轉過身,便看見了他捧在手中的那一方烏木盒子。

    王睦安穩地站著,只將盒子面對二人,伸出手掀開了盒蓋。

    盒子中,那首級的臉上,肌肉扭曲猙獰,寫滿了震撼與驚恐。切口處平滑整齊,光潔如鏡。

    正是張充。

    “兄長……兄長為何要殺期門郎?他可是太皇太後的……”王邑剛剛開口,自己又馬上停了下來。

    眼前那一具具尸首,都兵甲齊全。尤其是那十余名期門衛的鎧甲,他們自然更不會認錯。

    飲宴之地,卻會出現這些全副武裝的士兵,發生了什麼,根本不需再多問。

    “是太皇太後的意思?”

    王尋自進門後便一直未曾做聲,直到此時,才第一次開口,緩緩問道。

    “是。”

    王莽點了點頭,自席上起身,向著兩人緩緩走去。

    “王邑,王尋。我之前曾對你們說過,我與姑母之間的裂痕,已經無可彌補了。而你們……卻固執地不肯相信。”

    王莽走到了二人身前,半側過身向後,伸出手向著整個宴廳環指了一圈,最終又指向了自己的鼻子,表情凌厲︰“若我的身邊沒有韓卓,你們此刻將要看到的尸體,便會只有一具了。”

    “兄長……”

    王邑剛要開口,卻被王莽打斷︰“我現在,只想問你們二人一句話。”

    王莽的目光,自兩人臉上緩緩掃過︰“裂痕已經越來越大,你們萬無可能再獨善其身。告訴我,你們究竟將會站在我這一邊,還是姑母的那一邊!”

    王邑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說話,身旁的王尋已經堅定不移地跪了下去。

    “陛下,萬歲!”

    王邑也慌忙緊跟在王尋之後,跪在了王莽的面前,連頭也不敢再抬起半分。

    王莽望著身前跪倒的二人,長長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氣。

    “那就……陪我進宮吧。”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5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四章 天下姓什麼(八)

         


    太皇太後王政君望著眼前香爐中冒起的裊裊輕煙,微微有些出神。

    今日,是張充發動暗殺的日子。她已吩咐了未央宮的侍衛,只要張充請見,無論多晚,都允他即刻覲見。

    為此,她一直沒有就寢,而是燃起了一爐燻香,遣退了一眾宮女宦官,獨自在長信殿的正殿內等待著。

    已是戌時將過,亥時未至。算起來,張充此刻也該成功了。

    也就是說,王莽此刻,也差不多該……離開這個世界了。

    想起自己的這個佷兒,王政君的心中不由有一些微微作痛。

    這個佷兒,確實是王家一門中的天縱英才。雖然他從小並不起眼,所能提起的優點,不過是質樸孝順、恭謙禮讓而已,青年時更曾有一段時間還挺荒唐。但論及才能,並沒有什麼特出之處。

    但他三十歲那年,卻好似突然變了一個人而已。無論天文地理,無所不通,更每每常作驚人之語。

    族中人曾懷疑王莽是不是被什麼妖怪附身,但哪個妖怪能安安靜靜看書呢?數年後王莽出仕,這種議論才逐漸消逝。王家在宮中的地位,自然由王政君的地位而來,但在朝中的聲勢,卻大半都是王莽爭得的。

    原本,王政君曾驚喜地認為,這個佷兒是上天送給王家的珍寶,是王家一門永得漢室尊寵的奠基人。但現在,她卻驚恐地發現,王莽的野心竟然遠比她所能想象得到的更為巨大。

    即便王政君的心中也依舊有著念念的不舍和無奈,但……既然他已威脅到了漢室的存在,那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了。

    王政君正惋惜間,卻突然看見值門的內侍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滿臉惶恐焦急。

    “何事驚慌!”王政君面上掛著寒霜,冷冷地瞪了一眼那內侍︰“老身不是交待了你們,若是期門郎求見,便直接請進來麼?”

    “不……不是期門郎,是安漢公!不……攝皇帝!而且……”那內侍的臉都皺成了一團,結結巴巴地好不容易才將一句話講完整︰“而且,滿身是血!”

    “什麼?!”

    王政君以遠遠超越她年紀的矯健身姿一下站起了身來,雙手緊緊握著手中的拐杖,心髒狂跳不止。

    與此同時,一個身影已出現在了正殿的門口。

    “姑母,佷兒王莽請見。”

    雖說是請見,但王莽說出這話時,已經一步步走進了殿內,向著王政君走來。

    他的身上沒有按照入宮的禮儀,穿著朝服,而只是平日的常服而已。而他的頭頂雙肩,還滿是暗紅色的血跡,尚未干透。

    “你……你……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王政君伸出手,直直指著王莽,深吸了一口氣,已經強自鎮定下來。歷經風雨八十余年,縱使方才一時間出現了些慌亂,但很快便壓了下去。

    “來給姑母送一件禮物。”

    王莽緩緩走到了王政君的面前,臉上掛著恭敬的微笑。在他的身後,跟著出現了三個身影,正是王尋、王邑與王睦。

    “你們……你們也都決意要跟隨巨君了?”

    王政君緊緊捏著拳頭,目光掃過王莽身後的三人。王尋與王邑都微微低下了頭,目光向著身前地下望去,不敢與她相接觸。唯有王睦,卻一直挺著胸膛,面帶微笑,坦然地與王政君對視著。

    在王睦的手上,捧著一個烏木盒子,正一步步走向王政君。

    “太皇太後,請收下老師準備的禮物。倉促而就,未免粗糙了些,望太皇太後海涵。”

    王睦跪在了王政君的面前,不待她吩咐,已經自行打開了那盒蓋。

    張充的首級,以及那臨死前的表情,栩栩如生地現在了太皇太後的眼中。果然誠如王睦所說,倉促而就,盒中的鮮血甚至都未曾擦盡。

    “巨君,你……”王政君此前還抱著一線希望,但直到此刻親眼看見了張充的頭顱,才終于明白了此事已經再無挽回的余地︰“你下手好狠!”

    “狠?”

    王莽古怪地望著王政君片刻,突然大笑了起來︰“姑母,你居然說我,狠?”

    他向身側伸出手,指著盒中裝著的張充首級,雙眼依舊緊緊盯著王政君︰“你在讓他設宴暗殺我的時候,心中可有想到這個狠字?”

    王政君嘆息一聲,仰頭望著王莽,神色無奈︰“那麼……現在你要來取的,便是老身的首級了?”

    她的眼中,倒沒有任何恐懼。

    “首級?不,我不要那種東西。”王莽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姑母,你的首級,對我並沒有用處。我想要的,是比那更重要的東西。”

    “那你要的,是什麼?”王政君的瞳孔猛地收縮。在王莽的眼神里,她幾乎已經得到了答案,但卻還是不甘心地要親口問出,听到王莽的回答。

    王莽將頭探到王政君的耳邊,對著她的耳朵,輕聲吐出了三個字︰

    “傳。國。璽。”

    王政君知道,自己一直在避免的那一刻,終于已經到來。

    王邑與王尋,已經站在了王莽的那一邊。而她,終于已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她呼吸困難,伸出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聲嘶力竭地大吼了起來︰“巨君!你這是叛亂!”

    “不,姑母,你錯了。這並不是叛亂……”

    王莽微微搖了搖頭,語聲頓了頓,神色漸漸一點點變得無比莊重嚴肅。

    他伸出右手,緩緩按在自己的左胸心房上,望著王政君面龐的雙眼沒有半分挪動,卻只是漸漸失去焦距,向著遠方漂移。

    他的目光,穿過了王政君,穿過了這座長信殿,穿過了整個未央宮,穿過了宏大廣闊的長安城,甚至越過了整個天下,飄往無盡的星辰大海……

    “而是真正的回歸,朔望之聲,必將震撼這個世界。”

    王莽虔誠的聲音,如同曠古的長詩,在殿堂中久遠地回響。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6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五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一)

         


    始建國六年,夏六月,宛城。

    漢朝滅亡,新皇王莽接受禪讓,改國號為新,改年號為始建國,已經過去五年了。

    天空中一片雲都沒有,只有湛藍的天空,與熾烈的太陽。日光赤裸裸地散發著熱力,照在大地上,照在劉稷的背上。

    劉稷赤裸著上身,脫下來的短衫被他隨意地搭在背上,露出古銅色的肌膚,滿頭滿身都是汗水。他低低咒罵了一句,用手指在身上刮下一道汗水,重重一甩手,便在地上灑出了一條小溪。

    他太壯太高大了,越是壯漢,就反倒越是怕熱。此刻他的嗓子里,已經快渴得冒出煙來。

    而進城的隊伍,卻依舊漫長,而且移動得那麼緩慢,簡直好像靜止了一般。

    “媽的,看城門的放不放人?磨磨蹭蹭在吃屎啊?渴死俺了!”

    劉稷嘟囔了一句,再一次用手指刮著身上的汗水,重重甩下。排在他前面的一個鄉農打扮的漢子也濺上了幾滴汗水,瞪著眼回過頭來,剛要開罵。但看到了高出自己兩個頭的劉稷一瞪眼,頓時不敢再說話了,訕訕地轉了回去。

    “這位大哥,你要喝水的話,我這里有。”

    一只手拍了拍劉稷的肩膀。他霍然轉過頭去,看見排在他背後的,是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年輕人,穿著打扮一副讀書人的模樣,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那年輕人的身高不高,只到劉稷的肩膀而已,相貌看起來也是平凡無奇,神色語調更是溫文爾雅。他此刻正自腰間解下水袋,伸手遞到劉稷的面前。

    “不嫌棄的話,先喝我的吧。這進城的隊伍,只怕還得多排上一會。”讀書的年輕人又笑了笑,沖劉稷抬起了手中的水袋。

    “謝謝啊!”劉稷連忙劈手奪過那年輕人手中的水袋,仰頭咕嘟咕嘟地灌了起來。然而相對于他的體型,那水袋實在算不上大。如長鯨吸水般三五口下去,水袋便已空了。

    劉稷意猶未盡地嘬了幾口最後的水滴,才戀戀不舍地把水袋還給了年輕人︰“不好意思哈,實在太渴,一不小心就全給你喝完了……”

    “無妨。”年輕人絲毫沒有心痛的樣子,笑眯眯地答道︰“我不渴,正好水袋掛在身上還嫌沉得慌,還得謝謝大哥你幫我減輕點重量呢。”

    “嗨!這算什麼!別客氣別客氣!一點小忙而已!”劉稷還真就把那年輕人的話當了真,大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劉稷轉過身去,跟著隊伍一點點往前蹭去,看著隊列慢慢前進,實在有些太過不耐煩,干脆又轉過頭去,找那年輕人攀談起來。

    “哎,哎,你剛才說,這排隊還早得很,是咋回事啊?”劉稷伸手戳了戳年輕人的胸膛。

    “怎麼,大哥你第一次來宛城麼?”那年輕人被劉稷重重捅了兩下,卻也不生氣,只是微笑著反問道。

    “是啊,俺原來一直在博望長大的,這宛城還是頭次來。乖乖,真沒想到居然人那麼多!看樣子,怕是到了天黑也排不到俺們吧!”劉稷瞪著一雙公牛蛋般的大眼楮,又望了一眼前面的長龍,一臉不爽。

    “也沒多久,按這個速度,大約一個時辰就能進去了吧。”年輕人笑著搖了搖頭︰“你也知道的,這幾年盜匪太多,所以進城出城,總要盤查得細一些。尤其……”

    年輕人搖了搖頭,沒有再往下說。

    “媽的,俺這樣子,還用得著盤查?哪兒看著像盜匪了?”劉稷低下頭,望著自己黑黝黝的肌膚和堅實成塊的肌肉,翻了翻眼楮。

    “那……大哥你是做什麼的?”年輕人也上下打量著劉稷的肌肉,一臉佩服的表情︰“練得那麼壯實,一定是從小習武吧!”

    “嗨!習個屁的武!俺在博望是種地的!就是打小就常打架而已。多虧這身板,爹媽給的,俺從小到大,打架還沒輸過。就是對上十幾個人,照樣能把他們打個屁滾尿流!”劉稷用拳頭砰砰地敲打著自己的胸膛,一臉得色。

    “那,來南陽做什麼?”年輕人一臉好奇地問道。

    劉稷頓時垂下了腦袋,有些喪氣地哼哼了兩聲︰“種地養不活俺啊!家里攏共就不到十畝地,要養活爹娘,俺,兩個弟弟,三個妹妹……俺爹說,俺小的時候,吃得就比別家娃兒多,現在更是一個人吃得頂上全家人了。力氣再大,也沒那麼多地給俺種,不如到宛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活計能干,養活自己吧。其實,俺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出路了!”

    “出路?什麼出路?”年輕人睜大眼楮問道。

    “哼哼……”劉稷一臉神秘地低下頭,悄悄湊到了年輕人的耳邊︰“當!游!俠!”

    “啊?!”年輕人像是被嚇了一跳一樣,卻被劉稷一把按住了腦袋,狠狠瞪著眼楮︰“噓!小聲點!被人听見怎麼辦?”

    雖然,劉稷自己壓低聲音說話時的音量,也比正常人平時的對談要大了。然而看著他那粗壯高大的體型,虯曲盤結的筋肉,又有誰敢來搭話?

    “哦……”年輕人連忙點頭,按照劉稷的吩咐輕聲道︰“那這個游俠……到底是怎麼個當法?”

    “怎麼當?哼哼!本來是不能告訴你的,但是看在你小子人不錯的份上……俺就特別告訴你吧!”劉稷眉飛色舞地小聲道︰“你可听說過,宛城里有個叫劉的家伙?”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7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六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二)

         


    “……听說過……”年輕人老實地點了點頭。

    “看來你也不算太沒見識嘛!”劉稷咧開嘴,嘿嘿笑了笑,表揚了一下︰“那劉听說可了不得,就是宛城最出名的游俠!听說現在整個宛城,白天是太守說了算,到了夜里,就是他說了算!”

    “啊,這我知道。他是挺厲害的。”年輕人點頭道。

    “何止是厲害!簡直就是……”劉稷抓了抓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合適的形容詞,有些尷尬的樣子︰“簡直就是非常厲害!”

    但他又馬上晃了晃腦袋,打消了那尷尬︰“你可知道,俺和他乃是兄弟?”

    “……真的?”年輕人頓時瞪大了眼楮,詫異地望著劉稷。

    “那是當然!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吧?听好了,俺叫劉稷!劉就是和那個劉一樣的劉!俺跟他當然是兄弟!”劉稷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口。

    “可是……這天下姓劉的太多了吧……難不成只要是同姓的,個個都是兄弟?”年輕人哭笑不得。

    “那也不一樣!俺听說,他可是前朝宗室出身!你知道什麼是宗室麼?就是以前大漢皇帝那個劉家!而俺呢……”劉稷嘿嘿一笑︰“俺爹說了,俺們家也是宗室!所以,俺和劉,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雖然隔得遠了點,但也當然是兄弟!”

    “原來……如此……”年輕人的腦門上滲出了點汗珠來,只能苦笑著連連點頭。

    “所以你想啊,我進了城,去找到那個劉的話,本著兄弟情分,他就算不分給俺半個宛城什麼的,好歹也要讓俺管幾條街吧?到那時候,俺可不比在博望老家種地來得爽快多了!”

    “他……可能吧……”年輕人抓了抓腦袋,只能無奈地笑著。

    “對了,俺都跟你說了名字了,你還沒跟俺說呢!你一個讀書人,還不如俺一個莊稼漢子懂禮數!你叫啥啊!”劉稷突然問道。

    “啊,我……叫……我叫趙……趙成……”年輕人愣了一下,隨後結結巴巴地答道。

    “連個名字都吭哧半天才說得出來!你真是讀書的料麼?”劉稷一臉嫌棄地看著趙成︰“你呢?你來宛城又是做什麼?”

    “我來……找我哥哥。”

    “你哥哥?他叫啥名字?住在哪兒?做什麼的?”

    “我……我也不知道……”趙成低著頭答道。

    “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找人?”劉稷翻著白眼。

    “就……問人吧……”趙成想了想,攤開雙手道。

    劉稷退後兩步,雙眼上下打量著趙成,看得他全身一陣發毛。

    “我看啊,你也別念什麼書了,不如跟俺混吧!”

    “什麼……?”趙成像是嚇了一跳般︰“我……”

    “你啥你!就這麼定了!”劉稷擰著眉頭,瞪了趙成一眼︰“你放心,從剛才給俺喝水,俺就能看得出來,你小子是個好人!雖然確實沒啥用,但算得上忠心!反正你傻乎乎的,繼續讀書也不會有什麼出息,不如就跟著俺混!待會進了城,俺就帶你一起去找那個劉!等他分俺一塊地盤以後,你就當俺的第一個手下!”

    說完,劉稷也不管趙成願不願意,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別客氣,就這麼說定了!”

    趙成眨巴著眼楮,要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只能苦著臉,長長嘆了一口氣。

    待到兩人終于進了城,已經日頭偏西了。

    “哈哈!宛城!俺來啦!!”走入了城牆內,看著相對于博望鄉而言宏偉遼闊不知多少倍的宛城,劉稷高舉雙手,大聲歡呼了一聲。可隨後,他的肚子里便發出了咕嚕嚕一聲鳴叫。

    劉稷皺著眉頭,捂著肚子,轉頭望向身後的趙成︰“我說,你餓不餓?”

    “有點餓了……”趙成老實地點了點頭。

    “哈哈!那就走!俺帶你吃飯去!”劉稷不由分說地拉住了趙成的手,向著城里大踏步地走去。

    “哎!等等!我……”雖然趙成在身後嚷嚷個不停,但劉稷的手卻像是個鐵箍一樣,拉得他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向前跑去,才能不至摔倒。至于嘴里喊著什麼,劉稷自然是什麼都听不見了。

    沿著城門內的大道,劉稷大步流星地往里直走。他雖然是第一次來到宛城,哪一條路都不認識,但對他來說,找飯菜卻根本用不著認識路——靠鼻子就可以了。

    站在一條小巷的入口,劉稷突然停下了腳步,用力抽了抽鼻子,隨後嘿嘿一笑,拉著趙成便鑽進了巷子里。

    巷子里,一扇不大的門,門旁沒有任何記號,也沒有什麼裝飾。但門卻大開著,時不時有人進進出出,並不像尋常人家的模樣。

    “嘿嘿,我剛聞出來了,這家的酒菜最好!來,咱們就到這兒吃吧!”劉稷站定在了門口,再度上下抽了抽鼻子,肯定地轉頭對趙成道。

    而趙成,卻死死盯著那扇門,隨後轉過頭,目光像是看妖怪一般地看著劉稷。

    “看什麼看!再貴也不用你掏錢!別怕!”劉稷瞪了一眼趙成,用力拖著他走進了那扇門中。

    雖然門面看上去普普通通,但一走進門中,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客人好~”

    劉稷瞪大了眼楮,看著左右兩側,彎腰向著自己行禮的兩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孩子,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三個雞蛋。

    那潔白勝雪的臂膀,高聳入雲的酥胸,以及臉上媚人的微笑,無一不是他在博望那窮鄉僻壤里從未見過的。

    而門內院落里的張燈結彩,雕梁畫柱,更是豪奢得讓他不相信自己的眼楮。前方的小樓里,還在不斷傳來女子的嬉笑聲,與男人們的勸飲大笑。

    “客人,請跟奴家來~”

    迎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個年紀略微長一些的女子。裝扮相比于兩側的女孩子,略微保守了些,但微彎的眼梢里那一抹風情,卻遠遠不是青澀年紀的少女能夠相比的。

    “這……這是……”

    劉稷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走吧……”趙成暗暗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反倒主動拍了拍劉稷的肩膀,向里走去。

    “對了,把衣服穿好。”

    趙成回頭望了一眼劉稷仍然搭在肩膀上的短衫,無奈地提醒道。

    劉稷看見趙成已經跟隨著那年長女子向內走去,連忙手忙腳亂地套上了短衫,跟在了趙成的身後。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08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七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三)

         


    跟著年長女子走進了小樓內,劉稷的目光更是左顧右盼,根本沒法收得回來。在他左右穿梭而過的女子,每一個都比門口迎賓的兩個少女穿得更少,也更美。那一道道眼波,一聲聲嬌笑,更是令他難以自抑。趙成卻低垂著腦袋,像是怕被認出來一般。

    小樓一進門,便是一個寬廣的大廳。圍繞著大廳周圍,是一扇扇屏風,密不透風。那女子引著兩人,走到了一扇屏風外,伸手輕輕一推,便現出了當中的一個隔間來。

    隔間內,只有一張長矮桌,卻巨大無比,兩側並坐,足以坐下七八個人。桌兩側鋪著編織精美華麗的軟墊,無論跪坐還是箕坐都舒適得很。角落里,一盞香爐里升起裊裊輕煙,香味清雅而沁人心脾。

    “兩位客人請先寬坐,稍等酒菜便來。”那女子引著二人入座,輕輕欠身行了一禮,媚笑著在趙成與劉稷的臉上掃過︰“兩位客人都面生得很,不知是不是第一次來我們這里?若沒有相熟的女孩子,不如就由秋娘我來安排?”

    “行行行!你看著安排就行!趕緊弄點東西給俺吃!”劉稷此刻也大致明白了這里是個怎樣的所在,方才一時的驚訝也已打消,連忙大手一揮,不願再廢話,只想先填飽肚子。

    再說,反正外面的那些姑娘不管哪一個,都比他自小見過的村姑漂亮得多了。就隨便讓那叫秋娘的女子來安排好了。

    “劉稷兄,你還真是……會挑地方。”趙成望著秋娘媚笑一下,走出隔間,合上屏風,才敢抬起頭來,苦笑著對劉稷道。

    “不就是個妓館麼!”劉稷瞪了趙成一眼︰“俺只是以前在博望,沒來過這種地方而已,听總是听說過的!”

    “這地方……可不僅僅是個妓館而已啊……”趙成微微搖了搖頭︰“這里的名字是曉月樓。雖然門口並沒有招牌,但宛城的豪富都清楚,整個宛城里,最好的女孩子,最好的酒菜,賭注最大的賭桌,都在這里了。所以……”

    他低下頭,掃了兩眼劉稷空蕩蕩的腰間︰“所以……你掏得起錢麼?”

    “掏錢?!”劉稷瞪大了眼楮,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趙成︰“我還用得著掏錢?你忘了在進城前,我跟你說過什麼麼?我可是劉的兄弟啊!到時候我一報名字,還有誰敢找我要錢?!說不定,等我見到劉以後,他分給我的地盤里,就有這家妓館……啊,曉月樓呢!”

    “但願吧……”趙成抬起手,捧住了腦袋。

    這時,屏風外輕輕叩響了兩聲,隨後屏風被輕輕推開,一個女孩子輕步走進,手里捧著一個大大的托盤,盛滿了各式精美酒菜。

    女孩子款款將托盤放在桌上,隨後對著兩人淺笑一下。

    “就一個女孩子?這怎麼分?”劉稷睜大了眼楮,望望那女孩子,又望望對面的趙成︰“要麼,你坐到我這兒來,讓她坐我倆中間?”

    “客人真會開玩笑~”那少女捂著嘴淺笑了一下︰“我只是個送菜的丫頭,粗手笨腳的,哪有福氣服侍客人?”

    “啊?”劉稷傻愣愣地看著那少女跪在兩人身旁,將托盤內的四五盤菜肴端出,又在兩人面前放好酒杯碗筷,點上一個小小的銅爐,再在銅爐上架上酒樽,倒入酒液。

    跪著將一切都侍弄停當,那少女才站起身,沖著兩人分別行了一禮,退出了隔間。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想要做有錢人了……”劉稷呆呆凝望銅爐底的火苗舔著酒樽,一點點將酒加熱,長嘆著發出了一聲感慨。

    趙成已經抓起了筷子,夾了一口菜在嘴里,隨後古怪地望著還在發愣的劉稷︰“劉稷兄,你到底還餓不餓了?”

    “啊!”劉稷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也抓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狼吞虎咽起來,一邊大嚼,一邊不停地稱贊︰“好吃!這輩子俺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趙成只夾了幾筷子,便放下不動了,而不到片刻間,那幾碟中的東西,便已經被劉稷吃了個精光。

    劉稷剛放下筷子,屏風外又輕輕叩響了兩聲。當再度被推開時,那名為秋娘的女子媚笑著走入,身後跟了七八個少女。

    “兩位客人,想讓哪位姑娘相陪?”

    那七八個少女跟隨著秋娘走入隔間內,站成了一排,向著兩人齊齊行了一禮,隨後抬起身,大方地微笑著。而秋娘則來到了劉稷身側,跪在一旁依偎著他,輕聲問道。

    “隨……隨便。”劉稷掃了兩眼,卻只覺得無論哪個,都是自己平生未曾見過的絕色,哪還顧得上選,只胡亂應付了一下,伸手向前瞎點了兩下,也忘了再去問趙成。

    趙成看起來也沒有想開口的樣子,任憑劉稷去折騰。待到兩名少女分別坐在二人身邊之時,他反倒向里挪了一點,好似相當拘束一般。

    劉稷卻不像他那麼緊張,另一個少女剛剛坐到他身旁的軟墊之上,便被他一把摟在了懷里,緊緊按在胸膛上。

    剛剛填飽了肚子,又摟著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劉稷只覺得自己這次來宛城,真是來得對了,頓時心生得意,忍不住仰頭向天哈哈大笑起來。

    “客人?”

    待到劉稷笑完,一旁的秋娘才笑著輕聲喚了他一聲。

    “什麼事?”劉稷冷不防被打斷了一下,訝然望著秋娘︰“你怎麼還待在這里?”

    “客人或許真是第一次來,不太熟悉我們這里的規矩。”秋娘媚笑著伸出手,輕輕自劉稷的肩膀滑下︰“我們這里呢,客人選好了姑娘後,就得先……”

    她頓住了話,本以為身旁客人應該能听懂了,卻看見劉稷依舊一臉懵懂地望著自己,暗暗皺了皺眉,只能尷尬地說完了後面半句︰“就得先會賬~”

    “哦!”

    劉稷重重點了點頭,隨後沖著對面的趙成揚了揚眉毛,露出了一副“看我的”的表情,卻沒留意到趙成已經低下頭,伸出手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

    他轉向秋娘,怒目圓睜,吸足了一口氣,將自城門外一直蓄勢待發到如今的那句話,終于大聲吼了出來︰

    “俺可是劉的兄弟!還付什麼錢!!!”
mk2258 發表於 2017-8-19 09:10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第二十八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四)

         


    曉月樓頂樓最深處的一間小房間,是劉用來處理日常事務的房間。

    此刻,他恰好正在處理一些……日常的事務。

    “愚蠢……與無能。”

    劉伸出手,墊在幾上,托著下巴,挑起一側的眉毛打量著面前的三個人。

    三個精壯的漢子,雙膝跪地,趴在幾上一動不動。

    因為他們每人的雙手上,都插著一把短刀,自上而下穿過掌心,直至沒柄,釘在了身下的桌上。

    還有三把長刀,橫在三人的脖頸之後,握刀的手穩定而粗壯。

    原本的凶狠彪悍之色,此刻早已無影無蹤,而替換成了惶恐與畏懼。

    “這是兩個致命的缺點。”劉一手托著下巴,一手輕輕撫弄著其中一把短刀的刀柄,專注地看著傷口處流出的鮮血,沿著桌子流淌到邊緣,滴落地下︰“而且,絕不能同時出現。”

    “單純的愚蠢不可怕,單純的無能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兩個缺點,同時出現在了你們的身上。”

    “是愚蠢,讓你們選擇了挑戰我。是無能,讓你們的挑戰走向了失敗。真是可惜。”劉輕嘆一聲,將頭也湊到了中間為首那人的面前,雙目幾乎直接相對︰“我想要你們記住一件事,就是絕對,不要,試圖在宛城挑戰我的權威。明白麼?”

    “明白!明白!!明白!!!”三個人爭先恐後的回答同時響起。

    “明白的話,就點點頭啊。”劉皺了皺眉頭︰“我最近……耳朵不太靈。”

    三人齊齊一愣,目光呆滯了一下。

    點頭……?

    但看見劉的臉,頓時又是一陣戰栗在三人的全身擴散開來,隨後緊緊咬著牙關,重重地抬起頭,點了下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頸後的刀鋒自始至終都紋絲不動。三人每一次的抬頭,都讓刀鋒在頸後切割出深深的傷痕。

    血流如注,劇痛入骨,但他們已別無選擇。

    “很好。這樣的回答……我很滿意。”望著三人瘋狂點頭的樣子,劉微笑了一下。

    自從回到南陽郡,在宛城以游俠的身份生活,已經十年了。

    在這十年里,劉真正地成為了宛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地下世界主宰。

    “主人。有人鬧事。”

    一個聲音在身後門口響起。

    劉抬起頭,轉身望向身後,門口站著的那人。

    那是這間曉月樓的管理者,他手下中最得力的部下之一任光,正低著頭站在門口。

    劉訝然一笑,站起了身來,向著任光走去︰“今天……不知死活的人,怎麼那麼多?”

    他的上身赤裸著,只有下身穿著緊身的褲子。盡管已經年近三十,但身體卻絲毫沒有些微臃腫,而是依舊保持著十八歲時完全一樣的完美體型。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完美無暇,充滿了力量的美感。

    他一頭漆黑的長發依舊沒有扎成發髻,而是高高束起,再在身後披散下來,直垂到腰間。而與此前不同的是,發絲擺動間,依稀能看見背上隱隱約約有花紋的存在。

    那是一條朱紅色的赤龍刺青,騰空而起,張牙舞爪,覆蓋了劉的整個脊背。尤其是那一雙怒目,更是令每一個望著的人心生膽寒。

    “任光,從上個月起,這曉月樓已經交給你打理了,難不成還得像以前一樣,事事都問我?”劉走到了任光面前,微微搖頭︰“你就不怕,會讓我失望麼?”

    “但主人……這次鬧事的人,號稱是您的弟弟。他帶著一個同伴,要了酒菜,也叫了姑娘陪伴,卻不肯付錢。”任光是個瘦削的漢子,面色蠟黃,雙頰深深凹陷,看起來弱不禁風,但一雙眸子卻是異常明亮。面對劉的質問,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您有個弟弟在舂陵,卻從來沒見過。所以不敢胡亂決定……”

    “弟弟?”劉一愣,隨後馬上哂笑了起來︰“胡說八道。阿秀就是來宛城,也是直接讓人領著找我,怎麼可能在曉月樓下面胡混?”

    “那……肯定不是?”任光還是小心翼翼地再多確認了一遍。

    “你還要我說幾遍,任光?”劉眉毛一挑,眼中現出了些不耐煩之色︰“打斷腿,丟出去。身上不管有多少錢,都留下來。”

    “是,屬下明白。”任光看見劉的怒色,心里一跳,連忙低頭退出了房間。

    劉轉過身,重新走回了方才的桌前,坐了下來。那三人直到現在,還在不停地上下點著頭,頸後早就都已經成了一片爛肉。

    未得劉喊停,他們不敢停下片刻。

    “好了,停下吧。”劉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中間那人的腦袋︰“現在,你們都服了吧?”

    “都……都服了……我們再也不敢來宛城了……我們馬上就走,回潁川去!”中間那人虛弱地癱在桌上,只能微微向上抬起眼楮,驚恐地望著劉答道。

    “回去?不,你們怎麼會傻到……以為我會放你們回去?”劉皺著眉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中間那人︰“你們帶著幾百人,從潁川來到宛城,打算挑戰我,干掉我,自己做宛城的地下世界掌控者……然後,現在你告訴我,你竟然覺得我會放你們走?”

    那男人全身一震,死死瞪大了眼楮︰“那!那你剛才對我們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問我們服了沒有是什麼意思!你……”

    “很簡單,服了的意思就是,你們可以死了。”劉坐直了身體,攤開手,表情坦然︰“僅僅摧毀你們的肉體,很容易,但在你們三人還沒有服氣的時候就殺掉你們,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連同你們的意志一並摧毀。”

    劉英俊的臉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要讓你們,在死前,將這樣的信念永遠封在自己的魂魄之中——那個名叫劉的男人,是永遠不可能被擊敗,永遠不可能被撼動的!”

    “切了。”

    劉向著那三人身後的三名部下揮了揮手。

    三柄刀以整齊劃一的節奏,向下按動。三顆頭顱干淨利落地與身體分離,骨碌碌滾落在桌上。

    那三人的眼神中,果然帶上了讓劉滿意的深深絕望。

    “很好。丟了吧。”劉掃了兩眼那三顆頭顱,欣賞完畢,滿意地點了點頭,沖著身後的三名部下指了指,看著他們抓著發髻,提起頭顱,躬身行禮後向著門外走去。

    “可能……我之前說打斷腿,是不是有點輕了?”在那三名部下走出房間後,劉突然笑著自言自語了起來︰“冒充我的阿秀的罪……可是很重的啊……”

    “主人……”

    任光的聲音,再一次在背後響起。而這一次的口氣,卻是一反常態的虛弱。

    劉回過頭去,詫異地看見任光正站在門口,被兩名部下扶著,面帶無比的愧疚望著自己。

    “你……”劉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向著任光走去。

    任光的左胸處,被打斷了三根肋骨,右臂也軟軟地垂在身側。臉上一個碩大的拳印,幾乎將整張臉都打得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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