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作者:跳舞(已完成)

 
mk2258 2017-8-14 21:08: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 136272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09
第六十九章 舉天下而救吾(五)

  圍城已經十日了。然而這座小小的昆陽,卻始終無法被攻陷。

  王邑王尋兩人,心中已經急不可耐。

  明明城內的士兵人數並不多,小城的城牆也並不高大,但卻好像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將眼前這座看似微不足道的城池陷落。

  但他們卻又偏偏不能放棄昆陽,直接去救援宛城。

  不僅僅是因為昆陽掌握著南下宛城的咽喉要道,更是因為城內有一個令他們不得不殺的人。

  劉秀。

  王邑歎了口氣,心中依舊掛念著仍在宛城的兒子王睦。但臨行前,陛下將他們二人召入宮中時所說的話,此刻卻依舊歷歷在耳……

  ——「記住,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殺了劉秀。睦兒是我的弟子,有韓卓在他身邊護衛,哪怕宛城失陷,他也絕不會死。但劉秀……劉秀必須殺掉!」

  王莽嘶啞著嗓子喘了兩口氣,雙目死死盯著王邑王匡二人:「這是命令,絕對不可以違背的命令!」

  「陛下當時的樣子,真是可怖……」王邑直到想起當時的場景,仍舊心有餘悸。

  已經年逾古稀的王莽,全身都已經瘦得幾乎只剩下了皮包骨頭,彷彿一具骷髏一般。寬大的冕服穿在他的身上,簡直就像是掛在了衣架之上,空空蕩蕩,幾乎吹來一陣風,都能將他吹走。

  而他的雙手,卻死死抓著王邑王尋兩人的手腕,如同鐵箍一般。那是自何處爆發出的力氣,他們至今也死活想不明白。

  而王莽望著他們的目光,就如山中即將衰老至死之前的猛虎一般,依舊放射著凌厲的光芒。

  「是啊……曾經那樣的梟雄霸氣,現在依舊未曾消退。但……」王尋也點了點頭,輕輕歎了一口氣:「陛下的身體,只怕已經……」

  「就算身體無恙,這新朝的天下,只怕也……」王邑皺著眉頭:「你我帶著二十萬兵,從河北撤出,便等於是將幽冀二州拱手讓給了赤眉軍。長城的守軍也被調來南陽,整個北方的防線,已經蕩然無存。只有在長安和潼關,還留下了兩三萬的兵力。我們若是不能趕緊鎮壓掉南陽的叛軍,回到長安,只怕……」

  王尋深深長歎一聲,沒有再說話,兩人都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悲觀之中。

  ……

  劉秀望著城下再一次如潮水般退卻的新軍士兵,方纔還充滿了精力的身體像是一下被抽空,軟軟地向後倒去,被任光趕緊伸手扶住。

  「終於……又退了。」劉秀虛弱地對任光笑了笑:「謝謝你。」

  任光的左臂和左腿上,都纏著繃帶,那是此前戰鬥中所受的傷。在方纔的激烈戰鬥中,傷口再一次崩裂,鮮血自繃帶中不停滲出,殷紅了一片。

  劉秀的樣子,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腰間的一處槍傷之外,左邊面頰上還有著一處箭傷,幸好羽箭飛上城頭時力度已經減輕,只是個擦傷而已。否則那一箭便已經射穿了他的頭顱。

  「已經……二十天了。哥哥居然還沒有攻下宛城……」劉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輕歎了一聲。

  「主上必定是在全力攻城。他若此時放棄宛城,前來昆陽元就,那麼此前的一切,便都前功盡棄了。孰輕孰重,主上自然知道得很清楚。」任光沉聲道:「何況,主上一定也是相信少主的能力,會在他抵達之前,守住昆陽的!」

  「再這樣下去,怕是便真的守不住了……」劉秀長歎一聲,自城牆下向下望去。經過了二十天的鏖戰,城牆之下的敵軍卻依舊是無邊無際,好像絲毫沒有減少一般。

  而現在城內的守軍,已經只餘下了不足六千人。即便是還活著的,也都是人人帶傷。

  「我們得增兵……」

  劉秀望著城下的重重圍困,喃喃自語著。

  「增兵?從哪裡增兵?」任光一愣,以為劉秀在說著胡話。

  「突圍,去找援軍!」劉秀突然坐了起來,雙眼中放出了光芒:「沒錯!我們要突圍找援軍!」

  「宛城現在一定也在每日攻城,只怕不會有多餘兵力來援助昆陽。況且……」任光搖了搖頭:「況且城外被團團圍死,又該怎麼突圍?」

  劉秀笑了起來:「宛城自然沒有餘力援助昆陽,但你難道忘了,此去東南,在定陵和郾城還有數千兵力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駐紮的是平林兵。我和哥哥跟他們的關係還算不錯,若是能帶著他們回來的話,守城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這簡直是自殺!」任光駭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少主,你清醒點!」

  「我清醒得很,任光。」劉秀反手拍了拍任光,注視著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我是認真的。而且你知道,我決定一件事的時候,你攔不住我的。」

  任光平靜地看著劉秀,輕聲道:「那就……更糟了。」

  ……

  「這不可能!你別做夢了!」

  議事廳裡,劉秀的陳述只換來了王鳳的一聲怒吼。

  「城內的士兵已經不足原先的半數,而你現在居然還要分兵去突圍求援?你援兵還沒帶回來,這城便早已破了!破了!」王鳳狠狠盯著劉秀:「這城外的四十萬大軍,你打算怎麼突圍出去,又怎麼帶著援軍突圍回來?」

  「我只是說要突圍,並沒有說要分兵。」劉秀平靜地搖搖頭:「我不帶兵出城。」

  「……你說甚麼?」王鳳瞇縫著眼睛,望著劉秀。

  「我說,我突圍時,不帶走城裡的一兵一卒。」劉秀微笑了一下:「我哥哥麾下的遊俠,在來昆陽之前全部交給了我,作為護衛。直到今日,已經死得只剩下十個了。我只帶著他們。我想,守城即便再怎麼吃緊,也不差這區區十個人吧?」

  「你……你想帶著十個人,衝破外面的包圍?衝破這四十萬人的包圍?」王鳳像是看見了一個白癡一樣望著劉秀哈哈大笑了起來:「你要是說帶上一兩千人突圍,我就算不信你能成功,總還當你是認真說出口的。但……十個人?十個人?劉秀,你是不是以為外面的那四十萬人,都是紙糊的?」

  「我只問你,行不行。」劉秀冷冷看著王鳳。

  「行!行!當然行!」王鳳繼續笑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可以給你再翻一倍,二十個人都沒關係!希望你一定要將援軍帶回來啊!我們昆陽城內的守軍,可是一個個都期盼著呢!」

  劉秀抬頭看了看王鳳依舊張狂大笑著的模樣,冷笑了一聲:「謝成國上公。屬下告退了。」

  「去送死吧!白癡!」

  在劉秀關上門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聽見了裡面王鳳得意而惡毒的大罵。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09
第七十章 舉天下而救吾(六)

  深夜,劉秀帶著任光李通兩人,站到了城南的城頭之上。在他們的身後,跟著的是僅存的十個宛城遊俠。

  儘管外面是黑沉沉的黑夜,但是城樓之下的遠處,依然能夠看見星星點點的火光,一路綿延向著無盡的遠方。

  那是四十萬的新軍營地裡的火把,如同落在地上的繁星,閃爍不定。

  「走吧。」劉秀拉了拉垂在城牆之上的繩索,確定足夠結實之後,當先拽著向城牆之下滑去。

  劉秀從未認為在這樣的包圍之下,還能夠硬闖得出去。別說是一兩千人,即便是將城內剩餘的六千多士卒一起帶出,也不可能突破四十萬人的包圍網。

  相反,足夠少的人數,才能夠更方便地潛入。

  南城之外偏西的位置有一片樹林,儘管新軍為了製作攻城的雲梯與衝車之類,已經砍伐了不少,但依然還有著足夠廣闊的面積。想要突破包圍,這片樹林便是唯一的通路。

  問題便在於,那片樹林距離城牆下,還有著一里多的距離。最危險的路程,也就是這一里多路。若是人數太多,即便再如何隱蔽也會被發現。但十幾個人的小隊,要隱藏起身形就容易得多了。

  繩索的位置選得很好,在腳下的位置,正是一輛日前被守軍燒燬的衝車。劉秀輕輕落下地面,將身形藏在了衝車之後,衝著城樓之上招了招手。

  衝車散發著一股焦木的味道,看樣子被燒燬得並不太久。但比焦木的味道更令人作嘔的,是城下無數屍體散發的屍臭。

  此時已是五月,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此前半個多月以來反覆的攻城,城外早就堆積了無數的新軍屍體。

  城下是兩軍交戰之地,新軍無法前來收殮,城內的綠林軍自然更加不會冒險出城來收殮。腐爛屍體的臭味,混著新鮮的血腥氣,直直地往劉秀的鼻孔裡鑽去。

  「好臭!這樣會染上瘟疫的吧!」

  下一個垂吊下來的李通,低聲對著劉秀抱怨了一聲。

  「噤聲!」劉秀在黑暗中瞪了一眼李通:「忍著。」

  待到後面的任光與遊俠們紛紛沿著繩子垂吊下來,劉秀才開始領著他們,小心翼翼地向著樹林的方向前進。

  那是唯一的生路。樹林的左右兩側,都有著連綿不絕的新軍營寨,若是被營寨之中的新軍發現,他們便插翅難飛。

  靠近城牆的地方,還有著不少的屍體與破損的攻城器械,能夠讓他們作為掩護。但出了城牆上弓箭所能射到的距離之後,前方便是一片空空蕩蕩。

  眾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行著。

  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就連大一點的動作也不敢做出,只能讓自己的身體緊貼著地面,緩緩蹭著向前爬去。

  方纔的屍臭,僅僅是聞到便令人作嘔。而現在,劉秀卻要匍匐在屍體之中,緊貼地面穿行著。

  在炎熱的天氣下腐爛的屍體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在近距離聞到時,變得更加恐怖。那種惡臭,即便是屏住了呼吸,也會自己主動地往鼻子裡鑽去。

  更不必說,爬行中自身邊屍體上擦過的觸感。因為腐爛而變得鬆軟的肉體,稍稍一碰就會流出噁心的粘稠膿液。那些膿液滑膩膩的黏在身上,是劉秀在此前最可怕的噩夢中也未曾見過的畫面。即便在守城之時,他已經見過甚至製造了大量大量的屍體,但那些新鮮的屍體與血漿,在噁心程度上卻遠遠比不上這裡了。

  然而現在,卻只能忍耐。

  當穿過了屍體堆積的區域之後,前面終於是一片平坦,屍臭味也漸漸消退。身體上的痛苦雖然稍微減輕了一些,但劉秀的精神卻更加緊張。

  因為腐爛的屍體雖然令人作嘔,卻是最好的隱蔽。但下一段路,卻是平坦而一覽無餘的空地。

  有黃淳水一戰作為前車之鑒,新軍即便是以如此懸殊的數量差距,圍攻著昆陽這麼一座小城,卻依舊提高了最大的警惕。

  不僅營寨內夜夜火把通明,就連瞭望台也比通常的情況多了好幾倍。巨大的人數差距,使得王邑王尋根本不必擔心晚上調撥太多的士兵巡夜會影響白天的攻城。即便是深夜,軍營之中也處處都有一隊隊的士卒在巡邏著。

  甚至包括在那樹林之前,也有著為數不少的哨兵。

  劉秀眾人的動作,比原先更慢,更小心。每向前挪出一尺,都要花上許久的時間。

  許久之後,眾人終於爬到了樹林的前方不遠,連巡視哨兵的身形都已經依稀可以看得清楚。

  在樹林之前,每隔數十丈便有著一個哨位。每個哨位都站著一小隊士兵,約莫三五十人。不僅每個人都手持著火把,哨位上還有著數個高高架起的火盆,將周圍照得透亮。而劉秀等人此刻停下的位置,已經是火光的最邊緣。

  由此處開始,便不能再用潛行的方式偷偷繞過去了。

  爬在最前面的劉秀伸出手,向著身後輕輕招了招。

  沒有回應。劉秀很清楚,在這樣的距離下,為了避免被發現蹤跡,誰都不可能再發出一丁點的動靜來回應他。

  但那是早已事先說好的信號,劉秀已不需要等待回應。

  在比完了手勢之後,劉秀自地上猛地縱身而起,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向著正前方的那群哨兵衝去。

  距離,二十丈。

  隨著劉秀的身形,身後的李通任光,加上那十名遊俠也一個不少地同時暴起,齊齊向著那群哨兵衝去。
moro084 發表於 2017-10-23 23:09
第七十一章 舉天下而救吾(七)

  「站住!甚麼人!」

  眼前突然出現了十多條向著自己衝來的身影,守衛的哨兵頓時紛紛呼喝了起來。在看到了對方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之後,他們也立刻紛紛丟開火把,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劉秀衝在最前方,長劍一抖,便向著面前一名持著長槍的新軍士兵刺去。劍鋒猛地挑開槍桿,閃電般刺入了那名士兵的胸前。

  「敵襲!!!」

  剩餘的敵軍也衝了上來,一邊試圖攔住眼前的敵人,一邊放聲高呼著,召集附近的同袍。

  「衝!」伴隨著劉秀的大喝,身後的眾人也同時殺入了敵群。這群哨兵所持的大半都是長矛,匆忙交戰中又來不及結成陣型,被一群劍手貼近了身之後,頓時變作了一場屠殺。轉瞬之間,劉秀眾人便已經佔盡了上風,五十多個新軍士卒,已經倒下了十餘人,而劉秀等人卻分毫未損。

  餘下的新軍士兵在經歷了最初的混亂之後,已經開始結成了陣勢。只是最簡單的圓陣,一圈持矛士兵在外,將餘下的十餘名手持刀劍的士兵圍在了中間。

  而不遠處,其餘幾支小隊也正在趕來。呼喝傳信之聲一直向著兩側的營地傳遞,劉秀已經聽見了馬蹄聲遠遠開始響起。

  圍剿馬上便要開始。若是再在這裡糾纏上片刻,這裡的十三人便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此刻已經不再需要戰鬥了。劉秀等的,就是對方放棄游鬥糾纏的這一瞬間。就在對面圓陣結起的同時,劉秀等人已經齊齊向後一退,隨後左右繞過了穩穩守在原地的圓陣,撲向了身後的樹林之中。

  狂奔!狂奔!拚命地狂奔!

  茂密的樹林中,馬匹別說奔馳,便是緩步行進也比不上人雙腿奔跑的速度。只要能進了樹林,便無需再擔心被騎兵追上。而林中幽暗的環境,讓追兵必須手持著火把搜尋,更是遠遠有利於逃跑的一方。

  只要進了樹林,那這突圍的計劃便幾乎等於成功了!

  然而當劉秀奔進了樹林之時,卻心中猛地一驚。

  那茂密樹林中,本應該是一片幽暗,連月光都難以照射下來。然而當他衝入林中之時,卻發現林中依舊有著點點火把的光芒傳來,儘管並不算密集,但卻是舉目皆是,一直深入到目力所及的盡頭。

  這王邑王尋兩人,難道是瘋了麼!

  劉秀在心中駭然罵了一聲了一聲。縱使是防備圍城部隊突圍,在樹林之前安排崗哨也還算說得過去,但連林中都散落著如此之多的戍衛士兵,那根本沒有任何的必要!

  身後追兵的喊殺聲依舊響個不停,越來越近。而前方林中那些持著火把的士兵,也開始向著這裡圍攏。

  林中樹木密集,中間的空隙最多也只能勉強容兩人並肩而行。進入了林中之後,劉秀等人向前狂奔的速度頓時降低了不少。若是僅有身後追兵,那倒也並無大礙,但前方正在圍攏的敵人,卻讓他們幾乎已經插翅難飛。

  「圍著少主,殺出去。」餘下十名遊俠中的領頭者低吼一聲,餘者向前散開,成了一個鬆散的圓形將劉秀三人圍在了中央,高速向前衝去。

  林中的伏兵僅僅是知道前方有敵人闖入,卻不清楚人數與方向,只能盡量分散開來,十餘人一組,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謹慎地摸去。每兩個小隊之間的距離,都只隔著不足十丈,保證始終不放過任何一人。

  第一個發現劉秀等人的小隊剛剛發出了示警的呼叫,便被高速推進的遊俠闖入了隊列中。在這樣的狹窄環境下,讓遊俠將生死搏殺的劍術發揮到了極致。慣常於結陣對敵的士兵在如此近身的環境下,根本無法面對那些刁鑽到可怕的劍術,更遑論另一隻手上還要舉著火把,來照亮周圍,發現敵人。

  最前方的三四名遊俠剛剛衝入了人群之中,立刻就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每一聲慘叫,都伴隨著一把火把的落地熄滅。而餘下的遊俠則繼續圍攏著劉秀,向著前方狂奔。那三四名遊俠將新軍士兵全部擊殺,也不過只花了片刻的時間。重新歸隊之後,補上了圓環後方的缺口。

  十三人就這麼一路向南推進,一路上已經擊殺了五個林中巡邏的小隊。然而前方的密林卻依舊廣闊深遠,看不見盡頭,而林中手持火把的新軍士兵卻似乎永遠也殺不完一般,不但沒有任何減少,甚至還有著越來越多的跡象。

  劉秀心中焦躁起來。看樣子,兩側的營地已經得到了訊息,開始向著林中派出越來越多的士兵。有了總人數的保障,林中新軍的小隊也變得越來越大,自起初的十餘人一隊,變到了數十人一隊,直至現在的近百人一隊。

  即便是劍術再精湛,人的體力終究也是有限的,更何況面對的還是如此懸殊的人數差距。當再一次被一支百人小隊發現了蹤跡時,儘管最終還是逃過了對方的追擊,但付出的代價卻是兩名遊俠的戰死。

  而其餘人除了劉秀之外,也個個身上帶傷。

  一棵樹後,劉秀用力按壓著一名遊俠的大腿,讓李通幫忙包紮。在大腿內側,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中,鮮血正在如泉水般湧出。剛剛包上的布條瞬息間便已經被浸滿了鮮血。

  儘管還有一隊隊的新軍士兵在四處搜尋,但劉秀還是堅持找了一處相對隱蔽的地方,來為他包紮。

  「請……少主先走。」那遊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望著周圍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正在四處遊走,不知何時便要向著這裡移來,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屬下已沒救了。」

  若在平日,他的傷勢算不得致命。但在這危機重重的環境下,自然沒有給他細細治療的時間。而失去了行動力之後,即便勉強帶上他,也只能算是個負擔而已。

  劉秀深吸了一口氣,不知該如何決斷。

  「少主!」

  看見劉秀面上仍有著猶豫之色,那遊俠面色一凜,自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來,對準了自己的胸口:「少主,你若現在便走,屬下還能為您攔下些追兵。若是再拖延,屬下的死便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劉秀心中一橫,知道此刻再沒有時間留給他浪費,用力握住了那遊俠的手緊緊一捏,隨後咬著牙轉過頭去,一言不發地繼續向著南方狂奔而去。餘下的遊俠與李通任光兩人,也深深望了身後躺著的那名遊俠一眼,隨後緊緊跟著劉秀的背影而去。

  那名受傷的遊俠背靠著樹幹躺著,一直望向劉秀遠去的方向,直到背影再也看不清楚,才欣慰一笑,隨後深吸一口氣,大聲吼來起來。

  「國賊王莽!國賊王莽!天誅!天誅!天誅!」

  高亢的叫聲響徹雲霄。周圍的火把光亮如同聞見了血腥氣的鯊魚,循著聲音向著這裡飛快地聚集起來。

  那遊俠丟開匕首,握緊了身旁的長劍,艱難地扶著樹幹站起了身來,面對著遠處正在飛速靠近的火把光芒,臉上浮現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來吧,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身後的喊殺聲轟然響起,又短暫地沉寂。狂奔之中的劉秀心下一沉,知道那名受傷的遊俠已經死了。

  身邊加上自己,只剩下了十人,而樹林卻依舊看不見絲毫盡頭。

  好在趁著方纔那遊俠吸引了周圍一圈敵人的注意,讓他們毫無阻礙地向前逃出了相當的一段距離,而此前緊緊咬住身後的追兵,此刻也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接下來,必須小心再小心。

  劉秀領著眾人向前小心翼翼地前行著,時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只要稍稍看見了火把光芒,都立刻屏息靜氣,散開各自潛藏在樹幹之後,直到敵人徹底消失,才繼續向前重新開始行進。

  當附近出現的火把越來越少,直至許久也未曾再碰到一支巡邏的小隊時,劉秀才終於放鬆地長出了一口氣。

  前方,總算到了樹林的邊緣。而此刻的天邊,也已經浮現出了一片魚肚白。穿越這片密林,竟然花上了他們整整一夜的時間。

  搜捕的新軍終於都被甩在了身後,接下來,只要能夠在抵達定陵之前,不再被追擊的新軍咬住,這一次的突圍便算是成功了。

  轉身看著身後一臉疲憊,身上處處掛綵的眾人,劉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走吧,去定陵。」
筆名未定 發表於 2017-10-23 23:09
第七十二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一)

  「跑了?」

  王邑重重一拳捶在身前的案上,厲聲對著面前請罪的那名偏將吼了起來:「你不是跟我說,只有十幾個人麼!上萬人去圍追堵截十幾個人,居然還能讓他們給跑了!你這種廢物還有臉活著來見我?!」

  「大司空……」那偏將滿頭大汗:「敵人自密林中逃竄,又是深夜,我方實在是難以追蹤……末將……末將已經盡力……」

  「之前跟你說了多少回!不許放跑一個,不許放跑一個!你們是都當耳旁風麼!既然知道那片樹林容易留給城內士兵潛逃的機會,為何不全部砍光!啊!」王邑心中越想越怒,一把掀翻了身前的几案,大步衝到那偏將面前重重一腳便踹到了他的身上。

  「屬下……屬下有罪!」那偏將被一腳踹得向後一仰,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隨後又立刻重新翻身而起,跪在了地上。

  「兄長……也不必如此激動。」身後的王尋緩緩道:「縱使逃出了幾個人,也未必便是我們要的那個人。城內上萬守軍,現在突圍逃出的,也不過就十幾個人而已。」

  「也未必便不是!!!」王邑轉過身吼了起來:「若是劉秀便在那十幾個人之中怎麼辦!那可是陛下必欲殺之的人啊!」

  「且靜觀其變吧。」王尋的聲音裡還是沒有甚麼情感波動:「即便真是他,跑了也就跑了,總不成能跑到天邊去?打下了昆陽之後,再繼續南下。將綠林軍全部剿滅之後,就不信拿不到他的首級。」

  「哼……」王邑餘怒未消地悶哼一聲,又轉頭一腳踹在了那偏將身上:「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求老天保佑吧!若是跑出去的那人真是劉秀,或是再有城內的叛軍突圍……你的腦袋就得搬個地方了!滾!」

  「是是是!」那偏將聽見自己尚不用丟腦袋,連聲答應,心中如蒙大赦。直到退出帳外時,才全身癱軟著倒在地上。

  把那片樹林全砍了!全砍了!

  ——他的心裡只剩下了這個念頭。

  ……

  當眼前遠方終於出現了定陵的城牆時,劉秀的心情才終於稍稍放鬆了下來。

  在突圍出城之後,劉秀命兩名遊俠星夜趕向宛城之外,向劉縯稟報這裡的情形,隨後帶著餘下的眾人徑直向著定陵趕去。他們沒有馬匹,只能徒步行進,始終提心吊膽擔心著身後騎兵的追捕。但幸好定陵距離昆陽不過半日路程而已,一路加緊前行,日頭尚未過午時,便已經抵達了定陵的城下。

  儘管突圍算是順利,但接下來的進展卻遠遠出乎了劉秀的預料。

  城內的主將是平林兵出身的陳牧,現在已經身居大將軍之位,比劉秀還高上了幾階。此前未曾分兵時,劉秀與他有過數面之緣。雖然談不上很熟悉,但大家也算有那麼點交情。

  但當劉秀入城求見之後,幾人卻等了好半天,才終於得到了陳牧的接見。

  而在縣衙內見面之後,劉秀剛剛提出此行來求援的目的,陳牧卻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半分,便一口拒絕了劉秀的請求。

  「這不可能!」

  陳牧冷著臉,打斷了劉秀剛說了一半的言辭:「此刻定陵城內不過只有六千餘人,守城尚且捉襟見肘,哪有餘力再去支援昆陽?」

  「守城?此刻還談甚麼守城!」劉秀一愣,隨後皺起了眉頭:「昆陽是南進門戶,不得不守,而此刻偽朝四十萬大軍盡在昆陽城下,在定陵空留下兵力,又有何用!」

  「四十萬大軍盡在昆陽城下,那也是現在的事!但若是定陵守軍傾巢而出,怎知道對面不會分兵佔據定陵?我們各路人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打下了南陽郡內的這些城池,若是一朝丟失,誰能付得起這個責任?!劉秀,你不過是一個太常偏將軍,你敢說自己來負責麼!」陳牧冷哼一聲,斜著眼望著劉秀。

  「負責?!」劉秀沒等陳牧說完,心中已然怒火中燒:「昆陽已經危如累卵!若是昆陽一旦失守,我們無論是在定陵,宛城,還是南陽任何一處城池,誰能倖免?人都死了,還談甚麼負責!」

  「既然已經守了二十日,那又何妨再守上二十日?」陳牧無情地搖了搖頭:「太常偏將軍遠道而來,此刻想必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

  說完,陳牧揮了揮手,竟是不願與劉秀再多談的態度。

  「陳牧!」劉秀死死盯著陳牧,但他卻連半點猶豫都沒有,乾脆地轉身向著廳外走去。一名親兵走上了前來,陪了個笑臉:「大人,由小的為您引路去歇息吧!」

  劉秀縱然心中再如何憤怒,此刻卻也不能顯在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隨著那親兵引路而去。

  那親兵將劉秀等人帶出了縣衙,拐過幾個拐角,站在了一所院落之前:「大人,便且先在此處休息吧。」

  那院落看起來相當破敗,應該是已經許久未曾有人居住了。院門倒了半邊,大大敞開著,能看見裡面的幾間屋子。

  「這……是甚麼意思?」劉秀指著身前的屋子,對那親兵沉聲道。

  那親兵臉上頓時做出了滿臉抱歉的神色:「這屋子用來招待大人,確實是慢待了。但定陵城小,我軍又剛剛攻佔不久,城內百姓尚需安撫,實在騰不出甚麼像樣的地方來供大人居住了……不過容我家將軍再過上兩三天,到時哪怕是強征,也必定為大人找到一間像樣的宅子。」

  「我是說,為何不是讓我們住在軍營之中!」劉秀見那親兵避重就輕,明顯此前便早已被陳牧交待過,寒著臉問道。

  「這……小的便不清楚了。不過小的想來……我家將軍怕是想到大人在昆陽城內每日浴血奮戰,力保城池不失,已然很辛苦了。」那親兵伶牙俐齒,滿面堆笑,看起來必定是陳牧手邊的得力親信:「若是到了我們定陵,依舊住在軍營之中,那也太委屈大人了。在營外住著,大人想必能歇息得更好些。」

  那親兵說到這裡,抬眼看了看劉秀,賠笑道:「大人若是沒甚麼別的事,那小的這便告退了……」

  「……你去吧。」劉秀深深望著他片刻,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院子。
fish58019 發表於 2017-10-23 23:09
第七十三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二)

  院子裡,有著五間屋子,但其中兩間已經倒塌,餘下那三間也已搖搖欲墜。院牆上好幾個大大小小的洞,有的甚至連人都能鑽得進去。任光試著推開一間屋門,伴隨著尖銳的吱呀聲,一股灰塵自屋內湧了出來。

  「少主,這地方不能住了!」任光進屋轉了一圈,陰著臉走回來,對劉秀道:「那個陳牧,這是在故意折辱我們!」

  「那倒不是。」劉秀對任光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折辱我,對他而言能有甚麼好處?這只不過是為了不讓我住在軍營之中,不得已之下臨時找來的地方而已。」

  隨後,他轉過臉看著李通,苦笑了一下:「這個陳牧,看來是個精明人啊。」

  「是啊……」李通輕歎一聲,走到角落裡的井邊,在井沿上坐了下來:「以前我也見過他一兩面,但那時卻當真看不出來。」

  「少主,此話怎講?」任光跟了過來皺著眉頭追問道:「他不讓我們住在軍營之中,對他又能有甚麼好處?」

  「任光啊任光……」劉秀伸出手,拍了拍任光的肩膀:「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居然都想不通?陳牧那傢伙……是不想昆陽被守住啊!」

  「怕昆陽被守住?」任光皺眉不解:「他怎麼會不想昆陽被守住?」

  「陳牧是平林兵的首領之一,而平林兵即便已經歸入了綠林軍系統,卻依舊保持著相對的獨立性,只聽陳牧廖湛二人的指揮。」

  劉秀說著,在身旁撿了一根小樹枝,在面前的泥土上畫了一個大圓,又在大圓裡畫上了三個小圓:「任光你看,外面的這個大圓,便是綠林軍。內部的這三個小圓,便是平林兵,下江兵,以及我們舂陵軍了。」

  任光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下江兵的想法,我不清楚。但以陳牧今日的表現來看,他們平林一系的想法,應該開始了對未來的擔憂吧。此前我們僅僅是擊敗了王睦所率領的大軍,連宛城都還未來得及攻下,他們便忙不迭地扶劉玄稱帝,又將一切大權自己獨攬……陳牧廖湛二人當然會擔心,自己會被逐漸架空,失去在綠林軍之中的話語權。而事實上,如果這樣的局勢繼續下去,他們的擔憂並不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在昆陽被包圍的人中,有王鳳,我們新漢的大司空!若是昆陽被攻下,王鳳被殺,那就意味著原本已經逐漸牢固的體系出現了裂痕。王匡一人,未必便能繼續牢牢壓制住餘下的部隊。到了那時,下江系便有了抬頭之日了。」說到這裡,劉秀伸出腳去,在地上將那大圓擦出了一個缺口:「昆陽被攻破,便意味著這個大圓上出現了缺口。能否跳出這個大圓,或是在大圓之內擴張自己,便只有看這個機會了!」

  「可……平林下江兩支部隊,和我們完全不一樣!」任光還是不解,皺著眉頭搖了搖頭,疑惑道:「我們當時,是被王睦的大軍追擊,不得已之下才只能選擇依附王匡王鳳的。但他們……卻是後來主動加入這聯盟,對抗王睦那十萬大軍的。當日能夠主動選擇聯合,現在王邑王尋帶著四十萬大軍壓境,他們反而要破壞這戰局?昆陽若是被攻陷,自此向南便一覽無餘,無險可守,可以任由他們長驅直入。到了那時,誰能倖免?」

  「永遠不要低估人的愚蠢啊……」劉秀伸出腳,將地下畫出的圖案全部擦去,冷笑了一聲:「縱使當初曾經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而選擇過聯合,但當意識到那利益遭到了損害時……」

  任光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我明白了。可……讓我們住在軍營裡,和昆陽被守住,又有甚麼關係?」

  「除了我們舂陵軍,一直被王匡王鳳視為眼中釘,竭力壓制著之外,其他兩路派繫在黃淳水一戰之後的擴張之中,得到了大量的新兵。」劉秀耐心地為任光解釋著:「這定陵城中,怕是有一半以上都是後招募的兵員。他們加入的,都是『綠林軍』,而不是『平林兵』。所以,陳牧自然會擔心,若是我們能夠將他們煽動起來的話……」

  「我們?就靠我們?」任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李通。

  「看起來不太可能?但即便只是一絲一毫的可能,陳牧也要將它扼殺在萌芽之中,這才能叫萬無一失。」劉秀語氣中也露出了一絲苦澀。

  「那麼,以現在的情形,我們還有甚麼辦法?」劉秀歎了口氣,望向李通道:「陳牧不讓我們進駐軍營,我們連士兵都接觸不到,又該怎麼從定陵得到援兵?」

  他們幾人好不容易突圍出城,若是得不到援軍的話,昆陽便真的要淪陷了。

  李通在劉秀任光兩人交談之時,一直將雙手攏在衣袖之中,閉目不語。直到此時才抬起頭來,看著劉秀,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李通?」劉秀見李通仍舊不說話,有些著急地催促了一聲。

  「我……不知道。」

  李通將雙手伸出了袖外,平攤在自己面前,低下頭茫然地看著:「我剛才一直在算,但出現的結果,卻……」

  「是甚麼?」劉秀還是第一次見到李通面上露出這樣的神色。

  「我們甚麼……都不用做……」李通抬起頭,望著劉秀,彷彿見到鬼了一般:「只要安心地待在定陵,三日之後,我們便能掌控定陵的軍權,將援軍帶去昆陽。」

  「甚麼……都不用做?」劉秀也瞪大了眼睛:「你是說,我們在這裡等上三天,然後陳牧就會老老實實地將兵權交給我們,讓我們帶著他麾下的人馬去救昆陽?!」

  「聽上去太不可思議了是麼?但剛才不論我算了多少次,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結果……」李通苦笑著搖頭:「這一次,即便連我自己,都懷疑我算出來的卦象了……」

  「我……還是選擇相信你。」劉秀想了想,輕輕拍了拍李通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笑容:「畢竟,在此之前,你的卦象從沒出過錯。即便我們攻打宛城失敗的那一天,你也依然是對的。所以……」

  「所以我們就安心地等待三天吧!」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四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三)

  陳牧很疑惑,非常的疑惑。

  他的面前,站著一名親兵,便是三天前,將劉秀等人送去那破院的那名親兵。

  「大人,依舊沒有任何異狀。屬下每次前去送飯時,他們都顯得很淡定,平日裡也從來不會離開那院子,試圖前往軍營。」

  那親兵仔細地向著陳牧匯報完了劉秀等人的動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他們臉上似乎也從沒有過甚麼焦急之色,只除了第一天,屬下帶他們去了那個院子時以外。」

  「……」陳牧仔細拈著下巴上的鬍鬚,眉頭深深鎖起,陷入了沉沉疑惑之中。

  他想不通,劉秀等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自從他們抵達定陵之後,還未見面,陳牧便知道他們一定是來求援軍的。在接見劉秀一行之前,陳牧便早早做好了佈置吩咐,除了讓親兵將他們帶往那破院之外,還暗中在周邊安排了暗哨,每日從早到晚地監視,提防他們與城內的駐軍有任何聯繫。

  甚至陳牧已經在心底做好了準備。一旦發現劉秀有任何異動,他將會不惜軟禁他們,甚至……暗中殺掉這幾人,也成為了最終的選項。

  可現在,劉秀卻彷彿真的認命了一般,沒有絲毫的舉動。每一次向著手下的親兵詢問時,得到的結果卻永遠只是「並無異狀」這四個字。

  但陳牧的心中,卻實在不願意相信劉秀會真的這麼放棄。畢竟舂陵系的人馬,盡數留在昆陽城中。一旦昆陽城破,那麼劉縯劉秀將瞬間失去所有的部下,再也沒有能力角逐綠林軍內的權力。

  但……他們究竟想要做甚麼?

  陳牧苦思冥想了三天,卻始終得不到結論。

  「你……」

  陳牧伸出手,輕輕點著那親兵,猶豫了良久,才重重下定了決心:「你去找劉秀他們來,便說,我請他們赴宴。」

  待親兵接令,走出了房間之後,陳牧才緩緩搖著頭,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劉秀,劉秀,你究竟要做甚麼……?」

  ……

  「太常偏將軍大人,我家將軍設宴相請,請萬望撥冗光臨。」

  已是傍晚時分,那親兵來到了院中,為劉秀一行帶來了陳牧的邀請。

  來了!

  劉秀與李通互望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了同樣的訊息。

  三日已到,若是將有甚麼轉機,那便是現在了!

  再轉過頭望著眼前陳牧親兵恭敬的表情,劉秀在肚子裡一陣荒謬的笑。

  撥冗?自己這幾日,每天都只是待在院落之中,連那顆大樹上的葉子有幾片都已數得清清楚楚。能有甚麼冗可撥?

  但他自然不會將這腹誹說出來,只是微笑著點頭:「即使如此,那我們便走吧。」

  那幾名遊俠留在了院中,跟著親兵來到了縣衙的只有劉秀李通與任光三人。陳牧早早便站在了縣衙門口,等著迎接劉秀三人。看見他們到來,陳牧遠遠便走下了台階,滿臉堆笑地向著劉秀伸出了手去。

  「太常偏將軍大駕光臨,實在讓在下榮幸之至。雖然早就想設宴招待,但前些日子裡實在是軍務繁忙,怎麼都抽不出空來。終於等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出了點時間,萬望劉將軍不要見怪。」

  說著,陳牧便轉過身,引著劉秀等人向著縣衙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在絮絮叨叨個不停:「我等畢竟現下是在行伍之中,菜餚只怕會略差上一些,但軍情如此,還望諸位包涵……」

  軍情繁忙?此刻王邑王尋率領的四十萬大軍,盡在昆陽城下,這定陵之中,又能有甚麼繁忙的軍情?

  劉秀心中冷笑一聲,但面上只淡淡笑著,偶爾答上兩句,直到隨著陳牧,走進縣衙的後廳之內。

  後廳之中,列著兩排席位。東首已經坐著五人,看著裝束服色,應該便是定陵城內,陳牧的部下偏將。而西首的位置則空著,留給了劉秀等人。

  陳牧自己,則自然是坐在上首的主位之上。

  劉秀等人落座之後,親兵便端上了酒菜來。確實如此前陳牧所言,菜餚並不算豐盛,甚至有些簡陋。然而劉秀在意的自然不是這個,只淡淡笑著,等著看陳牧將要說些甚麼。

  陳牧端起酒杯,向著劉秀遙遙舉起:「昆陽被四十萬大軍圍困,據說此刻已是水洩不通。劉將軍卻能僅帶著數人,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而出。這等神勇,實在是令在下敬佩不已。來,我們定陵城中的義軍眾將,必須一起來敬一杯劉將軍的英勇之舉!讓劉將軍為我們說一說,這突圍的過程究竟是何等九死一生!」

  隨著陳牧的話音,餘下的平林兵眾將也一同舉起了酒杯,廳內一時間淨是轟然的讚頌聲。

  劉秀與李通任光一同舉杯,一飲而盡,隨後微笑道:「突圍的過程,也沒甚麼好提的,不過是僥倖未被發現,偷偷潛逃出包圍而已。真要說艱難,倒是守城的那些日子更為艱難得多了。」

  陳牧點點頭,面上露出了一絲凝重:「這也正是在下想要問的。昆陽已被圍城近一月,不知……這昆陽城內,此刻究竟是何等局勢?」

  「昆陽的情形好得很,不過是內無糧草,外無援軍,被四十萬大軍重重圍困,城破在即而已。除此之外,倒也沒甚麼值得擔心的。」劉秀笑了笑,望著陳牧。

  「昆陽此刻軍情緊急,在下並非不知。」陳牧被劉秀譏諷了一句,雖然心頭有些怒氣,卻還是強笑了一下:「但定陵城小兵弱,又是新近被我軍攻佔,尚需時間安撫鎮壓,實在是沒有甚麼餘力再去援救昆陽了……」

  「三日前,此言大將軍早已對在下說過,在下自然清楚得很。」劉秀點了點頭,淡然道:「所以,既然大將軍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下自然不便強求。」

  「多謝劉將軍的理解了。那……不知劉將軍現在有何打算?」陳牧終於開始了自己真正的試探:「自劉將軍來到定陵之後,至此已有三日。既然昆陽城內已凶險至此,若是再帶不回援軍的話,豈不是……」

  「若是實在守不住,那也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劉秀淡淡一笑:「連大將軍都已說了,此刻定陵城中,實在派不出援軍。我又能還有甚麼辦法?等到明日一早,我便帶著一眾同袍,回昆陽便是。」

  「回……回昆陽?」陳牧一愣,表情駭然:「那豈不是送死麼!」

  「自然便是送死,但那又如何?」劉秀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面向著陳牧與定陵眾將昂然道:「男兒重義輕生死,我自昆陽城中突圍前,已對著城內所有奮戰的將士言明,必定將援軍帶回,以解昆陽的城下之圍!而現下,大將軍既然無力援手,難道在下便能眼睜睜地看著昆陽城破,城內將士盡數戰死,自己卻苟且偷生麼?」

  說到此處,劉秀重重一拍面前的席案,自位置上站了起來,高抬頭顱,語聲慷慨激昂:「帶不回援軍,的確是劉秀無能。然而縱使再如何無能,劉秀至少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雖然不能救得城內一同浴血奮戰過的眾位將士,但在下至少能與他們共死!」

  說完,劉秀的目光自前方平平掃視過去。聽完他那一席話,平林兵的眾將都面帶愧色地低下了頭去,唯有陳牧,面色依舊不變,只重重點著頭,做出一副同意的模樣來。

  「太常偏將軍此言,著實令在下欽佩激賞!」陳牧表情如常地高高舉起酒杯,對著劉秀高聲道:「不成功,便成仁。這等捨生取義之舉,絕非常人所能做到。在下此刻便借這杯酒,向劉將軍壯行!」

  聽到劉秀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等話來,令陳牧頓時心花怒放。若他不是還當著手下眾部將的面,只怕此刻便要笑出聲來了。

  他若是真白癡到那個地步,已然好不容易自昆陽突圍而出,卻還要趕回去赴死的話,那麼舂陵一系,便只剩下了劉縯一人了。而舂陵軍的那些士卒,自然也將隨著昆陽的淪陷,而盡數被殲滅。

  到了那時,舂陵軍便將徹底退出綠林軍之中的派系鬥爭,消失無蹤。而劉縯在此前黃淳水一戰中獲得的巨大聲望,隨著失去了麾下直屬部隊,也將再也沒有任何意義。平林兵的競爭對手,將又少了一個。

  而即便劉秀只不過是空口大話,那也沒有甚麼關係。不論劉秀此言是否發自真心,但既然當著眾人的面,說了出來,那麼他明天也不得不離開定陵了。至於他離開了定陵之後,究竟是回到昆陽,還是前去宛城,甚至就此隱姓埋名苟且偷生,那也與陳牧,與平林兵一系再無關係。只要定陵的部隊能夠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昆陽便終將失守。而到了那時,自己的目的便也就達到了。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五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四)

  陳牧心中思緒萬千,不停歡呼雀躍著,面上卻莊嚴凝重,雙手捧著酒杯,一口抿下杯中之酒,隨後卻並不落座,而是繼續站著,望著劉秀,等著他飲下。

  劉秀微微一笑,端起了酒杯。

  他方才說的,倒確實並非虛言。

  若是真的不能將援兵帶回,那就意味著昆陽必定陷落。而到了那時,宛城還未攻下,所有南陽郡內的義軍,面對王邑王尋麾下的四十萬大軍,將會絲毫沒有抵抗之力。

  至今仍舊看不透這件事的,只有陳牧一人而已。就連廳內其餘平林兵的部將,此刻面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而到了那時,誰都無力回天,劉秀還不如便乾脆地與昆陽城內的守軍同死罷了。

  除非,李通的預言真能成真。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

  劉秀心中輕歎一聲,將手中酒杯對著陳牧遙遙高舉起來,隨後送到了唇邊。

  然而酒還未入口,劉秀卻突然聽見了一陣密集爆裂的馬蹄聲,自廳外傳來,隨後瞬息之間,便已經到了廳門口。

  陳牧也瞬間愣住了。自攻下了定陵城之後,這原本的縣衙便成了他的居所,以及城內義軍眾將的指揮部。誰能有這麼大膽子,敢縱馬奔馳,直闖到縣衙之內?!門口的守衛,又難道全死光了?!

  然而那馬蹄聲來得實在太快。陳牧腦中這念頭只是剛剛閃過,還未來得及再思考,數騎黑影已經出現在了後廳的門口。

  那幾名騎士不但在縣衙大門未曾下馬,一路穿過了前院後院,一直衝到後廳之中,自廳門徑直闖入,才停在了諸席之間的空地上。

  最當先的一人,一頭長髮束起直衝天際,在半尺之後又垂了下來,在身後如同馬尾一般。他的面容凌厲剛毅,英俊得不似凡人。一臉肅殺之氣,在他的面上赤裸裸地散發出來,如同野原之上的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著,要燃盡世間的一切萬物。

  那雙眼睛裡,一覽無餘的霸氣毫無壓抑地向著周圍釋放著。儘管陳牧與手下眾部將在他剛剛闖入後廳之時,都震驚憤怒地死死盯著他,但目光剛一對視,便都被那雙眸子中的野性壓逼得忍不住要挪開目光。

  「劉縯?!」

  「哥哥!!」

  陳牧與劉秀兩人,同時發出了驚呼。然而那驚呼之中所包含的情感,卻是截然不同。

  陳牧的心中,此刻已是一片驚濤駭浪。這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以這樣暴風一般席捲而來的姿態!

  他分明此刻應該還在宛城,跟隨在王匡身旁攻城才對!

  劉秀更是呆在了當場。

  即便明知哥哥就在南面的宛城,但為了以大局為重,在突破了包圍,離開昆陽之後,劉秀依舊只是送走了兩名遊俠,讓他們向哥哥報訊而已。而且劉秀還特意再三地強調,讓哥哥不要擔心,留在宛城。

  他沒有想到,哥哥竟然會以這樣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的身後,跟著五個騎士,都依然騎在馬上,手提韁繩,冷冷地望著廳內不發一語的眾人。那五人中的兩人,便是劉秀派回宛城的遊俠,餘下三人,則是最早跟隨劉縯,在宛城中見證了奇跡的騎兵。

  「阿秀……」劉縯依舊沒有下馬,在掃視了陳牧與平林兵眾將一眼之後,便不再理會他們,將目光移到了劉秀的身上:「你不是對我說過,讓我不用理會你,你一定會得到援兵,守住昆陽的麼?」

  「對……」劉秀咬著牙點了點頭,澀聲道。

  劉縯微微搖了搖頭,冷峻的表情中露出了一股揶揄之色:「已經三天了,你卻還在這裡。看起來,是失敗了啊。」

  「嗯……」劉秀愧疚地微微低了低頭。

  「果然,這一次是來對了。」劉縯面上露出一絲淡淡微笑。

  「劉縯!」

  一聲暴喝打斷了劉縯:「你究竟來此何為!!縱馬馳入這縣衙後廳,到底是將我置於何地!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將軍!」

  見劉縯自始至終都完全無視了自己,陳牧終於再也難以忍耐胸中的怒火,重重一拍面前的几案,站了起來,伸手指著劉縯厲聲道。

  劉縯這時才轉過頭來,目光望向了陳牧,如刀般上下打量著他。縱使陳牧此刻心頭暴怒萬分,但接觸到劉縯那雙眸子時,依舊心中微微生出了些怯意。

  陳牧此前並非沒有見過劉縯。但彼時的劉縯,卻從沒有露出過如今天一般的暴烈殺氣。僅僅是被他的目光籠罩著,陳牧都彷彿感覺到自己已經全身赤裸著,站在如林般的刀劍叢中一般,而下一刻,便將身首異處。

  過了許久,劉縯才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哼聲,隨後輕輕抖了抖韁繩,胯下坐騎向著陳牧邁步而去。

  定陵這小城的縣衙,本就不大,而後廳的兩側擺上了兩排席位,更是將中間擠佔得只剩下了一條逼仄的通道。劉縯的坐騎緩緩前行,沿著那通道直走到了陳牧面前。

  坐在馬上,劉縯居高臨下地低頭望著身前的陳牧。越是沉默,廳內那股無形的力量便越是龐大。在劉縯的氣場籠罩之下,陳牧甚至連呼吸都有了些困難。

  「劉縯……你難道想犯上作亂麼!」陳牧用盡全力再一次吼了出來,然而他顫抖的雙腿,卻出賣了他的色厲內荏。

  他不明白,即便城門口的衛兵將劉縯放進了城,但這縣衙……他又是如何闖進來的?門口那麼多的衛士,難道都是死人不成?

  而劉縯堂而皇之地闖進了後廳之後,一路策馬來到自己面前,坐在廳內的那些部將,此刻居然也一個個噤若寒蟬,別說阻攔,就連開口發聲的也沒有一個。

  「犯上作亂?」直到此時,劉縯才冷哼一聲開了口,臉上掛著譏諷的笑意:「陳牧,你難不成是忘了我的官職?」

  陳牧一愣,這才想起,儘管舂陵軍只有兩千餘人,而且此刻還盡數陷在了昆陽之中,面前這個男人手下幾乎是沒有一兵一卒直屬,但——

  他的官職,卻是比自己更高的大司徒!

  「你……我……」陳牧張口結舌,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若是單論更始帝封賞的官職而言,劉縯無論如何也談不上犯上作亂這四個字。

  「你……你自宛城來此,可有陛下旨意?若是沒有,那便是臨陣脫逃!況且你我並不統屬,縱使你官職高過我,也……也……」陳牧竭力壓抑著雙腿的戰慄,鼓足了勇氣道。

  「我只問一遍。」劉縯微微在馬上前傾身子,望向身前的陳牧:「昆陽,你救是不救?」

  他竟是壓根不理會陳牧的質問!
moro084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六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五)

  陳牧的腦門上汗出如漿。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這定陵城中,在這自己的縣衙之內,被劉縯直闖進來,逼問著這樣的問題。

  要喚人來麼?可門外本應有那麼多衛兵,劉縯卻能這般直衝進來,竟似沒有一個人阻攔。現在便是張口大喊,又是否能有人進來?

  要答應麼?可自己此前一直等待著的,便是昆陽城破,王鳳戰死,己方的平林一系才能夠得到機會。

  躊躇了良久,陳牧才小心翼翼地斟酌起措辭,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以盡可能平緩的聲音道:「劉縯,你可知道定陵城小兵弱,縱使去救昆陽,也是杯水車薪……何況若是敵軍分兵佔據了定陵……」

  「喀!」

  陳牧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廳內的所有人便都只看到了刀光一閃,耀眼而過。

  一顆頭顱沖天飛起,再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陳牧的臉上,甚至連一絲驚慌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化,依舊停留在方纔那張口待言的姿態。

  而他的身體,卻還站在原地,未曾倒下,只是脖頸處一股股鮮血不停噴湧向外。

  「我說過,我只問一遍的。」

  劉縯收刀回鞘,低頭望了望滾落在馬前的陳牧頭顱,淡淡道。

  廳內,只剩下了平靜的喘息聲,以及那幾匹戰馬時不時的響鼻。

  坐在東首的那五名平林軍的將領,個個張大了嘴,卻沒有一人能開口說出半句話來。

  一言不合,便拔刀斬首!

  劉縯下手,竟然狠辣如斯?!

  陳牧是平林兵的首領之一,更是這定陵目前的最高主將。縱使劉縯身為綠林軍的首領之一,但這般擅入城池,親斬同僚,不管怎樣也絕說不出任何道理來。

  但——但卻偏生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劉縯有半句斥責之詞!

  劉縯輕輕撥轉馬頭,向著那五名偏將行去。坐騎一路行過那五人的席前,緩緩而過,劉縯的目光也自那五人面上一一掃過。

  每一個人,在與劉縯的目光接觸之後,都難以自抑地低下了頭去,不敢與劉縯的視線相接。

  直到此時,他們才回憶起眼前這個男人,在傳聞中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跡。

  以鐵和血統治宛城的地下帝王……以兩千殘兵擊潰十萬大軍的軍神……

  直到走到了最後一名偏將的面前,劉縯才勒住了胯下坐騎。

  「昆陽,你們救是不救?」

  劉縯再一次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救!」

  「我等必將盡力,以大司徒馬首是瞻!」

  「昆陽乃南陽北面門戶,如何可以不救?!」

  這一次,再沒有人敢於反駁。

  「很好。那麼從今日起,你們便是我的人了。而他,便是你們的主將。」

  劉縯伸出手,指著身後的劉秀。這一次他對平林兵將領的口氣,已經不再是詢問,而是命令。

  將一片此起彼伏的遵命聲留在身後,劉縯策馬向著門外行去,只是輕輕對著身後的劉秀喚了一聲:「阿秀,你們隨我來。」

  劉秀匆忙站起身,緊緊追著劉縯離去。李通與任光對視一眼,也趕緊跟在了後面。

  廳內,只剩下了平林兵的那五名將領。直到劉縯離開後廳,空氣中的凝重壓力才終於散去。五人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著,讓幾乎快要窒息的肺部獲得一絲放鬆。

  他們互相左右望著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比的恐懼與險死還生的僥倖。

  咚!

  飯廳上首處的一聲輕響,那是陳牧僵硬的屍首直到此時,才終於倒在了地上。而他的首級,依舊圓睜著雙眼,雙唇半開半閉,保持著發出最後一個字時的口型。

  五名偏將的背後,已經完全被冷汗所打濕。毫無懷疑,若是剛才他們也同樣拒絕的話,那麼下一刻,自己的腦袋,也將得到與自己主將同樣的下場。

  ……

  走出了廳門,劉秀才看見後院中並非沒有衛兵存在。院門處,以及庭院的兩側,都已站滿了平林兵的士卒。

  然而他們儘管人人手中都握著兵刃,但卻絲毫沒有半點戰鬥的意願。每個人的面上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手中握著的刀劍長矛,應該作為何用一般。

  門口處,有著一名身首異處的衛兵。所有其餘衛兵的目光都望著那名死去衛兵的屍首,那目光便像是牧場中的羊群望著被屠宰的同類般的憐憫,無助。

  很顯然,在劉縯衝入縣衙的過程之中,那滿院的衛兵之中,便只有那一人曾鼓起勇氣上前阻攔。而可惜的是,那勇氣為他帶來的只有殺身之禍。

  即便是此刻,當劉縯的坐騎緩緩一步步自後廳內踏出時,所有衛兵依舊沒有上前阻攔的動作,甚至就連這等意向都沒有絲毫表露。

  劉縯掃了一眼身前眾人,伸手隨意指了指其中一名衛兵:「你,去給陳牧收屍吧。其餘人,出去。」

  這是平林兵的地盤,陳牧是平林兵的主將,院內站著的衛兵,儘是平林兵的人馬。然而劉縯卻輕描淡寫地隨意下令,讓他們去給陳牧收屍!

  而那名被劉縯伸手指著的衛兵,竟然只是遲疑了片刻,便真的低下頭,快步小跑進了後廳。

  其餘的衛兵,也同樣只是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便散出了這後院。自始至終,也沒有一絲的喧嘩與混亂。就彷彿他們的主將並非剛剛被殺的陳牧,而是眼前的劉縯一般。

  原本熙攘擁擠的後院,此刻已一瞬間變得空無一人,鴉雀無聲。
筆名未定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七章 生死之間有生死(六)

  「哥哥……」

  縱使在以往的歲月裡,劉秀曾數次見過哥哥在宛城裡如何談笑間揮刀殺人,懾服人心,但今日這般場面,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不……別說見到,即便僅僅是在腦海中想像,劉秀也想像不到這種事情的存在。

  哥哥……真的是天生便要成為帝王的人啊!

  劉縯此時才翻身下馬,走到了劉秀身前,雙手緊緊捏住了他的肩膀上下仔細打量了幾眼,隨後露出了一個微笑:「很好,在昆陽待了那麼久,身上居然沒缺了甚麼地方。」

  「當然。」劉秀一笑:「我總要……能獨當一面吧!」

  「獨當一面?」劉縯笑著輕哼一聲:「我若不來定陵,你又打算怎麼把援兵帶回昆陽?」

  「我……」劉秀頓了頓,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李通說過,今日便必定會有轉機的。我只是沒想到,這轉機竟會是哥哥你罷了。」

  「臭神棍,果然又被你算中了。」劉縯揶揄地瞟了一眼李通,對著他點了點頭:「真想看看你幾時能犯錯一次。」

  「那恐怕是看不到了。」李通對著劉縯自負一笑。

  「那麼,哥哥你是要帶著定陵的兵馬,隨我一起去救援昆陽麼?」劉秀心頭怦怦跳動著,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話。

  「不。」劉縯搖頭道:「我來定陵,只是預感到你這裡會有些岔子而已。此間事既然已經辦妥,我自然還是要回到宛城去的。你以為……王匡有那個膽子將我和你留在一處麼?」

  他說到這裡,心中也微微有些訝異。

  縱使此前知道朝廷的四十萬大軍自洛陽集結南下,直奔南陽而來,並將昆陽團團包圍,猛攻不停,而阿秀卻還在昆陽城中,但他卻從沒有過絲毫的擔憂。

  明明那是自己最親近最疼愛的弟弟,明明昆陽已經危在旦夕,劉縯的心中卻始終都是一片平靜安寧,從沒起意過,要前往昆陽去救援弟弟。

  就好像……他早已清楚地知道,劉秀絕不會死在昆陽城中一般。雖然並沒有任何根據,但劉縯卻偏偏就是知道。

  而恰恰相反,當劉縯接到了那兩名遊俠的傳信,得知劉秀自昆陽城中突圍而出,前往定陵時,他的心中卻開始了不安。

  分明已經自城中突圍而出,去到了安全的地點,但為甚麼自己的心緒卻始終不得平靜?

  僅僅過了一個時辰,劉縯便做出了決定——

  他要去救阿秀。

  沒有稟報那個有名無實的陛下劉玄,甚至連圍攻宛城的軍隊主將王匡也沒有知會一聲,劉縯便僅僅帶著幾名隨從,向著定陵星夜趕去。一日一夜,幾乎片刻無休,才讓他趕到了定陵城下。

  自入城,到進入縣衙,劉縯竟是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而當他終於斬殺了一名敢於上前喝問的衛兵之時,已經是在縣衙之內了。

  而定陵的情況,也真的正如他此前所預感的一樣,陳牧為了平林兵的派系利益,竟然打算坐視不管,眼睜睜看著昆陽即將陷落,也不願發出一兵一卒的援軍。

  「你……還要回去……?」劉秀有些失落地抬起頭,望著哥哥。

  「總會再見面的。」劉縯笑了笑:「而且,相信我,只要阿秀有需要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就像今天這樣。」

  「嗯……」劉秀點了點頭,但目光中的失落已經轉瞬換成了堅定:「但是,我絕對不會再依賴哥哥了!放心地回宛城去吧。昆陽,一定會成為宛城北面的門戶,牢牢釘死朝廷的軍隊,直到……宛城被攻佔!」

  「很好。」劉縯握緊了拳頭,重重捶在了劉秀的肩頭:「那麼,在昆陽等著我。我相信阿秀絕不會死,所以,不要辜負我的信任啊!」

  「絕不會。」

  劉秀用力點著頭,看著哥哥重新翻身上馬,向著前院馳去。那兩名遊俠留了下來,只有三名騎兵跟著他遠去。

  劉秀轉過頭,看著身旁李通,浮現了一絲笑意:「你果然……從來都不會算錯呢!」

fish58019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八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一)

  定陵的六千多平林兵,便以這樣一種詭異的方式,成為了劉秀劉縯二人的統屬。

  雖然不知道哥哥在沒有任何命令的情況下私自斬殺了陳牧,奪取了平林兵的兵權,當他回到宛城城下時,將會面對怎樣的派系鬥爭……但劉秀此刻已經無暇去考慮這些事情了。

  救援昆陽,擋住王邑王尋的四十萬大軍,那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儘管只是驚鴻一現,便即離開,但劉縯的威壓已經徹底那五名偏將壓服。在劉縯走後,他們依舊對劉秀宣誓了效忠,成為了舂陵軍一系的麾下。

  而劉秀的第一個命令,便是全軍開拔出城,將定陵完全放棄,向著昆陽開進。

  道理很簡單——若是守不住昆陽,整個南陽郡便都會門戶大開,一覽無餘。屆時無論是哪一座城,都將沒有任何守住的可能。

  既然是如此,那又何必再分兵留守定陵?

  於是六千餘人盡數離開了定陵,只留下身後的一座空城。

  現在的問題是,此刻劉秀率領著六千餘人,勢必不能再如此前突圍時一般,自樹林的方向偷偷潛入到昆陽城內了。且不說這樣的人數,根本無法在樹林中快速行進並隱藏行蹤,單是樹林內的現今的防衛,也必然比此前遠多了無數倍。

  第二天的下午,當部隊行進到了距離昆陽十里之處,已經能夠看到了遠處漫無邊際的營地。前方浩浩蕩蕩的四十萬大軍依舊將昆陽圍得如同鐵桶般水洩不通,營地自城下一直扎到了五里之外。

  劉秀並沒有在這裡紮營,因為對方的斥候顯然已經偵查到了自己這支援軍的到來,他需要讓麾下部隊時刻保持著足夠的機動性。以現有的六千餘人,若是被新軍黏住甚至陷入包圍的話,在這絲毫無險可守的平原上甚至不用一個時辰,便會灰飛煙滅。

  他只下令了讓部隊停下腳步,一半人馬原地警戒,另一半人原地生火做飯。

  自定陵帶出來的這支六千餘人的部隊中,騎兵數量倒是挺多,足有一千多騎,雖然裝備並不算很精良,但至少擁有了足夠的機動性。劉秀將這一千多騎兵分出了一半,遠遠撒開,偵察起前方新軍的情報,並同時用作警戒。另一半人則集結了起來,隨時用以應對突發的情形。

  安置好了之後,劉秀便拉著李通與任光兩人,遠遠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接下來,你們有甚麼計劃?」劉秀伸出手,指著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新軍營地:「該怎麼樣,才能把這六千多援兵帶進城內去?」

  「這,恐怕很難……」任光細細望著那連綿不絕的新軍營地,想了半天,還是長歎了一聲:「這樣的人數,自然是沒法潛行進去。但若是強攻,也更是不成。若是能被我們這六千多人衝出缺口,打到昆陽城下,那王莽費盡心思集結而來的四十萬人,豈不都是紙糊的了?」

  「何況……」任光想了想又道:「縱使我們能強行衝破營盤,殺到昆陽城下,這六千多人又能剩下幾個?而到那時,昆陽城內的守軍又敢不敢冒著被敵軍趁亂衝進城內的風險,開門放我們進去,此刻也還是未知之數……」

  「李通,你呢?」劉秀點了點頭,知道任光所說的確是實情,又轉向李通問道。

  「我……同意任光的說法。」李通想了想:「此刻我們面前的封鎖,確實是無法突破。但……」

  「但甚麼?」劉秀看見李通臉上沒有沮喪的神情,反倒是微微一笑,頓時眼睛一亮,追問道。

  「但,我們也未必只有入城這一條路可走。」李通笑道:「我現在倒是覺得,我們留在城外,或許倒是對局勢還更有利一些。」

  「哦?」劉秀頓時來了興趣,扒拉了兩下地面,將碎石撥開,盤腿坐在了地上:「來,詳細說說看!」

  李通拉著任光一同坐在了劉秀的面前,面帶自信的微笑:「新軍在昆陽周圍,包圍了十層以上,建立了一百多座營盤,雖然我們想要突圍入城並不可能,但同時,只要我們始終保持著在昆陽外線的遊走,王邑王尋也很難靈活地捕捉到我們的蹤跡。畢竟讓這支龐然大物動起來,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劉秀摸著自己的下巴,緩緩點頭表示同意。

  「所以,我們若是能保證自己的機動性,永遠不給王邑王尋以調集大量兵力圍殲我們的機會,那麼我們就將始終成為外圍的一個威脅,一把尖刀。」李通越說,聲音便越是高亢:「圍攻昆陽這座小城二十餘日,卻依舊不能順利攻佔,敵人的士氣本就已經大大低落了。而只要我們能找尋到機會,擊潰一兩次敵人的小股部隊,對面的整個新軍部隊的士氣也都必將受到大損!」

  「而城內在我們突圍之前,也還有著六千餘兵馬。若是能趁著新軍敗陣之際,一同殺出,那別說守住,就算是……將對方一舉擊潰,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劉秀連忙伸出手,攔在了說得越來越興奮的李通面前,失笑道:「這……也未免太誇張了些。王邑王尋二人帶來的,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我們的目標,不過是守住昆陽,等待宛城被攻下而已。想要在宛城援兵抵達之前,便擊潰這四十萬大軍……這樣的想法還是算了吧。」

  「誰知道呢……」李通低下頭,微微一笑,卻以難以察覺的音量偷偷自言自語道。

  一名將領跑了過來,正是此前在定陵城內赴宴的五人之一:「將軍,我們在前方的斥候已經傳回了消息,敵軍出動了一個營寨,向著我們開拔而來,人數大約在五千上下。我們是戰是退?」

  「那當然……是先退了。」劉秀毫不猶豫地自地上站起了身:「引他們離開大營,緩緩觀察一陣,然後……再尋機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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