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作者:跳舞(已完成)

 
mk2258 2017-8-14 21:08: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 136221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05
第三十九章 廟堂高不高(八)

  劉秀這才明白過來,他究竟為何憤怒。

  自己此前,一直將他當成了個乞丐來對待。而在他看來,卻是對他尊嚴的侮辱。

  對他來說,尊嚴比果腹,遠遠更為重要。

  「實在抱歉!」

  劉秀連忙站起身來,向著面前這人深深施了一禮,誠懇道:「方纔一時疏忽,是在下不該。若是蒙閣下不棄,可否與在下共進此餐?」

  說完,劉秀向著店家喚了一聲,命他再送一份飯菜,到此桌上來。

  「……多謝。」

  那年輕人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息了下來。見到劉秀這般誠懇模樣,也知道他方才並非有心羞辱,點了點頭,對劉秀還了一禮,坐在了劉秀的對面。

  店家斜著眼睛,重新端了一盤飯菜,放到了年輕人的面前,嘴裡嘟嘟囔囔的,看起來自然是將劉秀當成了白癡。然而劉秀自然不會去理會他,向著對面的年輕人微笑道:「在下趙成,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馬端。」飯菜剛剛放下,那人便一把抓起筷子,飛快地扒了起來,連劉秀的問話都顧不上抬頭回答,只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看樣子真是餓得狠了。

  劉秀已經吃飽了,放下筷子,靜靜看著馬端風捲殘雲般將面前的飯菜吃完,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長長打了個飽嗝。

  「馬兄……到底是如何淪落到這般地步?」待馬端吃完,劉秀才輕聲問道。

  「在下……」馬端吃完了飯,精神比方才好了些,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下本是長安太學的一名學生。」

  「甚麼?!」劉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面前這人。雖說太學內的學生有一萬多人,未曾見過面也屬正常,但看他的樣子,實在和太學生這三個字搭不起甚麼關係。

  「在下這副模樣,確實看起來不太像吧……」馬端依舊在苦笑:「不過……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在下……已算是幸運了。」

  劉秀駭然望著馬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馬端細細講自己的遭遇對劉秀講了一番。他是弘農人士,在長安的太學就讀,家中不算世家大族,但也小有身家。此次本是回家探望父母歸來的路上,不幸碰到了盜匪。幸好馬端見機得快,一面逃跑,一面將身上財物一路拋下。盜匪忙於撿拾,又趁著夜色,竟然被他逃出了性命。

  然而馬端此時,身上卻已身無分文,又失去了馬匹。他不敢再回頭,只得步行向著長安走去。然而走了兩天,水米未進,已經餓得兩眼發花。再加上一場大雪,更是凍得馬端連路都走不動了。然而以他的身份自矜,卻怎麼也拉不下臉來去乞討。

  劉秀苦笑了一下。從適才馬端那不食嗟來之食的話中,他便看得出來,馬端此人對氣節身份一事看得極重。然而都到了如此窘境,卻連略微折腰都不願,也真是太有些迂腐了。

  方纔若不是劉秀的飯菜,馬端怕是真要餓死在這離長安城僅有二十餘里的小集市上了。

  「在下與馬兄,還真是有緣。在下也是長安太學的學生,只不過在太學之中,倒是與馬兄從未有機會碰過面。」劉秀笑著對馬端道:「而且,在下也是在回老家南陽探親的路上。」

  「南陽?」馬端頓時面色緊張:「那便是與我來時同路了。趙兄此去,可要小心點才好。如今天下盜匪四起,劉兄你又……」

  說著,他伸出手,苦笑著劉秀身上那條白狐裘。

  「確實如此……」劉秀也有點頭疼地歎了口氣:「這條狐裘,確實扎眼了些。」

  方纔到了這集市上,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那些向自己投來的目光。此處離長安不過二十餘里,自然還不至於有人動手行搶,但再往東行,那就說不好了。

  劉秀若是有哥哥劉縯那般身手,自然用不著畏懼。但他自幼便跟著叔父讀書,雖然跟著哥哥也學過些拳腳,但若是碰上盜匪,別說十幾個,哪怕只是三五人,恐怕也只能橫屍路上了。

  出城路上碰見的那位老人,送了自己這條白狐裘,可還真是個大麻煩啊……

  劉秀正頭疼間,想到這裡,突然一拍腦袋:「馬兄,要麼……」

  他看著面前衣衫襤褸的馬端,正在寒風中凍得面色發青,乾脆站起身,解下了身上那條狐裘,為馬端披在了身上。

  「趙兄,這是……這是何意?」馬端望著劉秀為自己披上狐裘一愣,隨後皺眉問道。

  「馬兄方遭大難,身上的衣衫已經破成了這樣……此去離長安還有二十餘里,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要走到長安,也還要費些時間。此時天寒地凍,馬兄如何能挨得住?」劉秀微微一笑:「反正,在這長安周邊,應該也不會再有甚麼盜匪,馬兄倒是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了。」

  馬端的面色有些難看:「無功不受祿,在下與趙兄不過是萍水相逢,怎能隨意接受趙兄的財物?一飯之恩,在下已經無以為報,這狐裘更不敢拜領。好意在下心領了。」說著,他便要解下狐裘還給劉秀。

  劉秀心中苦笑一下。這馬端為人,倒是清高得有些過了分。分明已經窮途末路,卻依舊那麼固執。

  劉秀只能正色道:「馬兄不必推辭。這狐裘也並非在下所有,而是蒙一位長者厚賜,不敢胡亂贈人。如今只是暫且借給馬兄,日後還當討回。」

  見馬端半信半疑的模樣,劉秀又繼續道:「馬兄,在下也是太學的學生,雖然此前未曾見面,但既然如今你我已經相識,日後要找馬兄自然不難。在下不過是回南陽探親,終究還是要回長安的。馬兄難道還怕,日後在下不來找馬兄討還這狐裘麼?」

  「既然如此……」馬端聽劉秀說完,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見馬端不再推辭,劉秀又連忙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錢幣,塞進了馬端手中:「這也是暫借給馬兄的。在下一待回到長安後,必定來找馬兄,到時馬兄再還給在下便是。」

  「多謝……多謝趙兄……」

  馬端顫抖著手,緊緊捏著錢幣,雙眼竟然有些濕潤了。

  「不必客氣。你我既然同為太學學生,這點小忙,不足掛齒。」

  劉秀連忙擺了擺手,卻沒想到馬端竟然一下向著劉秀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個頭:「趙兄之恩,馬端沒齒難忘!」

  劉秀嚇了一跳,連忙將馬端拉住,連聲推辭勸慰,好容易才將馬端哄了起來。

  然而隨後劉秀要與馬端同在這裡休憩一晚,明日再各自上路時,馬端卻說甚麼也不肯了。此刻身上已暖,腹中有食,他自然不願再受劉秀的恩惠,而是決意連夜趕路,今晚便回到長安去。劉秀儘管再三挽留,也改變不了馬端的決心。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再挽留,只盼馬兄順利抵達長安了。」劉秀在那客棧門口,對著馬端拱了拱手,無奈地告別。

  馬端輕輕撫摸了一下身上那白狐裘,望著面前的劉秀,面色沉毅,再度深深施了一禮:「此恩此德,馬端當以性命相報之!」

  馬端告別了劉秀,轉身便離開了這小院。

  劉秀轉身找到了店伙,正待要給自己安排住宿時,卻突然側過了頭來,仔細傾聽著。

  狂奔的馬蹄聲,自西方響起。

  劉秀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絲不安的預兆,也不知為甚麼,慌忙轉過身,拋下店伙,向著院門走去。

  馬端走出了小院,向西行去,可剛行了數十步,便看見在已經黯淡的天色中,一人一馬正向著這集市疾馳而來。

  馬是黑馬,人著黑衣。

  那馬極為神駿。馬蹄聲剛剛入耳,僅僅片刻之間,已經奔到了集市的中央。馬上之人戴著一個斗笠,看不清面容如何。

  那馬上騎士遠遠向著馬端瞥了一眼,輕輕一抖韁繩,胯下坐騎已經偏了個方向,向著他狂奔而來,瞬息之間,已經停在了馬端的身前。

  已經將要入夜,天色昏暗,而燈火卻還未點起。在這雪夜薄暮之中,黑馬上的黑衣騎士,居高臨下望著他的模樣,竟然如同九幽之中的惡鬼一般。

  斗笠下的面容,隱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但馬端卻能感覺得到,那一雙冰冷的視線帶著殺氣,穿過了竹片,投射過來。

  但馬端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毒蛇盯住的老鼠一般,連動彈一下都無能為力。

  「閣下……」馬端狐疑地打量著身前那黑衣騎士,拱了拱手,只說出了兩個字,便被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這狐裘,是你的麼?」

  那黑衣人的腰間,插著一柄劍。他的手雖然並未按在劍柄之上,但整個人卻已經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殺氣。

  「不……並非在下之物,而是受贈得來。敢問……敢問閣下有何見教?」馬端急促地喘息著,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若依著往常的性子,對方這等口氣說話,馬端連搭理都不會搭理。然而即便他平日裡再如何傲氣,眼前這黑衣人身上的寒氣與殺氣卻實在太濃,竟然逼得他抵受不住那壓力,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問話。

  「那你可是長安太學生?」

  「在下……確是長安太學生,不知閣下……」馬端的心臟怦怦狂跳著。

  一道炫目的寒光暴起,彷彿沖天的白虹一般,在夜空中稍縱即逝。

  沖天的血柱,自馬端空蕩蕩的脖頸中向上激起。

  那馬上的黑衣人,連馬都沒有下,依舊穩穩坐在馬上,馬端的首級便已被斬下。

  白狐裘上,灑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那黑衣人一探身,已經抓住了半空中的馬端首級,最後手臂一探一縮,那白狐裘也已被他卷在了手中。

  再無二話,黑衣人抓起了首級與狐裘,輕輕撥轉馬頭,便沿著來路再度疾馳而去,片刻之間便已消失在暮色之中。

  而直到這時,馬端的無頭屍體,才失卻了平衡,晃了一晃,重重摔倒在雪地裡。自脖子裡流出的鮮血,在雪地上染出了一大片猩紅的花朵,妖艷詭異。

  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這才響起。

  劉秀呆滯地站在院門處,遠遠看完了數十步外,馬端被殺的全過程。直到馬端人頭落地,黑衣人策馬遠去,劉秀全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一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馬端的屍體,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馬端……死了!

  瞬息之間,一條性命便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甚至讓自己根本來不及反應。

  僅僅片刻之前,他還與馬端在同一張桌子上,共進一餐。而現在,他卻已經變成了倒在雪地之中的一具無頭屍體!

  而更可怕的是……

  他是來找我的!

  他是來找我的!!

  他是來找我的!!!

  劉秀的心臟狂跳著,反覆不停地只想著這一句話。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05
第四十章 廟堂高不高(九)

  他雙膝一軟,竟然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跪在了地上。地上的積雪透過下裳,傳來刺骨的寒意,然而劉秀卻絲毫未覺,只在心裡反覆不停地嘶吼著。

  那黑衣人,明顯並非劫財的盜匪,而是專為了殺人而來的刺客!

  從頭到尾,他問的那兩個問題,分明便是衝著自己的——穿著別人贈與的白狐裘的長安太學生!

  若不是方才自己將狐裘送給了馬端,若不是馬端也是太學生,那麼現在,失卻了首級,倒在雪地之中的無頭屍體,便會是劉秀自己!

  儘管天寒地凍,但片刻之間,劉秀的背後已經汗濕了一片。

  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了白日裡在酒肆中遇見的那老先生的面孔。

  清消瘦,滿目蒼涼,談吐之中充滿了讓自己難以企及的智慧……

  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學生,大司空王邑的家人……

  知道自己有白狐裘,知道自己是太學生的,便唯有他兩人!

  他們是甚麼人?

  為何要殺我?

  甚麼人?甚麼人?甚麼人?

  為何?為何?為何?

  劉秀的腦中,已經只剩下了這兩個疑問,在不停地轟然炸響。

  直到周圍圍觀的人,開始壯著膽子,擁簇著緩緩靠近的時候,劉秀才猛地自地上跳起來。

  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他飛快地騎上馬,再也不敢回頭,向著東方策馬狂奔而去。

  ……

  已經入夜了。

  然而王莽卻連一口水、一粒米都沒有吃喝過。只是靜靜坐在門口,遠遠望著前方。

  王睦自然也同樣水米未進,一動不動地跪坐在老師的側面身旁,不發一語,陪著老師等待著韓卓的歸來。

  兩人,都彷彿化作了石像一般,一動不動。

  終於,韓卓的身影自前方的夜色中緩緩浮現。

  他的左手,捧著一條白色的狐裘,上面沾滿了星星點點的暗紅色血跡。右手上,提著一個在黑夜中看不清面孔的首級。

  王莽原本已經瞇縫起來的雙眼,驟然死死瞪大,一下站起了身,雙手捏成拳頭,等待著韓卓一步步靠近。

  那個人……那個人……已經死了?!

  一直困擾著王莽的那個名字,那個人……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主上,人已殺了。」

  韓卓一步步自宮殿的台階走上,跪在了王莽的面前,將首級與狐裘高高捧過頭頂。

  那確實是王莽的狐裘,那條今天上午,剛剛送出去的狐裘。儘管上面已經被斑斑點點的血污所覆蓋,但王莽還是能夠一眼認出。

  但,當下一眼,王莽的視線投到了那首級之上時,他的心卻彷彿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下一般。

  那張臉,不屬於白天的那個趙成,或者說……劉秀,而是一個王莽從未見過的陌生年輕人!

  王睦與老師同一時間發現了這一點。

  韓卓……殺錯了人。

  「那人身邊,可有別人?」王莽艱難問道。

  韓卓搖頭:「只他一人,別無旁人。」

  「罷了……」王莽輕歎一聲,王睦連忙抬起頭,望向王莽,卻發現老師的臉,在黑夜中驟然變得蒼白一片,失卻了全部的血色。

  他的手緊緊捂著胸口,身體在夜風中微微搖晃著。

  王睦連忙起身,飛快地扶住了老師的右臂,用自己的身體支撐住搖搖欲墜的他。

  「老師……還好麼?我扶您進去休息吧……」王睦在王莽的耳邊低聲道。

  王莽緊緊咬著牙關,竭盡全力地伸出左手,在身前輕輕擺了擺,聲音艱澀:「不……不必。」

  「主上……?」韓卓抬起頭,雖然依舊是面無表情,但目光中卻透出了些許疑惑。

  縱使冷漠呆板如他,也自王莽的舉動中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沒事。你做得很好。」

  王莽的心臟處,一波又一波劇烈的疼痛不住地傳來,但卻還是勉力自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

  雖然不知道為甚麼,韓卓會殺錯人。但王莽相信,他一定是忠實地遵照了自己的吩咐——殺一個披著狐裘的太學生,不論自稱姓名是甚麼。

  現在,狐裘隨著首級一併被帶回。那麼韓卓就一定沒有做錯。

  錯在自己,不在韓卓。

  所以王莽不願讓韓卓失望。

  「你累了,去休息吧……」

  王莽緊緊壓抑著心臟處的劇痛,對韓卓輕聲道。

  看著韓卓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王莽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轉頭望向王睦。

  王睦駭然地看見,老師那已經老態從生的臉,竟然像是一瞬間又老了十歲一般。

  「老師,您……」

  王睦剛剛開口,卻被王莽打斷。

  「睦兒……不必說了。」王莽的聲音裡,充滿著無盡的蒼涼,無奈,不甘:「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命吧……也或許這天選之人,早已成了氣候。」

  夜空中,只剩下了王莽低微而虛弱的輕笑聲。
moro084 發表於 2017-10-23 23:05
第四十一章 男兒當有所為(一)

  宛城。

  當前方高大的宛城城牆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劉秀的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自長安回鄉的一路上,他的心都始終被惶恐所充滿著。即便路過城鎮,也不敢稍作停留,只是買上些乾糧,繼續前進。到了晚上,便在遠離道路的地方露宿。

  他不知道,那個一身黑衣,如死神般的男人,會不會尾隨著自己,再一次出現在面前。

  直到看見了宛城。

  因為宛城,是哥哥在的地方。而哥哥對自己而言,就意味著絕對的安全。

  劉秀相信,只要到了哥哥的身邊,他就一定能夠保護自己,不受到任何的傷害。

  即便是,面對那黑衣死神,也是一樣。

  劉秀催馬向著城門疾馳而去。只要進了城,到了曉月樓,就能見到哥哥了!

  然而在他還未抵達城門之下時,就已經遠遠看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城門之前。

  進城的人流,原本應該是在門口排成一條筆直的長龍,等待接受衛兵的檢查。然而此刻,那一條長龍,卻彎出了一條歪歪斜斜的弧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遠遠避開了那個人,即便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甚至壓根不認識他。

  「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劉秀歡快地大叫了一聲,策馬飛快地跑到了劉縯的身前,翻身下馬,一下撲進了他的懷中。

  劉縯已經三十四歲了,然而他的面容卻依舊俊朗年輕,除了上唇蓄起了一道鬍鬚之外,竟然與五年前別無二致。長髮依舊紮成一道,自腦後高高豎起半尺,再如飛瀑般披散下來。

  他的臉上,也依舊掛著少年時那桀驁不羈的邪氣笑容。

  「知道我的阿秀要回來了,難道不該在這裡等著麼?都快一年沒見了。」劉縯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儘管他已經是個二十四歲的青年,然而只要一見到劉縯,卻總會變成以前的那副小孩子模樣。

  「嘿嘿……哥哥最好了。對了,你急著叫我回來做甚麼?」劉秀緊緊抱了一會哥哥,退開身,仰頭望著劉縯問道:「往常不都是過年的時候我才回來麼?」

  「回去再說吧。」劉縯掃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搖了搖頭:「這兒不太方便。」

  「嗯。」劉秀點了點頭,牽著馬跟在哥哥的身後,向著城門走去。

  ……

  此時還是白天,曉月樓內卻已經坐了不少客人。劉秀跟著劉縯上了二樓,繞過幾個轉角,走進了劉縯自己專用的那房間內。

  房間內還是和以前一樣,陳設簡單得很,只有一張几案,幾個軟墊。牆角的一個架子上,擺著一排精緻的刀劍,閃著寒光。那是劉縯的興趣與收藏。几案上,放著一個大大的酒罈,兩套酒具,以及滿滿一桌的精美菜餚。

  劉縯關上門,按著劉秀的肩膀將他按在了桌前,隨後自己坐到了對面,端起酒罈給兩個杯子滿滿倒上了酒。

  「今天,給我的阿秀接風,慶祝他終於回到南陽了!」劉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微笑著對弟弟道,隨後一仰頭一飲而盡。

  「……幹嘛那麼隆重啊哥?」劉秀抓了抓腦袋,也將面前的酒一口喝乾:「我以前每次回來,你也沒這樣鄭重其事啊。」

  「因為,這一次不一樣。」劉縯笑了笑:「阿秀,你不會再回到長安了。」

  「呃?為甚麼?可是我還沒……」劉秀一愣,本想說自己的學業還未完成,卻突然想起了自己回南陽的途中,遭到的追殺。

  若不是那個馬端為自己擋了一劫,此刻自己哪裡還有機會坐在這裡,與哥哥喝酒團聚?

  即便是哥哥沒有這麼說,他也無法再回到長安了吧……

  「我知道,你在長安的太學還沒有上完。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你回去了。」劉縯搖了搖頭:「因為,我需要你。」

  「需要?」劉秀深深吸了一口氣:「難道說……這就要開始起兵了麼?」

  「準確來說,是準備。」劉縯搖搖頭笑了起來:「我現在需要你的,是說服一群老頑固們……」

  「老頑固?」劉秀詫異地望著哥哥,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那群……舂陵的宗族啊。」劉縯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在他們的眼裡,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劉秀啊地一聲,點了點頭。
筆名未定 發表於 2017-10-23 23:05
第四十二章 男兒當有所為(二)

  自從十多年前,劉縯帶著劉秀回到了老家舂陵之後,便只把弟弟長年寄養在叔父家裡,而他卻獨自一人去了宛城,單槍匹馬打出了一片勢力。

  早些年間,劉秀還在叔父家生活時,劉縯還會經常回到舂陵,去陪陪弟弟,但後來隨著手頭的勢力越來越大,部下越來越多,事務也越來越多,回舂陵的次數自然也漸漸變少了。

  而到了劉秀去了長安太學就讀之後,這五年裡,劉縯更是幾乎便沒有回去過。

  南陽郡是前漢宗室聚集的大郡,而其中舂陵鄉更是尤為密集。一鄉之地裡,便有著數十戶劉姓宗室。如今劉縯既然已經即將起兵,要獲得他們的支持自然是重中之重。

  然而在舂陵的劉氏宗族眼裡,劉縯即便談不上甚麼不肖子弟,卻也不過是個放浪無形的家門敗類而已。

  「所以,哥你是去了舂陵,然後被他們給回絕了?」劉秀嘿嘿笑著,揶揄地看著哥哥:「宛城夜世界的掌控者,掌握數百直屬部下,殺人無算,被道上稱為『黃泉之龍』的劉縯,在舂陵那些父老鄉親的眼裡,居然如此一文不值?」

  「臭阿秀!」劉縯瞪了一眼劉秀,伸出手越過桌子,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這狗屁外號你是怎麼知道的!」

  「以前劉稷跟我說的……我覺得挺威風的啊。」劉秀笑著摸了摸腦袋:「好啦,我知道了哥。你就是想讓我跟你一起去舂陵,說服叔父那些人,和你一起起兵吧?」

  「沒錯。」劉縯點了點頭,面色變作了嚴肅:「他們不願意相信我。但對於你……我想你的話,他們還是能聽得進去的。」

  「畢竟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啊。」劉秀微微一笑:「那麼,我該怎麼說呢?畢竟你每天想著的甚麼起兵啊天下啊這些事情,我一直都不清楚。」

  劉縯點點頭:「那麼,我先跟你說一下當前的局勢吧。」

  「王莽當政以來,天下四處大災,民不聊生。兩年前,也就是天鳳四年,新市一帶的饑民數百人在王鳳王匡兄弟兩人的率領下,起義佔據了綠林山。雖然名號是起義,但向來也只做些打家劫舍之類的事情。不過如今……他們卻一直在招募人馬,積蓄力量。」

  「王匡王鳳兄弟二人,實在沒有甚麼太大的才幹。他們眼裡,只要能有個一席之地,足以立足便夠了。」劉縯冷笑了一下:「我日前曾與他們交涉過,想要將他們納入麾下。但他們卻認為,若是不能奪下宛城,那便一切休談。這南陽郡雖大,但最精華的,卻唯獨便只有這一座可以排進天下五城之內的宛城。奪取宛城,便是讓他們成為我部屬的條件。」

  「我不明白……」劉秀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哥哥你既然已經在宛城擁有了如此勢力,要奪下宛城,難道不是輕而易舉?」

  「哪有那麼容易。」劉縯搖頭歎了口氣:「說起來,我是宛城地下勢力的掌控者。但既然有著地下這兩個字,那就意味著畢竟是上不了檯面的。我目前在宛城的部下中,能夠用來作戰的不過只有五百餘人而已。雖然他們的身手不錯,遠遠強過普通的士卒,但畢竟所擅長的是街頭爭鬥,或是潛伏暗殺而已。沒有經受過行伍訓練,又如何能與宛城內駐紮的那萬餘士卒相抗衡?」

  「我若只是想刺殺城內守將,那自然是輕而易舉。但若是要靠著這五百多人,將整個宛城攻佔下來,便是白日做夢了。阿秀,這其中的區別,你可能明白?」

  「我懂了。」劉秀點了點頭:「所以,哥哥你現在需要的,是舂陵宗族的力量。」

  「是的。畢竟只有依靠他們,我才能建立起一支真正的軍隊,而不是僅僅帶著一群刺客與殺手去拚搏沙場。」劉縯笑了笑:「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對他們陳說厲害,為我贏得他們的支持。」

  「好……我會盡力的!」劉秀重重點了點頭:「為了哥哥!」

fish58019 發表於 2017-10-23 23:05
第四十三章 男兒當有所為(三)

  次日晚上,舂陵,劉良家中。

  聽見了外面的敲門聲,劉良慢吞吞地自榻上下來,穿上鞋子,向著門口走去。

  兩個兒子,已經各自成家立業,在不遠處自己建了房子住下。去年,老伴也死了。現在的這個家裡,只剩下了劉良自己一個人。

  此刻已經用過了晚飯,按理說是歇息的時間了。然而這個時候叩門來訪的,又會是誰?

  摸索著點起一盞油燈,劉良瞪著老花的雙眼,藉著燈光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門閘。而打開門之後,他一下子便驚得呆住了。

  門口站著的,竟然是他的兩個侄兒,劉秀與劉縯。

  「阿秀?」劉良打開門,望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侄兒,瞪大了眼:「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這……還未到年關啊。」

  而還未到劉秀回答,他便已經一把將劉秀摟在了懷裡,雙臂緊緊箍住,像是生怕他突然消失一般。

  「叔父……」

  突然被劉良緊緊抱住,劉秀先是一愣,隨後也反手緊緊抱住了叔父。

  叔父的身體,比以前消瘦了許多。環繞在他身上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根根的肋骨。

  劉秀記得,自己剛來到舂陵的時候,叔父還是個雖然不高大,但卻健壯的中年漢子。他看到劉秀的第一眼時,便是如這樣,將自己抱緊了懷裡,貼在耳邊對自己說:「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而現在,叔父卻已經再也抱不動自己了。

  輕輕鬆開劉良,劉秀攙扶著他,向著屋內走去。走在最後的劉縯小心地將門關上,跟在了兩人身後。

  劉良一邊向著內室走去,一邊頻頻地回頭看著劉秀,臉上帶著慈愛的神情。

  他的兩個兒子,都是庸碌無能之輩,既不願讀書,也不願習武,不過只是終日種田而已。兩個侄兒中,劉縯又跑去了宛城,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唯有劉秀,才是劉良心中最大的驕傲。

  「叔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吧。」落座後,劉秀望著叔父臉上的斑駁皺紋,輕聲道。

  「是啊……快入土了……」

  劉良沒想到侄兒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愣了一下,臉上漸漸掛上了幾分淒涼:「這把老骨頭,也沒多久好活了。」

  「我們兄弟回到舂陵,蒙您撫養,也已經十七年了……」劉秀歎了口氣,直直注視著劉良的雙眼:「我現在,只有最後一件事,還想要拜託叔父。」

  劉良與劉秀對視了良久,又望了一眼坐在劉秀身旁的劉縯,面色突然一變:「阿秀……你難道……」

  劉秀點了點頭,跪坐的下半身未動,上身伏下,拜倒在了叔父的面前:「王莽奪取漢室天下至今,已經天怒人怨。請叔父領頭,聯絡舂陵的本鄉劉氏宗族,一同起兵,復興漢室!」

  「阿秀……阿秀……不,文叔……」劉良預想到的變成了現實,顫抖著嘴唇,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對劉秀的稱呼,也自小名變作了表字:「你……你怎麼也來說這等混賬話!」

  說完,劉良惡狠狠地瞪著劉縯:「給我說清楚,伯升!是不是你把文叔帶壞的!!」

  「叔父,您為何說這是混賬話?」劉秀抬起頭,苦笑道。

  「文叔啊文叔……」劉良搖著頭,滿臉痛心疾首:「你自幼,便和你大哥伯升的志向操守一向不同。現在伯升給家裡帶來滅門的危險,你不但不阻止,竟然還與他同謀造反!你可知道,十三年前……」

  「我知道,叔父。您說的是安眾侯那件事對吧。」劉秀打斷了劉良的話:「十三年前,我雖然還年幼,但他來舂陵找您的事情,我可是還記得的。」

  「既然記得,那為何還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劉良狠狠瞪了一眼劉秀:「安眾侯劉崇獨自起兵,卻連宛城的城門都沒有能夠攻得下來,便被擊敗身死。隨後抄家滅族,侯府上下百餘口人,連嗷嗷待哺的嬰兒都沒能活下來,這些事情難道你不知道麼!」

  「侄兒知道。」劉秀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說這等話!」劉良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不定。

  「因為……」劉秀話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住,笑了笑:「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先問一問叔父。」

  「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我在房中,可是一直仔細聽著外面的對話。安眾侯走後,您和哥哥又交談了一陣。最後,您問了哥哥一句話,我可是記得很清楚——『若是有一天,真的天下大亂。到了那時,你可願起兵討伐王莽?』」

  「叔父,我想至少在那時,您的想法,與現在是不一樣的吧。」

  劉良一時竟然愣住了。

  良久,他才歎了口氣,緩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確實……是不一樣的。」

  「那麼,為甚麼?」劉秀微笑著繼續問道。

  「因為,我老了……」劉良沉默許久,才沙啞著聲音開口,語聲裡帶著蒼涼:「壯年時再多的雄心壯志,到了暮年時,終究都會漸漸化作冷卻的灰。」

  「您……已經冷卻了麼?」劉秀望著劉良。

  「是的,已經冷卻了。」劉良幽幽歎了口氣:「曾經的我,重視的是那個擁有天下的劉氏,想要捍衛的是那個劉氏擁有的天下。安眾侯來找我時,雖然我並沒有答應他一同起兵的提議,但那只不過是因為我清楚,他必定會失敗而已。我當時,只是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能夠讓我們打倒王莽的機會。」

  「那麼現在,這個機會已經到了。」劉秀沉聲道:「天下災禍頻繁,流民四起,王莽剛剛篡位時的實力便是再強,現在也已經到了無法再壓服天下的時候了。只要我們揭竿而起,天下必然一呼百應,到了那時……」

  「必然?」劉良打斷了劉秀:「誰告訴你,這是必然的?昔年秦末時,首先起兵的,是大澤鄉的戍卒。然而陳勝吳廣,最後還不是身死國滅?」

  劉良頓了頓,繼續道:「現在,我已經不再心懷昔日那些對天下的責任了。王莽登上帝位,已經十一年了。在大漢剛剛被他篡奪時,我或許還有幾分殘存的熱血。但現在……我重視的,只是自己身邊的人而已。」

  劉良歎了口氣,深深望著劉秀與劉縯:「也就是……你們。只要能夠守護好你們,那便足以讓我滿足了。而任由你們以生命去冒險……我已經不再有昔年的勇氣。」

  他的目光裡,真的已經再沒有了壯年時的氣魄,而只剩下了無奈。

  劉秀迎著劉良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開口:

  「冒險麼?那麼……叔父,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朝廷要殺我,並且真的差一點便殺掉了我呢?」

  劉秀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逼視著劉良:「你明白麼,叔父?若是不起兵,我……便會死。」

  「甚麼?」劉秀的話,讓劉良全身一震。他皺起眉,細細打量著劉秀。

  然而劉秀的表情與眼神,沉毅而誠懇,絲毫沒有作偽的跡象,只是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絲毫沒有任何波動。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06
第四十四章 男兒當有所為(四)

  「誰要殺你?為甚麼要殺你?就算你是前朝宗室,也不會莫名便惹來殺身之禍!到底是怎麼回事!」坐在一旁的劉縯完全沒有想到,會從弟弟的口中聽見這樣的事情。在劉秀回到南陽之後,竟然從沒對他提起過。還不等劉良問起,他已經一把捏住了弟弟的肩膀,滿面緊張地連聲問道。

  「在我從長安回南陽的路上,我……遇見了一個奇怪的老人……」

  劉秀對著叔父與哥哥兩人,將自己離開長安時經歷的事情從頭至尾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當他再度回想起在那個集市上,黑衣黑馬的男人自雪夜中策馬奔來,一劍斬下馬端的首級時,還是忍不住地全身顫抖了起來。

  「我不知道在酒肆中遇到的那兩人是誰……我也沒有報出過自己的真名。但我可以很確定,他們要殺的人,就是我。」劉秀深深吸了一口氣,抬眼望著身前的劉良:「那個老者,從頭至尾都沒有報出過自己的身份,但至少我知道他身旁那個年輕人,卻是大司空王邑的家人。」

  「大司空……王邑?」劉縯瞪大了眼睛:「昨日你在宛城,為何沒有告訴過我?阿秀!」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因為我害怕你會擔心」劉秀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個黑衣人的劍實在太快,快得我連他拔劍的動作都看不見,馬端的頭顱就已經被斬落……」

  劉縯點了點頭。他知道,弟弟不是一個信口開河的人。儘管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自己身手更好的人存在,但那個黑衣人是個勁敵,這點卻是毫無疑問的。

  「阿秀,你覺得,他們還會來追殺你?可是你已經離開了長安,對他們報的也是假名,我看未必……」劉良思忖許久,緩緩開口道。

  「不,叔父。」劉縯凝眉想了想,搖搖頭:「無論對方為甚麼要殺阿秀,但他們既然知道阿秀化名為趙成,也知道阿秀太學生的身份,那麼就一定能查得到阿秀的真實身份。」

  「為甚麼?」劉良不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讓人改了阿秀在太學的案牘。」

  「因為我雖然讓人改了案牘,但能改的,卻只有阿秀在去太學登記的那份名冊而已。太學察舉的那份名冊,已經早就登記在案,那卻是沒法再改了。」劉縯歎了口氣:「兩份名冊之中,唯有阿秀的名字對不上號。沒有人查便罷,但以大司空這個身份,只要有心要查,那便絕不會放過這個疏漏。」

  「我……明白了。」

  劉良沉默良久,長長歎了口氣,再抬起頭時,望著劉秀的雙眼裡帶著些無奈。

  「且容我……想想吧。」

  「是,叔父。」劉秀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我和哥哥,在外面等你。」

  劉秀拉著劉縯走出了門,輕輕關上了屋門,並肩坐在了門檻之上。

  夜空中,月色皎潔,灑落在兩人的身前,將大地照得一片銀白。兩人靜靜低著頭,望著身前地上如霜般的月光,不發一語。

  「哥哥,我能說的,已經全說了。剩下來的,就只能看叔父的抉擇了。但是……」沉默了良久,劉秀突然抬起頭,望著身旁的劉縯:「不管他最終的決定是怎樣,我都一定會……跟隨著你。」

  「跟隨?我不需要你跟隨。」劉縯一愣,隨後啞然笑了起來:「只要能幫我說服叔父,那就夠了。奪取天下,是我自己的事情。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麼?我做劉邦,你只要做劉喜就夠了。」

  「可是……我不想一直被哥哥保護著。」劉秀搖了搖頭,面色堅定:「如果一直在你的羽翼下,被庇護著生活的話,那樣確實會很輕鬆。但……我不想一直做你的累贅和負擔。我想……」

  劉秀突然自門檻上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擁抱著身前的晚風:「我想要為你做一些事情,甚至有一天,也能夠……保護你啊,哥哥!」

  「傻瓜……我怎麼可能需要你保護?」

  劉縯臉上掛著不屑的笑容,重重抽了一下劉秀的後腦。然而他的語氣,卻是如以往一般,滿含著溫柔。

  而那雙永遠霸氣凜然的雙眼中,也破天荒地閃動起了點點晶瑩的光芒。

  身後,年久失修的門扉,發出了吱呀的響聲。

  打開的門內,劉良停在了兩人身後。然而無論是劉秀還是劉縯,都沒有回過頭去。三個人只靜靜地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終於,劉良輕聲開口:「如果這是保護阿秀唯一的辦法……那麼,我也只有這麼做了。」

  直到此時,劉縯才站起身,轉過身來望著叔父。

  那張蒼老的臉上,混雜著痛苦,與掙扎之後的堅定。

  「謝謝你,叔父。」

  劉縯重重抱住了身前的老人,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06
第四十五章 男兒當有所為(五)

  身為舂陵劉氏中輩分最高,威望最隆的人,劉良很快取得了舂陵數十家宗族的支持。

  這也就意味著,劉縯補全了他計劃中拼圖的最後一塊圖片。

  劉縯自己手下豢養的私屬死士,李通家族的財力,以及舂陵劉氏的人望。這三者合在一起,便搭建起了取得天下的第一塊基石。

  然而起兵,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即便有了劉良的支持,有了舂陵劉氏的支持,劉縯依然需要時間,來採購兵器,招攬人馬,訓練士卒。

  而這些事情,恰好是此前劉縯在宛城無法做到的。作為天下五城之一,南方重鎮,宛城的城守可以容忍劉縯作為一個地下掌控者的存在,但卻絕不可能放任他在眼皮底下建立起一支軍隊。

  一晃眼,便是三年過去了。

  地皇三年,十一月。

  曉月樓。

  房中,三個人圍著几案,坐成了一圈。

  任光坐在劉秀的對面,手中端著個酒杯,時不時淺淺抿上一口而已。他一直是劉縯最信任的部下,也是最忠實的部下。

  李通的下頜留起了短鬚,手中捧著個龜殼,輕輕摩挲把玩著。他作為李氏一族在南陽的代表,雖然沒有公開成為劉縯的下屬,只不過是長年藉著來曉月樓玩樂作為掩護,時不時來與劉縯見面而已。然而私下裡,他卻已經是劉縯最為重要的智囊。

  劉縯手中撫摸著一把狹長鋒銳的長刀,刀鋒反射出的光芒恰好照在他雙目的位置,明晃晃的一條光帶。

  一切準備都已經就緒。今夜,便將是發動的一夜。

  而劉秀與劉稷兩人,此刻卻不在宛城,而在舂陵。

  這三年裡,劉秀一直擔負著在舂陵練兵的職責。而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哥哥也將劉稷安排到了他的身邊,貼身防衛。然而幸運的是,那個黑衣人卻始終沒有再出現。

  而劉稷,自從八年前稀里糊塗地帶著劉秀來到曉月樓來之後,他也跟隨了劉縯,如今已成了劉縯手下的第一號打手。只可惜,長進的唯有身手而已。他的腦袋卻始終是之前那副懵懂糊塗的模樣。

  「還有……一個時辰。任光,再確認一遍,突襲的劍客都準備好了麼?」

  劉縯專注地擦拭著手中的刀刃,頭也不抬地問道。

  「都準備好了。」任光穩重地點點頭:「三百人突襲南門,不惜代價也要從內部奪取城門,放少主的大軍進城。四百人晚半個時辰自曉月樓出發,在南門發動的同時攻入太守府,斬殺張方。」

  「哼……這幾年裡,張方從我手裡收下的財物,已經不可勝數。他自以為這是一筆交易,用來換取他對我的妥協與寬容。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劉縯的嘴角,彎出了一絲殘忍的冷笑:「那筆錢,買的是他的腦袋!」

  「李通,阿秀那裡沒有問題吧?」劉縯又抬起頭,望向李通:「他的軍隊行進到哪裡了?」

  李通淡定地微笑:「三個時辰前接到的飛鴿傳書,距離宛城還有三十里。以路程而言,無論如何都能趕得上。只要我們能夠在那之前,將南門順利打開。」

  「南門的突擊隊會提早半個時辰奪門,只要能夠守住城門半個時辰,讓阿秀帶領兵馬進城便行了。」劉縯點了點頭:「南門的三百人,比突襲太守府的人數雖然少些,但身手卻更好,不會有問題。對了,今夜起事的占卜……結果如何?」

  「放心吧,伯升。早已算過無數次。無論是南門的奪取,還是張方的死,都是注定要發生的事實了。」李通晃了晃手中的龜殼,挑了挑眉毛。雖然已經成為了劉縯事實上的下屬,但李通卻始終只稱呼他的表字,而從未喚過主上二字。

  「說起來,既然還有一個時辰的話……」李通突然臉上露出了詭秘的笑容:「我是不是可以先去樓下放鬆一會?姑娘們都在還吧?」

  劉縯狠狠地瞪了一眼李通,沒有開口,目光中透露出的訊息卻已經很明顯。而李通卻只是促狹地笑了笑,伸出了雙手舉起做投降狀。

  劉縯不再理會李通,只緩緩擦拭著手中的長刀,眼神卻逐漸迷離。

  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起了昔年,安眾侯劉崇攻打宛城的場景。

  那是一個正午,劉縯正在宛城的城頭之上,望著城下亂哄哄的戰鬥。以他在宛城的地位與身份,自然不會有人去干涉他的存在。儘管城頭上已經佈滿了奔跑的守軍,卻沒有一個人敢於質疑,為甚麼一名遊俠,可以待在城頭上,悠然自得地觀看即將發生的戰鬥。

  實際上——那甚至都不能算得上一場戰鬥。

  劉崇手下招募來的兵眾,不過只有三百餘人而已。這樣的突襲,這樣的人數,自然不可能有甚麼攻城器械。

  他們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城,而是求死。

  在說服劉良和劉縯失敗之後,安眾侯甚至遣散了所有招募來的兵卒,而只餘下了對自己最為忠心耿耿的三百人。他不再奢望能夠攻佔宛城,而只希望以自己的一死,驚醒天下所有漢室的宗族而已。

  三百人,排列成了整齊的隊形,向著城門衝去。

  城樓上,箭雨如注,向著城下不停地射去。隊列中不斷地有人倒下,但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僅有區區三百人,城守甚至連城門都沒有關上,而是大敞開城門,等待著迎接那三百人的衝擊。

  城門洞之內,是嚴陣以待的槍林盾陣。

  因為城守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三百人的死更慘烈,更能夠起到警醒的作用。

  當衝到城下之時,短短百步的路上已經丟下了上百具屍體。然而那隊列雖然已變得稀疏,卻沒有絲毫的退縮。

  隨後,便是血花飛濺的碰撞!

  劉崇與他帶來的每一個人,都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決心。

  他們用肉體無畏地迎接著刺來的長矛,任由自己的鮮血飛濺,只為能用肌肉與骨縫夾住槍尖,然後以手中的刀劍揮砍向前,以自己的一條命,換取面前守軍的一條命。

  自從回到了南陽郡,在這宛城開始了遊俠的生涯之後,劉縯已經見過了無數次的殺戮。然而沒有一次,比得上眼前這一幕的震撼。

  沒有吶喊,沒有哭嚎,沒有亡命的奔逃。有的,只是如洶湧澎湃,拍打礁石的巨浪一般,默然將自己的肉體獻祭的壯觀景象。

  這樣的戰場,是絕不會在遊俠爭奪地盤的廝殺中看見的。

  最後的景象,是劉崇胡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砍殺了兩名守城的士卒之後,被五柄長槍自胸前穿透的模樣。

  劉縯清晰地看見,他胸膛被自前至後貫穿,巨大的衝擊力甚至將他推得向後倒退了幾步,口中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劉崇的身體向後倒去。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劉縯看見了他的目光,迎上了城牆之上的自己。

  很奇怪。儘管他已經被死亡的手所觸及,但他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畏懼,或是怯懦。甚至就連不甘的情緒,也看不到一星半點。

  劉縯只在劉崇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滿足。

  然後,劉縯看見他輕輕翕動了幾下嘴唇。

  對著自己。

  儘管距離那麼遠,儘管劉崇甚至根本沒能發得出聲音,但是劉縯依舊從他的唇形中讀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我不後悔。」

  直到劉縯一步步自城樓上走下,他的心裡,劉崇的那句話依然在心中轟響個不停。

  劉崇……沒有後悔。

  那麼,自己呢?

  「主上,該動身了。」

  劉縯的回憶,被任光的提醒聲打破。他驚醒抬起頭,才看見任光已經跪在了身旁,抬起頭關切地注視著自己。

  時間已經到了。

  「是,該動身了。」劉縯深深吸了一口氣,緊握住了手中已經被擦拭了無數次的那柄長刀。

  「宛城,今夜之後,你就將完全屬於我!」
moro084 發表於 2017-10-23 23:06
第四十六章 男兒當有所為(六)

  劉縯在宛城內安排的七百人,儘是他手下的遊俠。

  所謂遊俠,說得好聽,便是朱亥侯嬴一般,仗義輕生的義士。

  若是說得不好聽,那便是朱家郭解一般縱橫街頭,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以暴力攫取利益與權利的暴徒。

  而劉縯與他的部下,自然屬於後者。

  遊俠不用弓弩,也不用長槍,他們只用劍。因為劍,才是最能夠彰顯他們身份與存在感的利器。

  所以劉縯今夜部署的七百部下,便是七百劍客。

  他們不懂得任何陣法,也沒有任何戰場的經驗。但他們是最好的街頭廝殺的暴徒,也是最擅長突擊奪命的刺客。

  三百劍客奪取城門,四百劍客擊殺城守。

  而劉縯所在,自然便是城門的方向。因為那是為了迎接弟弟率領的軍隊入城,至關重要的門戶。

  夜色中的長街,空無一人。劉縯用牙狠狠咬著布條,將長刀緊緊綁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身後,站著三百名終日刀頭舔血,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為他一人效忠的劍客。每個人的手上,都握緊了長劍。

  「殺!」

  劉縯發出了一聲暴喝,向著宛城南門的方向邁出了奔跑的第一步。

  在他的身後,是三百橫劍狂奔的遊俠劍士。

  還有半個時辰,劉秀帶領的七千舂陵軍便將到來。在那之前,他們必須奪取南門,並且牢牢地守到舂陵軍衝入城門的那一刻。

  在這種不經意的突襲之下,守城的士卒絕不會是這些遊俠劍客的對手。

  狂奔,狂奔,狂奔。

  城門已近在眼前。下一刻,便將是暴風一般的突擊,自守軍的手中奪取城門,為劉秀打開入城的通道。

  南門的守軍有一千人,但晚上除了數十名執勤的士兵之外,其餘都在城門之旁的副營中歇息。只要能搶先控制了城門,再突入副營,尚在睡夢中的守軍絕不會想到,城內竟然會有這樣一支奇兵的存在。

  然而當劉縯奔到了城門之下時,卻心頭怦然一跳。

  他悚然發現,無論城樓上,還是城門洞內,竟然都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守城的士卒。

  一個人,都沒有。

  劉縯緩緩放慢腳步,走到了城門之下。他看見,城門確實沒有任何人在把守,只有一扇門閘,閘在兩片門扉之上。

  他緩步走近,托起門閘,再用力一推。

  天下五城之一的南陽宛城南門,便已轟然洞開。

  為甚麼會是這樣……?

  即便他們今夜起兵的計劃,已經瞞得足夠徹底,但哪怕平日裡,城門口十二個時辰,也從不會有片刻缺少把守的兵卒。

  這是……為甚麼?

  ……

  劉秀緊緊握著韁繩,狠狠抽了一下胯下的坐騎,衝向了宛城的城門。劉稷策馬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雙眼小心翼翼地望著四周。

  在他們的身後,緊緊跟隨著劉氏宗族的眾人,以及七千舂陵軍。

  三年裡,除了跟隨著叔父劉良招募軍隊、訓練士卒以外,劉秀自己也在不停地訓練著自己的馬術與身手。雖然依舊談不上甚麼行家,但至少在行伍之中,已經不再需要他人的保護了。

  哥哥果然……成功了!

  當看見了洞開的城門時,劉秀本就已經急速跳個不停的心臟,再度加快了步伐。

  宛城的南門,果然已經被哥哥奪下!劉秀再度一抽馬鞭,向著城門疾馳而去。

  勝利,已經近在眼前。

  「哥哥,一切順利?」

  遠遠便看見了站在城門之下的哥哥,劉秀大喜地策馬衝過去,還未來得及近身,便已經大聲呼喚道。

  「順利。只是有些……太順利了。」劉縯的面色陰鬱異常。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劉秀都已經抵達了宛城,而預想之中激烈的城門爭奪戰,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生。

  「這是怎麼回事?守軍呢?」劉秀用力勒住馬,詫異地打量著四周。沒有任何血跡,也沒有任何廝殺的痕跡,就好像這裡從未發生過戰鬥一般。

  城門之內,站著那三百名遊俠劍士。然而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守軍,卻絲毫不見蹤影。

  「不知道。有些古怪。」劉縯蹙眉搖了搖頭,翻身騎上了劉秀帶來的另一匹空馬。劉秀到得很準時,正是此前預定的時間。而自從劉縯抵達了南門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卻沒有見到一兵一卒前來。

  不過讓他略微安心的是,至少劉秀已經帶著舂陵軍,趕到了宛城,並且順利地通過了城門。

  「那麼……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哥哥?」劉秀望著劉縯皺眉道。

  劉縯面色冷峻地沉思著。

  原定的計劃,是劉縯帶著這三百遊俠劍士,奪取城門之後撐住半個時辰的守軍反撲,迎接劉秀的到來。而在那之後,劉秀帶來的七千士卒便應該成為生力軍,與守軍交戰。

  與此同時,太守府那裡,任光帶領的四百名劍士,也將會同一時間發起突襲,取下城守張方的首級。當張方的首級被送到城門之時,也就將是守軍士氣崩潰,潰散而逃的那一刻。

  城內的守軍,劉縯早就已經調查得很清楚。城北太守府不遠處,駐紮著五千步卒。西南方向,則有一千五百騎兵駐紮。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平日裡也各有一千守軍日夜看守。

  在原定的計劃中,劉秀帶來的七千士卒,只要能夠順利進入城門,那麼要撐到張方被擊殺,首級送來,並不是一件難事。這個計劃的重中之重,便是確保能夠奪下城門,並且守住半個時辰。

  現在城門已經被奪下,劉秀帶來的舂陵軍也已進城,可問題是……現在守軍到底在哪裡?

  不但城門處沒有守軍,就連城門不遠處的那個副營之中,也是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阿秀,你與劉稷帶著騎兵跟我來,去太守府。其餘人……在城門處原地防衛。」劉縯想了想,一抖韁繩,便當先衝了出去。

  太守府在城北。此刻,正應該是其餘那四百名劍士突擊太守府,取下張方首級的時刻。南門沒有一個守軍,那麼太守府那裡,又將是怎樣的場景?

  看著劉縯一騎絕塵向北馳去,劉秀連忙交待了兩句,也拍馬緊跟在了身後,沿著街道向著城北太守府的方向疾馳。舂陵軍中僅有的五百騎兵在劉稷的帶領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遠遠已經望見了太守府,然而劉縯的心中卻越發的凝重。

  氣氛,實在太過平靜了。前方的太守府燈火通明,遠遠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府門也大開著。可……原本預定要突入府中,斬殺城守張方的那四百遊俠劍士,此刻又在哪裡?

  一咬牙,劉縯也顧不上再去想那麼多。事已至此,無論前方是甚麼,也只能硬著頭皮闖過去了。

  「歡迎,歡迎。劉氏的叛軍,果然準時得很。」

  策馬當先,第一個衝進了太守府中,劉縯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卻是一個淡然自若的男聲。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負手站在府衙的屋簷之下,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意,望著院門口的劉縯。

  他作一身文士打扮,青色長袍,高冠大袖。上唇處留著一排短髭,雙眼中顧盼自雄,凜然生威。

  而他的身前,卻正擺著一張案幾。案幾之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首級。

  那首級上已滿是血污,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面目。

  那是……誰?

  除了那男子與他身前的首級之外,院落內空空蕩蕩,看不見一個人。他便只孤身一人,目光跨越了整個院落,與在門口馬上的劉縯對視著。

  前往太守府的那四百劍士,以及率領他們的任光,此時卻依舊不見蹤影,便彷彿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劉縯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股巨大的不詳預感。

  似乎,他已經掉進了某個周祥佈置的陷阱之中。


筆名未定 發表於 2017-10-23 23:06
第四十七章 明年清明無苦雨(一)

  王睦站在太守府的門口,傲然望著前方馬背上的那個男人。

  長髮束起,自身後披散而下,面目英俊得如刀劈斧鑿。

  儘管穿著衣衫,看不見那傳聞中的血色赤龍刺青,但王睦依舊很清楚,隔著一個院落的,便是宛城的遊俠首領,也是地下秩序操控者劉縯。

  而稍慢了一點趕到,出現在劉縯身邊的那張臉孔,更是王睦所熟悉的,也是三年前,在長安的酒肆之中見過的那張臉孔。

  王睦伸出手,提起了面前几案上張方首級的頭髮,向前丟去。首級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弧線,在地上滾了兩滾,落在了劉秀劉縯兩人的面前。

  劉縯心中突然一跳,瞳孔已經收縮了起來。

  那枚首級,難道是……任光?

  「這……便是你們今夜要殺的人了吧。不用再費力氣了,我已經替你們殺了。不過……」

  王睦頓了頓,衝著劉縯劉秀兩人露出了一個笑容:「不過,你們不需要感謝我。因為我本就已經決定殺他了。」

  劉縯翻身下馬,蹲下身,小心翼翼撿起了地上的那枚首級。

  那失去了生命的頭顱,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眼睛死死瞪出了眼眶。然而幸好,那不是任光。

  而是——張方!他們原本要擊殺的宛城太守!

  「你是甚麼人?為何殺了張方?」

  既然知道了死去的是張方,劉縯心頭的擔憂也稍稍少了一些。他站起身,丟開手上張方的首級,望著前方那個男人冷冷地問道。

  一旁的劉秀剛剛跟隨著哥哥來到了太守府的門口,便陷入了極端的震驚之中。

  眼前站在府衙之前的,赫然便是三年前長安酒肆中,隨侍在那老人身邊,執弟子之禮的那個男人。

  儘管年歲稍長,上唇也留起了短髭,但他的相貌卻始終被劉秀牢牢記在心裡。

  那麼……後來在集市上出現的黑衣人,此刻又在哪裡?

  劉秀的心臟開始了砰砰的跳動。

  「殺張方,是因為他是一個廢物,在這些年裡,居然為了那些區區財物賄賂,任由南陽的劉氏宗族坐大。」

  王睦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絲無可比擬的驕傲神色:「至於……我麼?我是天下間,最偉大的人的弟子,王睦!」

  「最偉大的人?」劉縯冷笑了一聲:「我可不記得我有過你這樣的弟子啊。」

  王睦淡然笑了笑,對劉縯的嘲諷絲毫不以為意:「相比於他而言,你根本不配提起偉大這兩個字。因為你們……即將在他的安排下,成為新世界的獻祭!」

  一個黑色的身影,自王睦身旁的陰影中一點點浮現,出現在了劉秀的視線之中。他好像原本便一直存在於那裡,但在他出現之前,卻又彷彿怎麼都看不見一般。

  「韓卓,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王睦對待那個黑衣人的態度,卻極為恭敬,一手撫胸向他行了一禮,然後向後退了一步。

  而劉秀,則已經愣在了馬上。他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動,再度回到了三年前,長安郊外集市上的那一刻。

  他記不得他的相貌,甚至……根本就從未看清過。但這個叫韓卓的男人身上所散發出的寒意與殺氣,卻是劉秀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

  他就是三年前的那個男人,那個險些便殺了自己,出劍快如閃電的男人!

  劉秀緊緊捏著手中的韁繩,胸膛開始劇烈地起伏。

  「阿秀,之前欺負你的,就是這傢伙?」

  劉縯的一聲冷哼,打斷了劉秀心中的恐懼。

  「看起來,也沒有多強嘛。」

  劉縯跳下馬,手裡依舊握著那柄布條困紮著的長刀,目光冷冷地望著眼前那個名為韓卓的黑衣人。

  「聽我弟弟說,你想殺他?」

  韓卓的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面目僵硬如寒霜,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不發一語。

  「想殺阿秀的人,都得死。」

  劉縯的雙目中,猛然爆發出兩道寒光,雙腿在地上猛地一蹬,如電般向著韓卓直衝而去。

  與此同時,韓卓也如鬼魅一般在原地閃動一下,劃出了一道黑影,擋在王睦的身前迎向了劉縯。

  劉縯的長刀自腰間甩出,向著韓卓全力橫斬而去。

  自從劉縯自弟弟口中聽說了這個險些殺掉他的刺客之後,劉縯便已經決定,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男人。

  劉縯含恨出手的一刀,快若奔雷。然而在他剛剛出手的那一刻,心頭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劉縯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哪裡不對。這一刀無論是力量,速度,角度,方位,都是完美無缺的一刀。而前方那個名為韓卓的男人不管是格擋還是閃避,劉縯都已經做好了後手的準備。

  但是身經百戰的本能,卻賦予了他敏銳的嗅覺。就在揮出那一刀的同時,劉縯驟然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膚,都暴起了雞皮疙瘩,彷彿密密麻麻的針扎一般刺痛起來。

  那是濃厚得如同實質一般的殺氣,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像是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刀揮出之後,他便會……死。

  電光火石的瞬息之間,劉縯顧不上多想,用力一擰腰,硬生生地將那一刀扯了回來,詭異地在前衝的姿態下向後一仰身。

  就在劉縯仰身的同時,一道寒風以突如其來的姿態突刺而來,在劉縯的面前劃過。那冰涼的劍身,幾乎便是擦著劉縯的鼻尖而過。

  劉縯的脊背一陣發麻,手中長刀重重向上反撩,可結局卻依然是又撩了一個空。那長劍收回的速度,竟似比刺出時更快。

  劉縯雙腿一彈,整個人向後飛速地跳出,同時長刀在身前猛地掃出了半圈,護住了身前。

  當他站穩時,才發現眼前的韓卓沒有再追擊,只是站在原地,低頭望著自己手中垂下的劍鋒。

  劍鋒之上,一滴鮮血正沿著劍尖,緩緩滴落在地面之上。
fish58019 發表於 2017-10-23 23:06
第四十八章 明年清明無苦雨(二)

  直到此時,劉縯才察覺到腰間的一陣刺痛。方才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被那一劍在腰間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若不是他變招得快,此刻或許便已經被開膛剖腹了。眼前這黑衣人的動作,竟然快到如此地步!

  「你……很好。」

  韓卓望了身前滴落的鮮血一眼,抬起頭,看著劉縯:「我平生,殺人不用第二劍。能在我一劍之下活下來的,你是第一個。」

  劉縯手捂著腰間的傷口,望著韓卓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怦然一震。

  若是在交手之前,眼前這黑衣男人說出這句話,只怕要笑掉他的大牙。但現在,他卻有了幾分相信。

  言語可以騙人,但是自己的身體,卻絕不會對自己撒謊。

  而劉縯,絕對地相信自己的本能。若非如此,初到宛城之時,他也不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街頭搏殺之中活下來。

  僅僅只是一劍,劉縯便已經確定——這個人,比自己更強。

  「劉稷!」劉秀緊捏著拳頭,衝著身後的劉稷大聲道。

  而早在劉秀吼出之前,劉稷便早已圓瞪著一雙虎眼,向前衝了上去。

  他手中所提的,是一雙斧頭。那是在跟隨了劉縯之後,特意打造的巨斧。幾乎有門板般巨大,正配得上他那魁梧的身形與怪力。

  巨斧帶起激烈的勁風,向著韓卓猛劈過去。暗沉色的斧身彷彿自天空墜落的山峰,要將韓卓整個碾壓成齋粉。

  看見劉稷跟了上來,劉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嘴巴張了張,但卻終究沒有開口。這不是賭上榮譽的決鬥,而是性命攸關的戰場搏殺,在這樣千鈞一髮的場合,面對這樣強到逆天的對手,他已沒有餘裕去捍衛自己單打獨鬥的尊嚴。

  就在劉稷的斧頭砸下之時,劉縯手中的長刀也自下方向著韓卓斬去。

  若是他加上劉稷兩人,還是收拾不掉眼前這黑衣男人的話,那麼今夜……怕是便真的要全軍覆沒在這裡了。

  面對巨斧與長刀夾擊,韓卓的臉上卻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手中的長劍輕輕一挑,彷彿若無其事一般,然而劉稷那力貫千鈞的巨斧,竟然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劍挑到了一旁。

  收力不及,劉稷手中的斧刃重重砸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石屑飛濺。

  而劉縯手中的長刀,眼見著便要斬中韓卓的腰間,卻被他輕輕向後一扭,以毫釐之差閃了開來。而與此同時,長劍一閃,劉稷的肩頭不及用巨斧護住,血花再度在這庭院內濺出。

  「老大,這傢伙,好強……」

  劉稷將斧頭在胸前舞出一團花,堪堪護住了門戶,衝著一旁的劉縯咬牙切齒道。

  「我知道……」劉縯咬著牙,不停地與韓卓搶攻著。若是出手但凡稍有一絲懈怠,韓卓的劍便會自他的心房穿過。

  而他的心裡,還在擔心著任光。

  已經過了突襲太守府的時候,為甚麼任光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他和那四百遊俠劍士,此刻究竟在哪裡!

  劉秀緊張地捏著拳頭,望著門內庭院裡的打鬥。然而無論心中如何焦急,他卻也依舊無能為力。身手的差距實在太大,即便進去,也只會成為哥哥的累贅而已。

  「少……少主……」

  正當劉秀心急如焚時,遠處卻傳來了一絲虛弱的呼喚聲。

  「任光?李通?!你……你們怎麼會這樣!」

  劉秀偏過頭去,看見那個踉蹌著推開騎兵,跌跌撞撞衝向自己的身影時,禁不住駭然叫了起來。

  任光的全身都已經被鮮血染滿,手中握著的兩桿短槍已經失卻了一桿,餘下的另一桿,槍尖也已經折斷。

  他的身上,斑駁遍佈的全是傷口,肩膀上更是插著一柄弩箭,自後肩貫穿到前肩。

  而他的左臂中抱著的李通,雙眼緊閉,人事不知。

  「發生了甚麼,任光!」劉秀顧不得再觀戰哥哥那一側,連忙衝上了前,用力抱住了任光,才讓他不至於跌倒在地上。

  「新軍……新軍突襲了曉月樓!」任光緊咬著牙關,雙眼泛白,竭盡全力,才不至於讓自己暈過去:「就在我們要出發來太守府之時,密密麻麻的新軍包圍了曉月樓……統統裝備著弩箭……我們被堵在了曉月樓裡面……屠殺……那是一場屠殺!新軍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劉秀死死握著拳頭,指甲都掐進了掌心的肉裡。

  他能夠想像,那是怎樣的屠殺。

  四百個遊俠劍士,用以突襲暗殺,自然是堅不可摧。然而在狹小的空間裡,被操持著弩箭的部隊所包圍……手中只有長劍,連半面盾牌都沒有的他們,會有怎樣的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只有你們兩人逃了出來?」劉秀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好不容易才帶著李通逃了出來……其他人……全死了……那些弩箭……簡直是黃泉裡帶來的武器。只要上弦,就能發射,甚至連裝箭都不需要……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麼密集的劍雨……」

  任光低下頭,喘著粗氣望著自己肩頭的那柄弩箭,語氣彷彿剛剛自充滿惡鬼的地獄中逃出一般。

  「一切都被料中了……」

  劉秀喃喃自語著,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今夜起兵的計劃,原來早已徹底被那個名為王睦的人算中。

  太守府這裡的攔截,曉月樓的突襲,以及……

  以及南門!

  劉秀猛然一驚。南門的守軍空無一人,自然也是這王睦的安排。而放任自己的軍隊進城,他……一定還有著甚麼後手!

  然而想到此處時,卻已經遲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街道的兩頭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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