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望古神話之選天錄 作者:跳舞(已完成)

 
mk2258 2017-8-14 21:08: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 136276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七十九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二)

  劉縯身後跟著三名隨從的騎兵,自定陵一路向南,終於回到了宛城城下,自己的軍營之外。

  遠遠便能看見前方的宛城城牆下,己方的士兵正在如潮水般向上湧去,再一個個被射翻,自雲梯與攻城車上摔落,偶爾有些登上城頭的,也很快便身首異處。

  喊殺聲與戰鼓聲交雜著震天響起,催動著一排排的士兵向著城頭登去,機械地將自己的鮮血灑在這宛城的城牆腳下。

  只是遠遠望了一眼,劉縯便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己方的士氣已衰,而城頭守軍卻沒有絲毫疲憊的跡象。今日的攻城,注定又要失敗了。

  而十日之前便開始挖掘的地道,也不知如今是否已經掘通到了城內。

  劉縯放慢了速度,任坐騎緩緩向前自由行進,朝著己方圍城的營寨門小跑而去。

  他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營門處的衛兵視線中時,那兩名衛兵便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隨後其中一人扭過頭,向著後方的營寨中狂奔而去。

  劉縯臉上浮現出了一個冷笑。這樣的情形,他在此前離開宛城之時便早已預料到了。

  當胯下坐騎來到營門口之時,那此前跑開的衛兵已經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身後跟著一名低級將領,以及一大群士卒。

  那將領劉縯雖然叫不上名字,但卻依稀見過幾次,面孔卻是有些熟悉。他跑到了營門之前劉縯的馬前,望著劉縯的面孔上交織著驚訝,猶豫,畏懼等種種混雜的表情。

  營門已經被那將領與身後的士卒堵得嚴嚴實實,劉縯騎在馬上,低頭冷冷地望著身前那將領,等了良久,他才壯起膽子開口:「請……大司徒隨末將前去,面見定國上公。」

  他身後的士卒,雖然還未一擁而上,但人人手中的兵刃都已握緊對著劉縯,表情緊張,散散地形成了一個包圍之勢。

  「王匡要見我,難道不會親自前來麼?」劉縯悶哼一聲,依舊沒有下馬。

  「大司徒,請萬勿為難末將……」那將領回頭看了看身後那群士卒,轉頭苦著臉:「定國上公有令,末將實在不好違背……」

  劉縯冷笑著:「有令?你且說說看,是甚麼令?」

  「這……」那將領猶豫片刻:「定國上公有言,劉……大司徒深夜潛逃投敵,一經發現,便即刻綁縛了去見他……」

  「綁縛?」劉縯仰天長笑,笑聲高亢:「我劉縯此刻便在你面前,你何不現在便來綁一綁試試?」

  劉縯說完,依舊在馬上不動,只雙目如電,在身前一眾士卒面前掃過。而身後的三名隨侍的騎兵,卻齊齊自腰間拔出了長刀,殺氣凸顯。

  那姿態已經清晰地表明,只要有人膽敢接近,便會立刻血濺五步。

  「大司徒……」那將領面上的為難之色更重,伸出手搓了兩下,望著劉縯,踟躕不前。而他身後的那些綠林軍士卒,更是沒有一人敢擅自上前。儘管營地中湧出的士卒已經越來越多,在營門口堵成了巨大的一團,將中間的劉縯四人包圍在了其中,但劉縯身週一丈之內,卻始終無人踏進。

  劉縯悠然坐在馬上,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士兵,臉上的表情淡定自若。那將領的額頭,倒是汗水不住地潺潺流下。

  對峙了良久,後方終於出現了一陣喧嘩,劉縯向著那方向望去,看見緊緊圍成一團的綠林軍士卒劈波斬浪般分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自那通道中行來的,正是王匡。更始帝劉玄尚在新市,此刻宛城下手握最高權柄的,便是這位定國上公了。

  他身旁跟著幾十個精銳親兵,人人手握盾牌,警惕地在王匡身旁圍了一層又一層,走到距離劉縯三丈之處,便停下不再前進。

  而在王匡身旁,則還緊跟著一輛改裝了的木車,木車之上,豎直綁著一個壯漢,被繩子緊緊捆住了手腳,連嘴巴都用破布堵得嚴嚴實實。除了身後兩名推車的士卒之外,另有兩名士兵橫著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壯漢正是劉稷。他看見前方的劉縯,頓時激烈地在木車上扭動了起來,口中不停發出唔唔的聲音。

  「劉縯,你叛變投敵,居然還有臉回來?!」王匡面色陰沉,隔著三丈遠對著劉縯大聲叫道。

  「叛變投敵?」劉縯冷笑,並未如何吸氣用力,聲音也並不大,但卻遠遠傳到了身周所有士兵的耳中:「你說我叛變,我便是叛變了?」

  「你深夜偷偷離營,連對我都不曾稟報一聲,不是叛變,還能是甚麼!」王匡聲色俱厲:「營地中可是有士兵看到,你一路北上,豈不正是往昆陽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大喝:「王邑王尋帶著四十萬大軍圍攻昆陽,你必定是心中畏懼,妄圖出賣我等義軍,向著新莽換取榮華富貴!此刻你已被團團包圍,還不快快下馬受縛,安敢狡辯!」

  「榮華富貴?」劉縯冷笑:「我若是要榮華富貴,此刻你王匡還能活著麼?我若是叛變投敵,現下又回來做甚麼?王匡,即便是剷除異己,好歹也得找個像點樣子的理由。說我投敵,你當這在場眾人,雙眼都是瞎了麼?」

  說罷,劉縯嗆然一聲,抽出腰間長刀,高高舉在了身前半空中。頓時周邊所有士卒連同王匡,都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將中央的圓形空地讓得又大了幾分。

  這個殺神,若是在此刻一言不合,砍殺起來,就算最後終究也得寡不敵眾,但最當先的那些士卒,必然是死定了的。

  然而劉縯卻沒有策馬前衝,也沒有揮刀劈砍,而是就這麼高高舉著。陽光照在刀鋒之上反射下來,將他整個人都映照得光輝奪目。

  隨後,劉縯重重地向下一擲,長刀竟深深釘在了地面,深入地下一尺有餘,幾乎連刀身的一半都沒入了泥土之中。

  人群中響起一陣倒吸涼氣之音。劉縯那一擲之威,竟至如斯!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10
第八十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三)

  「此刻手中,我已無刀!你們之中,誰認為我劉縯叛變投敵的,現下便站出來!」

  劉縯深吸一口氣,爆發出一聲大喝,目光如電般在身前的包圍上掃視了一圈。

  現下劉縯手中已無兵刃。然而他環視四週一圈,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膽敢向前踏出哪怕一步。

  縱使此時包圍在劉縯身邊的,儘是王匡王鳳一系的新市兵,但沒有人真的相信,劉縯會叛變義軍,投靠王莽。

  不是因為大司徒的官位,也不是因為劉縯的強悍——而單純便只是因為,相信這個男人此刻身上所散發出的氣魄。

  擁有這樣氣魄的男人,怎麼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

  猶豫懷疑的氣氛,在營地門口漸漸擴散著濃烈開來。

  王匡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此刻不能說話,更不能下令讓士兵一擁而上,殺死劉縯。此刻周圍士卒心智已被劉縯所奪,他若是強行下令,一旦有人抗命,那便是士卒嘩變的下場。

  面前這個男人……太危險!縱使心中早已一清二楚,但王匡此刻又再一次確認了這一點。

  他最強大的,不是他的武力,而是那天生便能讓周圍人自動懾服跪拜,統率人心的力量。

  「沒有麼?」劉縯等了良久,也沒有半個士卒踏步向前,嘴角浮現一絲冷笑,衝著王匡挑了挑眉毛:「定國上公大人,看起來,沒有人信你呢。」

  「劉縯……」王匡死死咬著牙,自喉間擠出一聲低低的嘶吼。

  「我去了定陵。」劉縯卻不理會王匡的怒意,收起了方纔的那股凌冽氣勢,淡淡道。

  「定陵?」王匡本正在咬牙切齒,聞言也隨即一愣:「你去定陵做甚麼?」

  劉縯伸手遙遙指向北方:「昆陽已危在旦夕,若再無援兵,隨時都會落城。若是昆陽不能堅守到宛城被我們攻陷,我們在宛城之下所聚集的人馬,加上整個南陽郡內各處城池的人馬,超過十萬之眾,必將全軍覆滅。定陵的六千多人,此刻已經被我說服,前往昆陽馳援。」

  王匡深吸一口氣,狠狠盯著劉縯:「你……既然是去求援,為何不提前稟報於我?」

  「定國上公……」劉縯在馬背上探出前身,目光遙遙盯著王匡,只輕輕做出了一個口型,但卻沒有發出聲音:「你。自。己。清。楚。」

  「……」王匡死死捏住了拳頭。面對著劉縯那挑釁的桀驁目光,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那想要一刀砍掉他頭顱的衝動。

  「對了,陳牧不聽從我的說服。所以他現在已經死了。你沒意見吧?」劉縯低下頭,摸著身下坐騎的鬃毛,像是剛剛才突然想起來一般輕描淡寫道。

  「你……殺了陳牧?!」王匡大驚。

  「昆陽和陳牧,孰輕孰重,定國上公你應該清楚得很。陳牧擁兵自重,不願救援昆陽。既然他不願聽我用嘴說,那我……便只有用刀說了。」劉縯露出一絲笑意,目光深深望向王匡:「我想,你一定沒意見的。」

  王匡的心臟怦怦直跳,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快慰,又是嫉妒,種種情緒混雜交織在一起,讓他竟然不知道該說甚麼是好。

  劉玄雖然被他與王鳳兄弟二人扶植登基,號更始帝,但那卻不過是為了借助他的宗室身份罷了,實則只是個傀儡而已。這在南陽新近建立起的朝廷,實際上的掌控者還是他們兄弟二人。

  當這一點變得逐漸越來越明顯時,王匡王鳳也逐漸感受到了平林下江兩系人馬的離心。而陳牧身為平林系的領袖之一,更是越來越不願聽從號令,陽奉陰違。

  此際劉縯居然幾乎單騎前往定陵,取了陳牧的首級,這必然使得王匡王鳳對平林兵的掌控大大加強。

  劉縯自然清楚這一點,所以方纔,對著王匡的目光和語氣,才會那般挑釁。

  但——縱使此舉對王匡有利,但陳牧身受義軍大將軍之號,便是王匡也不能擅殺。劉縯此去斬殺陳牧,哪怕是憑藉著軍情緊急的借口,也完全展現了他對王匡的毫無顧忌。

  這個男人,王匡實在沒有信心壓制得住。

  終究……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王匡望著劉縯,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瘋狂嘶吼著。若是目光能夠殺人,劉縯此刻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但王匡卻又實在沒辦法在現下殺掉劉縯。昆陽被圍,劉縯前去定陵發動援兵,這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陳牧擁兵自重,拒發援兵,被劉縯斬殺,也確實合情合理。

  更不必說,此時昆陽城外還有數十萬新莽大軍盤踞。若是此刻殺了劉縯,損傷的軍心士氣更是無可彌補。

  「既然如此,那是我錯怪大司徒了……來人,給大司徒的部將鬆綁!」王匡重重喘息幾口,大聲道。

  身後推著木車的兩名士兵聞言立刻割斷繩索,劉稷剛一脫綁,便重重揮動了兩下拳頭,將那兩名士兵掃開到一旁,隨後重重扯下口中的破布,滿臉怒意地大踏步走到了劉縯的馬前。

  「老大!他們……」劉稷剛剛伸出手指著身後眾兵卒,待要破口大罵,卻被劉縯擺了擺手止住,只能壓抑著怒意,狠狠向身後瞪視著。

  「定國上公,早日攻下宛城吧。別忘了,你的弟弟,偉大的成國上公,也在那昆陽城中呢。」劉縯微微側身,自地上毫不費力地拔起那已經插入地上一半的長刀,對著王匡抬了抬下巴。

  隨後,他輕輕一拍坐騎,向著自己的營帳緩緩行去。劉稷與那三名騎兵緊緊跟隨在身後,不時怒視著身周的士兵。原本包圍在周圍的士兵不待王匡吩咐,便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來,目送著劉縯乘在馬上,一步步遠去。

  「劉……縯!」

  王匡顫抖著身體,望著劉縯的背影,低低吼著,表情猙獰彷彿擇人而噬的惡鬼。

  但他卻終究是無可奈何。
moro084 發表於 2017-10-23 23:11
第八十一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四)

  「勝了!勝了!勝了!」

  士兵們高舉著手中兵器,癲狂般地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大吼。在他們的腳下,是遍地的新軍屍首,而遠方,那些殘軍正在向著昆陽外圍大營的方向逃竄。己方的騎兵正在銜尾追殺,最終能夠回歸大營的,十成之中不會超過一成。

  這已經是他們打勝的第五場戰鬥了。

  劉秀將軍,果然是個神奇的人!

  如果說最初,跟隨著太常偏將軍劉秀徹底放棄定陵,前往昆陽救援時,還有士卒心中抱有著疑慮的話,那麼現在那些疑慮已經徹底被打消。

  每個人心中,都將劉秀奉為天神一般的人物。

  在抵達了昆陽外圍之後,劉秀沒有帶著他們向昆陽城內強行突入,而是遠遠地在圍城兵馬的週遭遊走。四十萬大軍的龐然大物,自然不可能那麼輕易地驅動起來,只能不停地被劉秀所襲擾,就像笨拙地扑打蒼蠅的巨漢一般。

  王邑王尋自然也一直在派出一支又一支的部隊,想要捉住這支來自定陵的援兵。然而這支援兵卻滑溜得彷彿油中的泥鰍,怎麼都無法捉住。

  若是大股的部隊,劉秀便會果斷迴避,遠遠逃開,依靠著速度讓新軍摸不著蹤影。但一旦發現新軍的某支部隊兵力不足,卻又會輾轉騰挪,將視為目標的新軍引誘到遠離友軍之處,然後突然猛撲回身,一口吃掉。

  劉秀所選擇吃掉的部隊,人數盡在三千以下。儘管人數相差不多,但劉秀卻必定身先士卒,戰必用命。在昆陽城內歷經了血與火的洗練之後,劉秀無論是膽略、身手還是作戰的部署,都遠比原先更上了一個台階。

  即便是以眾凌寡,劉秀也絕不會選擇硬碰硬。他會將騎兵先行分開,只留下步兵繼續在前方吊著身後的新軍。而騎兵則遠遠兜開圈子,在兩支部隊的追逐軌跡周邊伺機而動。每當新軍夜晚紮營時,劉秀麾下的騎兵便會開始無休止的騷擾與夜襲,卻並不真正試圖攻擊。

  而當拖到身後的新軍已經遠遠離開周圍的其餘友軍,並且因日夜無休疲憊不堪時,便是決戰的時刻了。原本圍繞著新軍部隊兜圈子的騎兵會在陣勢後方突然出現,直衝新軍後背。

  而在正面,劉秀永遠沖在隊伍的最前端,手揮長劍,直衝向新軍的陣營。而緊跟在他身旁的,是精選而出的數十名騎兵護衛,以及殘存的那數名遊俠劍士。如同一把鋒銳的尖刀,直插對方的主將旗幟之下。

  背後遭襲,主將被斬,無論那些新軍還剩下多少人數,都只能在混亂之中潰散奔逃,試圖躲過騎兵的銜尾追擊。

  如同上天眷顧一般,劉秀儘管親冒矢石,但五戰以來,身上卻奇跡般地沒有受過半點傷。而他每一次,也都能如同摧枯拉朽般直取對方的主將。

  這支平林兵部隊,也在一次次的勝利之中逐漸變得更為強大。繳獲的新軍的衣甲輜重,讓他們迅速得到了更好的武裝,足夠的糧草,以及更多的戰馬。

  再加上豐富的戰鬥經驗,儘管人數上略微減少到了五千多人,但他們的實力,卻要比剛剛離開定陵時更為強大。此刻即便面對相同人數的新軍,劉秀也有了將對方吃掉的足夠自信。

  而王邑與王尋,此刻卻正在後怕與驚喜這兩種情緒之中反覆徘徊。

  「你……你確定?你確定那便是劉秀?!快說!若是有半句虛言,我便族了你滿門!滿門!」

  在中軍營帳之中,大司空王邑正滿臉肌肉扭曲,大聲吼叫著。在他的面前,跪著一名服色普通的士兵,神色惶恐,小心翼翼地低下頭,不敢望向大司空的眼睛。

  他所在的那一營部隊,日前新敗於定陵前來的那支叛軍之手。而他此前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機會親眼面見當朝位極人臣的大司空,而且還是在如此深夜,將他突然召喚到這中軍大營裡。

  並且方一見面,便如同厲鬼一般喝問著他。

  那士兵戰戰兢兢,雙手用力撐著地面,才能讓自己不至癱倒在地,牙關打顫,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嚇到他了。」王尋輕輕拍了拍王邑的肩膀,走到了那士兵面前,蹲下身來:「你不用怕,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就好。」

  「是……是……謝大司馬……」王尋的聲音雖然並不溫和,但至少比王邑要沉穩冷靜得多。那士兵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磕磕巴巴地敘述起來:

  「屬下……屬下便是南陽舂陵人,與那劉秀乃是同鄉,雖然並不相熟,但長相卻是記得很清楚。前日我軍血戰不敵之時,正是那劉秀策馬衝進我軍本陣,將趙南將軍斬殺的!屬下當時便在將軍身旁,所以看得仔仔細細,絕不會錯,那人便是劉秀!」

  王尋點了點頭,又再反覆問了幾遍那士兵的細節,確定他所言無虛,這才長出一口氣,揮退了那士兵。

  「看來,確實是真的了。」王尋站起身來,望著兄長王邑:「那一日突圍逃出的人中,便有劉秀。」

  王邑緊緊捏著拳頭,滿頭滿臉儘是緊張的大汗,放聲咆哮起來:「該死!該死!那一日佈防樹林的是誰!?我要族了他!族了他!」

  將他們死死釘在昆陽城下的,便是陛下的那條必殺劉秀的命令——而且,是一定要王邑王尋二人親眼見證劉秀的死,絕對不許違抗。

  而現在,他們居然剛剛知道,劉秀居然早在十餘日之前,便自昆陽城中逃了出去!

  念及於此,王邑心中一陣後怕惶恐。

  即便陛下已經垂垂老矣,彷彿隨時都可能會死去,但他的威嚴卻從未在王邑王尋的心中消退過。

  坐在期門郎張充的宅邸中談笑著飲酒的他,身前滿地屍首,韓卓隨侍在身旁,劍鋒上的鮮血還在緩緩滴下。那場景,猶如自血海中走出的惡魔……

  將張充的首級奉上給太皇太后,索取傳國玉璽時,那睥睨天下的霸道之氣……

  無論年紀如何衰老,但那些場景即便只是在腦海中回想出現,都會讓王邑全身一陣寒意。

  他絕不想要看見陛下的怒火,絕不想。

  「至少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王尋走到王邑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劉秀縱使逃出了昆陽,但幸好他卻不知道我們所要的,是他的首級,所以才會那麼愚蠢地重新折返回昆陽。」

  「沒錯,這個蠢貨!」王邑漸漸自後怕之中恢復了過來,咧開嘴哈哈大笑:「居然還沒有徹底跑掉,那麼劉秀這白癡,就死定了!」

筆名未定 發表於 2017-10-23 23:11
第八十二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五)

  門響了。

  侍從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放到了房間裡的桌上。托盤上,只有一碗稀粥而已,還在冒著稀薄的熱氣。

  王睦望著碗裡的稀粥。粥很清,清得能數清碗底的米粒。

  他抬起頭,看見侍從的目光正投射向自己面前的粥碗,喉結不時上下移動,發出竭力壓抑著的口水吞嚥聲。

  「餓了吧?」王睦微微一笑,對著侍從道。

  「屬下不……不餓,大人。」侍從用力嚥了一口口水,嗓音嘶啞虛弱。

  「喝了吧,我現在沒胃口。」王睦說完,將粥碗推到了那侍從面前,輕歎一聲走到了窗口。窗外的蟬叫個不停,讓他的心越發煩躁。

  宛城,幾乎已經要斷糧了。

  被圍城已經近三個月。在三個月之前,剛剛自昏迷中醒來時,他便預料到了今日,開始嚴格管制糧草的消耗。

  但縱使如此,撐到了今日,還是終究撐不下去了。

  軍中糧盡,但民間倒也不是無糧。可王睦自一個月前,便下達了嚴令,絕不允許自民間強行徵糧,違令者斬。

  在砍掉了四十多個腦袋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但到了目前這樣的局勢,只怕他也要漸漸壓服不住麾下飢餓的軍隊了。

  城牆之上,每日都要竭盡全力地廝殺、防守。而肚子裡空空如也的士卒,又該如何打仗?

  身後傳來了小口的啜吸聲,那侍從終於還是按捺不住腹中的飢餓,喝起了那碗粥。然而總共沒有幾粒米的稀粥,小小一碗又能起到多少的作用?

  而下面的軍隊裡,怕是連這樣的稀粥也沒幾人能喝得上吧。

  嘩變……恐怕也就是這幾天了。

  「喝完了,就端出去吧。別對別人說。」王睦背對著身後那侍從,輕聲說道。

  「是……謝大人……」侍從自小口變作了大口,用力吞嚥著,語聲裡帶著哽咽的哭腔。

  王睦靜靜站著,望著窗外風景,直到那侍從喝完了粥,對著他跪下重重磕了兩個頭,退出了房間,他才輕歎一聲:「韓卓。」

  「我在。」韓卓的聲音在房間的角落裡響起。

  「陪我去城牆上看看吧。」

  王睦說完,不等韓卓回應,便轉過頭,向著房門走去。那個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從哪個角落,已經出現在了房門一旁。

  他的身軀依舊挺拔,沒有絲毫的傴僂。儘管臉上毫無表情,但卻看不出半點虛弱的神色來。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見過你吃東西的樣子。」王睦推開門,向著房外走去,淡淡笑了笑:「真懷疑你是不是不用吃東西,也能活得下來的。」

  「我有我的法子。」韓卓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但王睦卻只能聽得到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穿過走廊,走到院子門口時,兩名衛兵連忙迎了上來。王睦沒有讓衛兵跟隨,也沒有要車馬,只帶著韓卓一人,步行著向城牆的方向走去。

  城內的街道上空空蕩蕩,看不見甚麼平民百姓。城內外兩軍交戰,誰都不想在這種時候碰上甚麼無妄之災,只能家家大門緊閉,祈盼著自己家宅平安。

  只有一小隊的士兵,在兵長的帶領下小跑著向城牆方向跑去,身上也幾乎個個帶傷,有氣無力。而那小跑的速度,甚至還比不上王睦韓卓兩人步行的速度。

  那隊士兵的臉上,已經滿是饑乏疲勞之色,雙目中半點生氣也沒有,只能機械地跟著小隊長的口令,向前挪動著腳步。即便如此,他們也始終時不時發出劇烈的喘息。那些瘦骨嶙峋的臉與軀幹,讓王睦心頭一陣淒涼。

  待到走到了城牆腳下,王睦更是在心中發出了一聲長歎。沿著城牆之下,是一道深深的壕溝,壕溝之中,每隔幾丈便站了一名士兵,滿臉麻木地靠著溝沿。城牆上方,也有著一排排的士兵在巡邏不停,但那蹣跚的步伐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彷彿只要一旦倒下去之後,便再也無法站起。

  城牆的階梯上,一個身影飛快地跑了下來,跌跌撞撞地衝到了王睦身前,正是城內此刻的守將岑彭。

  「大人,您怎麼來了!城牆處戰火凶危,不可輕身犯險!」岑彭面帶憂慮之色,皺眉對著王睦道。他的精神氣色比那些普通的士卒自然好上了不少,但氣息依舊虛弱。看起來,他也許久沒有吃上甚麼像樣的東西了。

  「哪有甚麼戰火?敵軍現下不是並沒有攻城麼?這壕溝是……」王睦自從被救回了宛城,自昏迷中醒來,將守城的一應指揮權下放給了岑彭之後,自己便沒有再過問城防事宜,這還是他數月以來,第一次來到城牆之下。

  「回稟大人,敵軍曾試圖掘地道攻城,一度突入城內。屬下命士卒沿著城牆開挖壕溝,便是為了阻絕地道。此後敵軍又試過了兩三次,但都是剛一露頭,被壕溝中的士兵發現剿滅。至今為止,已有十日未曾再嘗試,想必已經是放棄了。」岑彭解釋道。

  「敵軍……多久沒有再攻城了?」王睦仰頭望了望城牆上的那些士兵。以他們此刻那幾乎隨時便要倒斃的模樣,只怕再攻上一兩次,這宛城便要陷落了吧。

  「五日了。他們也清楚,城內已經無糧,不願再空耗兵力。」岑彭歎了口氣,面帶著希冀望著王睦:「大人,朝中的援軍,何日能到……?」

  王睦望著岑彭那滿是期待的目光,苦笑了一下。

  在宛城被圍之前,老師傳來的那封帛書上,寫明了援軍即刻便會到來。然而現在圍城三月有餘,卻始終沒有一兵一卒到來。

  宛城被叛軍圍得水洩不通,壓根沒有半點外面的情報能送得進來。岑彭不知道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夠知道?

  一名士兵推著一輛小車,搖搖晃晃地自遠處走了過來,車上裝滿了用來加固城牆的磚塊,沉重地在地上碾出一道輪轍。然而他堪堪已經走到了城下,卻身體晃了晃,向旁邊一歪,倒在了地上。

  隨著那士兵倒下,小車失去了平衡,也轟然歪倒,車上的磚塊嘩啦啦滾了一地。

  而那士兵,再也沒有站起來。

  「大人,民間應尚有些許存糧。屬下心算過,若是能收繳上來的話,當可供我等吃上一月之數。此乃危急存亡之刻,變通一下也是……」

  岑彭剛說到一般的話,被王睦搖著頭打斷:「岑彭,你可知我等奮力守城,所為何物?」

  「為了……守護這大新的天下啊!」岑彭茫然抬頭,望著王睦。

  「沒錯。可天下又是何物?」王睦轉過頭背對著城牆,伸手指著前方那一排排房屋:「所謂天下,還不都儘是這一個個黎民百姓所構成的麼?岑彭,你好好看看眼前的一切,那便是我們要守護的東西!」

  「可……若是我們軍人連自己都守護不了,又拿甚麼來守護天下?」岑彭苦笑了一聲,身體搖晃了一下,退後兩步輕輕靠在了城牆上:「況且……大人,真到了餓極了的那一刻,人可是甚麼都能幹得出來的。」

  王睦深深凝望著岑彭,同樣苦笑了起來。

  岑彭說的,自然也沒有錯。此刻城內的士兵,無非是靠著最後那一口氣,死死撐著而已。

  現下岑彭或許還能壓制著士兵,用樹皮草根來讓他們勉強果腹。但當連樹皮草根都吃完了,民眾的家中卻依舊還有糧食的時候……這城內,又將會變成怎樣的修羅場?

  「岑彭……」王睦咬了咬牙,張開嘴對著岑彭欲言又止,反覆了數次,才艱難地道:「開城……投降吧。」

  岑彭的臉上很平靜,沒有半點驚訝之色,只是雙眼變得一片黯淡。

  這本就已經是此刻唯一的結局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隨後面上浮現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大人,謝謝你。」
fish58019 發表於 2017-10-23 23:11
第八十三章 世人如何不丈夫(六)

  地皇五年,也就是更始元年的六月十三日,南陽治所宛城在被綠林軍圍困了三個月零二十五日之後,終於宣告開城投降。

  城內在被圍城前,共有守軍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三人。及開城時,自守將岑彭以下,只餘下了三千六百八十一人。

  但開城投降之日,綠林軍無論在城內如何搜尋,也找不到朝廷在整個南陽郡的最高指揮者,侍中王睦。

  彷彿一縷青煙一般,消失在了這被圍得如同鐵桶般水洩不通的城池之中。

  但王匡已經用不著將他再太過放在心上了。眼前最重要的目標宛城,已經被綠林軍攥在了手上。

  這也就意味著,整個南陽郡,除了最北部的昆陽一帶,已經盡在綠林軍手中,捏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拳頭。

  其餘城池的義軍早在宛城落城之前,便已經源源不斷地向著宛城集結過來。再加上這段時間內的招募徵集,到了落城那一日,即便此前的攻城中損耗甚大,但宛城之內的總兵力也已經達到了十萬之眾。

  十萬對四十萬,儘管數目依舊相差懸殊,但也不再是無法一戰的程度了。畢竟新軍久攻昆陽不下,士氣已經漸漸衰退,而義軍方面卻是新近攻佔宛城,正是鬥志高昂的時刻。

  在佔據了宛城之後,更始帝劉玄的行轅便被移到了宛城,將原來的太守府改為了皇宮。然而他卻遲遲未曾下令,發兵北向去救援岌岌可危的昆陽。

  「劉稷,跟我走,找王匡去。」自宛城被攻陷之後,劉縯已經等待了三日。然而大軍不但未曾北上,就連半點開拔的動向都沒有。

  劉縯終於無法再忍耐了。

  昆陽苦苦堅守,便是為了守住南陽北面門戶,為攻陷宛城爭取時間。然而現在宛城已在手中,大軍為何還不北上?

  想到弟弟阿秀還在昆陽城外,帶著區區六千人苦苦支撐,減輕城內的壓力,劉縯便按捺不住地心急如焚。

  「好!老大!」劉稷的火爆脾氣,在這三日內已經不知抱怨了多少次,然而都被劉縯以大局為重的名義所壓制下來。現下終於等到了劉縯的號令,頓時欣喜如狂,大聲咆哮著跳了起來,扛起自己身上的斧子便要向帳外走去。

  「放下!」劉縯皺著眉頭,寒聲對劉稷道:「我們名義上總歸是去交涉,難不成你還想去砍人麼?」

  「可……可王匡那混蛋……」劉稷被劉縯的一眼掃得垂下了頭來,卻還是不服地嘀咕著。

  「再混蛋,我們現在也是寄人籬下。」劉縯搖了搖頭:「即便是砍人,那也不是現在。」

  劉稷只得悻悻然放下了斧子,赤手空拳地跟著劉縯走出了營帳。

  雖然曉月樓已經在半年前那一次的失敗中被焚燬,只餘下了一片廢墟,但劉縯在宛城經營多年,家底自然遠不止一個曉月樓。只要他想,那以宛城之大,有無數地方可以住宿。然而為了如今的義軍將領的身份,他也只能住在軍營的簡陋營帳之中。

  以前的太守府,現在的皇宮西邊,是一片軍營,劉縯此刻便是帶著劉稷兩人住在這裡。而王匡身為定國上公,又是綠林軍此刻實際上唯一的掌權者,卻並沒有再住在軍營之中,而是遠遠在城北征了一戶大戶人家的宅子,作為自己的府邸。

  劉縯劉稷二人乘馬來到了王匡府前,看見門口原本的牌匾已被摘下,然而新的卻還沒掛上。只是門口守衛的士兵已經清楚標明了這裡主人的身份。

  「定國上公可在?」劉縯翻身下馬,走上了台階,衝著門前守衛士兵道。

  「大司徒!」守衛的領頭小校遠遠看見劉縯,便已經快步趕上了前來,賠笑:「定國上公此刻正在府中,只是……大司徒可否容末將先去通報一番?」

  雖說是個問句,但那小校的態度卻是明確堅定。

  「去吧。」劉縯點點頭,不願為難那小校,便與劉稷兩人站在門口等待著,直到良久之後,那小校才重新自門內匆匆跑了出來,臉上滿是歉意:「大司徒久等了!定國上公有請!」

  劉縯劉稷隨著那小校,向著門內走去。穿過兩進院子,小校才在一扇門前停下,搶著為劉縯將門打開:「大司徒請。」

  劉縯邁步進門,看見王匡已經坐在了屋內的坐榻上,正把玩著手中的一柄玉珊瑚。聽見門開,抬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劉縯。屋內陳設富麗堂皇,雕樑畫棟,看來原主人確實身家豐厚。只是不知被王匡征走了這宅子之後,他一家此刻又在何處?

  「定國上公,叨擾了。」劉縯淡淡點了點頭,大步走進屋內,坐在了榻上王匡的對面:「在下此來,有些問題想請教。」

  「說吧。」王匡點了點頭,又低下了頭去,細細摩挲著那柄如意,一臉愛不釋手。

  「昆陽已經堅守了近一月,此刻想必已經危在旦夕,陛下為何至今還不發兵北上,救援昆陽?」劉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定國上公每日都可面見陛下,想必應該知道陛下心中謀算吧。」

  「昆陽啊……」王匡抬起眼皮,望了一眼劉縯:「嗯,或許是我忘了告訴大司徒了。昆陽外的新軍,已經停止攻城了。」

  「甚麼?!」劉縯心下一跳:「停止攻城?怎會如此?這是何時得到的消息?!」

  「便是宛城落城的第二日,我軍在昆陽外圍的探馬傳來的消息。」王匡又低下了頭去,手指輕輕撫摸著那柄如意:「大司徒畢竟軍務繁忙,這等小事,也就沒有呈送過去。」

  「小事!?甚麼狗屁小事!!」劉縯還未發作,劉稷已經按捺不住地虎吼了起來:「王匡,你……」

  劉稷還未說完,已經被劉縯重重一巴掌抽了上去,隨後兩道利刃般的目光刺在了他臉上。

  「劉稷,你是不知道甚麼叫收斂麼?」劉縯的一句話,便讓劉稷噤若寒蟬,只能捂著臉低下頭去。只是他儘管低著頭,卻依舊眼睛向上死死望著王匡,咬牙切齒。

  「我管教無方,還望定國上公見諒。不知可否詳細說明下局勢?新軍為何自昆陽撤軍?撤軍之後的動向又是如何?」劉縯轉過頭來,望著王匡一字一句地問道。

  「撤軍?我何時說過新軍撤軍了?」王匡抬起眼皮翻了翻:「我只是說,他們停止攻城了而已。昆陽依舊被包圍著,只不過……」

  劉縯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只不過甚麼?」

  「只不過……他們似乎是發現了更有價值的目標,所以暫時停止了對昆陽的進攻,而只是圍困不出罷了。昆陽城內的存糧足夠,暫時可保無虞,我們又何必急於一時?」王匡一笑:「畢竟現在宛城新定,部隊需要休整,北上的糧草也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徵集完畢,趁著這段時間,還可以再招募一些兵員。既然昆陽還能堅持,我們自然也應當將這來之不易的時間充分利用起來。」

  「你說的更有價值的目標,是甚麼!」劉縯捏緊了拳頭,死死瞪著王匡,只覺得自己的全身的血都要沸騰了起來。

  「就是定陵去的援兵啊。」王匡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新軍到底得了甚麼失心瘋,不搶先攻佔昆陽,卻反倒要追著那支援軍不放,但……這對我軍總是一件好事嘛。」

  「王!匡!」

  劉縯重重一拍身前桌子,站起了身來,雙眼目眥欲裂。

  阿秀……阿秀便在那支援軍之中!

  「怎麼,劉縯?你想殺我?」王匡笑了笑,也自坐榻上站了起來,繞著劉縯的身周踱步打著轉:「嘖嘖,不愧是黃泉之龍,發怒的樣子確實很有幾分威風。以你的身手,現在很輕鬆就能殺了我。只不過……你最好想想清楚,殺了我之後,你又能不能走出這宅子,走出這宛城?」

  劉縯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從方纔的憤怒中漸漸冷靜下來。

  王匡說得沒有錯,他確實是有恃無恐。否則,也不會面見自己時,身邊連一個護衛都沒有安排。

  王匡很清楚,劉縯的身手,在這樣的距離下,若是想要擊殺他,簡直是輕而易舉。但縱使自己現在能殺了王匡,終究也還是個必死之局。何況劉秀此時,還在昆陽城外,面對著新軍的四十萬大軍。

  「先回去吧,大司徒。」王匡臉上笑瞇瞇的,伸手拍了拍劉縯的肩膀:「再過五日,我們便北上昆陽。在那之前,要——耐心。」

  手掌按在劉縯的肩膀上,感受到了劉縯身體的顫抖,王匡再一次仰天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leo2000leo 發表於 2017-10-23 23:11
第八十四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一)

  昆陽南五十里處,一片不大的樹林內,來自定陵的那支平林兵士卒們正在休息。

  劉秀啃著乾硬的麵餅,背靠著樹幹,表情滿是疲累。

  他們已經連著兩日兩夜,未曾好好睡過一覺了。現在這短暫的休息,也最多不過持續一兩個時辰,便又要重新上路。

  即便這短暫的一兩個時辰,這也是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

  輜重已經在昨天幾乎全部被拋棄,只餘下了每人隨身攜帶的三日乾糧。但乾糧吃完了之後,又該怎麼辦?

  即便是終日帶著微笑的李通,此時臉上也掛上了一絲憂色。

  十日之前,劉秀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原本緊緊圍困著昆陽的守軍,突然開始了大範圍的活動。紮下的營寨被收起,外圍的包圍網一層層撤銷,開始轉換為了行軍的狀態。

  隨後,那原本如龐大怪物一般盤踞在昆陽城外,只能被動反應的大軍,彷彿全部的身體都化作觸手般,向外迅速地伸展了開來。

  新軍並沒有著急著與劉秀交戰,而是盡量將部隊撒向劉秀麾下部隊活動的方向,然後再漸漸地收緊。

  新軍的部隊被分散開,在昆陽以南的大範圍面積裡四處搜尋劉秀的蹤跡,但卻絕不會再如此前一般,一旦發現便試圖接觸交戰,而是遠遠地吊著,同時呼喚友軍前來接應。

  若是劉秀放任不管,那麼身後的部隊便會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而四周其餘方向的新軍,也會漸漸向著自己的位置靠攏。

  但若是劉秀主動回頭,想要趁發現自己的部隊規模達到一定程度之前便一舉擊潰時,對方卻又絕不主動與之交戰,而是立刻掉頭回退。

  現在,劉秀能夠機動的範圍已經越來越小,無論向著哪個方向行進,都會很快碰到游弋的新軍小股部隊,隨後再一次重複上面的滾雪球過程。縱使偶爾的強行軍,能夠暫時拉開與敵軍的距離,消失在對方視線內,但很快,自己又會被鋪天蓋地的新軍所發現。

  麾下士卒的疲累,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再這樣下去,或許還等不到地方完全收攏這包圍網,部隊便已經先潰散了。

  劉秀用力嚥下一口乾糧,長出了一口氣:「李通,你覺得現在情勢如何?」

  「若是在三天前,我們或許還有機會強行擊潰新軍一兩支部隊,然後南下向著宛城的方向靠攏。但現在……」李通苦笑著搖了搖頭:「到目前為止,南向的敵軍,是最多的。看樣子王邑王尋兩人,也最擔心我們向著宛城突圍。這條路,只怕是行不通了。」

  李通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看透過樹蔭落下的陽光,以及身周那些氣喘吁吁,歪七扭八倒在樹下的士兵:「連續兩天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才甩掉身後那支追兵,士卒體力已經到了極限。現在即便前方沒有堵截,恐怕光是跑贏身後追兵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

  劉秀緊緊皺著眉頭,望向了南面宛城的方向。

  在那裡,攻城還在繼續吧……主力究竟甚麼時候才能前來救援?

  若是再沒有援兵,不獨昆陽,就連自己的生命,恐怕也快到了終結的那一刻了。

  「哥哥,你可知道,我已經快撐不住了?昆陽若是淪陷,你們……」

  劉秀喃喃自語著,卻全身突然一震,眼神亮了起來:「等等,李通,我想到了!我們還有生路!」

  「甚麼生路?」李通和任光同時表情一喜,齊聲問道。

  「既然新軍害怕我們向宛城的方向逃離,南面是佈防最嚴的方向,那麼相對而言,北面便是最空虛的了。」劉秀想了想:「我們若是北向昆陽的方向,或許反倒可以衝破城外的包圍,衝入昆陽城內!」

  「這……這就是所謂的生路?」任光眼睛瞪得滾圓:「即便所謂空虛,那也只是相對於南面的方向而言!我們和昆陽城之間,至少還有著十萬人以上的新軍!這和送死有甚麼區別?!何況即便真能突破一路的包圍,衝到昆陽城下,我們最終能夠入城的,又能剩下幾個?」

  「區別麼?就是……十成和九成九的區別吧。」劉秀笑了笑:「既然已經插翅難飛,那為何不選擇一個還有一絲希望的方向?縱使這個方向上的敵軍還有著十萬人以上,但一來,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往北反攻,二來,這十萬人也不可能全部都在我們的面前。既然已經拔營前進,那麼這些新軍每一支部隊之間必然有著空隙。只要能趁著他們反應過來合攏之前,自縫隙中穿過去,那就……」

  「看起來,這確實是唯一的辦法了。趁著士兵的體力和士氣都還沒有消耗一空……」李通拍了拍手上的麵餅碎屑,點頭站起了身:「那麼,就向北,突入昆陽吧!」

  「將軍,敵軍咬上來了,還有十里。」一名偏將小跑著來到劉秀身旁,低聲稟報道:「我們是戰還是……繼續撤退?」

  劉秀深吸一口氣,站起了身:「全軍,北上突擊,目標便是昆陽!」

X50151Z 發表於 2017-10-23 23:11
第八十五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二)

  王邑與王尋兩人的心情現在很不錯。

  那支劉秀率領的,來自定陵的援軍,終於被捉住了蹤跡。巨大的包圍網正在昆陽以南的平原上漸漸收攏,他們已沒有任何退路。而收攏的那一天,也就是劉秀授首的那一天。

  而當取得了劉秀的首級之後,只要再攻下昆陽城,大軍一路南下,整個南陽郡的綠林軍也都必將聞風而定!

  隨後再班師回朝,牢牢扼守住潼關,北上掃蕩河北的赤眉軍,天下勢力最大的兩大叛軍都清除了之後,餘下的便都不過只是疥癬之疾而已。

  所以在營帳之內,再一次接到了部下的稟報,確認了劉秀已經無處可逃之後,王邑王尋二人終於忍不住喜笑顏開起來。

  「最多到明日,便可痛飲慶功了。」王邑自箱中取出一個小小酒罈,笑著放在了帳中的桌上:「不過此時便是先喝上兩口,想來也無妨。」

  「還是等明日吧。」王尋搖了搖頭。他一生謹慎寡言,雖然心中同樣也清楚,劉秀已經插翅難飛,但終究還是不到最後一刻,不敢妄言成功。

  「這有甚麼,畢竟劉秀他……」

  「畢竟劉秀怎麼了?」

  王邑剛說到一半,便被帳外一個熟悉的聲音所打斷。

  隨後,一個身影掀開了門簾,走了進來。

  「子和……睦兒!?」

  王邑張大了嘴,張口結舌地望著出現在營帳門口的那張臉,幾乎不敢相信。那是他已經半年未曾見到的兒子!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進來的!宛城呢?宛城怎麼樣了?」王邑在半晌的呆滯之後,便是一連串疾如風的追問。

  「有韓卓陪著我,天下之間,還有哪裡是我去不得的?」王睦走進了帳內,身後跟著王邑王尋永遠也忘不掉的那個黑色身影。

  他走到了王邑身前,深深一拜:「父親大人,叔父大人,宛城……已經丟了。」

  「丟了?!」王邑大張嘴巴,倒抽一口涼氣:「宛城丟了?」

  「城內已無存糧,再守下去,也不過只是平白塗炭城內百姓而已,所以……三日之前,我讓岑彭開城投降了。至於我自己……讓韓卓護著我出城北上,到了昆陽,才看見了這連綿不斷的軍營。」王尋歎了口氣:「我在城內,終日翹首以盼你們的援軍,卻沒想到,你們竟然至今仍在昆陽停留著。」

  「陛下在我們臨行前說了,即便甚麼都丟了,也一定要拿到劉秀的首級……」王邑重重一歎:「我們也知道,韓卓在你的身邊,縱使宛城城破,你也不會有甚麼危險,所以,便一直未曾南下。只是沒想到,宛城竟然會丟得那麼快。睦兒,別怪為父……」

  「我明白。這也正是老師讓韓卓跟在我身邊的原因。」王睦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怨恨:「那麼,劉秀現在如何了?」

  「他半個多月前,自昆陽城內突圍而出,去定陵領來了援兵。但此刻已經在此處以南五十餘里的位置被我軍困在了當中,待到明日包圍網收攏,劉秀便必然無處可逃。」說到這裡,王邑臉上才稍微有了一些欣慰之色,自身後的架子上取下一副地圖,將各軍位置指點給王睦。

  「明日,便可收攏……」王睦低頭仔細看著地圖,聽完父親講述的兵力部署之後,良久才突然猛地抬頭,皺眉道:「為何要將主力盡數安置在南面!」

  王邑搖頭不解:「宛城在南方,劉秀若是想突圍,必然是試圖向著南方與主力合流,在這個方向上受到攻擊的可能自然最大,這樣的部署有甚麼問題?」

  「不……不……」王睦緩緩搖著頭,凝眉飛快地思索著:「劉秀不會這麼做。我……我瞭解他。他不會向南的。」

  王邑哂笑一下:「不會向南?叛軍的主力盡在南方宛城集結,劉秀若是突圍,除了南方,別無他處可去!睦兒,你畢竟不曾真正當過軍隊主將,還是……」

  「但是我瞭解劉秀!」王睦用力一揮手,打斷了父親的話:「首先,劉秀還不清楚宛城已經陷落,所以絕不會放棄昆陽,一定要繼續黏住昆陽周邊的大軍,才能繼續保證守住昆陽!其次,劉秀也一定很清楚,南面是兵力最雄厚的方向,向著南面,絕不會有突圍的可能。」

  「那他能向哪兒去?難不成還能向北,往我們這昆陽城下突破?」王邑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王睦卻目光平靜地望著王邑,一言不發。大笑漸漸變成了乾笑,最終漸漸尷尬地沉寂。

  直到父親的笑聲嘶啞著停歇,表情扭曲起來,王睦才點點頭,平靜道:「是的。他們會往昆陽城下突破。」

  「他們是瘋了!那樣的話,他們需要突破包圍在自己周圍的我軍,再穿過昆陽城下的包圍!就算現在昆陽圍城的兵力分出了大半,但也絕不是他們這幾千人的兵力就能突破的!」

  「但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辦法。」王睦笑了笑:「九死一生,總比十死無生強。叔父,你覺得呢?」

  一直未曾開口的王尋低下頭,細細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子和……你說得沒錯。」

  「那麼,父親大人。」王睦又望向王邑,聲音自信而堅定:「加強北面的守備吧。」

  王邑看了看王睦,又看了看王尋,思忖再三,終於還是沉沉點了點頭。
GGCMEAT 發表於 2017-10-23 23:14
第八十六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三)

  決定了最終的突擊方向之後,劉秀再沒有,也不能有任何疑慮。區區五千多人的部隊一路向著北方急速前進,目標直指昆陽。而在他們的前方,是橫亙在昆陽城下的兩層包圍網。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全速行進,到黎明時,身後的追兵已經被拚力甩開,失去了己方的蹤跡。只要能夠全力向前,突破這兩層包圍,衝到城下,那便成了。

  「前方不遠就是昆陽了。如果少主你的判斷正確,新軍的包圍網必定……」任光策馬向前奔馳,對著身旁的劉秀道,然而剛說到一半,眼前的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一片黑線。

  浩浩蕩蕩,廣闊漫無邊際的黑線。

  任光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過眼來望著劉秀。

  而劉秀的心中,此刻也瞬間一沉。

  那前方的新軍兵力,遠遠超過了自己此前的預計。

  原本以為,北方的包圍圈會是最薄弱的,縱使自己的兵力不多,但只要攻其不備,便有著突破的機會。但眼下這樣的兵力,竟似新軍已經將昆陽四周的軍隊都已集中到了自己的正面一般。

  眼前的部隊數量,何止十萬人!

  「這……這不可能!」劉秀用力捏著手中的韁繩,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的那一片人海。

  一名偏將策馬跑近,面上雖然強裝鎮定,卻壓抑不住心中的惶恐:「將軍,我們的左側和右側,也出現了敵軍,正在向我們合攏!」

  劉秀愕然望著那偏將,心中怦怦直跳。

  新軍……居然準確地判斷出了自己要向北方突圍,進入昆陽!!

  看著前方與左右,地平線上出現的黑潮,那是自己這五千多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突破的厚度。

  該……該怎麼辦?

  「少主,撤退麼?」任光皺著眉頭,低聲向著劉秀問道。他也同樣清楚,面對這樣的人數,進入昆陽的計劃已經意味著失敗了。

  劉秀低下頭,腦海中飛速地轉著。

  撤退?

  現在身後雖然還看不見新軍,但若是此刻掉轉頭,又能逃到哪裡去?原本尾隨著的追兵還在向著北方行進,此時掉頭向南,一樣會被堵得嚴嚴實實。而現有的這三個方向的敵軍,更不可能放過自己。

  「不,不能掉頭!」劉秀咬著牙,搖了搖頭:「此時此刻,唯有向死而生!」

  他猛地一打馬,向前衝到了隊列的最前方,隨後撥轉馬頭,面對著身後的士兵。

  那是一張張疲憊至極的面孔。數日來幾乎都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一直在不停地奔波,已經消耗掉了他們太多的經歷。而自人數遠超的敵軍手中一次次逃離,也讓他們的士氣一點點被消磨殆盡。

  若是面對著薄弱的防線,或許一次成功的突破,還能帶來些許挽回。但現在……

  但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了!哪怕只是短暫的片刻,也一定要將士兵們的士氣鼓動起來。

  劉秀望著身前的一個個士兵,而士兵們也都停下了腳步,一個個望著他。

  那些面孔上,寫滿了緊張,焦慮,茫然。因為每個人都清楚地辨識出了前方敵軍的數量。而那,絕不是自己所能夠抗衡的。

  劉秀靜靜望著他們半晌,深吸一口氣,伸手指著身後北方的方向,對著麾下的士兵們大聲吼了起來:「看著你們的前方!那座叫昆陽的城池!

  我們一路自定陵出發,歷經一次又一次的血戰,就是為了守住那座城池!我們成功地一次又一次擊敗了他們,讓敵人的四十萬大軍疲於奔命,卻永遠也抓不住我們!

  而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最後的那扇門之前!儘管敵人在昆陽前,布下了重重的包圍,但那已是最後的垂死掙扎!

  宛城,已經被攻陷,十萬大軍即刻便要北上!三日之內,便會抵達昆陽!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將昆陽牢牢守住!

  在今天以前,我們一直在逃跑,在迴避,在尋找以多打少的機會!我們一直在多流汗,只是為了少流血!

  但是今天,我們已經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這是我們流血的時刻!

  但,我們的血絕不會白流!因為我們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注定會讓敵軍流下更多的血!十滴!二十滴!三十滴!

  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並不是只會逃竄,我們並不是只會靠著行軍獲得戰機,來避免正面的交鋒!我們要讓他們知道,即便是面對面的搏殺,我們也一樣會是比他們更強的戰士!

  從現在起,我將永遠沖在隊列的最前方,而你們需要做的,就是看著我的背影,跟隨著我衝鋒!只要我還未曾倒下,你們就絕不允許倒下!而我——永遠也不會倒下!」

  當劉秀幾乎是咆哮著吼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後頸三道印記處一陣發燙,緊接著他周圍一丈之內的溫度驟然提高,所有的士兵紛紛逃開。

  此刻,劉秀整個人身體四周似是有赤光環繞,形似鳳凰。

  而他身前的士兵們臉上紛紛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這是劉秀第一次在所有的士兵面前做這樣的動員。但預先期待著的激動、鼓舞、興奮,卻統統沒有出現。

  而是驚駭,訝異,以及小聲的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他的心中不由得一沉。

  難道……自己真的注定沒有哥哥那樣,僅靠個人的魅力,就能將全軍都折服的力量麼?

  那果然是只有哥哥那樣背負天命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劉秀的氣餒還未表現在臉上時,他卻看見任光自前方的隊列中拍馬跑來,面上同樣帶著驚駭。

  「少主,你看後面……」

  任光策馬奔到了劉秀身前,伸手指著後方,帶著顫抖的聲音。

  劉秀訝然回頭,卻看見——

  此刻正是朝陽初升之時,天色轉亮,讓遠方的新軍士兵能夠被看得更加清楚。此刻前方的敵軍,距離自己還不到五里,儘管看不清衣甲兵器,但依舊能感受到那浩浩蕩蕩的人數所帶來的壓力。

  前方新軍並沒有向前推進,而是靜靜留在原地,紮穩了防禦的陣型。而左右兩側的新軍卻在緩緩向著中央擠壓而來。

  當兩側的新軍接近之時,前方的部隊才會向前推進合攏,將己方徹底包圍在其中,這是為了保證決不讓一兵一卒逃離。劉秀與麾下的士兵若是來不及在合攏之前,衝破前方那厚厚的攔截,那便注定會在三面的夾擊中全軍覆沒。但讓任光,以及所有己方士兵們驚駭的,卻不是這一點。

  前方的天空之中,一道細長的光芒正在自天際墜下。

  流星!

  那流星比平日裡偶爾能看到的,遠遠大了許多。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劉秀也能清楚地看見前方那巨大的隕石,以及外層包圍著的火焰。

  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速地下墜著。熾熱的光芒隨著它的下落,不停閃爍著,越來越亮,越奪目刺眼。

  而那流星下落的方向,正是這片戰場!

  「這是……誰的凶兆?」

  劉秀抬起頭,在心中喃喃自問。

  流星出現,往往意味著凶兆,而這一次,到底將會把災禍帶給新莽的大軍,還是自己?

  兩側原本正向著中央夾擊而來的新軍也停下了腳步,仰起頭看著頭頂那正在落下的流星。

  流星越是下落,便越是能讓人感受到它驚人的巨大。即便已經臨近了地面,卻依舊沒有消失,反倒是讓人看得更加清晰。外圍包裹著的炎氣在不停糾纏打轉,彷彿升騰的火焰一般越來越濃烈。

  戰場之上的每個人的目光與心智,都已被那流星所捕獲。

  它……究竟將會落在何處?
GGCMEAT 發表於 2017-10-23 23:14
第八十七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四)

  「睦兒,你果然料中了。」

  王邑站在高台之上,望著遠方已經被三麵包夾在其中的那支叛軍,隨後爬了下來,得意地對著王睦笑了笑。

  這一次,他終於不用再擔心憂慮了。口袋已經編製完畢,而目標也順利地被驅趕進了口袋之中。

  這也多虧了自己的兒子,能夠那麼精準地判斷對了劉秀的目的,才能及時安置好了這個口袋型的包圍網。

  現在,劉秀已經徹底成為了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東西兩側的部隊作為口袋壁,正在向著中央合攏。南側尾隨的部隊,也很快便會趕到戰場,將口袋封口。

  而北方自己所處的位置,則是兵力最雄厚,部署最嚴密的。為了防止劉秀自這個方向突圍入城,王邑沒有拆除營寨,反而再度加固了不少。只要劉秀膽敢向著這裡突圍,那便必然會撞得頭破血流。

  劉秀的叛軍已經停下了腳步,不再前進,想必是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困局。然而即便發現,到了此時此刻,又能管上甚麼用?

  「劉秀死了,陛下也終於該放心了。」王邑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大笑著:「這新朝天下,終於還是會穩如泰山。陛下如此喜歡你,或許將來……」

  王睦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而是抬起頭望著天空。

  「你在看甚麼?」王邑順著兒子的目光向上看去,發現了天空中的那一道亮光:「啊,是流星啊……白天能夠看到的流星,真是少見。這種災禍之象,便是為劉秀送葬的哀樂吧!」

  「父親,你不覺得那流星,大得有些過分了麼……」王睦緊緊皺著眉頭,心中有了一絲憂慮。

  此刻已是清晨,日光已將天空映得發白,而那流星卻依舊清晰可見。這實在有些太不尋常。

  王睦又想起了此前在宛城之中所遇到的那一幕,那從天而降的冰雹……

  那個劉秀,似乎總是有著難以理解的好運氣,就好像天命真的依附在他的身上一般。而今天……

  王睦正想著,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便只感覺到肩膀上一陣大力傳來,隨後整個人如同落進了雲端之中一般,飄飄忽忽,天旋地轉。

  當他自混亂中清醒過來之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馬背之上,而身後傳來的,是韓卓的聲音。

  「但願你能活下來。」

  韓卓把著韁繩,與王睦一前一後共騎在馬上,向著西面疾馳而去。不顧身後的王邑大聲呼喚,彷彿壓根聽不進耳中一般。

  「韓卓,你這是幹什麼?!」王睦晃了晃腦袋,想要掙脫,但韓卓握著韁繩的雙臂卻彷彿鐵箍一般,怎麼也掙扎不開。

  「救你。」韓卓只簡短地說了兩個字,便再不答話,而是死命地抽著身下的馬匹,瞬間便催動到了極速。

  王睦的心頭猛地一沉,他已經想到了韓卓為何會那麼做。

  他竭力扭過脖子,向著後方的天空望去。那流星的軌跡,此刻已經漸漸變得更加清晰。不僅未曾消失,反而隨著下落的過程變得越來越大,而落下的方向,恰恰是——

  中軍營地!

  「這……這不可能!」王睦嘶啞著嗓子狂吼了起來,然而發出的聲音卻乾澀虛弱,幾不可聞。

  「我現在……也開始相信所謂天命了。」

  韓卓策馬狂奔個不停,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恐懼的表情。儘管細微,但卻畢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流星越是接近地面,下落的速度也便越來越快。剛剛還遠在天空之上,此刻便已落到了新軍大營的頭頂。而直到此刻,一個個士兵們才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開始了慌亂。

  然而現在不論再做些甚麼,都已來不及了。

  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的,唯有韓卓。然而這片刻之間,馬匹也不過只能跑出不到一里的距離而已。

  韓卓猛地一咬牙,隨後重重勒住了馬,以雷霆閃電般的速度自腰間抽出長劍,人還未下馬,便一劍斬掉了胯下的馬頭。

  戰馬被勒住時的一聲長嘶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鮮血自頸腔內狂噴而出,隨後抽搐了一下,轟然到底。而在戰馬倒地的那一瞬間,韓卓已經抱著王睦跳下了馬背。

  「韓卓,你這是干……」王睦話還未說完,韓卓已經一把將他推開,隨後長劍一閃,倒在地上的馬腹已經被斬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自前胸直到下腹。

  腥臭的內臟自馬腹中嘩啦啦流出,韓卓猛地一扯,掀開被切開的馬腹,隨後便粗暴地拉住王睦的脖子,將他塞進了馬腹之中。

  王睦終於意識到了,韓卓究竟是在做甚麼。然而韓卓的動作快如電光火石,根本便沒有讓他反應開口的餘地。

  血腥味與內臟的臭味,充滿了王睦的鼻腔,隨後他便只感覺到身後的韓卓用力按住了馬腹,將他緊緊包裹在了戰馬的腹腔之中。

  就在馬腹剛剛合攏之時,一陣巨大的衝擊也隨之而來。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王睦只感覺自己彷彿暴雨巨浪中的小舟一般,天旋地轉。

  然後,便是如永恆般漫長的黑暗與昏迷。

GGCMEAT 發表於 2017-10-23 23:14
第八十八章 人生最難死無憾(五)

  劉秀與麾下的數千士卒,望著前方天空中的流星,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

  直到即將落在地面上,它依舊沒有在空中燃燒殆盡!

  而那流星落下的位置,正在前方,新軍最集中的中軍大營!

  「全部趴下!雙手抱頭!閉上眼睛!不許抬頭!」

  在流星觸地的最後一刻,劉秀駭然轉過頭,向著身後的士兵們用盡全身力氣吼了起來。

  他也同時翻身下馬,按照方才自己喊出的那樣雙手抱著頭趴在了地上。

  然而下馬的過程,卻依舊耗費了他些許的時間。剛剛趴下閉眼,還未來得及低下頭去,流星便已經觸及到了地面。

  即便已經閉上了眼睛,然而前方瞬間爆發出的強光,依舊穿過眼皮,照在劉秀的眼睛上。彷彿直視著太陽一般的刺眼,劉秀幾乎以為自己的雙目已經被閃盲。

  然後,耳中的轟然巨響遠比千萬個炸雷加在一起更加恐怖,在耳中不停地迴盪,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一般。與巨響同時襲來的狂風,夾雜著地面上的大小土塊,無論是速度和力量都不遜色於強弓硬弩。

  劉秀死死咬著牙,將自己按在地上,但依舊感覺自己隨時可能被那狂風所吹走。幸而那狂風不過只持續了短暫的片刻,便停息下來。若是再持續上數個呼吸,劉秀只怕自己便真要被捲走了。

  他確認了已經再無狂風,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緩緩張開了雙眼。被強光所刺激到的雙目不停地流淚,淚水模糊了視線。劉秀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必定已經紅腫不堪。

  耳中的感受也是同樣,那巨響早已消失,卻彷彿依舊留在耳邊,嗡嗡地響個不停,讓整個人都像是活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中。

  任光掙扎著自地上爬起,從不遠處衝來,扶起劉秀,在他的耳邊大聲說著甚麼,但劉秀只能看見任光的嘴一張一合,卻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任光看見劉秀茫然的神情,用力捏了捏劉秀的手掌,隨後伸出手指向了前方。

  劉秀擦了擦模糊視線的眼淚,望向了北面昆陽的方向,而一望之下,他的思維便已全部停滯。

  原本在北面,最雄厚,人數最多,漫無邊際的新軍大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這世界上一般。

  而他們原本所處的位置,已經只剩下了一個巨大的凹坑。

  那凹坑方圓足有半里,彷彿一張自地上長出的巨口一般。在凹坑的周圍,沒有任何草木石塊,只有翻捲出來的泥土自中央向著四周堆積。

  然而最多的,便是屍體。

  無邊無際的屍體。

  在坑洞的附近,根本看不到任何屍體,因為在流星墜地的近距離衝擊之下,沒有任何一個肉體還能夠保持完整。只有稍遠一些的位置,才有可能還保留著可以辨認的人型。那強烈的衝擊暴風將稍遠一些的新軍士兵捲起,重重拋向空中,然後遠遠落向四周。此刻甚至在劉秀身前數丈之處,便是一具已經只剩下半個身子的新軍士兵,臉上還留著臨死前那不敢置信的表情,面孔因恐懼而極度扭曲。

  劉秀連忙回頭,看見身後的己方士兵也剛剛自地上緩緩掙扎著爬起,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彷彿都已失去了魂魄般,死死望著前方那只有在地獄中才可能看見的景象。

  但幸好,劉秀掃視了一眼,大家都倖存了下來,不過只是有不多的一些士卒,被暴風捲起的石塊土塊打出了些皮外傷而已。

  但所有人的神情,都還在恍惚之中。

  「少主,此刻正是天賜良機!」李通匆匆跑到劉秀身邊,低聲提醒了一句,已經激動得全身顫抖。

  「對!」劉秀一凜,這才反應了過來,自腰間拔出了長劍,遙遙高舉,大吼一聲,吸引了身前士兵所有的注意力。

  「王莽無道,天怒人怨,此乃天罰!」

  士兵們齊齊嘩然。

  在短暫的震驚,失去思考能力的時候,劉秀完美地抓住這最好的時機,將他們的意志完全引導在了自己的手中。

  「天降隕石,掃平賊軍,正是天命在我軍之中!眼前只剩殘兵敗將,不能再當我軍一擊!眾兒郎隨我奮勇擊賊!擊賊!擊賊!張褚,孫同,隨我來!」

  劉秀翻身上馬,再不猶豫,喚了兩名偏將名字,率領著半數的部隊向著西側的新軍馳去。而李通與任光也同樣立刻上馬,引著餘下部隊往東殺去。

  東西兩側的新軍,雖然並未正面受到隕石的衝擊,但卻早已肝膽俱裂。中央大營的兵力最為雄厚,足有十餘萬人之多,卻在頃刻間灰飛煙滅,而面前的叛軍,原本已經被包圍在了其中,插翅難飛,現下卻不但絲毫無損,反而鬥志高漲,如狼似虎地向著自己衝來。

  他們……真的有上天的庇佑!那絕不是人力能夠打敗的敵人!

  這個念頭,同時出現在了所有還倖存著的新軍士兵心中。

  當第一聲喊叫開始響起,第一個士兵開始丟下武器,掉頭向後逃竄時,再也沒有甚麼力量能夠將他們聚攏在一起了。每個人都只想著逃跑,跑得快一些。即便跑不過身後的敵軍,至少也要跑贏身邊的同伴。

  儘管死去的還不足半數,但原本的四十萬大軍,在這一刻,便再也不復存在。尚活著的,不過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