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706
bpd 發表於 2017-9-23 22:59
第一百六十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完)

  七月十四日,公孫亮約了賈環、羅向陽、喬如松、龐澤、許英朗、張四水、秦弘圖、姚緯、易俊傑等一起二十人,前往妙峰山、百花山、靈山秋遊。

  其時,處暑已過。山中清涼宜行,山清水秀,風景美不勝收。如王羲之感嘆會稽山的風景所言:山陰路上行,如在鏡中游。

  眾人的第一站是妙峰山金雲峰的潭柘寺。從聞道書院至東莊鎮外,沿東向上山的條石台階上山,比從書院後門上山的山間小路更為輕省。一路上見到不少京城來的香客。

  在妙峰山中遊玩了三天後,眾人沿山路前往向西行,下山過北天嶺,轉至官道,至50里外雁堂村。這裡是煤窯地帶,家家戶戶以煤生。

  再沿官道往西行40里,經東齋鎮抵達清水鎮。而後往北行至靈山。此山為京都第一高峰。下山再回清水鎮往南行,去往百花山。

  山中千巖競秀,有山峰如七色玉帶,有山峰如金蟾拜月;山林茂盛,古樹擎天,有油松、山楊、樺樹、雲彬、落葉松。更有瀑布飛流,雲蒸霞蔚。早起之時,雲頂日出,雲海升騰。晚間則是晚霞映翠,燦爛如錦。

  美景如斯,宛若視覺盛宴,令人心曠神怡,賈環等人在山中流連忘返。

  公孫亮生活在聞道書院好幾年,早就踏遍周圍的景觀。很有經驗的提醒大家帶了棉衣。二十五日晚,眾人在百花山中落腳的龍王廟中閒談。

  龍王廟不大,只有五個和尚。陡然一下子來二十人,寺廟中的糧食、蔬菜都是不夠。好在賈環等人在山腳下出銀子雇了幾名清水鎮中的村民挑了生活用度上來。

  龍王廟的正大殿中,眾人打著地鋪。外面山風呼嘯,聲音很磕磣人。而大殿內,火堆燃燒,溫暖無比。

  許英朗的性子一慣很活躍,笑著道:「誰來講個鬼故事?」這話把眾人的注意力都給吸引過來。

  羅君子勸阻道:「諸位,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一名同學道:「嚇!可別講。這怪嚇人的。不然我晚上睡不著。」

  姚緯取笑道:「這麼多人在,你怕什麼?」

  眾人都是哄笑起來。賈環心裡倒是憋著幾個很恐怖的鬼故事,想了想,還是沒講出來。話題隨意的聊著,漸漸的轉移到即將到來的鄉試上。

  聞道書院裡一共有10人取得鄉試資格,全部都在這裡。算算時間,今科北直隸的鄉試時間應該已經公佈。眾人商議明天返回書院前往京城報名,結束此次秋遊。

  閒聊著,說起中舉後的打算。中舉最常見的打算,自是繼續科場猛進,考取進士。若是能得中狀元,或者在館選時進入翰林院,前途就遠大了。

  國朝雖說改革前明舊制,並沒有規定非翰林不能成為大學士。但翰林官是詞臣,清貴難言,升官快。

  有的同學說中舉後,繼續回書院讀書,或者去外地遊學。有的同學說中舉後返鄉置地,當個金舉人、鄉紳。都是十幾、二十歲的青年,當即嘲笑起這種暮氣沉沉的志向。

  羅君子問賈環,「子玉,你什麼打算?」

  賈環心中嘆口氣,微笑道:「我打算回家一趟。然後打算會去江南遊學。見識人文薈萃的江南風情。」

  秦弘圖懂賈環的意思。

  龐澤笑道:「子玉,我看你這想法要落空。葉先生可不會放你走。書院的事務一大堆。」若能中舉,他的打算是返鄉盡孝。幾年後再來京城參加春閨大比。

  賈環就笑,「這不是還有諸位同學都在書院嗎?」

  許英朗怪笑一聲,說道:「這你們就想錯了。我覺得子玉說的江南風情應該是這樣的: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哈哈!」眾人大笑。這是唐朝杜牧的名句,讚美的是一位妓家的美麗。

  公孫亮維護著賈環,道:「文謙,你別瞎扯。賈師弟今年才十一歲不到。」他中舉後的打算是回鄉誇耀,讀書一場,總算有所交代。然後回書院繼續讀書。

  許英朗就衝好友喬如松擠擠眼睛。喬如松無奈的一笑,道:「子玉六月底在書生食府裡拿出的那首送別的曲子,後面有個落款:詩詩為賈先生題。若我沒料錯的話,這位詩詩姑娘應當是京城的花魁蘇詩詩。」

  「喔---!」

  夜色中,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起這個八卦來。公孫亮無言的笑著搖頭。因為他很清楚,是賈師弟當年一句「佳人相見一千年」將蘇詩詩捧的在名妓、花魁這個行當中獨佔鰲頭。

  …

  …

  第二天清晨,眾人起床收拾,吃過早飯,龍王廟的主持和和尚們送賈環等人。多少有些捨不得。這些書生來這裡遊玩,他們的收入也多起來。

  許英朗對主持和尚道:「大師,臨別贈言,我有一語相告:山不在高,有路就行。你這廟要想香火盛,這路得修修。」

  主持和尚苦笑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目送著發出善意哄笑的書生們離開寺廟。心中有些不同的感受。這群書生有些與眾不同。

  走在路上,快要下山時,公孫亮道:「賈師弟,如斯美景,可有佳作?」

  賈環無語的拍下額頭,怎麼都喜歡來這句,道:「只得了一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哈哈!」眾人都是大笑,心情愉快的下山。可不是,遊覽了京西三座名山,以百花山這裡的風景最好。踏遍青山人未老,很貼切啊。他們都還年輕著呢。

  賈環笑笑。他知道同學們理解錯了。但無意糾正。

  縱觀主席的全詞,「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意思是:主席憶起在以往征戰歲月轉戰南北時踏遍的眾多山峰及艱難險阻,鬥志依舊堅定,精神依舊旺盛,堅信勝利終會來到。

  這是極其豪邁、慷慨、堅定之語。

  而他,來到紅樓世界的兩年多,他終於要實現他的第一個初級目標:擺脫豬隊友們。他在紅樓世界的奮鬥剛剛開始。以這一句詩詞自勉。他堅信他能在紅樓世界裡活下來,過上富裕、穩定、悠閒、體面的生活。

  這是他內心裡的想法、期盼、意願。

  兼濟天下這種崇高的理想、大志向,他向來是沒有興趣的。

  …

  …

  七月二十日,北直隸鄉試時間公佈,定在八月二十四日。

  北直隸的鄉試主考官方望官居南-京禮部尚書,七月進京後住在大時雍坊中皇帝賞賜的府邸中。作為天下文壇盟主,每日前來拜訪、投遞文稿的人不計其數。方府門前始終是人流湧動。

  這天上午,上個朝之後,方望便回家。一名親信幕僚將今天上門的帖子整理好拿過來。方望挑選了下,決定見見前來拜訪的戶部湖廣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雅致的小間中,方望和柳安宜喝著茶,談著江南風景。

  柳安宜容貌清瘦,面白長鬚,穿著藍色儒服,他是南直隸松江府無錫人,丁未年進士出身。說著話,微笑著問道:「望溪先生,我聽聞朝中對先生主張錄取神童一事似有不同的意見。」

  方望,字鳳九,號望溪,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精神矍鑠,穿著簡單的石青色袍服,顧盼自雄的道:「老夫為國選材,是以學問論高低,不是以年齡來區分。區區流言,何懼之有。」

  柳安宜笑著點點頭。

  …

  …

  聞道書院的眾學子秋遊回來,報名後,立即回書院閉關衝刺。時間轉瞬即逝。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聞道書院的賈環、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許英朗等十人取得鄉試資格的學子準備從書院出發,前往京城參加秋閨大比。

  十人中,就賈環和公孫亮還是童生功名。其餘八人全是秀才。

  咸亨商行在京城中設有店舖,早早的花銀子為眾人辦理好在內城旅店入住的事宜。因而直到考試前兩天,賈環、公孫亮、羅向陽等人才出發。

  八月下旬,此時已經清秋時分。上午時陽光柔和,聞道書院的東門處,聞道書院近乎所有的弟子約600人都出來相送。

  一般而言,參加鄉試的考生都是從各地出發,早早的抵達省城(京城),參加考試。像聞道書院這樣地處京西40里,恰巧學生有大部分以北直隸各府的人為主,實在少見。

  因而,才有今日這送考的一幕。

  從聞道書院的東門往東莊鎮鎮中心的路口走去,黑壓壓的人群蔚為壯觀。不時的有人喊幾聲祝福的話。聲勢浩大。鎮中的居民、沿街商舖裡的掌櫃、夥計都看著熱鬧。

  走在隊伍最前面一撥人中的賈環哭笑不得的揉揉臉,「這怎麼和當年看電視裡某高中送考一樣呢?」他當年高考的考場,就是在他就讀的重點高中,無須送考。

  葉鴻雲對吳講郎笑說道:「這怕是要成為我們書院的傳統了。」

  這話說的相當有自信。吳講郎也笑起來,「葉兄有此豪言,我也是很期待啊!」書院裡現在有個提法: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書院要一代代的辦下去,要有辦兩三百年書院的理想。

  東莊鎮橫一街的兩層樓高的茶樓中,說書人羅先生看著走過的一批批的學子,心中稱奇。他又怎麼能想到,當年那個找他賣三國演義話本的少年能走到這一步。也想不到,東家有東山再起的一天。這讓他平添了幾分感慨。

  隊伍走到東莊鎮的十字路口。五輛馬車已經等候多時。賈環、公孫亮、羅向陽等人都轉身向師長,同學拜別、致謝。

  「謝諸位先生、同學送行!」

  葉鴻雲、都弘、姚緯、柳逸塵、張四水、秦弘圖、易俊傑、紀澄等人回禮。葉鴻雲朗聲道:「祝諸位科場連捷,榮登桂榜。」後面眾同學紛紛出言鼓勵、祝福。

  賈環等人再拜,這才背著行李坐進馬車中。十個人,每兩個人共一輛馬車。賈環和大師兄公孫亮一起。馬車,在眾人的矚目中前行,消失不見。

  書生食府酒樓的二樓中,林芝韻、舒兒兩人在窗中眺望,目送馬車離開。林芝韻心裡輕聲祝福。她知道賈環對這個功名的看中。這時,一陣清風吹來,掀開她潔白的面紗,面紗裡是一張如玉般的容顏,精美到極致。哪裡有賈環那日看到的恐怖「井」字?

  然而,賈環已經出發,並不知道這件事。

  壬子年北直隸的秋閨大比就要開始了!


bpd 發表於 2017-9-24 15:49
第一百六十一章 桂榜(上)

  點點的燈火在夜色中猶如長龍,匯聚在貢院前。考生雲集。聲浪喧嘩。北直隸鄉試首場就在今天!

  三年一次的大比,京師上下矚目。

  國朝科舉如明朝舊制,分南北兩榜。全國科舉實力最強的幾個地區分別是:南北兩直隸,江西、浙江、福建、湖廣。北直隸的鄉試向來很受士林關注。

  況且,本場鄉試大總裁、文學宗師方望方鳳九已經放話:將以才學論高低,不以年齡為界。屆時,國朝的舉人最低年齡線極有可能會刷新。

  這是改革科舉錄取潛規則的大事。皇周自定鼎以來,就沒有褒揚神童的風氣。科場之中遇到神童,歷來都要仿明朝顧璘、張居正舊事壓一科。

  然而,皇周享國一百五十六年後,終於有文壇大宗師站出來,意欲改革舊制,引導科場風氣。

  淺淡的晨光在天際邊出現,淺淺的魚白色。高大的龍門前,一排五十名士子經過搜檢後,各自重新整理衣衫,提著考籃準備入場。

  賈環、羅向陽兩人同為京師宛平縣人,一起從龍門內四個入口之一的「虞」門入場。

  羅君子換了一身藍衫,微凸著小肚子,小胖,深吸一口氣,自信的笑道:「子玉,請!」

  賈環瘦小的身影在平均年齡二十多歲的士子幾位顯眼,穿著普通的直裰,腳蹬平底布鞋,點頭笑道:「長文,請!」

  羅君子的表字長文,是山長張安博給取的。他在試卷的卷頭填寫業師時可以寫山長的名字。

  謙讓後,賈環洒然一笑,當先一步,走進考場中,心潮起伏。

  自雍治八年學文來,歷經寒暑春秋,時已兩載。苦讀艱辛之處不必敘說。再赴科場,如將軍入戰場。心中有百戰之志,將欲登桂榜。

  兩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心有不平事!

  …

  …

  晨曦中,一撥撥的士子依次入場。有俊美的儒衫少年衛神童入場,有丰神俊朗,臉色平靜的大師兄公孫亮入場,有性格厚道、容貌平實的喬如松入場,有容貌醜陋、大鼻子的龐澤入場,有性格活潑、當今翰林之子許英朗入場…

  考場中,公堂內,鄉試考官:總裁官方鳳九、鄉試提調官、鄉試內外監試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簾四所官:卷官、彌封官、謄錄官、對讀官;監門官、巡綽官、督牌官等考務官在公堂中已經祭拜至聖先師畢,各自就位。

  隨著貢院的大門關閉,貢院外,漫漫的人潮緩緩的平息,各種嘈雜的聲音瞬間消失。

  所有考生入場後,雲板聲響起,考試開始。

  …

  …

  鄉試期間,朝廷繼續運轉,照常作息。二十六日下午,賈政在工部官衙中自己的官舍中坐衙,百無聊奈的翻看朝廷邸報、公文。

  賈政是蔭官出身,與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不和群,加之性格迂腐,在工部中當著閒官。

  一名三十多歲的吏員從官舍外進來,將一疊公文放在賈政案頭。見賈政情緒不錯,笑著恭維道:「政老爹如何還能安坐的住?鄉試頭場早就考完,令公子只怕已經給大總裁點中。」

  今科北直隸鄉試總裁官方鳳九早就放話出來。而今科年紀最小的考生就是政老爹的三公子賈環。

  賈政臉色一僵,幾秒後,將邸報放下,謙虛道:「望溪先生,天下文宗。犬子才疏學淺,如何能得蒙總裁官青眼?」

  吏員哪裡知道賈政和賈環的父子關係已經破裂?只有傅試那種和賈政關係親近的門生才有些耳聞。吏員又笑呵呵的恭維幾句,拿了賈政畫押的一疊公文出去。

  賈政喝著茶,看著案几上的公文,心裡頭有些難言的滋味。那個孽子名滿京城,獲得鄉試資格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

  他自幼酷愛讀書,然而讀書一場,卻是沒有下過科場,最終是以蔭官出仕。這是他內心中深深的遺憾。

  他現在可能要面臨一個讓他煩躁的問題:若是那個孽子中舉,賈府要如何對他?

  一個十一歲不到的舉人,意味著什麼樣的前途,他能不清楚?

  前明的史書他又不是沒有讀過。

  …

  …

  午後時分,秋風涼爽,菊花飄香。賈母在內宅一處花廳中和薛姨媽、鳳姐、邢夫人抹著骨牌。鴛鴦穿著淡藍色的對襟褂子在一旁出主意。另有一群丫鬟、婆子在廳中陪著。

  打出一張三六,賈母悠悠的嘆口氣。方才說笑的花廳中立即安靜下來。

  鳳姐是明白人,笑孜孜的拍手道:「完了,老祖宗輸了錢心裡不高興,要請我們吃頓板子。我說大家趕緊輸幾場,老祖宗贏回來高興一場,請我們吃酒。」

  「你這個猴兒!」賈母一身富貴老太太的裝束,沒好氣的笑罵王熙鳳一句,扭頭問鴛鴦:「第幾天啦?」

  鴛鴦很清楚老太太問的是什麼事情,答道:「第四天了。今天考五經、詔、判、表、誥。」

  鴛鴦話音剛落,薛姨媽就心中一動。而邢夫人演技不過關,臉色露出詫異的神色。她們即使是內宅的婦人,也知道京城中現在正在鄉試。外面茶餘飯後都在討論這件事情。偏偏今年賈府裡還有哥兒在參加考試。而思及賈府和賈環的關係,這心中的想法只怕有些微妙。

  王熙鳳早知道怎麼回事,不動神色的喝茶。若是賈環不中,一切都好說。他肯定還得回他那什麼撈子的書院讀書。若是賈環中了,事情可有點麻煩咯。

  賈母點點頭,「且再看看。」她這輩子見了不少事啊。

  在座的幾人頓時明白賈母的態度。

  鴛鴦利索的道:「老祖宗放心,我關注著呢。」

  …

  …

  夜色漸漸的籠罩下來。將賈府壯麗的園林、屋舍籠罩。夜色之下,湧動著一股因賈環考試帶來的焦躁的情緒。

  賈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若環三爺中舉,府裡對他的態度、立場恐怕是有些問題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主子怎麼想的。

  因為抹骨牌的緣故,王熙鳳留在賈母處吃飯。恰巧寶玉、黛玉過來吃飯。夜晚時分,燈火點點,廳中忙碌的擺飯。

  鴛鴦、平兒、襲人三人在花廳隔壁精雅的小間遇著。她們都是一塊進賈府張大的。見了面,三人都是笑著說話。若以容貌論,自是以平兒為最。容貌清俊,體面模樣。若以年齡、權勢論,則是鴛鴦為首。

  平兒穿著花色的裙子,有一股俊俏、明媚的氣質,笑吟吟的問襲人,「今兒怎麼是你跟著二爺啊?」

  這是一句玩笑話。之前襲人在寶玉面前失寵,現在自是重新成為寶二爺房裡的首席大丫鬟。這個位置往往是通房大丫鬟。

  襲人細長身姿,白白淨淨,穿著粉色的掐牙背心,就笑著道:「就你做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呀。」她和寶二爺的關係還沒到那一步。媚人才是。

  鴛鴦笑著隔開兩人,「別鬧,裡面等著呢。」鴛鴦打發了一個婆子送菜進去。她留下來和姐妹們說話。

  襲人想事情想的比較多,低聲問鴛鴦,「怎麼回事,我聽人說你最近在打聽外面考試的事情?」說著看一眼裡面燈火通明的花廳。

  平兒豎起耳朵。

  鴛鴦輕笑道:「想什麼呢。三爺要是中了,外面報子來報喜,府裡不得給賞錢啊?總不能讓人看了府裡的笑話,落了臉面。我這才關注著。」

  老太太的心思,她知道些。但有些話,她不大好說。她心裡其實是盼著三爺中了。她是覺得三爺吃那麼大的苦頭,不中,有些不公平。

  平兒心裡也希望環三爺能中。三爺一旦中舉回府,璉二爺和奶奶估計就不會再吵架了。這些天她又受了些夾板氣。據說璉二爺要在外面養粉頭,給奶奶臭罵了一頓。

  襲人心裡同樣是希望環三爺能中舉。因為三爺中舉,寶二爺肯定不會再去招惹他,省好多事呢。

  …

  …

  深夜時分,東跨院隔壁的小院,趙姨娘在屋裡偷偷的大笑。環哥兒爭氣啊!一定要中。小鵲和小吉祥兩個丫鬟無奈的笑著。三爺真要中了,姨奶奶怕是要喜的發瘋啊。她們倆得防著。

  同一時間,東跨院裡,王夫人面無表情的念佛。賈政夜宿周姨娘處。

  …

  …

  三十日上午,雲淡天高。秋意綿綿。賈寶玉早上給老太太、父母請安後,又到黛玉房裡玩耍。而姐姐妹妹們此時都在三妹妹探春屋裡下棋頑。

  黛玉一襲青衫,做在窗邊的椅子上,吟哦著唐詩中的名篇:「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思鄉之意從那質感、清簫般悅耳動聽的聲音中流瀉出來。

  寶玉看得心中癢癢的,極想和黛玉親近,湊過去,說道:「妹妹,你可是想家了?我日後求老太太將這院子改一遍,保管和你家裡一模一樣。」

  黛玉禁不住噗嗤一笑。年齡雖小,自有一股嫵媚婉約的神韻,如江南山水醞釀出的靈秀。嬌嗔寶玉一眼,掩嘴笑道:「你胡說什麼,你又沒去過揚州我家裡。喂,有人要中舉,你這哥哥可沒法當呢。」

  寶玉訕訕的笑一笑,隨即又鬱悶的道:「妹妹是知道的,我和他到底是隔著母親。哼,我可當不起他的哥哥。」

  黛玉輕笑。她父親是三鼎甲探花出身。她知道科考有多麼難。心裡對環哥兒有些好奇。才不到十一歲,他怎麼做到這一步呢。

  似乎,府裡大部分人都覺得他能中,有一點盲目的迷信他的感覺。連她的大丫鬟紫鵑都覺得他能中,可是鄉試的難度很高的呢。


bpd 發表於 2017-9-24 15:56
第一百六十二章 桂榜(下)

  距離黛玉屋子不遠處的探春房中,寶釵、迎春、探春、惜春在一起下著圍棋,說著話。鶯兒、司棋、侍書、翠墨、入畫、彩屏等大丫鬟候著。

  探春和迎春下棋,寶釵和惜春兩人在一旁看著。剛經歷過哥哥喪禮的惜春,話有些少。她和賈珍的關係很淡,但死亡,讓她在她這樣小的年齡明白一些事情。

  圍棋有點費時間。秋日斜照在窗外的秋菊綻放的花朵上時,探春認輸。她本來下得好好的,結果出了個大勺子,給迎春贏了一局。

  一貫木頭人般的迎春美麗的鵝蛋臉上禁不住綻放出笑容,溫柔可親,「三妹妹承讓了。」

  探春輸了,亦是心情極好。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場了。按照她知道的消息,鄉試最重首場的四書五經題。這後面兩場都是走過場。再過兩天,三弟弟的成績就要出來了。

  寶釵在一旁抿嘴輕笑。

  探春輸了棋,讓給惜春來下,和寶釵到她屋子盡頭的窗邊說幾句悄悄話。

  寶釵穿著一襲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長衫,梳著劉海,圓臉杏眼,肌膚雪白,姿容豐美,嫻雅的笑道:「三妹妹太高興了!」

  探春怡然輕笑,並不否認,反問道:「寶姐姐呢?」之前,東府的珍大哥剛死時,闔府上下可沒人敢提三弟弟的名字。老太太著實給氣著了。而現在,她即便是笑的給人看見也無妨。不過,三弟弟一定要中啊。

  寶釵笑一笑,沒說話。心中浮起一抹難言的輕愁。她應該欣賞什麼樣的男子呢?

  有兩年未見環兄弟。東府珍大哥的事情,讓她感覺他身上籠罩著一層難言的迷霧。令她的欣賞徘徊、猶豫。而上次,環兄弟當著姨媽的面拿哥哥奪香菱的事情當把柄,則讓她有些心傷、鬱結。

  種種難言的情緒匯聚在一起,是豆蔻年華的女孩在清秋時節,泛在心頭,一抹抹淡淡的,不可訴說的憂愁。

  …

  …

  三十日下午,已經襲爵的賈蓉在寧國府中宴請賈薔、賈瓊,賈琛,賈璘吃酒。幾名新買入府中的美貌歌姬作陪。都是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

  都是賈府子弟,這種場面並不陌生。每個人都很放的開。一邊吃酒,一邊和身邊的歌姬們調笑。

  賈蓉不時的歡笑。他與賈赦、賈環合作查賴升等管家、管事,得了不少銀子的好處。除去塞給宗人令漢王3千兩銀子以便與迅速襲爵外,他還有富餘。

  賈薔和賈蓉關係最相親厚,問道:「蓉哥,你應該知道吧?今天是北直隸鄉試的最後一天。西府的那位參加考試了。現在就住在內城東的一間客棧中。哼,我看他…」

  賈蓉擺擺手,制止賈薔。他知道賈薔要說什麼,無非是說賈環和西府裡關係不好的事情。這沒有用。賈環中或者不中,現在都不是西府能影響得到的。

  「兄弟,我們喝一杯。」賈蓉此時已經略微有些酒意,拍拍胸口,說道:「哥哥我心裡苦啊。」他那晚親眼看見賈環把可卿給抱著,他心裡能不苦?十萬頭草泥馬在心中咆哮啊!

  賈薔也有點動感情,和賈蓉喝了一杯,安慰他。

  賈蓉道:「兄弟,說句實話,我是不想賈環中舉的。他不中舉,都是我們府裡的大爺,中了舉哪還了得?還有沒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賈薔、賈瓊,賈琛,賈璘都是齊齊點頭。這話是正理!賈環那個人很古板、無趣。真要回到賈府裡,他要管寧國府這邊的事,誰敢說個「不」字?

  最好是不中。

  …

  …

  夜色如墨,秋意凜然。

  寧國府東邊正房中,秦可卿坐在榻椅中安靜的休憩、沉思。她穿著綢緞水粉色外衫,身姿纖巧、婀娜,神情溫柔平和。在室內明亮的燭光中,俏麗白皙的臉蛋美麗無雙,嫵媚無端,自有一股浸潤透的少-婦風情。

  寶珠從外面進來,悄聲道:「奶奶,我下午去外面探聽了。府裡的人都說三爺中不了。」

  西府那邊都說三爺肯定中。獨獨東府這邊卻眾口一詞的說三爺肯定中不了。真真個奇怪。

  秦可卿喝口茶,想了一會,柔聲說道:「府裡那些人就是亂就是亂嚼舌頭。怕環叔回來管他們。環叔這樣的好人,中不了豈不是沒有天理?」

  寶珠就笑,「怪不得呢。」不過,心裡對奶奶的理由是在有點無語。

  秦可卿吩咐道:「你留意著呢。環叔中了之後,肯定要回祠堂磕頭…」話說了一半,又截住。

  她現在和丈夫賈蓉的感情破裂。賈蓉設計、欺騙她,害寶珠的事情,她都打算過些時間就不再計較。但賈蓉卻懷疑她和環叔有染。其實沒有。

  她此時很想見環叔問問主意。然而,此時和環叔相見只怕又給賈蓉多些指責她的口實。而且,夫妻間的事情問環叔怕也不是很妥呢。

  …

  …

  八月三十日考完之後,賈環、羅向陽、公孫亮、喬如松等十名士子回到內城東的客棧休息。這是咸亨商行花大價錢預定的客棧。距離貢院不是很遠,方便考試。

  鄉試極其的摧殘人的腦力、體力。三場考完之後,賈環在客棧中休息了兩天才算是恢復過來。

  鄉試的成績按規定是要在八月底之前出來,具體哪一天要看具體情況,還要參照良辰吉日。但今年的鄉試時間定的比較晚。預估著會在七天至十天之內出來。

  等待成績的這些天時間,京城中的青樓、茶鋪、酒樓生意極好,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士子。

  賈環年紀還小,去酒樓、青樓都沒什麼意思,整天和喬如松一起在京城中到處閒逛,參加文會。羅君子都在這段時間放浪形骸、詩酒風流。喬如松是因為家有悍妻,家僕跟著。青樓他是不敢去的,花酒也是不敢吃的。

  在第五天晚上大師兄帶回一疊教坊司花魁的名帖給賈環,其中包括蘇詩詩、成琪兒、洛檀等名妓。眾人都是哄笑。賈環的詩名足以讓教坊司的花魁們忽略他的年齡、相貌、口袋。

  九月六日過後,在京城中參加鄉試的士子們不約而同的每日聚集在貢院附近的青雲街上,焦急的等待著第一手的消息。賈環、羅向陽、公孫亮、喬如松、龐澤都在青雲街的一家酒樓中等候。回家的許英朗,參加考試的衛陽都過來相聚。

  空氣中瀰漫著焦灼的氣氛。所有人都明白,成績快要出來了。

  九月八日,上午十點許,賈環幾人在酒樓二樓中等候著。賈環隨行的長隨錢槐、胡小四跟著喬如松、衛陽、許英朗隨行的長隨在貢院窩著,準備幫忙看成績。

  不時的有士子上樓來等候,互相打著招呼。聞道書院的眾人都認識些其他的士子。相互攀談著。這時上來一位國字臉的英俊士子,二十多歲的年紀,劍眉星目,一身白色儒衫,很是出眾。這是國朝標準的帥哥模版。

  打了一圈招呼後,上官昶轉到賈環等人這一桌面前,拱手一禮,笑著道:「久聞聞道書院眾位同學的大名,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公孫亮和在京城中頗有文名的上官昶認識。士子中公認此人有爭奪鄉試前五名的實力。公孫亮笑著拍拍上官昶的肩膀,「子旭,不要再說鬼話了。我們這裡,就賈師弟你還沒見過吧。」

  眾人微微一笑。

  公孫亮問道:「感覺如何?」他問的是考試成績。

  上官昶答道:「文約兄,累啊。考完之後我累的連小兄弟都豎不起來。」

  這一次整個酒樓二樓的士子都是爆笑。

  這時,左側臨窗的一名肥頭大耳的錦袍士子站起來罵道:「什麼玩意兒?相互吹捧的一群斯文敗類。」

  兩邊的士子立即對罵起來。都憋著火。賈環跟著罵了兩句洩火。考前他很有信心。但考完之後,他現在也沒底。再好的心理素質等成績等了七八天也不行啊。

  罵了一會兒,賈環打聽明白對方是汝陽侯的兒子,趙星辰。心裡倒是微微一動。他早聽說賈家和汝陽侯不對付。

  正吵著,貢院大門打開,照壁前開始貼成績。在一瞬間,整個青雲街中就像火山爆發了,聲浪沸騰,彷彿在天空中形成聲潮。然後人潮洶湧,爭先恐後的衝向照壁前。

  賈環禁不住捏緊了拳頭,深深的吸著氣。

  酒樓二樓這邊都有小廝、長隨在幫忙看成績,但是龐澤一擼衣袖,「靠,忍不了啦。我去看成績。」許英朗、兩名書院的同學跟著龐澤,隨人流往酒樓下跑。很多人事到臨頭都忍不住要親自在第一時間體會喜悅或者悲傷。

  羅向陽、公孫亮、喬如松都是對視著苦笑。他們也想去。但人在二樓,等下樓擠進去,那邊等著看榜的小廝早把成績送過出來了。

  青雲街不遠處的一處茶鋪中,剛才還滿滿的都是人,瞬間就沒剩幾個。賈璉拿著折扇,在茶鋪著焦急的等著消息。他距離賈環等人所在的酒樓不遠。他是給他老子賈赦逼著來看賈環的成績。

  心腹小廝隆兒第一時間從人群中擠出來,跑回來叫道:「爺,出來了,出來了。成績出來了。」

  賈璉敲著折扇罵道:「蠢貨,擠進去看名字啊!」一邊罵著隆兒,一邊吩咐心腹昭兒快馬回城西的賈府報信:成績出來了。

  說話間,有穿紅衣戴紅帽,喜氣洋洋的向外面狂奔的職業看榜人出了青雲街,往中舉的家中報喜討喜錢去。

  …

  …

  賈府中,賈母上房處,陽光灑落在花園中。昭兒的消息傳遞進來。

  很快,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尤氏、秦可卿、李紈、寶玉、黛玉、寶釵、迎春、探春、惜春齊聚在花廳中一起說著話。

  另有婆子、陪房、僕婦、丫鬟們陪著。氣氛微微有些沉悶。

  王熙鳳賣力的說著笑話活躍氣氛。但沒有人關注她的笑話。所有人都在等待賈環的成績傳進來。

  賈政早已經給賈府內宅的婦人科普過十歲的舉人到底意味著什麼。能在這個年紀中舉,意味著極其的聰慧,有著極高的讀書天份。

  只要賈環能在禮部會試中取的好名次進入翰林院,熬年紀都能熬出一個大學士出來。這對賈府來說意味著什麼?

  而明朝取得功名的神童,日後不乏權勢顯赫一時的宰輔,比如:楊廷和、嚴嵩、張居正等人。這對賈府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舉人和童生,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

  …

  酒樓中,消息逐步的傳來。有士子高舉雙手,大笑著道:「我中了。我中了。」剩下的人恭喜後,心中敲鼓。

  六千多人參加鄉試,錄取135人,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二左右,堪比刮彩票的機率。

  賈環已經預期到將要見證人生的悲喜劇合集,不同的人情世態。而他,也將是其中的一員。

  小小的童生算什麼鬼?別人見面都是稱呼一聲「小友」。讀書讀到六十歲還是小友。秀才算什麼?秀才只是預備士子。舉人才是統治階級。見面要稱呼一聲「老爺」。

  中舉之後,才算是身份徹底的轉變,從被統治階級變成統治階級。舉人即便中不了進士,也可以一夜暴富,成為衣食無憂的地方名流,還可以以舉人的身份去選官。

  金舉人、銀進士。鄉試是三十取一的概率,而會試是十取一。科舉三道關卡中,最難的就是鄉試。特別是科舉強省中,很多人一輩子都卡在鄉試上。

  比如:明朝三大才子徐渭,書畫雙絕,著名的文學家、戲曲家、軍事家。才華橫溢。但他終生只有秀才功名。他考了八次,未能中舉。

  對於需要通過科舉改變命運的人來說,中秀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而中舉人試一件值得瘋狂的事情。大名鼎鼎的范進兄中舉之後都喜歡的瘋了。

  賈環用力的抿了下嘴唇。

  消息一個個的傳來。羅向陽,北直隸壬子年鄉試第一百零八名。書院的同學紛紛恭喜,有幾人心中黯然。羅君子的文章水平,他們是比不過的。

  公孫亮,北直隸壬子年鄉試第九十五名。公孫亮雙手高舉,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他的科場魔咒啊!他終於證明自己。

  眾人都看著盡情宣洩情緒的大師兄,同時勉強的笑了下。大師兄,每次書院的考試都是第一名,他都只考了第九十五名,其餘人還有希望?

  賈環心中一個磕磣,吸了口氣,定定神。他的文章水平是不如大師兄的。

  在此時,從貢院前,到青雲街上,到酒樓中,到茶鋪裡,所有參與考試的士子,都在演繹著狂喜、歡喜、悲傷、流淚,失魂落魄種種情緒。

  這時,衛陽的長隨擠到樓下,大喊:「賈環賈老爺,高中鄉試第八十六名。」

  賈環的心情彷彿是從谷底衝到洶湧澎湃的海浪的潮頭,然後無聲的笑著,笑著,一直笑著。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彷彿被隔絕。羅向陽、公孫亮、喬如松、衛陽等人說的話彷彿在天邊飄著,很近,又遠著。

  我中了!

  你大爺的。

  …

  …

  賈府內宅的花廳中,賈母、王夫人等人都在等著。突然間聽到二門外傳來一陣雀躍的歡呼聲,聲浪震天。連內宅裡都聽到。

  花廳中的眾人相互說著話。居中而坐的賈母扶著鴛鴦的手臂站起來,「快去問問,怎麼回事?」

  鴛鴦還沒出去,就見王夫人房裡的大丫鬟彩霞匆匆的跑進來,氣喘吁吁,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流光溢彩,匯報道:「回老祖宗、太太,三爺中了。高中鄉試八十六名。報子已經到府裡。」

  頓時,滿屋子裡寂靜無聲。彩霞臉上的笑容也僵住,喘著氣。彷彿有人給花廳中眾人的表情給按了暫停。

  賈環真中了啊。

  這就尷尬了。

  但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大笑聲打破花廳中的沉寂、尷尬。

  「哈哈!哈哈!環哥兒,好樣的!哈哈!」只見趙姨娘大笑著,手舞足蹈的從王夫人身側走出來,旁若無人的大笑往花廳外走去,聲音甚至有點尖銳,刺耳。過門檻時,還差點摔倒。

  但無一人敢出聲笑她,這個從家生子奴才抬舉起來的、地位低下、沒有臉面的姨娘。因為,她兒子中舉了。

  王夫人挑挑眉。

  賈母搖搖頭,嘆道:「隨她去吧。」


bpd 發表於 2017-9-24 16:26
第三卷 賈府新貴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上)

  賈環中舉的消息是在九月八日午飯前後傳進榮國府中。第二天,就是重陽節。

  這則消息就是彷彿一道巨大的衝擊波,強勁的衝擊著賈府中上下人等的心靈:有賈母的無奈,有趙姨娘的癲狂大喜,有探春的欣喜,有寶玉的鬱悶等等。世情百態,不一而足。

  賈環此時還不知道賈府裡的情況。

  四更天許,二月客棧一間上房中,光線微弱,月華寂靜如水的落在二樓的木板上。

  床榻上,賈環頭疼欲裂的醒過來。中舉後,心中狂潮般的喜悅此時略微消退。腦海中回想起醉酒前的片段。

  「今日中與不中者,高興或者不高興,都無須作偽。只求一個痛快。諸位同學,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考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喝!」

  賈環休息一會,翻身坐起來,起身去點了燈,看著略顯精雅的房間,苦笑著揉揉眉心。這是他來到紅樓世界後第一次縱酒尋醉。

  聞道書院今科共有十人參加鄉試,中舉者三人:他,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許英朗等七人落榜。

  衛陽等中了秀才後就離開書院的八人中,有一人中舉。原內舍甲班生紀鳴,二十四歲,字德信,商籍,祖籍南直隸揚州府興化縣人。

  中午成績公佈後,眾人陸續的回到客棧內,聚在客棧一樓的大廳裡喝酒。店小二忙碌的加座位、筷子,添酒加菜。中舉了心情好要喝酒,沒中舉心情不好還是要喝酒。只是臉上的表情不相同。

  聞道書院的同學都是談的來的朋友。交情到這個地步,是什麼心情就是什麼心情,不用太虛偽。

  衛陽、紀鳴和另外一位落榜的秀才跟著同學一起過來喝酒,說話,抒發抑鬱之情。

  賈環十多歲的年紀,醉的比較快。還沒到傍晚就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給同學扶到屋裡休息。

  賈環從壺裡倒杯冷茶,喝了幾口,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眺望中凌晨黑夜中的街道,安靜無聲。冷風與明月同時入戶而來,令他精神一振。

  我中舉了啊!

  賈環感慨的輕拍著木質的窗沿,沉浸在微微眩暈、喜悅的情緒中,思緒飄飛。

  …

  …

  按照慣例,鄉試放榜的次日,要在府學明倫堂中舉行鹿鳴宴。這是官方的宴會。而中舉之後,私人的宴請更是不可勝數。新科舉人們會忙的不可開交。

  天亮後,睡了個回籠覺起來的賈環洗漱完畢,正在房間裡吃早飯時,長隨錢槐一身青衣小帽,眼睛賊亮,滿臉笑容的進來,行禮道:「小的給三爺請安。」

  「嗯。」賈環應了一聲,笑著搖頭。他昨天是昏了頭,讓錢槐和胡小四這兩個傢伙幫他守著看榜。他倆都不識字。結果還是衛陽的長隨來通知消息。

  錢槐昨天晚上回到賈府裡,打聽了府裡的消息,將情況和賈環說了一遍,「姨奶奶歡喜的差點得了癔症,幸好小鵲姑娘有準備。晚上吃飯時,姨奶奶就恢復正常。」

  賈環沉吟著點點頭,隨即失笑一聲。他到沒想到趙姨娘會高興的和范進一樣。人沒事就好。

  錢槐笑嘻嘻的道:「三爺,現在府裡上上下下都等著你回府呢。我今早出門,林管家還我問一聲,說是好提前做準備。」

  賈環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喝著稀粥,「不著急。」

  他現在並不急著回賈府。畢竟,思想上的彎不好轉。他得給賈府裡的某些人留一點調整思想的時間嘛!

  …

  …

  吃過早飯,賈環匯合了大師兄公孫亮、羅向陽,一起前往城北的順天府府學參加鹿鳴宴。

  錢槐跟在三人身側。挺胸收腹,走路有點像大公雞,得意洋洋。三爺中舉,他作為三爺親近的長隨,與有榮焉。

  公孫亮看得好笑。他換了一身藍色儒衫,人才出眾,感慨的拍拍賈環的肩膀,「賈師弟昨天晚上睡的如何?」他昨天也是醉的給人扶進房間中。

  賈環笑著點頭,「還行。」

  羅向陽微微一笑。子玉和大師兄兩人昨晚都是爛醉如泥。就他還清醒著。只是,在自己得意時,和失意的朋友一起喝酒,的確是件比較痛苦的事。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走著,抵達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府學中。再過甬道、庭院到正中的明倫堂前。約上午十點半許,秋風送爽。

  此時,明倫堂前已經聚集不少新科舉人,穿著各色的儒衫,聚在一起聊天、攀談,高談闊論,歡聲笑語。不時的可聽到相互恭維的祝福聲。

  鹿鳴宴是官方舉辦的酒宴,但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個宴會最重要的功能不是吃喝,而是讓新進的舉人們相互認同年、同門、師生。這樣的場合,每個人都是笑的意氣風發,令人如沐春風。

  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一出現在明倫堂前立即就有被團團的圍住,許多人過來打招呼。

  中了舉人就是統治階級,成為縉紳。同年是重要的關係網、人脈資源。而賈環今年十歲,公孫亮今年二十歲,羅向陽今年十七歲,這在一大群年齡二三十歲的舉人非常的顯眼,潛力巨大。

  一名熟悉典故的三十多歲舉人恭賀道:「賈同年天資聰穎,十歲中舉,乃是我皇周開國以來最小年齡的舉人,足以名傳天下。與前明諸位前輩相論。大漲吾輩臉面。」

  有人就問起典故。話題轉到明朝的科舉神童上。

  明成化七年四川鄉試,十二歲的楊廷和中舉。同年湖廣鄉試,楊一清中舉,時年十四歲。明成化十三年廣西鄉試,蔣冕十五歲得中解元。明成化二十年,費宏十六歲中江西解元。

  成化年間是大明朝神童輩出的黃金時代,再加上李東陽、謝遷、梁儲,除了名臣楊一清以外,其餘所有人都擔任過首輔,都是主導過明帝國風雲的政治強人。

  而明朝唯一的宰相,張居正要不是時任湖廣巡撫顧璘壓了三年,十三歲就要中舉。但即便如此,他也在十六歲於嘉靖二十六年通過湖廣鄉試。

  大明朝的神童陣容,無比的豪華!

  賈環忙謙虛道:「諸位前輩謬讚。在下受之有愧。」他臉皮還沒厚到自比宰輔、名臣的程度,看看周朝的名臣齊馳,那是相當有水平的官僚。但,這種被人熱捧的感覺很贊啊!


bpd 發表於 2017-9-24 16:32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下)

  北直隸鄉試共錄取135名。而隨著鹿鳴宴時間的臨近,新科舉人們陸續續到來。明倫堂前,賈環身邊的圈子越來越來大。

  十歲的舉人意味著什麼,他們這些身在科場內的人豈能不知道?

  就算賈環押後三年中進士,進入官場時也才十三四歲。這個年紀進入官場,只要不出事,日後做到六部侍郎、尚書輕輕鬆鬆。

  而如果賈環會試成績足夠好,進入翰林院,絕對有望躋身宰輔之列,熬都熬到一個大學士出來。有著這樣前程的同年,現在自然是要結交一番。

  稍晚時候來到明倫堂前的紀鳴看著人群中備受追捧,談笑風生的賈環,眼中閃過繼續羨慕,又有些自豪。他也曾是聞道書院的一員,是自己人。

  …

  …

  不遠處,看著賈環身邊聚攏、談笑的人群,汝陽侯之子肥頭大耳的趙星辰冷哼一聲,「國朝和前明的規矩可不一樣!」此時,他正和朋友聚在亞元石賦身邊說話。周邊聚攏約二十多人。

  鄉試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亞元,第三名到第五名為五經魁。解元和亞元當然也是經魁。第六名叫亞魁。

  亞元石賦今年十八歲,容貌俊逸,神情略顯狂傲,譏諷的笑了笑。心中很有些不舒服。

  …

  …

  昨天出成績前還和公孫亮等人打過招呼的上官昶正在和年齡已經三十六歲的今科北直隸鄉試解元許軒等人聚在一起閒聊。這裡,可要冷清的多。

  上官昶在考前就被公認有五經魁的實力。他這次考了北直隸鄉試第二十四名。

  一名士子掃了賈環、石賦兩個圈子一眼,笑著道:「二十歲中舉,放眼天下都是可以稱道的事情。賈同年十歲即名登桂榜。看來如齊總憲所言:聞名天下之日不遠。」

  上官昶打趣道:「賈同年大出風頭,就怕某亞元心中不滿啊。我等今科同年,實力以許兄為最。潛力以賈子玉為最。而石同年以可兌現的潛力為最。」

  這話說的!眾人哄笑。

  聞道書院的賈子玉潛力雖然大,但名次太低,不免讓一些人有些說道,懷疑他的文章實力。而亞元石賦年方十八歲,鄉試高中第二名亞元。說不定,明年春閨大比就能得中進士,所以叫做:可兌現潛力最大。

  這是一句玩笑話。

  三十七歲的許軒笑了笑。他是老成持重的性格,不願意表露心中的想法。

  按理說,鄉試解元才應該是所有同年恭賀的對象,聚攏的焦點。意氣風發,領袖群倫的人物。但他這裡可冷清的很。因為按照正常的邏輯:以他的年紀,等中了進士最快也是三十七八歲,進入仕途難有作為。

  然而,南北直隸作為科舉強區,解元含金量十足。作為北直隸解元,天下矚目。他有在明年春閨進入三鼎甲的信心。

  不過,他這一科的神(妖)童(孽)真多啊!

  許軒看了看右邊人群正中談笑風生、瘦弱的少年。

  …

  …

  正被同年們的讚譽、溢美之詞包圍的賈環無暇去想:他此刻搶了今科鄉試同年中最具實力的解元、亞元風頭的事情。

  當然,就算有暇,賈環也不會去想這種無聊的事。做人,無需畏首畏尾!一個人,怎麼可能讓所有的人都認可你?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眾舉人在明倫堂前談笑。到鹿鳴宴時間後,贊禮官出來。眾人依次進入明倫堂內。

  隨後,鄉試的考官們從後堂出來。總裁官、鄉試提調官、鄉試內外監試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簾四所官:卷官、彌封官、謄錄官、對讀官;監門官、巡綽官、督牌官等考官一個不落。

  計有:總裁官方望、新任順天府府尹孫嘉、北直隸提學副使沙勝、巡按御史宇文銳、宛平縣縣令趙俊博等人。

  少頃,在優雅的禮樂中,雍治十年北直隸鄉試鹿鳴宴開始。新科舉人合唱《鹿鳴》詩、跳魁星舞,再向主考官,聞名天下的大文豪方望見禮,定下師生關係。

  而後,由五經魁賦詩,表達自己中舉的喜悅之情。這是135名舉人中五經魁獨有的榮耀。五經魁賦詩之後,再飲上幾杯酒,鹿鳴宴就算結束。

  賈環坐在堂中的酒案中,與身邊的諸位同年相互致意、飲酒。鹿鳴宴算是官方酒宴,並非肆意痛飲的地方。酒菜也不行。但即便如此,酒宴中的氣氛也是極好、微熏。

  等第五名、治尚書的保定府唐縣舉子邢正吟誦完他的詩文,坐在明倫堂上首的鄉試總裁方望笑著問身邊的同僚,「諸位以為如何?」

  看著滿座年輕的士子,其中不乏少年,他很有些得意。這是他銳意打破以年齡作為錄取標準之一的成果。

  順天府府尹孫嘉笑著道:「望溪先生可是有天下神童盡入嗀中的感嘆?」

  方望撚鬚大笑道:「當日我在金陵聽聞京城賈青松之名,就曾有言,科舉當以才學、文章為先,不應以年齡為界。」說著揚聲問道:「宛平賈環何在?」

  喧鬧的明倫堂中逐漸的安靜下來。

  賈環起身離開座位,上前至堂中,向座師方望行禮,「學生見過老師。」剛才見禮獻上金銀綢緞時,他已經和天下文宗方望敘過座師和門生的關係。

  方望五十多歲,容貌清瘦,一身藍袍,看著堂中氣質沉靜、穩重的少年,讚許的點點頭,道:「沙叔治誇讚你:英資少年,雛鳳清聲。齊伯圭稱讚你的才幹,說你聞名天下之日不遠。十歲中舉,是國朝以來第一人。一朝成名天下知!然而,少年得志,不可矜持自傲,須踏實做學問,努力上進。不可自誤。」

  賈環被單獨拎出來給總裁官訓話,這是極其看重他的表現。否則,誰耐煩和你細說?一眾同年看著賈環的身影,都是羨慕無比。天下矚目的北直隸解元都沒這個待遇啊!

  賈環答道:「是,老師。」

  這時,坐在方望左手側的北直隸提學副使沙勝將手中的酒杯一丟,長嘆一聲,「唉。吾恨不能為此子之師。望溪先生,在下先行告退。」說著,鬱鬱的離開明倫堂。

  按照常規來說,大宗師沙勝是可以成為賈環的老師。然而,偏偏賈環並沒有參加去年的院試。他即便想要朱衣點額,也無從點起。這讓他心中很遺憾。

  賈環心中有些感嘆。他自是聽得出來山長的這位好友是真的很欣賞他。只是,去年他病倒了,無法參加沙提學主持的院試。否則的話,他在官場倫理上,也算是沙勝的門生。

  底下的舉人們都是一陣驚嘆!賈子玉這下可真要名聲大噪了。他以十歲的年紀中舉,本來就是大事、趣聞。但凡士林中人不可能不議論他。而沙提學這聲「恨不能為此子之師」感嘆,只怕還要讓他身上多幾分傳奇的色彩。

  估計時人的筆記要這樣寫:壬子年秋,北直隸鄉試鹿鳴宴,時任總裁官方鳳九喚環至堂中,溫言嘉許、告誡之。提學沙勝慨然長嘆:恨不能為此子之師。舉座驚異。少幾,環名傳天下。

  方望笑一笑,順勢宣佈鹿鳴宴結束。

  …

  …

  鹿鳴宴之後,鄉試的官方程序就算全部結束。下面就是考生們的私人時間。

  當天下午,主考官方望的駐所門庭若市,新科舉人紛紛以私人身份登門拜訪座師。賈環、羅向陽、公孫亮亦不例外。賈環很得大總裁方望看中,多說了三五句話。

  隨後,三人各自去拜訪各自的房師。同出一個房師門下的叫做同門。比同榜同年的關係更親密一層。

  等到傍晚時分回到內城東的二月客棧裡時,邀請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赴宴的帖子已經來了二十多份。見三人回來,店小二慇勤的來問:「三位老爺晚飯要吃點什麼?」

  中了舉人,就是老爺。

  賈環笑著將店裡的夥計打發走。他們三個現在不是要吃什麼,而是要問去哪裡吃飯?

  拜訪完座師、房師之後,剩下的就是中舉之後的狂歡、慶祝。整個九月都將是舉人們的狂歡月。互相邀宴,還有寓居京師的同鄉湊趣。名目繁多。

  此時,鹿鳴宴上的一幕,已經傳開。彷彿浪潮,通過書信、口信、傳言向京城四名八方、向北直隸、向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擴散。這道浪潮所過之處,賈環留名!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

  …

  銀月如鉤,梧桐清秋。九月九日夜,聞道書院中,歡聲陣陣。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中舉的消息已經傳回聞道書院中。

  葉鴻雲、吳講郎、何經業、方講師、羅講師等人置酒慶祝。為賈環他們慶祝,為書院高興。這三人都是書院的核心、精英。

  特別是賈環,十歲的舉人啊!國朝第一份,必定是青史留名。他比前明的首輔、三朝元老、決定皇帝人選的楊廷和還要早兩歲中舉。前途不可限量。

  同學中,都弘、姚緯、柳逸塵、張四水、秦弘圖、易俊傑、紀澄等人聚在書生食府酒樓擺酒,為賈院首、大師兄、羅君子慶賀。

  東莊鎮北前坊49號的院落中,晴雯和如意兩人正在歡快的收拾著衣物,不時笑鬧。三爺中舉了啊!三爺派了胡小四來通知,讓她們明天找咸亨商行僱馬車回賈府。

  晴雯看著臥室的陳設,突然有些傷感。在這裡住了有大半年呢。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回來。

  …

  …

  胡小四早上坐馬車出城到東莊鎮通知三爺的丫鬟晴雯、如意兩位姑娘,再回到京城中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替換了錢槐跟著三爺到燈市口的同福酒樓。

  錢槐則是回到賈府裡,給二管家林之孝回話。回了賈府,在府裡的庫房中見著林之孝,笑嘻嘻的道:「林管家,三爺說:回府的事不著急。」

  林之孝一貫是不言語的人,這時禁不住苦笑著搖頭,嘆道:「我的三爺啊!這還『不著急』?」老太太、老爺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如何能不知道上頭主子的心思?他渾家就是府裡的內官家。現在,府裡上上下下都等著三爺回府。

  這是賈府當前的頭等大事。

  「錢槐,你小子再去給三爺說說。」林之孝和顏悅色的將小廝錢槐打發走,想了想,去給賈府裡管外事的賈璉說件事。


bpd 發表於 2017-9-24 16:39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值得、搶手

  重陽佳節,夜色深深。

  賈府西路鳳姐院中,賈璉聽小廝傳了林之孝的話進來,在房中沉思,抿著溫茶。

  王熙鳳洗漱之後,換了身家居的衣裳,和平兒從房後轉進來,見賈璉坐在圓桌邊思考,笑吟吟的嘲諷道:「喲,璉二爺又在想哪個相好?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說出來,我明兒做主替你聘進來。」

  賈璉不想和王熙鳳吵架,說:「鳳姐兒,你別貧了。林之孝讓環哥兒的長隨錢槐問了他的意思,環哥兒說:不著急回來。嘿,這事頭疼的很。」

  十歲的舉人,前途無量。通俗點說,是搶手貨。現在是賈府希望賈環回府來住。只是,有些彎不太好轉,有些話不太好圓。

  賈環和賈府的「恩怨」,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熙鳳挑了挑她漂亮的柳葉眉,哂笑道:「環哥兒心裡對以前的事還是有點想法的。憑他什麼想法,他終究是姓賈。」

  平兒插了一句,「奶奶,你和環三爺還有舊怨呢。」

  鳳姐頓時啞口無言。這正是她這幾天心裡頭煩躁的事情。以她對賈環的瞭解,賈環回來後,必定會「炮製」她,報仇雪恨。以賈環的手段,她躲是躲不過去的。

  鳳姐鬱悶的罵平兒,「你個死蹄子,偏喜歡說讓我心情不好的話。我倒霉了,你好的了?」

  賈璉笑著搖頭。鳳辣子也是有怕的人。他估計得有環哥兒那樣凌厲的手段,才能駕馭得了鳳姐兒。

  三人正說著話,外面小廝來回話,「璉二爺,大老爺讓你過去。」

  王熙鳳一邊令平兒去拿衣服,一邊抱怨道:「都什麼時候了?晚上才見過又打發人來請。」她和賈璉關係已經出現裂痕。她也不是傻子,一味的要強。她想多留賈璉一會。

  賈璉換了衣服,從西邊的角門出去,從儀門的甬道繞到東路,再進入垂花門內見他父親賈赦。

  賈赦最近又買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女當小妾,喚做桃兒。今晚夜宿在她那裡。這已經是他八月份以來的娶到屋裡的第三個小妾。

  賈璉進了小院的前廳。燈火明亮。一名身姿豐潤,容貌出色的少女帶著兩個丫鬟候在一旁侍候。賈赦正在塌椅上閉目養神。一身錦袍,神情陰沉。

  見賈璉進來,賈赦睜開眼睛,問道:「我聽人說,環哥兒說他不著急回府?」

  賈璉懶得問緣由,環哥兒現在是府裡上下關注的焦點,有點消息自然傳的飛快,「是的,父親。」

  賈赦道:「你明天去請他回來。」

  賈璉訕訕的笑了下。別看他說賈母、王夫人、賈政的彎不好轉,但要他去賈環面前伏低做小,他的彎也不好轉!他比賈環大好多歲呢。

  賈赦哼了一聲,「你別在我這兒笑。我們府裡好不容易出個讀書人,難道眼看著給人逼走?你去將他請回來。這是我們賈府未來的頂樑柱。做不到,你別回來見我。」

  賈璉無奈的道:「是,父親。」他再犟嘴估計就要給他父親打了。但他心裡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父親的話。他父親真要對賈環有那麼愛護,他把名字倒過來寫。

  賈璉走後,賈赦「嘿」的笑了一聲。這些年,有人偏心,有人假正經,有人仗著娘家的勢在賈府內跋扈。他在賈府裡沒什麼存在感。現在,他要用賈環來落一落這些人的臉面。揚眉吐氣!

  賈赦摟著小妾桃兒往臥室裡走。

  …

  …

  京城內城大時雍坊,衛府中。精緻的一間小廳中,衛家父子在說著話。

  衛陽的爺爺衛弘是山-西布政使,但其父衛康是戶部主事,六品京官。一家子與祖母住在京城中。

  衛康是名三十多歲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從容貌上看,俊美的衛陽絕對是遺傳了他的基因。衛康問了衛陽關於賈環的事情,沉吟了一會,說道:「陽兒,有時間可以邀請他來家裡坐坐。」

  衛陽沒有中舉,情緒不佳,「哦」了一聲,道:「父親,他們新科舉人現在忙著。我看要等到十月份才有機會。」以他和賈環的關係,邀請賈環來家裡做客並不難。

  衛康笑道:「多晚都行。到時候記得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要見見他。」

  衛陽意興闌珊的「嗯」了一聲。拉攏的套路嘛!

  他的那位院首,確實值得京城大小豪門、文官武勳的拉攏。

  …

  …

  同一時間,城西,許翰林府中。

  重陽佳節,登高望遠,變插茱萸,吃重陽糕,喝菊花酒。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兼職軍機章京,前途無量的許澄結束和同僚的飲宴,回到家中,在美妾的服侍下拿熱水敷臉,舒服的呻-吟了一聲,派人將大兒子許英朗找進來。

  許澄掃了兒子臉上的鬱結的神情,擺擺手讓美妾先下去,說道:「這點挫折都受不起?」說話有渾厚、磁性的韻律感,很有說服力。他時年三十八歲,身處中樞要地,很得首揆軍機處謝大學士的看中。

  許英朗苦笑一聲,「兒子和父親比不了。」

  許澄就點頭,「嗯。為父當年鄉試一考即過,高中福-建鄉試第四名。春秋經魁,確實比你強。」

  許英朗性子或怕,但此時只能無語的看著他父親。因為,他父親說的太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許澄拿掉毛巾,說道:「改天沐休之日,請你們書院的少年神童賈子玉來家裡吃酒。」

  許英朗詫異的道:「父親,這不是符合你往日的做派啊。不是低調低調再低調嗎?最近朝政紛爭,你還有心思籠絡賈環?

  他雖說不是山長張安博的弟子,但和弟子沒多大區別。你就別想拉攏他了。我記得山長與何大學士交好。何大學士和謝大學士…,嘿嘿!」

  許澄擺擺手,「你不懂。」

  許英朗嘆道:「好吧!」

  賈子玉名傳天下,他父親想要見見、籠絡,實屬在人之常情。十歲的舉人。十歲啊!太駭人,太驚悚,太牛逼!不服不行。

  …

  …

  京城中有幾個大的鬧市:棋盤街、燈市、城隍廟市、內市和崇文門。位於燈市口的同福酒樓的生意在北直隸鄉試張榜後的第二天極其的火爆。

  酒樓二樓的一間包廂中,二十幾名新科舉人把酒言歡,每人身邊有一位美人相陪。連賈環都不例外。坐中有賈環、公孫亮、羅向陽、紀鳴、邢正等人。

  眾人高談闊論,抒發中舉後的快意。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正所謂,人生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

  國朝風氣已經開放。士子中舉之後縱酒狂歡,招妓娛樂都是常事。前些年金陵還有士子醉酒後落水的笑談發生。

  賈環並不招惹身邊的美人,倒不是裝正經。人生能有幾回得意時?實在是以他的年紀,招惹身邊陪酒的美女,純屬自找苦吃。他和美人,誰吃誰都是個需要認真探討的問題。

  因而,賈環與同年把酒言歡,聽著各地的消息。全國各地士林中的趣談、軼事、名人入耳,令人眼界大開。心中的感慨如明月從海面上浮起。

  中舉之後才知道中舉的好啊!

  …

  …

  第二天上午,賈環醉酒醒得早,從二月客棧出發,獨自前往沙提學的府上拜訪、致謝。

  沙提學在京城中不遺餘力的幫他揚名,昨天鹿鳴宴上的感慨讓他有些觸動。之前因為要參加考試需要避諱。現在自是不用。他對名氣並無追求,但心裡還是很有些感激沙提學的提攜。

  賈環前腳出門,只十分鐘左右的光景,賈璉騎馬帶著幾個心腹小廝到了二月客棧的門口。


bpd 發表於 2017-9-24 16:48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府!回府!

  沙提學家在外城南城的正東坊。賈環從崇文門出了內城,到正東坊沙提學家中拜訪。在門房處遞了貼子進去。很快就在外書房見著沙提學。

  書房佈置的精雅、通透。字畫、書櫥、書桌陳列,充滿了儒家文士的氣息。

  北直隸提學沙勝今年五十多歲,穿一身淺灰色的儒衫,氣度不凡。見著賈環,讓他落座,笑著道:「子玉應當在和同年狂歡之時,怎麼卻來看我?」他當年也是中過舉,知道中舉後狂歡的情形。

  賈環說是十多歲,但他的心裡年齡都三十多,起身向沙提學行禮,說道:「學生來謝先生讚譽。」用詞講究。

  沙勝輕笑著點頭,明白賈環的來意,欣慰的道:「子玉有心了。」又直白的道:「老夫在鹿鳴宴上的感嘆七分真心,三分功利。子玉十歲中舉,勢必將名留青史。若是我點你為秀才,史書定要記我一筆,慧眼識珠之名就沒方鳳九什麼事。」

  賈環莞爾一笑。

  心裡,對沙提學倒是有些新的認識。沙老先生在救災時去過書院。他在書院時相當有派頭。提學大宗師啊。倒沒想到他說話會如此耿直、直爽。自有他的人格魅力。這是一種很高的做人境界。

  沙勝和賈環談了大半個時辰,得知他並不打算參加明年的禮部會試,極為讚許,滿意的讓賈環離開。

  賈環心裡多少有點哭笑不得。沙提學是不知道他那個隱蔽的願望啊!他去考進士幹什麼?而且,考個舉人都掉尾巴,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他明年要能考中進士,那簡直是認為天下讀書人都是白癡。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出了沙府,賈環一路琢磨著沙提學的告誡:近日不要和韓秀才來往,一路往崇文門內的醉仙樓而去。

  今天中午,醉仙樓有同年設宴。

  …

  …

  內城東,二月客棧中,賈璉帶著心腹小廝昭兒、興兒、隆兒、旺兒在客棧一樓大廳裡眼巴巴的等著,心浮氣躁。

  出面招待賈璉的是在咸亨商行裡做事的朱宸。他原是書院的外舍生。這幾天幫著賈環、公孫亮、羅向陽三人在二月客棧中收請帖。

  賈璉一直等到下午四點許,才見到錢槐扶著醉醺醺、一身酒氣的賈環從一輛抵達客棧門口的馬車中下來。

  看到賈環醉酒的樣子,賈璉無奈的嘆口氣:得,今天算白跑一趟。賈環都醉成這樣還怎麼談事情?

  就在賈璉準備離開時,扶著賈環到二樓的上房中的錢槐下來,笑著道:「璉二爺,三爺請你去房裡說話。」

  賈璉驚訝「哦」了一聲,跟著錢槐上樓,進了房間,就見賈環斜倚在椅子上,只是微醺的模樣,頓時哭笑不得,「環哥兒,你這是裝醉躲酒啊!」

  賈環呼出酒氣,揉揉臉,道:「還是很喝了幾杯。有點暈眩。不能見禮,請璉二哥見諒。」他才十歲的年紀,當然不會和大師兄、羅君子兩人一樣,每頓酒都是沉醉不知歸路。他留了點餘力。畢竟,醉酒對身體也不好。

  好在周朝也沒有高烈度的白酒。否則,他三杯就倒,也不用提什麼留有餘地的話了。

  賈璉擺擺手,「你坐你的。環哥兒,府裡讓我來問你什麼時候回去?府裡好做準備。」

  賈環就笑,看著富貴公子裝束的賈璉,問道:「是誰的意見呢?」

  賈璉很有點無語,賈環這醉酒了腦子反倒越發的清醒,斟酌了下,決定說實話,「是我父親的意思。」頓了頓,勸道:「但以我看來,老太太、老爺、太太都是希望你回府的。」

  賈環十歲中舉。這是國朝矚目的大事。賈府上下,不管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得捏著鼻子認了。

  因為賈珍的死,他心中對賈環很忌憚。但他其實和賈環並沒有什麼大的過節。他已經想清楚:等賈環回府,好好和賈環結交一番,化解往事。

  賈環輕笑了一聲,「璉二哥不用拿好話蒙我。我心裡有數。這樣吧,四天後,九月十五上午我會回賈府。」

  賈璉心裡鬆口氣,有些興奮的笑道:「好,好。」剛才聽賈環的口氣他還以為賈環要拿捏下架子,倒沒想到賈環同意的這麼爽快。

  賈環笑了笑。賈府,他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即便要走,絕不能累累如喪家之犬般的離開,而是要昂首挺胸,飄然離去。

  …

  …

  賈環要回賈府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賈府內外。

  清秋的夜色,冷輝遍灑。夜色之中,賈府各處都在討論賈環回府的事宜。

  賈府中路的東跨院中,賈政、王夫人、趙姨娘、周姨娘等人;

  賈府西路鳳姐院、李紈院、賈母上房處,賈母、寶玉、黛玉、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鳳姐、賈璉、李紈、賈蘭等人;

  賈府東路的賈赦院中,賈赦、邢夫人等人;東北角的梨香院薛姨媽、薛寶釵、薛蟠等人。

  賈府的主子們在討論。

  賈府的管事處、庫房、隨侍處、回事處、聽事處、執燈處、巡更處、鞍庫、煤炭庫、銀庫、米庫、飯房、廚房、神房、書房、漿洗房、水房、各門房、各更房、馬圈、糧倉。

  所有的管家、管事、僕人、小廝、丫鬟、婆子、僕婦都在議論。

  賈府外的寧榮街,所有住在外面的家生奴僕、賈家的近支、旁支在議論。

  寧國府內,尤氏、賈蓉、秦可卿等人在議論,大管家李華等人在議論。

  對這件事,不管是無奈,羞惱,鬱悶,欣喜,興奮,期待,期盼,好奇,感嘆,發愁,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個時間節點的到來:九月十五日上午。

  九月十一日,賈府內宅中開始討論一個問題:賈環回來後住在哪裡?早先賈環居住的位於趙姨娘小院旁邊的三間屋子,對於賈環來說太小、太委屈了。

  如果還讓賈環住在那裡,那就不是歡迎他回家,而是羞辱。以環三爺此時的地位、前途,誰敢?

  九月十二日,賈府內宅中的人們又發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下人們要如何稱呼賈環?中了舉人,即便是十歲,照樣要叫一聲「老爺」。這是舉人應有的社會地位。

  但賈環叫老爺,賈赦、賈政等長輩要如何稱呼?寶玉、賈璉、賈蘭等同輩兄弟又該稱呼?

  時間在躁動、不安的情緒中緩緩的走過。

  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韓奇、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游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等和賈府交好的勳貴、王孫公子的請帖下到賈府,希望邀請賈環去府上喝酒。

  賈璉忙的腳不沾地,天天在家忙著接待,處理這些事宜。

  而賈環此時住在京城內城東面的二月客棧,與公孫亮、羅向陽一起參與同年們的酒會。許軒、上官昶、石賦等人都是會過。蘇詩詩、成琪兒、洛檀、曉雪、秋蘭等京師名妓亦是見過。期間有賈環的兩首詠花詞流傳。

  135名舉人,可以有無數種精彩的組合,足夠在九月剩下的時間都排滿。賈環三人經常一起出席酒會,被同年們起了個雅號,叫做:「聞道書院三傑」。

  九月十四上午,三人在城外長亭,送別了離開京城準備返回家鄉小住的喬如松。他是最後一位離開京城、失意的同學。龐澤早在鄉試放榜第二天就背著行李前往遵化,繼續去給山長當幕僚。

  與好友灑淚而別,三人從朝陽門進入內城。中午時分,他們需要前往龍江先生的府邸宴飲,晚上則是在醉仙樓宴請諸位同年。

  因為,明天賈環要回賈府;大師兄公孫亮回書院,再去遵化見山長,接著回密雲縣;羅向陽則是回鄉。

  …

  …

  秋日融融。九月十五日上午十時許,賈環乘坐賈府派來的馬車抵達內城西,四時坊,寧榮街。

  街口,賈璉騎著駿馬,帶著賈府子弟:賈蘭、賈琮、賈菌、賈菖,賈菱等人等候多時,

  親自給賈環趕車的榮國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從車轅下來,給賈璉等人彎腰行禮,「見過璉二爺,見過諸位哥兒。」

  賈環掀起車簾,賈璉下馬,微笑著抱拳,「環兄弟,歡迎回來。」身後,賈蘭、賈琮、賈菌、賈菖,賈菱等人齊齊躬身行禮,道:「見過環三叔。」名字裡面帶草之頭的都是子侄輩。

  賈琮是賈環的兄弟輩,往日泥猴般的小孩換了一身新衣,打扮一新,崇敬的喊道:「三哥,你真厲害。」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目光看向小大人般的賈蘭。這是他當日在賈府裡的同學。然後,賈環看向賈璉。賈璉笑呵呵的道:「環兄弟且安坐在車上,到角門處再下來。」

  賈環放下車簾。賈璉上馬,一行人二十多人繼續前行,通過榮寧街,過賈府正大門前,繞至角門處。

  榮國府的角門處,榮國府的管家賴大,單大良、吳新登、張才、帶著賈府所有有頭臉的管事等候多時。算是小廝,約200多人,從角門外,延伸至角門內。

  賈璉下馬並賈府子弟站在一旁。林之孝、錢槐先於賈環下了馬車。賈環挑起門簾,走下馬車,他頭還有點醉酒後的暈眩感,抬頭看了眼天空:雲淡天高。

  賴大,林之孝,單大良、吳新登、張才等200多人齊齊跪在地上,低頭齊聲道:「奴才等恭迎三爺回府!」放眼望去,全是跪在地上的奴僕,青衣一片。

  眾奴僕喊完之後,鴉雀無聲。秋風拂過,地面無塵。

  這陣仗讓賈琮、賈蘭等人在賈環身側,看得目眩神迷,心中羨艷難言。環(三)叔(哥)真厲害!

  賈環嘴角逸出一抹笑意,輕聲道:「起來吧。」

  「謝三爺!」又是一陣整齊的喊聲。眾管家、管事、奴僕、小廝們紛紛起身,分開兩列站在道路旁。

  賈璉笑一笑,伸手道:「環兄弟,請!」

  賈環微微一笑,當仁不讓,當先一步,走進賈府內。

  兩年前的冬至,他在大雪中獨自出府。發誓說: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兩年後,他回府!

  以國朝最年輕的舉人的身份,以天下聞名的神童的身份,以賈三爺這個身份,回府!


bpd 發表於 2017-9-24 16:57
第一百六十七章 賈府眾生相(一)

  賈府內,西路賈母上房處,正房的明廳中,賈府內眷齊聚。

  賈母,賈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尤氏、秦可卿、李紈、寶玉、黛玉、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各自華冠麗服。

  另有姨娘、陪房、內管家、內管事、僕婦們若干,陪侍候在廳中。

  丫鬟們有:鴛鴦,琥珀、翡翠、杏兒、金釧兒、玉釧兒、彩霞、彩雲、香菱、平兒、豐兒、銀蝶兒、寶珠、素雲、碧月、襲人、媚人、茜雪、麝月、紫鵑、鶯兒、翠縷、司棋、侍書、翠墨、晴雯、如意、入畫等人。

  所有人一大早,紛紛聚在這裡等候。賈環回府,是賈府目前的大事。

  時間緩緩的走過。一道又一道的消息如流水般從垂花門外傳進來,彷彿浪潮般,一波接著一波,助推著廳中期盼、喜慶的氣氛。

  「三爺到了榮寧街口。璉二爺接著了。」

  「三爺到了西側門外,賴管家、林管家他們跪迎。」

  「三爺進了府中。」

  賈母坐在明廳正上首的位置,看著廳中相互攀談的丫鬟、婆子們,感受著這熱鬧、喜悅、歡樂的氛圍,心裡無奈的嘆口氣。

  這就是大勢!

  一個十歲的舉人對賈府意味著什麼,賈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而賈環,姓賈!賈府、賈家,沒有人會拒絕他返回賈府。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逼他走!

  她內心裡對賈環這個庶孫還是有些意見。她肯定是疼寶玉多些。但不喜歡,在這個大勢下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其實,她心裡也沒有太多的不高興。這些天,四王八公府上的各太妃、誥命夫人、甄家的管事娘子等人輪番在她面前恭喜、祝賀。好話說了一籮筐。她現在就算想板著臉,也難。

  賈環中舉,的的確確是賈府的一件大事,喻示未來的賈府重新恢復兩國公時期輝煌、榮耀的希望。

  廳外陽光明媚,鳥鳴啾啾。廳內熱鬧非凡。站在探春身後的晴雯、如意、侍書、翠墨四個丫鬟嘰嘰喳喳興奮的說著話。她們都在期待著三爺到來的那一刻!

  親自守在廳門口的鴛鴦,穿著淺綠色的對襟褂子,鵝蛋臉帶著笑容,幾點雀斑在白膩的香腮上,俏麗明媚的女孩。得了外面小跑著來傳話丫鬟的話,走到廳中,笑吟吟的道:「回老祖宗,三爺前往中路外書房見老爺。」

  剛才小丫鬟氣喘吁吁的說著的話,聲音很大,廳中的賈府女眷都聽到了。但眾人還是想聽鴛鴦再說一遍。

  賈母點點頭,「嗯。」臉上有不自覺溢出來的喜氣。

  「哦…」眾女眷、陪房、丫鬟們期盼的心情稍微壓了壓。賈環回府,第一站去見等在外書房中的賈政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她們這裡得再等等。

  坐在賈母下首的賈赦穿著錦袍,微笑的喝著茶。眼神飄了一眼正對面,一直板著臉,不說話的王夫人,心中快意至極。你的寶玉好?你的寶玉聰明?哈哈!

  他這位弟妹大概還在擔心賈環搶了寶玉在賈府裡的地位。鼠目寸光的貨色!寶玉拿什麼和國朝最年輕的舉人比?比功名、比文采、比聰明?

  難道就憑脖子上的那塊玉?

  可惜啊,他那個假正經的弟弟不肯等在這裡,非要獨自一人在書房裡等著。不然,臉上的表情怕是很精彩吧!

  …

  …

  賈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甬道上。賈府內的道路、樹木、屋舍明顯都是打掃、清理過。

  賈璉、賈蘭、賈琮、賈菌、賈菖、賈菱、錢槐、胡小四等人簇擁著賈環。賴大,林之孝,單大良、吳新登、張才等人則是跟在身後,小廝們則是各司其職。

  賈府中路,賈政的外書房前,長隨李十兒帶著四名跟著賈政的小廝等候多時,見賈環、賈璉、賈蘭等人過來,忙上前迎了兩步,彎腰行禮道:「小的見過三爺。老爺一早就在書房裡等著。」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做個手勢。

  李十兒當即在前面帶路,引著賈環等人進了充滿書香氣息、寬敞、明亮、雅致的外書房中。

  長隨、管家、管事、小廝等都留在門外,只有賈璉、賈蘭、賈琮、賴大,林之孝幾人跟著賈環進入書房中。

  書房中此時正充滿各種大笑聲。九名請客輪番恭賀著坐在書案後的賈政。

  「老世翁家學淵源,環三爺這次一舉中試,開國朝未有之先例。非常人可為。」

  「世兄名登桂榜,固然是天資聰穎,還是老世翁言傳身教的好。」

  「大總裁青眼有加,世兄不日即可名傳天下。我等今日與會,三生有幸,與有榮焉。」

  賈政約四五十歲,穿著一襲珍珠白的便服,頭戴進賢冠,長鬚飄然,氣度儒雅,面對眾清客的恭維,坐在書案後,臉色清冷,默然不語。

  他心裡很有點不是滋味。他讀一輩子書,連個童生功名都沒有,而他不喜歡的兒子,卻是皇周定鼎以來最年輕的舉人。這…讓他情何以堪?

  五月初在東府裡,他雖說給母親逼著收回成命,但心裡沒再拿賈環當兒子看。他和那個孽子關係破裂。然而,值此之刻,國朝最年輕的舉人,是賈府的,是賈族的。他的親戚、朋友、同僚、上下級、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兒子。

  他難道能說一句「我不是他老子」?

  不管賈環是否不尊重他,拿他不當父親,和賈環斷絕父子關係這種話,現在就不要提了。賈府、所有和賈府有關的勢力、力量都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因為,一個十歲的舉人意味著錦繡前程,將來的宰輔,意味著權勢、富貴的保障。

  賈政心裡悠悠的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這個庶子。

  清客們只當政老爹在這當口表現的矜持、謙遜,其實心裡暗爽。因而賣力的恭維著,但他們哪裡知道政老爹心中抑鬱、煩躁、尷尬。

  …

  …

  賈環進來時,正好看到一眾清客換著花樣恭維賈政。對這樣的場景,賈環有些眼熟,和都市劇裡面的場景很像嘛!

  賈環還沒來得及給賈政行禮,九名清客紛紛起身向賈環彎腰行禮,「我等見過賈世兄。」有個年老的清客很直接道:「見過小賈老爺。」賈環中了舉人,叫老爺是沒錯的。

  賈環知道賈政的清客是怎麼回事。阿諛奉承的人居多。別人養的是幕僚、人才,用來做事。比如曾國藩曾文正公。而賈政養的是清客,用來清談。由此可見賈政的水平和本性。

  賈環客氣的回了一禮:「見過諸位。」然後,再向賈政躬身行禮,「兒子見過父親。」

  賈環要和賈政說話,書房中頓時安靜下來。清客、賈璉、管家等人都是安靜的看著。父與子,成為場中的焦點。

  在見到賈環時,賈政在那麼一瞬間或許多少有點渴望:這個出色的兒子能跪下來,恭敬的叫他一聲父親。他心裡未必不能原諒他。只是看到賈環這個做派,就知道賈環在敷衍了事。

  賈政頓時有點灰心,懶得罵他,神情淡淡的道:「免了。你如今回府,就安生住在家裡。你忙你的去吧。」

  賈環原則是:能不跪就不跪,最終是不用跪。答道:「是,父親。我過兩日打算去江南遊學。今日和父親說一聲。」

  賈政微微皺眉,才回府就要外出遊學?他本來想訓賈環幾句,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他這個兒子根本不怕他。訓也是白訓,指不定還要給反噴幾句。

  他可是知道賈環罵族老賈代儒的話:敢問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把賈代儒氣的跳腳又黯然神傷。當即,道:「嗯。」

  賈政說完,發現和賈環無話可說,揮手道:「你去吧。府裡後面等著你的。」

  賈環點點頭,便告退離開,準備進後宅內。

  他回賈府,要做的事情,要算的帳,和賈政不相干。賈政這個人,為人清廉孝順,但迂腐守舊,遲鈍糊塗。手腕、能力、才情都是下下之選。

  因而,賈政在整部紅樓中顯得非常有缺失感。按照賈政在賈府裡的地位,實際上可以大有作為,但卻一事無成。還因為糊塗,造成一些不好的結果。

  比如:幫忙起復賈雨村那個二五仔。賈雨村幫著賈赦奪了石呆子的扇子,後面抄賈府時,反戈一擊。政老爹這辦的叫什麼事?

  比如:彩霞給王熙鳳強配給來旺兒子。趙姨娘求賈政了,他推脫了。倒不是說賈政樂於看到好的人兒被糟蹋。他大約是根本不知道緣由,懶得管俗務。但從彩霞、趙姨娘的角度,豈能無怨?泥菩薩啊。求都沒有反應。

  如果簡單的將紅樓中的人分為好人、壞人。賈政大約算是個中性人。他不是賈赦、賈珍那樣的壞人。縱觀整部紅樓,賈政沒幹壞事,只幹糊塗事。黑材料是沒有的。

  但賈政也不能算好人。縱觀整部紅樓,他同樣沒有做過好事。大約,唯一的閃光點是他對賈母的孝順。賈母叫他往東,他絕不往西。

  這樣的人,不要說孺慕之情,賈環連親近他,都覺得有點困難。如果,賈府要算豬隊友的話。賈政是要算一個的。

  因為,賈政在賈府的地位太重要,而他的糊塗,實際上,對賈府的衰落是要負責的。通俗點說:不作為,失職。

  賈元春賈貴妃的父親啊!貴妃在皇帝後宮裡是地位?只比皇后的位置低。受寵的貴妃,如成化朝的萬貴妃,萬曆朝的鄭貴妃,那都是不虛皇后的存在。

  賈政不說要像隋文帝楊堅那麼牛逼,改朝換代,至少保賈家兩府平安是不應該有問題的。結果…

  賈府的結局,絕非高鶚續書的大團圓。而是第五回的紅樓夢曲收尾-飛鳥各投林的描敘。裡面寫的很明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乾淨。

  …

  …

  賈環腦海裡想著這些事,先離開賈政的書房。他和賈政的關係就這樣了。

  賈璉看完賈環和賈政的對話,心裡很有點無語。這完全不是兒子見老子的做派。都差不離是平等的關係了。

  然後,他其實很有點羨慕。要是,他能在他父親賈赦面前有這個待遇就好了。看這架勢,老爺也不大想管他,管也管不了。這日子逍遙的!

  賈政見賈璉、賴大、林之孝還等著,道:「我沒什麼吩咐。你們去吧!」他也懶得去問府裡對賈環什麼待遇。沒有必要問。

  府裡誰會,誰敢怠慢他這個庶子?

  賈璉、賴大、林之孝三人退出來。賈璉、賈蘭、賈琮陪著賈環進內宅去見賈母。


bpd 發表於 2017-9-24 17:09
第一百六十八章 賈府眾生相(二)

  賈環、賈璉、賈蘭、賈琮四人從中路的垂花門進入賈府內宅。

  裡面早得了風聲。賈府內管家林之孝家的帶著四個婆子、四個丫鬟等在大路邊,齊齊跪地行禮,道:「恭喜三爺中舉回府。」

  賈璉笑著看賈環一眼,今天府裡上下可是把禮節做足了,給足臉面。林之孝家的是賈府裡的內管家,寶玉犯錯她都可以說幾句。平日見到他,都只是行個禮就行。

  賈環微笑著點點頭,「起來吧。林大娘,請你帶路。」

  林之孝家的性格沉默寡言,與丈夫林之孝被府裡人稱作天聾地啞,笑了笑,起身帶著賈環往賈府西路的賈母上房處走去。

  …

  …

  賈府西路賈母上房,正房的明廳中,輕笑聲著不時的響起。預估著還等一會兒,鳳姐在逗趣、說笑。說的當然是和賈環無關的話題。她又不傻。

  這時,門口的一名小丫鬟跑進來,「三爺來了。」接著,院落裡的大丫鬟往台階、屋簷處傳,再傳到鴛鴦這裡。鴛鴦回道:「老祖宗,三爺往這裡來了。」

  賈母嗯了一聲,頓了下枴杖,看向門口,等待著賈環進來,想著她應該是什麼態度,怎麼和賈環說話。

  王熙鳳便不再挑起話題,笑孜孜拿起茶杯喝茶。平兒剛給她換了溫茶。心裡思忖著等會怎麼不丟臉面的當眾向賈環服個軟。

  廳中的眾人都有些期待的看向門口。算算時間,三爺離府差不多兩年了。只是,有一點點奇怪。三爺來的好快。

  賈赦撚鬚輕笑,喝著茶。來了。他倒是很想看看母親、弟媳怎麼圓這個場?

  王夫人眼眸閃了下,面無表情。她大致能猜得出來情況。

  鴛鴦給賈母回過話,又等在明廳的門口處,片刻後就見賈環、賈璉、賈蘭、賈琮四人在林之孝的帶領下走進院落裡,嘴角不自覺的逸出一抹笑意,「恭喜三爺中舉回府。」她心裡是希望三爺能中舉。

  賈環停下腳步,注目著個子高挑、白皙俏麗的金鴛鴦,笑道:「謝謝鴛鴦姐姐。好久不見!」

  他內心裡一直都是很欣賞鴛鴦。這是個錦口繡心,有公正立場的女孩。但鴛鴦是賈母的貼身大秘書,最為忠心。因而,他和鴛鴦的關係、立場一直都變化。直到現在類似於普通朋友。

  這話說的,好像很期待見面似的啊。鴛鴦禁不住輕笑,眼睛彎著如月牙,打起簾子,讓賈環進入。

  賈璉跟在賈環身後,忙笑道:「可不敢讓姐姐給我打簾子。姐姐先請。」賈環的待遇,他可享受不了。

  他其實比鴛鴦的年紀要大。但鴛鴦是賈母的大丫鬟。賈母的一應事務都要她提點著。叫一聲姐姐是應該。

  鴛鴦就笑,「璉二爺和我客氣呢。」說著,讓身邊的小丫鬟打了門簾,讓賈璉、賈蘭、賈琮先行,這才和林之孝家的一起進去。

  …

  …

  賈環沉著、從容的步入到明廳中,在一瞬間數十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然後一陣嘩然、喧鬧的聲音響起。除了賈環的長輩,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先向賈環行禮,「恭喜三爺中舉。」

  因為輩分、關係遠近的緣故,每個人的稱呼都不相同。賈府、寧國府的陪房、內管家、內管事、僕婦、丫鬟們自是叫三爺。

  東府的尤氏、佩鳳、偕鸞喊的是環哥兒。秦可卿自是叫環叔。李紈、黛玉、寶釵、史湘雲、迎春都是喊環兄弟。惜春喊環三哥。

  寶玉嘴皮動了下,根本沒發聲,也沒有行禮,但無人關注他的小動作。

  而穿著水粉色長衫,俊眉修眼,見之忘俗的三姑娘賈探春自是站著不動。她是賈環的親姐姐,同父同母。自然無需向胞弟先行禮。

  探春嘴角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無限感慨,眼睛有點發紅。她的弟弟回來了啊!她在府中無須再小心翼翼。她的處境將會迎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探春身後的晴雯、如意兩人都是激動的俏臉微紅。因為,賈環此刻享受的是賈赦這個級別的「待遇」。顯然,這是賈府上下對三爺地位的承認。

  賈母、賈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都是坐著不同。王熙鳳站了起來,但她當然不會和眾人一起行禮。鳳姐兒是很驕傲的人。

  幾個姨娘等本來就是站著的,她們屬於長輩,並沒有主動向賈環行禮。站在王夫人身後的趙姨娘想笑,只是差一點就哭起來。此時,是苦盡甘來時。她身前半米處,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已經謙恭的將腰彎下去,向賈環行禮,形成鮮明的對比。

  賈環回禮,「見過諸位嫂子、姐姐、妹妹。」寶二哥自然是給他忽略。按照邏輯,賈寶玉是要在二門外和他見面的。只是大臉寶一貫是混在胭脂堆的「好漢」。

  賈環說完,穩步走到廳中。步履穩健,氣度從容。頭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白色直裰,腳踩布鞋,氣質沉靜。

  賈環面向賈母。

  其實,鴛鴦今天站在門口,令他明白賈母此時對他的態度。對賈母而言,前幾個月還厲聲喝著要賈政痛打他,現在將大秘書派到門口來迎接他。這有點唾面自乾,自己打自己臉的意思。

  但想想也覺得正常。賈母難道還要再呵斥賈政打他不成?他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是的小男孩了!

  他之前就有過預估:秀才功名足以讓他在賈府內自保。而舉人功名則可以讓他取得賈府內的部分主導權。他要的就是以這種碾壓的姿態返回賈府,了結恩怨,再飄然離開。

  賈母今天穿著淺金色的華服,頭戴鳳簪,金色抹額,身形微胖,富貴之氣鋪面而來。坐在黃梨木椅上,等待著賈環的動作。再決定她自己的行止、語言。活了這麼些年,這種場面,她穩的住!

  賈環並不知道賈母的想法,按照他自己的節奏,跪在地上磕頭行禮,朗聲道:「孫兒今日回府,給祖母、母親請安。」

  賈母臉上頓時笑起來,點著頭,感慨的道:「好,好,好。快起來!」她這個臉面算是圓回來啦。

  賈環先是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我去!

  賈府後宅裡都是一幫宅鬥達人。技術水平很高的。比如:賈母、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這都是好手。按照禮法來說,他兩年不回府,回來之後,確實要給賈母、賈政、王夫人直系長輩磕頭請安。

  他剛才在外面,估著賈環不會跟他算這個帳,就把磕頭免了。但賈母、王夫人這裡,他是防著一手,不能給她們攻擊的口實。越是風光之時,越是要謹慎。多少人都是陰溝裡翻船啊。

  但看現在這個情況,賈母貌似誤會他想和賈府和解。對此,賈環其實很想說一句:老太太,你想多了。

  他回來是算賬來的。算完帳,了結了恩怨,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當然,要帶著晴雯和如意兩個大丫鬟。

  至於,和解什麼的,他並不在意。他又不打算和賈府的豬隊友們一起混。

  賈環起身。

  賈母神情感慨的看著他,道:「哥兒是個有本事的,中了舉,闔府上下都為你感到高興。之前的事情,府裡對不住你的地方。可你終究是姓賈。」

  賈環心裡吐糟道:我他喵的還姓福呢!

  賈母將之前的打壓、設計等事情都一語帶過,輕描淡寫,顯示出極高的語言技巧。長輩的優勢就在這裡,只要道個歉,他作為晚輩,在明面上確實應該一筆勾銷,不能再拿出來說事。

  但心裡怎麼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賈母接著道:「自古有云,家和萬事興。環哥兒你既然回府,在府裡的用度、待遇我都會安排好。不會虧待你。你是我賈府的希望。不過,祖母有一件事求你,寶玉是個好孩子,身子骨比較弱,你不要再拿他的小事去煩你老子。」

  賈環嘴角抽了一下。賈母這一套詞兒,倚老賣老,將長輩的優勢發揮到最大。他要真是個小孩,指不定就給混弄過去了,繼續給賈府賣命。可惜,他不是。

  不過,他回賈府裡來,並沒有要找寶玉的麻煩的計劃。他和大臉寶之前的恩怨隨著賈政抽的寶玉一個月下不了地,已經了結。當然,他心裡依舊鄙視、不喜寶玉。

  當即,賈環乾淨利落的答道:「兄友弟恭。」寶玉不來惹他,他也沒有興趣去找寶玉的麻煩。

  賈母滿意的點頭,揮手道:「鴛鴦,把我給環哥兒的賀禮的禮單拿出來。」

  鴛鴦臉上綻放著笑容,從衣袖子裡拿禮單,她早帶在身上。

  賈母趁著間隙,感嘆對賈環道:「哥兒是要做大事的,晨昏定省可免了。有空隙的時候,就來看看我這老太婆。」她知道賈環不喜歡什麼,索性免了。

  賈環也不客氣,耿直的道:「謝老太太!」他現在有耿直、直白的底氣、資本。

  鴛鴦將禮單拿出來,等賈環說完話,念道:「老祖宗賀環三爺中舉。計有:徽州產的筆墨紙硯一套、紫金筆錠如意錁四錠,秋香色金錢蟒錦緞兩匹、狀蟒繡堆兩匹、玻璃碗兩隻,官窯茶具一套,成窯雞缸杯一對。」

  鴛鴦每念一樣賀禮,廳中的眾人幾乎都跟著發出一聲驚呼。不是賈府的人眼皮淺,是賀禮確實很重。

  徽州的徽墨、宣紙、紫毫筆、徽硯,這是文化範疇的奢侈品。置辦一套,價值不菲。接下來的紫金如意錁要輕一些,但是討的好口彩:筆(必)錠(定)如意。四錠金子,差不多要值200兩銀子。

  秋香色金錢蟒錦緞、狀蟒繡堆這都是產自江南的精美綢緞,在京師貴族中極受歡迎。

  而接下來的玻璃碗,官窯、成窯一個個都是名貴非常。玻璃碗是用來陳列當擺設的。官窯燒製的茶具名貴異常。明成化年間燒製的成窯更貴重。《豫章陶志》記載:成窯有雞缸杯,為酒器之最。名貴異常。數千兩銀子未必能買的到。

  簡而言之,賈母給賈環的賀禮很重。價值在5千兩銀子左右。只是,賈府是公侯門第,賀禮不會直接拿銀子出來,而是用的瓷器,這種古董兼奢侈品。

  王熙鳳心裡嘖嘖兩聲。成窯雞缸杯一對啊,老太太則是為拉攏環哥兒下了血本。

  賈環笑一笑,卻之不恭啊,說道:「謝祖母的賀禮!」5千兩銀子折算一下,就是500萬人民幣。這僅僅只是個中舉人的賀禮啊!賈母真有錢,真是神豪。

  賈環要說他沒有被觸動,那太就裝-逼了。可以想想,他要是留在賈府裡,考進士,當官,賈母還得給他多少賀(銀)禮(子)?

  但要說他被砸暈了,那倒不至於。他的意志力沒那麼弱。他此時依舊保持著冷靜、理智,洞悉賈母的意圖。

  在這份賀禮中,賈環很敏銳的覺察到,賈母並沒有將賈府權力分配給他的意圖,給的都是浮利。換句話說,賈府這家公司,現在沒有他的股份。

  賈母大約是想將他留在賈府,讓他享受賈府的供給卻不干涉賈府的權力運作,然後直到他當官、步入仕途。在她活著的時候,賈府依舊是她的賈府。

  賈環心裡很有些感慨:所以,這就是賈母!

  很多人都說賈母是個有智慧的老太太。這一點,賈環並不否認。看看紅樓原書中第三十三回,因寶玉挨打,賈母罵賈政,句句如刀,把賈政罵的跪下。很有權貴婦人的風采。

  再回顧她在賈府裡的權謀手段:已經榮養,將內宅教給王夫人管理,然而,她依舊是賈府的最高統治者。王夫人、王熙鳳等人每天都要圍著她轉。這種權謀、手段說不高明是假話。

  宅鬥技能,滿值。

  但是,賈環有一點他的看法。首先,賈母的智慧,權謀,夠不上政治家、政客這個層級。男子中的政治家不用舉例。稱帝的武則天是女子在這個行當的翹楚。前段時間熱播的羋月傳裡的羋月也算。我大清的孝莊太后可以算一個。

  賈母夠不上這個層級。

  其次,賈母並無多大的遠見。在科舉盛世中,賈府自寧國府的賈敬中了進士,賈珠中了秀才之後就再無一個讀書人。直到多年以後,李紈精心培養的賈蘭中舉。賈母竟然不培養賈府的讀書人。

  這是相當短視的行為。即便如賈赦所說,我們這樣的人家要讀什麼書?但,賈府當官的人也不多吧?明顯的後繼無人。整個賈家十二房裡那麼多賈家子弟,難道培養不出人才來?

  再次,秦可卿死後給王熙鳳托夢,請王熙鳳購買祭田,謀取退路。連賈探春在搜檢大觀園時都能發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感慨,預見到賈家的衰敗。賈母為什麼不謀退路?

  這種既無遠見為家族謀劃進取之路,又不思退路保留家族東山再起可能的行為,實在是太不可思議。賈母這個賈家的最高統治者,當的是不合格的。

  賈母在宅鬥這個行當裡是霸主,技能滿值,但是要放眼看去,她不過是比一般人精明、聰明、喜歡享樂的一個貴族老太太而已。視野、格局很小。

  賈環心裡譏諷的笑了一聲。

  賈母哪裡知道賈環的想法,臉上露出笑容,見賈環收了鴛鴦遞過去的禮單,笑著道:「環哥兒,問問你母親給你準備了什麼賀禮。」

  賈環依言向王夫人行禮,「兒子見過母親。」他剛才的頭是磕雙份的。現場是賈母最大。他不用再王夫人另外磕。

  王夫人看著賈環,冷哼一聲。


bpd 發表於 2017-9-24 17:18
第一百六十九章 賈府眾生相(三)

  王夫人冷哼表達不滿,但賈環根本不為所動,行過禮後就站直腰板,等著王夫人給他送賀禮!

  他並不畏懼王夫人。以他此時的地位,身份,是有資本和王夫人扳扳手腕的。王夫人對他的主要約束,是嫡母的身份。國朝以孝治天下,這方面看的比較重。

  但他可不是政老爹那樣的孝子賢孫!

  賈母能把賈政罵的跪下,除了賈母的語言水平外,還因為賈政對賈母很孝順。怎麼不見賈母把賈赦罵的跪下來呢?賈赦甚至還敢在家宴上講笑話諷刺賈母偏心。

  孝與不孝的問題,這裡面是有操作空間的。他現在有舉人的功名,而且是國朝最年輕的舉人,王夫人要扣一個「不孝」的帽子到他頭上,沒那麼容易。

  雍治8年冬至,他出府前的大雪的下午,王夫人就試圖扣一個不孝的帽子給他,那時,他還只是個8歲的少年,對此毫無還手之力。但,現在,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

  王夫人一看賈環挺直的站姿,就知道這個庶子沒法擺弄,板著臉道:「環哥兒,你如今翅膀硬了,你老子管不了你,我也是管不了。晨昏定省,你隨意吧。金釧兒,把我給環哥兒的賀禮報一遍。」

  金釧兒穿著淺粉色的衣衫,梳著小辮,留海,是個大臉丫鬟。賈環離府之前經常去王夫人的東跨院裡和金釧兒、玉釧兒、彩霞、彩雲等人玩耍。關係熟絡。

  但此時,金釧兒可不敢給賈環笑臉,太太在生氣了,嘴裡報道:「太太賀三爺中舉:上等文房四寶一套,吉祥有餘銀錁4錠。」

  金釧兒念完,滿屋子人都收斂了笑聲。

  之前,太太不滿環三爺,擺臉色什麼的,賈府的眾人其實不在意。誰環三爺唆使、誣告讓老爺打了寶玉呢。太太心裡恨著。她是母親,說環三爺幾句,天經地義。但此刻,一干人等的臉色都變了。

  王夫人的賀禮太輕,近似於羞辱!

  而且,王夫人是賈母之下的賈府當家人。她只給賈環不足100兩銀子的賀禮,接下來,賈府眾人的賀禮,誰敢超越這個界限啊?

  賈環心裡哂笑。王夫人啊,叫我說你什麼好呢?

  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言語不多。整天吃齋念佛,裝做一副好人、善人的模樣。但,所有讀過紅樓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心黑手毒的主兒。黑材料很多。絕非什麼厚道人,菩薩。

  金釧兒、晴雯的死,她都脫不干係。林黛玉在葬花吟裡寫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如果這句話是控訴的話,十有八-九的是在說王夫人。

  這是一個表裡不一的假面人、雙面人。

  賈環對王夫人要羞辱他,並不奇怪。其一,王夫人很討厭他。他現在表現的越出色,將來對賈寶玉繼承賈政的家產、政治資產的威脅就越大。王夫人就越不喜歡。

  其二,王夫人的內宅管理、權謀鬥爭都是一流水準,上逼賈母,下壓王鳳姐。但說到底還是個內宅婦人。做事情,逼-格比王熙鳳高些,但還是脫不宅鬥那些套路。作出這樣類似洩憤的舉動,不足為奇。

  說到底,王夫人現在拿他沒辦法嘛!

  賈環沒有理會一臉淡然的王夫人。100銀子的賀禮,這是當面打他的臉,他當然不會道謝,側身向賈赦行禮,「侄兒見過大伯!」

  賈赦一身錦袍,撚鬚微笑,頻頻的點頭,「好,好!環哥兒,好樣的!真不愧是我賈府讀書的種子。你的業師說你:賈家日後高中者,必由賈環起!真沒有說錯。桃兒,將我和大太太給環哥兒的賀禮念出來。」

  賈赦一大串話,說的有點裝模作樣,表演的痕跡有點重。屋內賈府的眾人都看得出來,他這番話其實是針對王夫人的。他越誇賈環,豈不是越說明王夫人做事欠妥?

  站在賈赦身後的小妾桃兒,拿出禮單,念了一大串禮物,合計有800兩銀子。桃兒念一句,王夫人臉上的神情就淡一分,直到最後完全陰沉下來。

  她給賈赦打臉了。

  賈璉站在一旁,心裡倒是有些好奇。他父親一貫的貪婪,怎麼給環兄弟送這麼重的禮?照他的估計,應該是500兩銀子左右才對。這怕是早就預謀在這裡等著太太的。

  賈璉心中一動,感嘆道:環兄弟好敏捷的心思。

  看著賈赦得意、邢夫人快意、王夫人惱怒的神情,賈環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會是這麼回事。王子騰位居高位,賈赦不敢侵奪王夫人的利益,但落王夫人臉面的事情,賈赦肯定敢做。

  賈環對賈赦道:「謝大伯!」

  照理說,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王夫人意圖羞辱賈環,被賈環借力打臉。接下來應該是尤氏或者薛姨媽圓場,把事情揭過去。如今,賈環身份不同了。和稀泥才是最佳選擇。而不是幫腔。

  但是,賈環並沒有打算結束。還以為我是那個八歲大的少年麼?可以隨意的給你欺負?

  賈環再次側身,向王夫人身後的趙姨娘行禮,說道:「見過姨娘。姨娘近日身體可好些?」在人前,賈環是不可能叫趙姨娘「娘」、「母親」的。這是屬於賈政正妻王夫人的稱呼。封建禮法,就是這麼操蛋。

  賈環行禮的時候,當在趙姨娘面前的周瑞家的、玉釧兒、彩霞等人都紛紛的避開。她們當不起賈環的禮。

  周瑞家的更是一臉諂媚的笑著對賈環。環三爺中舉回府,這要是記著以前的仇,她就慘了。指望著太太護著她不大現實。太太想護著她當家的(周瑞),不也沒護住?

  趙姨娘一身盛裝,遍身綾羅,穿金戴銀,顯是刻意裝扮過的。見兒子在眼前問好,頓時眼淚就留下來,抹著眼淚道:「好。好著呢。我…」

  賈環和趙姨娘說了幾句保養身體的話,勸她保重身體。明廳的眾人都是安靜的聽著,無人插話。至於,各自心裡怎麼想的,那自有自己知道。

  賈環和趙姨娘關係融洽,實際上幾乎是在指著王夫人的鼻子罵:別裝,你不是我母親!

  薛姨媽喝著茶,心裡嘆口氣:這個哥兒喲!當真厲害的很!別看環哥兒叫趙姨娘「姨娘」,誰不知道他是趙姨娘的兒子?這母子相得的畫面,真是讓她姐姐難堪。

  而環哥兒當眾來這麼一出,這幾乎是當著賈府所有人的面宣告:趙姨娘是他母親。估計賈府裡從此沒那個不開眼的再敢欺負、偷罵、頂撞趙姨娘。

  她姐姐也是,前些時候不是才和大哥(王子騰)見過面嗎?怎麼會有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敲打賈環的心思?這麼年輕的舉人,要拉攏啊!

  …

  …

  王夫人臉色沉的要滴水,賈環連續兩巴掌打她有點疼。心中大怒,冷哼一聲,站起身道:「老太太,我身子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賈母準備出言挽留時,賈赦笑呵呵的譏諷道:「到底不是我賈家的人,見不得我賈家出個讀書人。二弟治的好家。」

  王夫人「嚯」轉身的看向賈赦,氣惱的質問道:「他大伯這話是意思?」

  賈赦好整以暇的喝著茶,並不搭理王夫人。真病假病誰不知道?

  賈母打著圓場,先瞪賈赦一眼,再慈祥的賈環說道:「好了。環哥兒,回頭再和你姨娘說話。還有正事。太太身子不適,且再忍一會兒,吃了酒再去。鳳哥兒…」

  賈母這麼說,薛姨媽、邢夫人、尤氏等人就勸,給了她一個台階。王夫人氣咻咻的重新坐下來。她依舊感覺到賈府裡的大勢:是向著賈環的。

  這很正常。王子騰雖然位高權重,但是他姓王。而賈環是姓賈的,前途遠大。

  王熙鳳這時才應著賈母的話,笑盈盈的對賈環道:「環兄弟,嫂子恭喜你中舉。」

  王熙鳳今天穿著淺藍色的褂子。身姿修長。鳳眼、柳眉,精緻如畫,真是個艷若桃李、體格風流的俏少--婦。

  賈環想起雍治7年除夕宴上偷瞄王熙鳳、李紈、平兒時的情景。王鳳姐除開手段陰毒、貪財等因素外,從容貌、性格、才情來看,確實是個九十分的大美人,不負金陵十二釵之名。

  很多時候,當一個人的地位提升之後,看人、看事的角度、觀點、看法就不一樣了。

  賈環現在就是。他此時再看賈政、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的時候,與兩三年前的看法是有些變化的。怎麼說呢,地位上升了,有些事情看得更為透徹些。

  賈環笑了笑。漂亮歸漂亮,但他和王鳳姐的帳是要好好的算算了,不過,算賬的日子不是在今天。「謝鳳嫂子。」

  見賈環無發飆的跡象,王熙鳳心裡鬆口氣,笑道:「環兄弟中了舉人,按理說,府裡上下是要叫老爺的。只是璉二爺、寶兄弟和你一輩,反倒不好稱呼了。所以,府裡決定還是讓下人們喊你三爺。」

  賈環點點頭。稱呼這種事,他並不大在乎。比如說皇帝,大臣們天天喊萬歲,難道皇帝就真的能一萬歲?

  王熙鳳墊完話,見賈環不生氣,這才拋出待遇來:「環兄弟你原來的住處太小了。我是想封存著。東北角有一處所幽靜房舍,挨著梨香院,有前庭後院,共十五間。

  有門通著北街,方便和朋友、同學交往。往南,過一個角門,過夾道直通府內。方便你近來。我已經命人打掃、佈置乾淨,再添床褥、擺設就可以住進去。你看這住處如何?」

  賈環聽了一會就明白過來。王熙鳳給他安排的住處應該是大觀園修建成後,薛姨媽、寶釵將居住的梨香院讓給戲班子,另外住進去的那處地方。

  和寶姐姐當鄰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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