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669
bpd 發表於 2017-9-14 21:56
第二卷 英姿少年 第七十章 書院、小鎮

  雪,漸漸的大了。落在一片依山而建的青磚黑瓦院落中。屋簷、廊柱、古樹、台階、道路鋪滿白雪。天地間,幽寂難言。

  突然,朗朗的讀書聲在院落中響起,聲音帶著孩童的青稚,抑揚頓挫,「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正往書院大門走去的一道人影背著行李,腳步匆匆,聽到讀書聲,想了想,轉身順著迴廊,走到外舍丙字講堂走去。

  但見一名青衫孩童正坐在空蕩蕩的講堂中讀書。吐詞清晰,斷句無誤,誦讀連貫,很見功底。

  來人拱手一禮,笑道:「賈同學讀書真是刻苦。你年節真的不回家嗎?」此事,書院裡已經傳遍。

  正在背《詩經》的賈環給人打斷,鬱悶的嘆口氣。往門口看去,見是熟人,便站起來道:「是的。書院前日就已經放年學,林同學今日才離開?」

  林同學就是林心遠。上次在醉仙樓將他架在火上烤,他在心裡已經將林心遠從朋友的名單中劃去。只是在這聞道書院中,林心遠算是熟人,見面還是可以說幾句話。

  林心遠解釋道:「舍妹今日將鎮上的店舖停業。我們約好一起回城裡。賈同學要不要一起去鎮上喝杯熱酒?」

  聞道書院在妙峰山腳下東莊鎮外。依山丘而建,青牆灰瓦,佔地約二十畝,院落交錯。擁有弟子近兩百名。

  賈環拒絕道:「林同學好意心領。在下還要讀書,就不去了。」從聞道書院去東莊鎮要走兩里路(1000米),再往鎮中心去喝酒,來回折騰很浪費時間。

  林心遠卻是有點不高興,說道:「賈同學這般推脫,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賈環有點無語。

  這世道,讀書人看不起商賈子弟。偏偏林心遠因家資巨富,在聞道書院內很高調,經常炫耀、講排場,得罪了很多同學。再加上他的功課不行,在書院裡經常受到嘲諷。

  但賈環現在真沒看不起林心遠的意思。富二代讀書不認真不是很正常嗎?他當年在重點高中讀書時,班上倒數前五名都是富二代。當然,也有家境好、成績好的同學。

  林心遠再次邀請道:「上次在醉仙樓的事情是我不對。我知道賈同學對我有些意見。但我是真心的想和賈同學結交。還請賈同學給我一個面子。」

  這話說的有點不著調。你的面子能有多大啊,同學?賈環心裡哂笑。想了想,便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看林心遠這架勢,他要不答應,肯定還要糾纏。

  他正好要去鎮上買點木炭來儲備著。冬天不燒炭盆,在書院裡很不好受。

  林心遠臉上就一喜。

  賈環收拾了書和筆墨,回了一趟寢舍。放了年學,寢舍空無一人。賈環取了銀子,和林心遠往書院大門走去。

  剛到聞道書院的門口,卻是見一名中年短鬚小眼睛男子走來。他穿著玉色的生員衫,背著行李。看到賈環和林心遠站在路邊向他行禮,冷哼一聲,不悅的道:「爾假期功課可做完了?等正月開學,我是要檢查的。要有差錯,戒尺可不認你的年齡。」

  賈環躬身行禮,「回先生,學生定能完成。」

  這位先生是教授他五經:詩經的駱講郎。為人方正、嚴厲、毒舌。當日,葉先生替他求情,請他教授詩經。講郎中以駱講郎治詩經最佳。

  駱講郎說:「我的學生,是以做學問而求學。你以求功名而求學,這種學生我不教。」

  這話說的逼-格滿滿。

  賈環最終是答應完成他的所有學習要求再得以在他門下學詩經。學習量大了三四倍。對詩經是吃得透。但現在詩經才學了三分之一。縣試在二月份,他得抓緊時間。

  駱講郎臉色稍緩,點點頭。目光落在林心遠身上,再看賈環又有些不滿,說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商賈見利而忘義。君子不取。」

  賈環苦笑。他對駱講郎的毒舌早有領教。這幾乎是當著面罵林心遠是小人。

  他本來說到鎮上後隨意的應付林心遠一下就閃人。現在看來,只怕要好好的喝頓酒才能脫身。不然就是:君子不想和小人做朋友!

  林心遠臉皮漲得通紅。

  駱講郎罵完人,一甩衣袖,背著行李,下巴揚起來,很有讀書人的范兒,出了書院大門。

  林心遠抑鬱了半天,說:「駱講郎言辭何其苛刻也!」

  …

  …

  東莊鎮位於妙峰山腳下,隸屬於宛平縣境內。距離京城約三四十里。因周邊西山地區盛產煤礦。小鎮人煙稠密。臘月二十二日,空氣中充滿了年味。

  賈環、林心遠在鎮中的許記酒樓門口停下。喧鬧的人聲和熱氣撲面而來。有行走南北的商人,錦帽貂裘;有煤礦的管事,長衫青帽;有殷實人家二三好友聚餐,呼朋喚友;有獵戶來買酒,鐵叉挑著肥兔…。各色人等呼號說話,或拍桌子催菜,或喝酒罵娘,令酒樓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店小二呼著白氣迎過來,招呼著兩人進店。二樓清淨、幽雅,賈環兩人在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下來要了酒菜。邊酌邊閒談。說著書院中的事情。

  從窗口看去,大片的雪花從飛絮般飄落,山川、田野、村莊都籠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不遠處的聞道書院也是若隱若現。

  雪景入眼。賈環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距離他從賈府裡出來已經有一個月多!

  那天下午,他坐著馬車在城門落鎖前出了內城。第二天下午抵達聞道書院,拿著葉講郎的薦書順利入學。聞道書院半個月一考,他已經從外舍丁字班考入乙字班。

  明年一月十八日學院重新開課。開課即考。他要從乙字班考入甲字班。一月底的朔考,他若考入內舍,即可得到書院的准許,參與二月份的縣試。

  在離開賈府時,他引用主席的詩來明志:學不成名誓不還。這個「成名」絕非賈府眾人所想的秀才功名。他內心的想法是取得舉人功名前不回賈府。

  因為,以秀才的身份回賈府只能自保而已。他現在實在沒有興趣回賈府裝孫子!若是以舉人的身份回去,將會有資格參與賈府的權力博弈。

  其實,最好是一直都不回去,等他將後路經營好,將晴雯和如意接出來,三個人遠走高飛,和賈府做一個徹底的切割、了斷。等賈府大廈崩塌時再回來接趙姨娘和探春。

  倒是有個問題,若是考上舉人,換個身份後怕是很有點麻煩。舉人的身份已經足以接觸到讀書人中的佼佼者。日後脫離賈府,少不了還要下考場,拿一個秀才功名,要是碰到熟人…

  再者,他日後要過的舒服些,肯定要和居住地的權貴圈子打交道,萬一又碰到熟人…。

  這兩種情況,概率很小,但並非沒有這種可能。這個年代又沒有整容技術。總不能出海當野人去吧?

  賈環輕輕的揉揉眉心,思緒飄飛。

  賈環想著心思時,林心遠幾杯酒下肚,話漸漸的多起來。他正給賈環吹噓著京城五鳳館的名妓水仙姑娘臉蛋多麼漂亮,說話多麼酥軟,完全沒有留意賈環走神。

  末了,林心遠還感嘆道:「唉,見水仙姑娘一面要花四十兩銀子。手談一局或者聽她彈琴又四十兩,留宿一晚再四十兩。我如今家道中衰,怕是沒有和水仙姑娘共度良宵的機會了。令人惆悵…」

  賈環喝著茶,瞇著眼睛看了林心遠一眼。家道中衰啊!怪不得對面子這麼敏感。心裡輕輕的搖頭。林心遠還不到二十歲的年青人,受不了這種落差很正常。

  這時,一名傭人裝扮的老者上樓,環視了一圈,看到臨窗而坐的賈環、林心遠。忙走過來,說道:「少爺,小姐已經等了你快半個時辰了。」

  「哦。」林心遠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指著賈環道:「福伯,這是我在書院的同窗好友。今日特地來為我送行。我們聊得盡興,多喝了幾杯。耽擱了出發時間。」

  福伯便向賈環點點頭,「多謝小友。」扶著林心遠下樓。

  賈環並沒有揭穿林心遠的謊言,結了賬,跟著下樓來。酒樓左側的避風的牆角停著一輛馬車。賈環幫忙將人清醒著、走樓走不穩的林心遠扶到馬車邊。

  馬車裡簾子挑起來,露出一張美麗清秀的瓜子臉,「啊…」

  林心遠扶著福伯的手臂嚷道:「妹妹,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同窗好友賈環。神童。入學一個月,兩次朔考,從外舍丁字班跳到乙字班。是最快的升班記錄。明年就要下場。」

  「下場」就是去參加科舉考試。

  貌美的女子笑吟吟的道:「賈公子,今天怎麼是你啊?」

  賈環也笑起來,「有點巧啊。」這位,不是林心遠的妹妹,而是那天陪著林心遠妹妹去買胭脂的那個高挑美貌侍女。他忘了這姑娘叫什麼名字。

  福伯將林心遠「塞」到馬車裡。

  美麗的侍女抿嘴一笑,說:「多謝賈公子幫忙演戲。酒樓裡花了多少銀子,我算給你哩。」

  演戲?什麼鬼?賈環愣了下,有點發蒙。

  瓜子臉侍女有點傷感的道:「二公子人不錯,就是好面子。每次回來都要吹噓他在書院裡和同學關係好。其實,我們都知道…,賈公子,謝謝你啦。」

  賈環哭笑不得。美女,我真是聞道書院的學生啊!

  剛才林心遠說的關於他考試那些話,估計都被當成吹牛-逼了。蠻尷尬的。賈環擺擺手,「不客氣。我和林兄是好朋友。請他喝酒原也應該。」

  這時,馬車裡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嬌斥道:「狐朋狗友!」

  很好聽的聲音,如珍珠落在玉盤上。竟然是諷刺他的。賈環只想說:我日!

  賈環知道癥結在那裡,對著馬車窗簾的地方拱拱手,道:「林姑娘,我那天去胭脂店是給我母親買胭脂。」

  說完,賈環也不管她信不信,再拱手一禮,「林同學就交給諸位。我告辭了。」說著,轉身離開,走進漫天的風雪中。

  林心遠為了在家人面前表示自己過的好,竟然子請人演戲。當真是…

  賈環好笑的搖搖頭。同時,心情莫名的有些輕快!


bpd 發表於 2017-9-15 18:22
第七十一章 賈三首

  春節的假期在賈環讀書的日子中充實的流走。過了正月初十,陸續的就有學生開始返回聞道書院。

  書院雖說是在正月十八才開始復課,但並非所有的學生都會在正月十八日才來報道。書到今生讀已遲。任何年代,書院中都不缺乏刻苦攻讀的學生。

  讀書可以改變命運!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十八日下午,書院中人生鼎沸。幽雅的院落中,寬敞的講堂裡,雅致的走廊中、屋簷下,整潔的寢舍中,隨處可見聚在一起討論的書院弟子。

  上午朔考的成績剛出來,眾學子在舍中的坐次排定。雖然這次朔考不影響外舍、內舍、上舍的升降。但足可讓眾人議論紛紛。就像高中月考成績排名出來後。

  聞道書院每半個月考試一次。稱之為朔考。依據排名決定各舍內的班級升降。每月一次月考,決定三舍等級遞補升降。採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裁退外舍的倒數5名。

  自王安石變法時將太學分為外舍、內舍、上舍三等,每月考試遞補升降。此後,以宋明以科考為主的書院,多採用三舍法。聞道書院同樣如此。

  上舍10人。內舍甲乙兩班,分別有20人,30人。外舍甲乙丙丁四個班級。滿員時各三十人。其中,只有甲字班才有資格參與每月一次的三舍等級升降的月考。

  聞道書院坐南朝北,東側的三進院落名為:青雲院,為外舍四個班級的講堂。最靠近書院中心明倫堂的則是甲字講堂。甲字講堂外的小院裡豎著一塊青磚石壁。壁上貼著幾張大大的白紙。上面寫著外舍甲乙丙丁四班共112人的名次。

  下午四時許,溫暖的冬日落在雅致、俊秀的聞道書院中。在外舍石壁前,拖著長長的影子,落在青石路面、台階、廊柱、屋簷上。

  賈環刻意稍微晚了半個時辰才過來,此時依舊有十幾名學子聚在石壁前高談闊論。或青衫,或灰白衫。時時大笑。氣氛熱烈。

  見賈環過來,正在褒貶書院人物、兼講小道消息的一名高個學子調侃道:「喲,賈三首來了。諸位都已經看過成績,且讓開,讓神童看院榜。」

  眾學子都哄笑著讓開位置。

  賈環的詩名早就隨著醉仙樓那場文會,在書院內部傳遍。好事者給他取了個名頭「賈三首」。文名太盛,等同的大約就是尖子生在同班同學中的待遇:沒朋友。

  一干同學心裡佩服肯定是佩服,但是談不來。

  當然,以賈環人際交往的手段,肯定能交到朋友。但他是來讀書考科舉的。交朋友並非首選項。他的精力都放在讀書上。

  賈環對同學的取笑有點無語,但還不至於生氣。他沒那麼敏感。拱了拱手,走到影壁下。從甲字班開始看名次。在第二十九名找到自己的名字。

  聞道書院外舍的考試分為貼經、墨義、時文。尤其看重貼經和墨義,要求學生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吃透,爛在肚子裡消化。若是經義錯誤處數相同,這才看八股文定名次。

  「到底是接觸八股文的時間太短了啊!」賈環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他的經義都是全對。只是琢磨八股文的時間太短。差一點就沒能升到甲字班,失去考入內舍的資格。

  從賈環的名次看,聞道書院內僅僅是甲字班就有二十九人經義全對,不愧是聞名京師的書院,藏龍臥虎。

  要是連四書五經都背不熟,吃不透,還怎麼參加科舉考試?都說明清時的秀才都有國學大師的功底,這絕非誇大的虛言!

  賈環看完「院榜」就要離開,這時,高個學子又揚聲笑道:「又來了一個神童。諸位且再讓讓吧!」

  賈環扭頭一看,就見一名約十二三歲的儒衫少年走過來,身姿修長,唇紅齒白,容顏俊美。儒衫少年掃了一眼院榜名次,冷哼一聲,對著高個學生道:「易同學位居甲班十八名,月底升舍可有希望?」

  易同學道:「內舍諸位同學都是我書院精英,二月份要下場參加縣試,我豈敢說升舍有希望。」

  儒衫少年傲慢的掃視所有人一眼,道:「既然沒有希望,爾等還不回寢舍、講堂苦讀?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在此背後議論他人是何道理?」

  易同學語塞。

  儒衫少年拂袖而去。幾名學子紛紛道:「真是狂妄。他以為他是誰?講郎還是山長?不過是三品布政使的孫子罷!」

  「慎言。我書院弟子規以文章論英雄,不是以家世論。」

  「嗨,衛某人有狂的底氣。他是此次朔考第二名。怕是很有希望遞補進內舍。此次月底考試內舍要補三人。」

  賈環詩名雖盛。但是,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沒人認為賈環能在月底的考試中晉升內舍。都被戲稱為「神童」,但衛同學的實力明顯更被認可。

  憤憤不平的眾人並沒有將賈環扯進來。他們和賈環也不熟。

  看著昂著頭離開的儒衫少年,賈環隨和的笑了笑,掃了一眼院榜,轉身離開。他雖然給衛神童當作路人甲給鄙視了,心裡並不生氣。誰又能保證自己總是主角?

  孔夫子也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倒是對這位衛陽同學有些好奇。到那裡都能遇到人生贏家啊!這位衛同學顯然就是:家世好,成績好,長得帥。

  他高中同學中就有一位人生贏家,是個班花級的美女。後來成某跨國企業的大中華區副總裁。

  賈環對此有個領悟:資產階級老是說「人生而平等」。其實,人生而不平等!就比如,他此刻和這位衛陽同學的境遇差距。所以,投(穿)胎(越)是個技術活。

  …

  …

  賈環走出「知之」講堂的院落,順著迴廊往西而走。身後還傳來易同學等人的議論聲。

  不得不說,易同學這幫人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月底的小考,內舍要補三人,還有十二天的時間,他能補進去嗎?

  內舍和上舍都是書院的優秀弟子。其中不少人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只有進了內舍,書院才會允許學生參與縣試。這是書院對學生負責的做法。

  八股…、內舍…,時間啊,賈環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時間。他一路思索著,穿過走廊院落,往講郎們的住所而去。他要去找業師林高知的好友葉鴻雲葉講郎。

  這時,迴廊中迎面走來三五個青衫學子。為首的一人正是長臉的陳嘉運。他是書院的內舍生。

  陳嘉運偶遇到賈環,微微有些吃驚,停下來打招呼:「賈同學近日可好?」

  賈環頗有點無語。他不找事,事情找上門。他和陳嘉運有「打臉之仇」。隨著他的三首詩詞在書院中傳開,陳嘉運作為「背景布」很受傷。賈環不會天真的認為陳嘉運找他說話會是好意。

  果然,賈環還沒有說話,陳嘉運對身邊的朋友道:「這位就是春節不回家的賈同學。」

  就有人譏笑道:「連祭祖也不會回去?眼中有無宗族乎?」

  「為求功名,連父母都不孝順,這樣的人真可謂薄情寡義。」

  「為功名而讀書,吾輩真是恥於為伍!」

  「諸位不用擔心,我看他也不像能考進內舍的樣子。哈哈。」

  陳嘉運身邊的幾位朋友都是內舍生,紛紛出言嘲諷。陳嘉運的馬臉上也掛著譏諷的笑容。他要把賈環的名聲弄壞。叫他在書院裡待不成。出一口惡氣。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對陳嘉運拱拱手,「陳同學春節回家了?」

  陳嘉運一愣。

  賈環又問,「陳同學春節不回家徵得父母的同意了嗎?」

  陳嘉運再一愣。

  賈環終結道:「在下在祖母、父親、母親面前回稟過,徵得了長輩們的同意,連族長都來信叮囑我好好讀書。

  在下禁不住要問一句,到底是誰不孝?到底誰無父無母?到底誰不認宗族?」

  陳嘉運一張馬臉就漲得通紅。他家鄉在數百里之外的保定縣。他現在只得了一個童生功名,自然不會返鄉。他三年前就出門讀書,哪裡會說什麼今年不回家的話。

  陳嘉運的一位朋友道:「陳兄早就出門讀書,哪裡會和…」

  賈環打斷道:「在下出門之時,曾在長輩面前作詩明志: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爾等求學之心不堅定,反倒怪他人求學之心太堅定。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爾等做何解?」

  陳嘉運的幾名朋友臉上頓時露出慚愧的神色。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聖人教誨如此。拱拱手,避到迴廊的一則,給賈環讓開路。

  賈環雄(裝)辯(逼)完畢,冷著臉從幾人面前走過,逕直往明倫堂西廂房的葉講郎住所而去。剛剛為考試發愁得鬱結心情為之一空,神清氣爽!

  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抑鬱上,不對。但如果有人想要這麼做,他不介意回敬,調劑下枯燥的讀書生活。

  看著賈環的背影,陳嘉運的一名朋友輕輕的嘆口氣,「陳兄,不可再說其年節不回的壞話了。且等他到內舍,我們在文章上分個高下。」

  意思是,詩詞就算了。這尼瑪出門四十里讀書都要來一發(首)的猛人,我們怎麼比?

  陳嘉運心情抑鬱的點點頭。看來,他運籌的那件事難度很大啊!


bpd 發表於 2017-9-15 18:29
第七十二章 葉講郎的計劃

  一道淡淡的夕陽帶著冬季的清冷落在西廂廂房的門口。賈環輕輕的敲敲門,問道:「先生在否?」

  「進來。」聞道書院的講郎葉鴻雲正在窗前飲茶,回頭見小個子的賈環推門進來,禁不住笑道:「何來遲也?我原以為你申時就該來見我。」

  葉講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言笑溫和,頭上皂條軟巾垂帶,穿著寬鬆的棉服,文士裝扮。

  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下午五點。下午三點左右,書院的考試成績剛剛出來。葉講郎的意思是,賈環應該篤定自己能考入甲字班,在第一時間來求見。

  賈環心裡汗顏,他差點就沒完成和葉講郎的約定。行了一禮,略加解釋:「弟子等了約半個時辰才去看院榜,因而來遲。」賈環剛進書院時和葉講郎有約定。若是能在年後的朔考中進入甲字班,葉講郎便會單獨教授他八股技藝。

  他此時來找葉講郎,一則為約定,二則也是尋求解決升入內舍,參加二月份宛平縣試的辦法。

  童生考秀才要通過三次考試,分別是縣試、府試、院試。時間依次是二月、四月、八月。縣試是第一道關卡。而聞道書院的規定,非內舍生,不允許下場(參與科舉考試)。

  葉講郎撚鬚微笑道:「心性沉穩。不錯。名次幾何?」縱然是好友林高知的弟子,美言在先。但他還要考校賈環。這個考校,便是要賈環在三次考試內從外舍丁字班考入甲字班。賈環來見他,自然是在甲字班內。

  他對賈環這個學生還是滿意。

  賈環輕聲道:「二十九名。」

  「哈哈!」葉講郎聽得撫掌大笑,「正是要叫你知道我聞道書院精英薈萃,不可因天資聰穎有自矜之心。」

  賈環嘴角泛起無奈的笑容。

  丁升丙,丙升乙,乙升甲,正好是三次考試。也就是說,他只要失誤一次便是考核失敗的結局。那麼,讀書的進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今年辛亥年二月份的縣試就不要想了。

  二十九名離三十名只差一個名次。他差點就翻船。當然,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站在了葉講郎面前。

  葉講郎笑完,讓賈環坐下,品著清茶,說道:「你學習八股制藝的時間太短,這個月底的月考,你怕是無法升入內舍。按照書院的規定,非內舍弟子,不許下場。

  宛平縣縣試不出意外,應該會在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之間。考試日期過兩日就會有消息傳來。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要在今年進學(中秀才)怕是很有難度。」

  林舉人和葉講郎詳細的談過,對賈環的科舉計劃很清楚。

  葉講郎說的是事實,賈環沉穩的道:「弟子聽先生安排。」

  葉講郎既然和他有約定,在一月十八日這次朔考考入甲字班才肯教他八股文。那麼,對他如何參加縣試,如何過縣試,葉講郎應該有一整套的計劃。

  葉講郎讚許的點點頭,溫聲道:「書院不允許外舍弟子參加科舉,但凡事有特例。若是山長特批自然可以。十日後,書院有一場文會,我會帶你參加。你務必要奪魁。」

  賈環一聽就明白,聞道書院的山長張安博肯定會參加文會,起身向葉講郎道謝,「謝先生。」

  葉講郎就笑,「你別謝得太早。我知道你有詩才,但文會不是詩會。奪魁難度不小。再者,即便你取得參加縣試的資格,能不能過縣試還兩說。你時文的基礎太差。」

  賈環在賈府裡耽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若是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訓練制藝,當可見效。但一兩個月想要出成果,過縣試難。他給賈環準備的是另一條路。

  賈環神情堅毅,道:「弟子一定用心學習。」縱然困難重重,但他不會放棄。

  葉講郎捻著長鬚,微微一笑,「善。這一個月你每天寫三篇時文,晚飯送來給我看。四書、五經的學習也不可落下。這是今天的題目。你去吧。」

  葉講郎從茶几邊的一疊文稿中翻了翻,拿出一張竹紙遞給賈環。顯然是早有準備。寫著三道大題:晉人有馮婦者;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寡人之於國也。

  這是先做題再講題的套路。在考前搞題海戰術突擊。屬於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別看賈環罵鳳姐罵得理直氣壯: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但他對科舉考試的道道,其實也是兩眼抹黑。故而,作為學霸,心裡雖然有疑問,但老師這麼教,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賈環接過竹紙,向葉講郎行禮,「弟子告退」。離開廂房。

  …

  …

  被題海淹沒的學生,基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實在是沒有時間管其他事情。事後說起來,都是一臉「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沉痛中帶著解脫,解脫中帶著慶幸,慶幸中帶著回憶。

  賈環亦是如此。

  賈環考入聞道書院外舍甲字班中,上課的地點也隨之改在了青雲院知之講堂。

  千古名篇《滕王閣序》中寫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書院外舍的院落被命名為青雲院由此而來。

  知之講堂,則是出自論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用意是告誡書院的弟子求學要求甚解。

  知之講堂的講郎正是葉講郎葉鴻雲。

  賈環每天都是坐在講堂的最後一排書桌,絞盡腦汁的寫八股文。別看八股文篇幅不長,一篇數百字,但每個字都是費盡心思「扣」出來的。一天的時間用來寫三篇八股都嫌短。同時,他還要兼顧四書五經的學習。

  四書好說,林高知教過他,足可應付考試。但他那位詩經老師:駱講郎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課業量大。賈環感覺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的高三時代。

  那令人難忘的歲月!

  七天的時間彈指而過。一月二十五日,書院中傳來消息,今年宛平縣縣試時間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考試時間的公佈意味著縣試報名開始。

  要取得縣試資格,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找人作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頂替、喪期、假名,不是倡優皂隸之後。

  有兩種方式: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結保單。作弊則五人連坐。或者,由本縣縣學稟生作保。

  第二步,考生拿著保結去了縣衙報名。當場填寫上三代履歷,並領取十頁考試專用試卷紙和草稿紙,當然按規矩要給縣衙的禮房交上常例錢。

  縣試乃考秀才小三關中的第一關,自覺學業有成的學童都開始都動員、準備起來。書院中氣氛都有些躁動。內舍、上舍的學生中還沒過縣試的學子開始準備。陸續的有人請假返鄉。好友、同鄉紛紛相送。

  聞道書院收錄學生並不限制戶籍。但因為這個時代的交通問題,大部分學生都是順天府的童生。順天府下轄二十四州縣,距離較遠的學生,確實需要啟程返鄉。

  有的人是剛來書院參加了一場朔考就要返鄉。蠻苦-逼的。但外舍的學生都是羨慕這些可以下場的童生。同鄉之人,去小鎮中謀一醉送行。回來語氣悵然。書院每年都有人中秀才。進學和未進學的差距宛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誰不想如此?

  沉浸在題海中的賈環也感受到書院中的這股躁動。葉講郎給他制定的計劃是要通過二十八日的文會,博得山長張安博的賞識,特批參加考試。所以,他躁動也沒用。打起精神,繼續在八股題海中戰鬥。

  二十六日,天陰。中午時分有些清冷。甲字班的眾學子紛紛去齋夫挑來的膽子中取食盒吃飯。三十名學子,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院子、講堂中。

  賈環在課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葉講郎給他改過的卷子。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哈,賈同學還真是刻苦啊!」

  賈環看過去,正是前些天在院榜前高談闊論的高個易同學。有些疑惑的點下頭,「易同學請了。」他到甲字班後,聽說過,這位霸州易俊傑易同學是書院裡有名的「包打聽」。

  易俊傑個子高,但不瘦,有些魁梧。十六七歲的年紀,下巴已經有胡茬,笑呵呵的拖了一張凳子過來坐下,「賈同學,在下聽說二十八日書院裡的一月文會,葉講郎推薦你參加。特來求證。」

  賈環有點無語:你得有多八卦的心啊,同學!

  你真的是來讀書的嗎?

  作為一個成年人,賈環不至於讓場面陷入尷尬,不置可否的轉移話題,「倒是要請教易同學,這個『一月文會』有什麼講究?」

  易俊傑笑著看了賈環一眼,說道:「每年一月文會由書院的六名講郎和山長各推薦一人,匯聚於曲水亭,品茶論道。優異者,可得價值不菲的墨錠、毫筆、白紙等。」

  賈環秒懂。高中奧賽考試嘛。就差發個獎狀證書。

  古代求學,欠缺的不是苦讀的決心。而是教授知識的人。先前兩漢重經學,說「業師易得,經師難求」。有此可見一斑。當然,現在科舉盛世,五經只需通一即可。

  優異者在山長、講郎們面前露臉,日後請教學問自是方便得很。這是尖子生應有的待遇。

  易俊傑見賈環並不驚訝,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文會頭名者,山長今年交遊時,會帶著身邊。嘿。山長是京城名儒,兩榜進士出身,交遊的都是名士。」

  賈環又秒懂。博導帶研究生嘛。說人脈交接有些誇張,但增長見識、提攜進入圈內,這是肯定的。

  懂歸懂,賈環心裡又細細的推敲了一番,對一臉得意笑容的易俊傑道:「謝易同學告知。不知道,其他幾位講郎推薦的人選都有誰呢?」

  易俊傑很滿意賈環被「震驚」的樣子,說:「講郎的推薦名額。書院的弟子們競爭得很激烈。我知道的人:你、陳嘉運、衛陽、公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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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院首之爭

  到晚間時下起小雨,點點滴滴的落在青磚黑瓦的院落。濃濃的夜色浸染在天地間。

  吃過晚飯,賈環在講堂課桌上點起三支蠟燭寫文卷。身邊有三兩個來借光讀書的同學。

  賈環並不介意。他那時就讀的重點高中高三時一間教室裡擠了快80個人。比這會擁擠得多。賈環內心裡還在沉思易俊傑的消息和葉講郎的計劃。

  葉講郎要他文會奪魁,顯然並不僅僅是獲取山長張安博的賞識。因為,要山長賞識,只要在「一月文會」中出彩就足以。而奪魁,則意味著葉講郎要他拿下今年跟隨在山長身邊出席各種宴會的資格。

  再想想山長張安博的身份,兩榜進士,京城名儒。他和宛平縣的知縣是否有往來呢?聞道書院可是位於宛平縣境內。縣試的考官就是知縣。

  賈環敏銳的抓住葉講郎計劃的重點,心中頓時有些瞭然。

  他是心智成熟的人。現代高考那麼嚴格每年作弊的人都不在少數,何況於古代科舉?明朝才子唐伯虎不就是陷入科舉舞弊案中斷送了前途落魄一生嗎?

  對於考試作弊,賈環並沒什麼心理負擔。他沒有精神潔癖。既然葉講郎推薦這條路,只怕是高考保送差不多的途徑。屬於合理範圍內的潛規則。

  聞道書院「一月文會」的頭名,他一定要拿下來。這是過縣試的希望之所在。

  但他要勝過其他六人,恐怕並非易事。

  賈環心中沉吟。

  就在這時,知之講堂的門口,一名英俊青年笑道:「我就說賈兄此時定然在講堂裡苦讀,果不其然。」

  正在講堂中看書的七八名學子怒目相向。擾人清淨。真是可惡。

  賈環抬頭一看,見林心遠站在門口向他招手,心裡吐糟道:我們倆很熟嗎?自年前在東莊鎮上的許記酒樓喝過酒,他就沒再見到過林心遠。這小子做人不怎麼厚道。

  「諸位同學自便。在下有事先行離開。」賈環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到書包裡,將點著的蠟燭留下來。

  他離開賈府帶了100兩銀子在身上。算是巨款。書院裡包吃包住。他幾乎沒有花銷。只在木炭、蠟燭、筆墨紙張上有花銷。夜裡讀書,他斷然是不肯委屈自己的眼睛。

  「賈同學高義。」

  「謝賈同學。」

  幾名借光的同學紛紛起身,小聲道謝。賈環笑一笑,拱拱手,出了講堂。寒門求學之苦,他當年是深知。搾菜配2角錢的白米飯吃了半年。

  每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講堂外,一身白衫的林心遠熱情的笑起來。身邊還有一名穿著灰白色衣衫的士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圓臉微胖,善意的笑著拱手見禮。三人走到迴廊中說話。

  小雨淅瀝,帶著早春的寒氣。迴廊中光線微暗。雨滴落在暗紅的木欄上。書院的屋舍,高矮各不一,由近而遠,燈火點點。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氣。

  林心遠介紹道:「賈兄,這位是宛平羅向陽,內舍二十一名。年十五,表字文舒。今年要參加宛平縣試。」這年頭人們都有濃厚的鄉土情結。老鄉相見,天然親近。

  林心遠的話有點繞。但賈環一聽就懂。內舍二十一名就是內舍乙班頭名。內舍甲班只有20人。顯然,這位小胖兄是聞道書院中的讀書精英。

  小胖子羅向陽對賈環笑一笑,「見過賈同學。」

  見禮畢,羅向陽致歉道:「在下因輕信陳嘉運,對賈同學春節不回家有所誤會,說了些詆毀你的話。但聽聞內舍中傳誦的賈兄立志求學詩,佩服賈同學求學心志之堅定,特來向賈同學道歉。」

  說完,羅向陽向賈環深深的一揖。

  賈環微征。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這畫風有點不對啊!他在賈府裡面步步驚心。勾心鬥角。前些天還和陳嘉運口角一番。那廝要壞他的名聲。以他的閱歷,書院裡的同學相互鬥一鬥很正常。

  文藝一點的說法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這位,小胖兄似乎真誠的讓人覺得他智商有點感人。哪有背後說壞話,卻當面來道歉的?擱在現代社會上,這簡直是找抽作死。賈環自初中畢業後,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同學。

  真君子也!

  賈環伸手扶起羅向陽,「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羅兄磊落君子,在下佩服。」

  羅向陽見賈環原諒他,釋然的一笑,「君子慎獨!在下做錯事不敢不來。」

  林心遠在一旁哈哈笑道:「兩位冰釋前嫌可擇地共飲一杯。良宵夜雨,正可下酒。」

  賈環皺眉道:「我還要讀書,林兄要飲酒且自便。」

  林心遠頓時就有點尷尬。他在別人面前吹噓,他和「賈三首」是好朋友。

  羅向陽也點頭道:「縣試在即,當以功名為重。林兄縱然今科不下場也需苦讀。業精於勤,荒於嬉。等8月院試後,我等再約賈兄共謀一醉。」

  賈環深以為然。送走羅向陽、林心遠兩人後,前往林講郎的廂房送卷子。心裡有些感嘆。這書院裡到底是比賈府裡乾淨的多啊。

  賈寶玉那小破孩在他屋裡摔玉連累他,就沒想過給他道歉。看看人家小胖兄。做人的差距啊!他都感到慚愧。這事換他,他肯定不會去道歉。

  真正的儒者,其品行、德操,恐怕並非賈寶玉、林黛玉這些深居在大宅院裡的宅男奼女能想像的。讀書,並非只是仕途經濟。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賈環輕輕的笑一笑,敲響林講郎寢舍的門。

  …

  …

  二十七日,小雨未停。

  書院中關於明日二十八日一月文會參與者的名單已經流傳出來。眾人紛紛議論。一共七人:賈環、陳嘉運、衛陽、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

  二十七日晚,聞道書院外舍某寢舍中。一名儒衫少年孤僻的坐在東面的床榻中,燭光落在他的臉上:唇紅齒白,容顏俊美。

  少年喃喃的低聲道:「我一定要拿下頭名!好教這些人明白:天才與庸才的區別!」

  …

  …

  書院內舍乙班寢舍中,四名舍友圍坐在方桌前交談,議論著此次參與文會個人的實力。

  居中的馬臉青年沉聲道:「我必取第一。」

  他是過了府試的童生。只要再院試即可進學。山長張安博與順天府提學沙勝是好友,同為北直隸真定府靈壽縣人。他的功名在此。

  …

  …

  書院內舍乙班講堂中,一名微胖的少年正在點燈苦讀。間隙掩卷沉思。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君子之爭,我意欲第一也!」

  小胖兄低聲自語,而後繼續苦讀。

  …

  …

  書院內舍甲班某寢舍中,十幾名學子聚在某寢舍中笑談。一名形容微微有些醜陋的男子坐在床沿邊,聽著諸人笑談。其人鼻子很大。很有特點。

  有人笑道:「吾等笑談,何不聽鳳雛高論?」

  大鼻子士子拱拱手,自信的道:「我等白首為功名。成名須趁早。我必取頭名,成為辛亥年院首。」

  …

  …

  書院某處小亭中,雨意幽幽。古柏蒼天。美景怡人。

  亭中四角燒著炭盆,縱是早春時節,溫暖如春。亭中兩人,相對暢飲。美酒佳餚,愜意無比。

  一人笑道:「喬兄認為今年誰可為院首?賈三首、衛神童、陳憤世這三人不必提。」

  喬兄笑道:「許兄用詞何必苛刻。陳同學憤世嫉俗是真心。將來定是一心為民的好官;衛同學學習八股制藝雖短,但他家學淵源,必有過人之處;賈同學,詩才敏捷,堪比駱、王之才。此三人,不可輕言敗。」

  許兄笑呵呵的道:「喬兄真是厚道人。你可有意院首乎?」

  喬兄微微點頭。

  縱然性子厚道,但誰又能不在乎院首的榮譽呢?三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

  …

  書院上舍,某間單獨的號舍中。

  一名十八歲的學子正在書桌前練習書法,字字力透紙背,造詣深厚。其人面若冠玉,一身儒衫,丰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

  「唉…,不取第一,山長怕是要對我失望咯。」

  …

  …

  夜色徐徐的流走。晨曦沖淡淺淺的夜幕。書院林間飄蕩著朗朗的讀書聲。

  二十八日這一天,書院停課一天,由學子們自習。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院首之爭。屆時會有消息不斷的傳回來。院首代表著書院弟子的最高水平。

  賈環一如既往的去講堂晨讀,而後在講堂外齋夫的挑擔裡取了飯食。

  吃過早飯,賈環從迴廊往西廂而去。他要先去見葉講郎。然後,由葉講郎帶他去書院西北面的曲水亭。

  文會就要開始了。


bpd 發表於 2017-9-15 18:48
第七十四章 一月文會(上)-七子爭鋒

  聞道書院坐南朝北。以書院中心明倫堂、前後大門為中軸線,東側為弟子求學的講堂。南面臨近後門處則是弟子寢舍。西廂為講郎寢舍。

  山長張安博居住交遊的曲水院位於西北角。山林起伏,竹林如濤,風景優美。有溪水潺潺。

  取意書聖王羲之的名篇《蘭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這也是聞道書院每年一月底舉辦文會的緣由。雖然沒有音樂助興,但山長、講郎們與弟子中的佼佼者,少長咸集,品茶論道。足以是人生之快事。

  賈環跟著葉講郎抵達建築在小溪邊上的小亭。亭中懸掛著一副對聯:道之將行也,文不在茲乎。

  亭中已經坐著五名青年、五名長者。賈環認得其中的喬如松、羅向陽、衛陽、陳嘉運。另有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卻是不認識。幾名講郎,他基本都認識。

  亭中四角燒著炭盆,驅散早春雨後的清寒。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和藹的老者正在煮茶,穿著暗青色的鶴氅,很有些仙風道骨。

  老者笑道:「文台何來遲也!莫非老夫的雨前龍井茶不對你的口味?」

  葉講郎,名諱鴻雲,字文台。他笑著見禮,「方才和我這弟子說起時文,不覺多說了幾句。山長的雨前龍井,我求之不得。只盼山長多分我幾斤。」

  十天的苦練,賈環的八股文水平進步的很明顯。他心中歡喜,抓住間隙又教導了賈環一番:破題、承題、起講的技巧。

  「哪裡能有幾斤茶?」山長張安博大笑。

  眾人都笑,相互見禮。正說笑間,吳講郎帶著一名容貌微醜的青年到亭中來。參與文會的人到齊。四名充當書僮的書院弟子奉上煮好的清茶。

  消息便是通過四名書僮傳遞到東面的六個講堂中。

  山長張安博環視一周,微笑著道:「又是一年的文會。去年我等在此聚會,研習仁義之道。今年的話題…」

  張安博微微頓了頓,目光落在葉講郎身上,「前幾天我聽聞書院弟子賈環寫了一首立志求學詩,傳遍書院。今日便以『修身、立志』為題。先前諸位弟子試言之。」

  聞道書院的文會帶著競爭考核的性質,不可能如一般的文人聚會般,設一個話題就圍繞著話題展開辯論,各抒己見,洋洋灑灑。而是,用三場較量,決定高低。

  第一場,由弟子們立論。

  第二場,弟子們釋義。引用四書五經來闡釋自己的觀點。

  第三場,總結自己的想法。

  講郎和山長會參與討論,並點評。三場分別以科舉考試中常用的「○△×」來評比等級,最終三場結束後,優勝者即為今年聞道書院的院首。

  山長張安博的話音剛落,座中的七名弟子頓時都坐正身體,各自肅容,顯然都要全力以赴。賈環即便是身經百戰(考),也能感受到空氣中那微微凝固的氣氛。

  山長和六名講郎都是微微一笑,各自品茶,觀察著書院弟子表情、神態。

  君子之爭,也是競爭!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種競爭氛圍有助於弟子們研習經義,提升課業。做學問,就是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

  書院東側青雲院甲字講堂中,身材魁梧的霸州易俊傑坐在課桌上,身邊聚攏著一大批學子。

  今天說是停課一天,由學子們自習。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院首之爭。講堂之中的學子們也樂於聽聽分析的言論。而素有「包打聽」之稱的易俊傑是眾望所歸。

  易俊傑居高臨下,很享受被同學圍著的感覺,分析道:「七子爭雄。外舍兩人:賈三首,衛神童。這兩人年紀最小,但潛力大。然而,潛力只是意味著將來,故而今年文會奪魁的機率最小。

  內舍乙班兩人:陳憤世,羅君子。陳憤世是過了府試的童生。經義、學問當然是紮實的。但他幾年來都沒能過院試。可見實力強勁,但潛力用盡。我不看好。

  羅君子至今還沒有下場,在書院潛心苦讀了兩年,去年三月升入內舍,位列乙班第一名。宛若初升之朝陽,徐徐躍起。前途無量。我以為他可以爭一爭。」

  有學子贊同的道:「這個分析在理。宛平羅向陽學問功底紮實,一直都在進步,為講郎們看好。他今科是有希望進學的。」

  眾人紛紛議論。

  有人道:「賈同學為人古道熱腸,我倒是希望他能爭一爭。」

  「老兄是借人燭光讀書,為人發聲。」

  「受人恩惠而不感恩,與禽獸何異?我是為他惋惜。」

  「到底是年紀小了,他今年才九歲吧。預計他今年二月連下場的資格都沒有。衛神童傲慢歸傲慢,明天的月考,定然能升到內舍,拿到下場資格。」

  講堂裡的眾人,對出自本講堂的賈環、衛陽都不看好。實在是內舍、上舍都是書院的精英弟子。

  易俊傑喝了口茶水,心裡也略微有點可惜。賈同學學習用功之刻苦,他們都是親眼所見。早起晨讀,晚間勤學。據說已經有兩月餘,風雨無阻。

  天道酬勤啊!

  易俊傑咳嗽一聲,接著講:「內舍甲班一人:鳳雛龐士元。與三國古人同表字。長的雖然比我們醜一點,才華卻比我們高一點。童生功名。是內舍甲班中的佼佼者。他有希望,但比羅君子希望小些。」

  有人不解的問道,「易同學,這是何故?」

  易俊傑道:「才華高絕者,往往心思跳脫。鳳雛見識多廣,學問廣博,策論一流,但是論經義的功夫,未必比羅君子等人強。」

  易俊傑說的都是個人的外號,但在座的學子自然都聽得懂。

  易俊傑又道:「上舍兩人:喬厚道,公孫龍。喬厚道上上科過了府試,卻在院試折戟。這三年多以來厚積薄發。去年十月考入上舍。位列第五。他今科是有希望進學。今年的院首,他能和公孫亮爭一爭。

  公孫亮,其人如龍。這沒什麼好說的。我們山長的得意弟子。常年穩霸著我們書院上舍第一。十八歲還未進學,實在是運氣不佳。」

  「哈哈。」說起公孫亮,眾學子都哄笑。在聞道書院呆得時間長些都聽過這位公孫龍的故事:

  他十四歲來聞道書院讀書,天資卓絕,被譽為讀書種子。山長張安博收為入室弟子,親自教授。15歲下場,密雲縣縣試案首,卻折戟在順天府府試。原因是吃點心時,不小心將卷面污了。

  要知道縣試案首可是保送生,順天府知府、提學大宗師會欽點府內各縣縣試案首過關。這是科場通行潛規則。公孫亮到手的秀才功名就這樣飛了。

  去年四月再考府試。恰逢京師梅雨季節,他起身小解,因憋得太久,動作過快碰到案几,墨汁灑在卷子上,再次落第。他去年因山長的要求,沒有參加一月文會,讓上科新晉秀才劉國山得了魁首。今科出來相爭,實力數他最強。

  山長怕是也有意培育他的信心。十八歲中秀才正是當時,再錯過幾年時間的話,就有些晚了。

  外舍甲班的同學笑談時,最新的題目傳出來了,「修身,立志」。

  第一個立論的是外號「鳳雛」的龐澤。

  眾人精神紛紛一振。

  …

  …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好。」內舍甲班的講堂中,十幾名學子相聚,一片叫好,此起彼伏。

  狂不狂?很狂,很拽,很裝-逼。符合龐澤自信,張揚的性格。語出詩仙李太白的名篇《行路難》。

  何以謂理想?就是在現實中實現不了的想法。心中有理想,就有一股不平之氣,就要說出來。不平則鳴!

  龐澤引用李白的詩句,是在立志。李白原詩是吹牛-逼發牢騷的話。但在龐澤身上就是:說盡心中的驕傲,科場失意的憋悶。

  不得出,就要出!

  今科的童子試就是化繭成蝶的機會。

  「好。」

  「先聲奪人。不愧是龐士元。」

  「此句至少是一個圈(○)。」

  …

  …

  曲水亭中,其餘六名學子為龐澤這一句微微動容。

  山長和講郎們並沒有表態,只是在心中評判。只是第一個立論,他們不便點評,否則會給後面發言的弟子帶來壓力。

  這時,小胖兄羅向陽起身道:「弟子立論:吾日三省吾身。」

  儒家學說,若是以修身而論,當以論語中論述的最多,最完善。這是曾子的原話。羅向陽知行合一,很有儒者風範,這一句令不少講郎頻頻點頭。

  原本一臉驕傲的衛陽微微變色。今日方知書院裡臥虎藏龍。羅向陽的修身之言,比龐澤的立志更勝一籌。

  陳嘉運同時如此。

  等衛陽、陳嘉運說過後,這兩句都是平平。喬如松跪坐在榻席中,沉穩的道:「弟子立論: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這句話語出《周易》。五經之一。文王厄,而演周易。周文王也被視為儒家先賢。這是理學的傳承脈絡。

  山長張安博擊節讚道:「善!」

  賈環心中震驚。其實,修身、立志這個話題很明顯是林講郎幫他爭取的。還是借助於他的立志求學詩的輿論。但書院中這幾名學子都是強手啊。

  立論不是吹牛。否則,你來一句:橫渠四句,我來一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這文會還怎麼開?而是要結合自身的實際情況。

  在座的都是書院的精英弟子,山長和講郎們怎麼可能不熟悉各自的性格、經歷呢?

  比如,其他人要是學羅向陽說「一日三省」來修身,書院的講郎們怎麼可能會相信?怕是要斥責「弄虛作假,人品有問題」。

  正是因為羅向陽一貫如此,甚至有「羅君子」的戲稱,他才能這樣說。

  而喬如松的立論與他三年厚積薄發,一鳴驚人的經歷十分相稱。故而,山長稱善。他比羅向陽的立論再勝一籌,裡面充滿了人生的智慧、感悟。

  丰神俊朗的公孫亮對賈環笑一笑,伸手示意道:「賈師弟可先試言,兄隨後。」

  在有講郎點評的情況下,最後去立論,所承受的壓力最大。公孫亮一番好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但也展示出他超強的自信心。

  賈環輕輕的點頭,這時不是客氣的時候,「弟子立論…」


bpd 發表於 2017-9-15 18:56
第七十五章 一月文會(中)-亮劍爭鳴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賈環接著朗聲道:「我有舊詩一首: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葉講郎第一次聽到賈環這首詩,禁不住動容,拍案道:「好詩!」

  山長張安博撚鬚讚嘆:「善。」久聞賈環的詩才,堪比駱、王。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名動京城教坊司。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一句一詩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詩。」駱講郎輕輕的鼓掌。他這個經學弟子十分優秀。

  其他四名講郎各自輕輕的點頭。單前面一句論語,立論不足以與喬如松並列,但添上這首青松詩意境立即就不一樣。傲骨嶙峋,風姿不凡。

  喬如松在困境中,厚積薄發,待時而動。而賈環在困境中,驕傲的如青松般挺立,待到雪化時方知風骨。兩人應對方式不同,但都足可被儒者稱讚。

  同列一等。

  葉講郎笑著打趣道:「日後你這賈三首的名號,可改名為賈青松了。」

  「哈哈…」眾人都笑起來,舉杯共飲,觥籌交錯。此詩可入口下茶細品。

  四名書僮紛紛給眾人倒茶、奉茶,給茶壺添水、加炭。消息也隨之傳到講堂中。

  …

  …

  東側青雲院甲字講堂中。

  眾學子都是震驚難言,這和易俊傑的分析不一樣啊?誰能料到賈三首竟然有這樣強勁的實力?他本該第一輪就被淘汰的啊!

  一名模樣粗獷的學子拍著桌子叫好,「好詩!」一名借賈環的燭光讀書的學子長出一口氣,欣然叫好。兩名年少的學子興奮的滿臉通紅,與有榮焉。

  有人哄笑著問坐在課桌上的易俊傑,「易同學,你這可是大失誤。賈同學立論得山長、講郎稱讚,不比喬厚道差。第一輪必定是第一等。」

  易俊傑白臉微紅,拱拱手,從課桌上下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才說賈環年紀小,潛力大,但沒有希望。現在看來,賈環是有資格繼續角逐院首頭銜。

  易俊傑對賈環沒什麼偏見,圓著場面話:「在下為賈同學高興。賈同學進入書院時間太短,我對他的實力估計不足,貽笑大方。慚愧,慚愧。」

  青雲院甲字講堂中一陣哄笑,氣氛快活至極。

  就有人將易俊傑按回到課桌上。第二輪馬上開始,他們還要聽易俊傑分析呢。

  …

  …

  內舍講堂乙字班。數十名學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陳嘉運發揮不佳。羅向陽答的出彩,但強中更有強中手。賈環的異軍突起讓眾人紛紛打聽這個人。

  坐在講堂最後一排的林心遠眉飛色舞的高聲和幾名同學講著他和賈環的交情。

  「在下和賈青松結識於去年夏。我家西江月茶樓中的那首西江月就是他寫的…」

  有人眼中微亮,說道:「可是『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首西江月?」

  林心遠吹牛吹得正嗨,早將賈環是用他的筆名九悟發表的西江月一事給忘掉,昂首道:「正是。」

  有人讚嘆道:「真名士也!」賈環的文名因林心遠的洩密在不經意間再上一層樓。

  不過,乙班中有人看林心遠吹牛心裡不大痛快,譏諷道:「林同學,你家那座西江月茶樓已經賣給晉商了吧?」

  林心遠頓時臉紅脖子粗,好面子的爭辯道:「商人的事情,買賣很正常。」

  眾人哄堂大笑!樂見商人之子吃癟。讀書人看不起商人是平常事。特別是一個平常很喜歡炫耀的商人公子。

  一名老成的學子敲敲桌面,道:「且打住吧。第二輪快要開始了。賈朋友的實力恐怕在這一輪就要刷下來。羅同學有可能追上來。我等還是期待喬同學和公孫龍的決戰吧!」

  公孫亮的立論還沒有傳過來,內舍弟子都認為他會得第一等。人的名,樹的影。書院上舍第一名的實力毋庸置疑。

  而賈環在第一輪立論得了第一等,但是內舍的學子依舊不看好他在第二輪釋義中取得好成績。

  但,結果真的會如此嗎?

  …

  …

  曲水亭中。文會繼續。

  山長張安博看向他的得意弟子公孫亮,笑說道:「汝有何高見?」

  公孫亮此時還微微有些吃驚賈環的功底?聽到老師問,公孫亮收斂情緒,起身答道:「學生立論: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語出《孟子》,告子下。這段話非常有名,經常在困境中被士子引用,作為激勵自己的精神食糧。

  曲水亭中的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公孫亮連續科考所遭遇的一系列詭異又令人無奈的事件,歸結為運氣不佳。怎麼看都有點像是上天在和他開玩笑。倒霉催的。和他立論引用的這段話很貼切。

  山長張安博笑著點頭,「可。」他對弟子的要求比較嚴格。

  實則,公孫亮立論的層次,不在賈環、喬如松之下。前兩者面對困境各有選擇:或穩重,或驕傲。而他的選擇是:樂觀。從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

  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師兄的實力的確不凡。公孫亮,其人如龍。

  書院的講郎和山長們點評七子的立論水平。第一場,賈環、喬如松、公孫亮第一等。羅向陽稍遜。

  …

  …

  第二場是釋義。引用四書五經來闡釋自己的觀點。類似於策論。很考驗在四書五經上的學問水平。這是要把四書五經吃透,爛在肚子裡。再來說話。

  雖然不要求達到「六經注我」的水平,但要入這個門。儒學自前宋以來,早就由「我注六經」發展為「六經注我」的階段。

  山長張安博飲了一口茶,環視一圈,溫和的笑道:「第二次註釋,誰先來?」

  如果說第一場,第一個來佔點優勢、便宜的話。那第二場,第一個來,就是劣勢。這一場,講郎和山長們會積極點評,抒發自己的看法、觀點。

  小胖兄羅向陽當道:「弟子先來。」羅向陽如朝陽初升,自有一股「當仁不讓」的豪氣、衝勁。

  他的立論是「吾日三省吾身」,闡釋自然是曾子下面的語句:「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由修身而說立志: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好。」四名講郎都給了好評,點評了一番,對小胖兄寄予厚望。

  陳嘉運琢磨了下,第二個開口。但其發言平平。沒有新意。喬如松第三個發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以此來闡釋他的立論。

  「好。」六名講郎俱是稱讚。喬如松的易經水準已到了相當深度。

  山長張安博微微一笑,「善!」

  六位講郎都笑起來,各自品茶。空氣中的競爭氛圍轉緊。

  喬如松對經義的理解比羅向陽更深一籌。拿了個圈。又是第一等。剩下還沒有發言的四人身上壓力陡然增大。

  但,公孫亮溫潤如玉的一笑,翩翩君子風度,跪坐直身,朗聲道:「弟子以荀子的觀點來釋義: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

  困境之中,也要積累。鍥而不捨,金石可鏤。終有達成所願的那一天!守得雲開見月明。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

  「好。」喬如松、公孫亮的釋義都是一陣喝彩。吳講郎對駱講郎道:「這二人是我書院的佼佼者。」連山長張安博都滿意的撚鬚而笑,「善。」

  公孫亮以樂觀、鍥而不捨的精神來應對困境,比喬如松的自強、厚德,等待困境改變的時機的立意要稍勝半籌。

  喬如松、公孫亮的觀點精彩紛呈,引得講郎們、山長也各抒已見,闡述自己的理解、想法。思想的火花在碰撞。

  一個比一個強!

  坐在曲水亭右側第三位的俊美神童衛陽用力的抿了抿嘴。來文會之前,他心高氣傲,劍指第一。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沉重壓力,如山一般壓在心頭。

  他的水平不如:喬、公孫二人。

  衛陽將目光投向了斜對面的賈環。同為神童,同為外舍甲字班的學生,他,此時作何感想。

  賈環根本沒有留意到衛陽的目光,長身而起,亮劍爭鋒,慨然道:「弟子釋義。首句: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這是朱自清先生的名言。

  接下來,用四書五經來解釋。賈環的四書是業師林舉人教的。功底十分扎實。而詩經則是書院的駱講郎教授,功底依舊十分扎實。絕非某些人所想的稀鬆平常。

  要知道,整個聞道書院,除了山長張安博是兩榜進士出身外,其餘六位講郎都只是秀才功名。

  賈環的論述點在於「傲骨」。讀書人都是驕傲的。孟子說: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浩然正氣寫長歌。

  又如南宋名臣文天祥所說: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賈環最後以理學宗師周敦頤在這個時空未面世的《愛蓮說》收尾: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賈環在賈府時曾經寫過這篇文章。只有林黛玉寥寥數人看過,還沒有流傳開。

  賈環說完,躬身一揖,退回到座位中。

  曲水亭中短暫的失聲了幾秒。眾人都沉浸在最後這幾句散文般,充滿哲理,意趣、文采的句子中。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擊節讚道:「大善!」

  六名講郎齊齊點頭。

  以傲骨對困境,以困境養浩然正氣。浩然正氣是每個真正的儒者心中都應有的理念。賈環這比公孫亮的跬步、小流,在格局,立意上更勝一籌。

  困境若是無變化。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如南宋文丞相故事而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善!


bpd 發表於 2017-9-15 23:57
第七十六章 一月文會(下)-人傑事功

  公孫亮、喬如松、羅向陽等六名學子心裡各自一嘆。「善」和「大善」兩種評價的區別很明顯。

  賈環在這一場表現出強勁的實力,遙遙領先!

  只要他第三場不出紕漏,今年的院首就要被他拿下。但看賈環前兩場的表現:心中自有錦繡文章,不可能出現江郎才盡的情況。他第三場怎麼可能出問題呢?

  山長張安博身子微微前傾,看向賈環,詢問道:「我觀之這幾句並非全文。可否將全文寫給我一睹為快。」

  賈環作揖答道:「弟子願意。」

  張安博笑著點頭,吩咐書僮給賈環送上筆墨,又環顧左右,笑道:「見獵心喜。諸位君子勿怪。」

  講郎們都是笑道:「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他們也想看看這篇文章的全篇。窺一斑而見全豹。這必定是一首佳文。

  《愛蓮說》全文並不長。賈環用楷書一筆一畫的寫完。他的字是顏體。架構嚴整、筆法雄厚。比剛來紅樓世界時,已經初見功底。

  山長、講郎們相互傳閱,讚譽有加,順帶著點評了賈環的書法。書僮們上茶、添水。

  消息再次傳向東側的六座講堂中。

  …

  …

  外舍甲字講堂中。眾同學紛紛叫好。

  第二場的釋義當真是精彩。先有羅君子的持正之言,再有喬厚道展現出深厚的易經功底。接著是公孫龍樂觀、堅韌的精神。最後,以賈青松的傲骨、浩然正氣論來收束,

  精彩紛呈!他們真不愧是書院的精英弟子。

  坐在書桌上的霸州易俊傑同學高聲道:「諸位同學,聽我一言。今年院首非賈環莫屬。我等外舍弟子亦有揚眉吐氣之日。」

  賈同學真猛人也!為外舍弟子掙足臉面。

  「好!」

  外舍甲字講堂中一陣歡呼,聲浪陣陣。

  …

  …

  內舍乙字講堂中,林心遠一臉傲然的質問方才說賈環不行的老成學子:「如何?」

  老成學子無言以對。

  有人嘆道:「有此《愛蓮說》佳文,無人可擋。羅君子不如他!」

  也有人看不過林心遠的傲慢出言諷刺。林心遠自是反唇相譏。但這種爭論只是少數人參與。不是說,你往臉上貼金,這金子就是你的!

  大多數學子都在品味第二場釋義的內容。往自己身上貼,若是自己在場,又該如何論述、釋義,能否勝得過下場比試的七人。結果,都是輕輕的一嘆。

  服!

  …

  …

  內舍甲班中。

  已經過了縣試的東安縣人許英朗扼腕興嘆,對身邊的同學感慨道:「本以為喬兄今年取院首頭銜如探囊取物,沒想到公孫亮歷經挫折還有這樣堅韌、樂觀的心性;

  沒想到賈環小小年紀,年不足十歲,竟有如此實力:能詩善文,立志遠大。氣度、格局都是一流之選。」

  他是真為好友感到可惜。誰又曾想到,寶劍出匣,今年卻有潛龍在淵!

  喬如松在書院攻讀多年,厚積薄發,一步一個腳印的考到上舍第五名。在內舍甲班的同學中很有口碑。

  書桌邊,一名同學附和的長嘆道:「許兄,詩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資少年!」

  有人苦笑道:「書院成立快十年,還沒有外舍弟子拿過院首。今年破例。令我等內舍弟子汗顏啊。」

  眾學子感嘆、搖頭、苦笑、好奇、敬佩…,種種神態不一而足。

  …

  …

  曲水亭中,眾人傳閱文章。

  片刻後,山長張安博將文章壓在他的案几上,笑道:「這等佳文,我身平都未曾寫出。快哉!然而書院的文會,當以經義功夫為先。詩才、文章、制藝都在其次。

  我以為,這篇文章不算在此次文會的評比中。諸君以為如何?」

  眾講郎都是一笑,「理該如此。」書院的文會不是詩會。

  葉講郎心中輕輕的嘆口氣。他是想要賈環拿下院首的。這是他的計劃。但山長的話是持正之論:經義才是大道。可這麼一來,賈環巨大的領先優勢就被削減了。

  第三場還要爭。

  賈環心裡無奈的一笑。老師們都是有原則的君子也不好啊!《愛蓮說》太強。但以散文爭雄,書院的老師們不認可。

  賈環很快靜下心,開始思考、準備第三場的總結。

  亭中原本因為賈環的佳文一出,都感到無法獲勝,沮喪的學子們頓時精神一振,各自用心。不到最後一刻,誰會輕言放棄?

  但最有希望的是喬如松、公孫亮兩人。

  喬如松心裡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還有機會。三年,他厚積薄發,終究是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次院首之爭是,接下來今科的院試也是!

  公孫亮一直都是揮灑自如,剛才也是苦笑連連。這時表情漸漸的認真起來。山長公正的將賈師弟的愛蓮說剔除。既然如此,他要為自己爭一爭,證明自己。

  曲水亭中的形勢再變。如風雲突變,蓄勢待發。

  山長和眾講郎都是微微一笑。學子爭鋒,如百舸爭流。作為老師,他們很願意看到學生們在學問上「你追我趕」。同時,也期待接下來幾名學子精彩的論述。

  …

  …

  在山長張安博的主持下,衛陽、龐澤闡述完自己的觀點。文會第二場結束。以賈環得分最高,公孫亮次之,喬如松再次之。同列第一等。其餘四人都要遜色。

  稍後,文會開始第三場。

  陳嘉運、衛陽、羅向陽、龐澤四人率先總結自己的修身、立志之言,但終究是前面兩場差得太遠。並不足以對賈環三人造成威脅。

  亭中眾人的目光落在賈環、公孫亮、喬如松身上。

  公孫亮跪坐正身體,對賈環、喬如松點點頭,朗聲道:「弟子的總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公孫亮分別引用的是莊子和屈原的話來做總結。但,其志向表達的是:求知。很貼切。

  「好。」左側的江講郎拍手叫好。他喜歡學生好學。

  其餘幾名講郎都是點頭微笑。學無止境。這是很好的志向。

  山長張安博撚鬚微笑道:「可。」

  公孫亮心裡悄然的鬆口氣。他的老師對他要求很嚴。一個「可」字其實是第一等的圈(○)。品了口茶,靜待剩下的賈環和喬如松發言。

  見目光看過來,喬如松穩重的道:「弟子的立志總結: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松只說了第一句,一貫傲氣的駱講郎就讚許的點頭,「大善。有名儒之風!近濂溪先生矣!」讚譽非常高。

  幾名講郎紛紛點頭。

  濂溪先生就是理學宗師周敦頤。理學一脈相承。這個時空,有濂溪先生,而無《愛蓮說》。喬如松的話是周敦頤的觀點。他認為要成為聖人,需要「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義」。

  喬如松的觀點總結起來就是說:他修身、立志,是要向成為的聖人方向邁進。立志高遠。當然,聖人不可期。自前明陽明子後,儒學再無聖人。所以,駱講郎說有名儒之風。都是學理學的讀書人,相當有共鳴。

  等喬如松說完,山長張安博點頭,笑著道:「大善。可為此句共飲!」

  眾人紛紛舉起茶杯,各自點評,意興飛揚。

  林講郎喝著茶,嘴角泛起苦笑。喬如松比公孫亮更勝一籌。到底是年紀大幾歲,見識多一些。公孫亮還是學生思維,以「求知」為樂。而喬如松是修身養性,立志成名儒。高下立判。

  早知道如此,他在第二場的時候就該向山長力爭的。賈環的年紀比18歲的公孫亮更小。

  林講郎心中,很有些擔心!

  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的身上。空氣中壓力沉重。連已經失去角逐資格的羅向陽也禁不住為他這位小同鄉感到擔心。輕輕的握拳。

  賈環抿了抿嘴。

  他的立論是青松的風骨。他需要一個切合他自身的總結。不能吹牛-逼吹到天上去。

  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向來與陶淵明的「不為五斗米折腰」並稱。很有風骨。但這話他不能說。他並沒有隱世的想法。

  比如:于謙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是真正的文人風骨、國家脊樑。但賈環自認為他沒有那麼高尚、純粹。

  還是要再換一個思路。立志,就是日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曲水亭中冷場了好一會。六名講郎微微有些詫異賈環的表現。按理說不應該出現江郎才盡的情形啊!眾學子表情各異:有人驚訝,有人冷笑,有人感慨,有人迷惑,有人期待。主持文會的山長張安博和藹的微笑,準備鼓勵賈環為他釋放壓力時。

  賈環緩緩的吐出幾個字,「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好。」

  「好。」

  賈環的話音剛落,曲水亭中所有人眼中一亮。兩名性子急些的講郎忍不住拍案叫好。茶碗裡的水濺灑出來都沒有察覺。亭中的四名書僮都在出神。

  學子中衛陽、羅向陽、公孫亮都是震驚的看著賈環。這一句,力透胸臆,直指脊骨。風骨傲然。只此一句,足可與喬如松持平!

  要問儒者和人傑,誰更高明?各有各的看法。名儒,著書立說,道德育人,名滿天下。人傑,必然是風起雲湧之時的佼佼者,青史留名。

  山長張安博還沒有評價。但林江郎臉上已經禁不住浮起笑意。好志向。好文采。好句子。結合第一場、第二場的成績,當屬賈環為第一。

  坐在林江郎斜對面的駱講郎卻是微微沉吟。他覺得這一句還是有點空泛。九歲的孩童,怎麼理解人傑、鬼雄?志向可嘉,有點流於形勢、口號。

  這時,賈環再道:「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好!」這一次,掌聲、叫好聲,讚賞聲不再吝嗇,如潮水般的猛然的湧過來,將賈環淹沒。所有人都為之動容。駱講郎撫掌而笑,讚賞的道:「好詩。好意境。」項羽當然是人傑。

  山長張安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們竟都是看錯你的性情。如此雄文。快哉!快哉!」

  他們幾個師長以為:賈環在困境之下,硬抗到底。若最後時運不濟,不過是殺身成仁而已。但是看賈環這首詩。時運不濟?扯淡!項羽過了江東,捲土重來,天下屬誰?

  這是一種大氣魄,大毅力,大智慧!豪邁雄渾,氣度恢弘。

  大雪壓不垮,冬天會過去。真不負青松之名也!

  山長張安博撚鬚笑道:「昔日叔孫豹有三不朽之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名儒立言,不如人傑立功!今日文會,當以賈環第一。」

  六名講郎齊齊拱手,「理當如此!」

  六名學子齊齊起身,「弟子心悅誠服!」

  賈環離席遜謝。衣袍中,右手輕輕的握拳。院首,是我!


bpd 發表於 2017-9-15 23:58
第七十七章 院首的待遇

  文會結束。時間正好正午12點許。曲水亭中的眾人紛紛散去。

  葉講郎跟著山長張安博到他的外書房中。書房幽雅、清冷。一名老僕進來點了炭盆,倒上熱茶。

  山長張安博是一名和藹的老者,穿著暗青色的鶴氅,坐到榻椅中,笑道:「今日文會,著實精彩。賈環一篇佳文,兩首好詩,當可浮一大白!」

  葉講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文士裝扮,言笑溫和,說道:「若非山長堅持書院文會不講八股,只講義理,也難以有今日文會之盛況!」

  山長張安博得意的哈哈大笑,撚鬚道:「講時文能有什麼意思?書院月月考校制藝,第一名都是公孫亮那臭小子。文台,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葉講郎便一笑,說道:「山長,賈環還未考入內舍,我想懇求山長特許他參加今年宛平縣縣試。」

  山長張安博驚訝的道:「文台何必急於讓弟子下場。以此子之天資,再磨礪幾年八股技藝,小三元可期。也是一時佳話啊!」

  童生連取當年的縣試、府試、院試第一,稱之「小三元」。連中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謂之連中三元。

  明朝兩百多年,僅有成化年間首輔商輅商閣老有此殊榮。這是文人科舉的最高成就。皇周開國至今還沒有連中三元者。

  葉講郎搖搖頭,輕輕的嘆口氣,「林子修(林舉人)給我詳談過。他出身於榮國府庶子,處境不佳,被嫡母約束在府內失去自由。故而發憤讀書。他只求科場勇猛精進。」

  山長張安博通明世事,一聽就懂,嘆口氣道:「難怪小小年紀能寫出大雪壓青松之語?」詩才可以天授,自古不乏神童。但艱難困苦更能磨礪人!

  山長張安博又沉吟了一會,道:「我許了。」他不喜歡學生為功名而讀書。但也不是墨守成規的腐儒。事有特例,情有可原。

  葉講郎起身道謝。

  山長張安博笑道:「科場如戰場: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書院定下內舍弟子方可下場的規矩。有特例,也不必拘泥於此。」

  這時,老僕來請示在哪裡擺飯。山長張安博笑道:「文台酒量頗佳,今日陪我小酌幾杯。」

  葉講郎心情極佳的笑一笑,說道:「長者賜,不敢辭。」

  …

  …

  回寢舍的路上,賈環和公孫亮、羅向陽、喬如松、龐澤相互認識。面如冠玉,英俊瀟灑的公孫亮帶著眾人在內舍的食堂中一起用餐。

  陳嘉運和賈環關係不佳,見不得他出風頭,找了個藉口冷著馬臉離開。並沒有同去。衛陽則是心高氣傲,不合群,回了寢舍。他出身於官宦之家,對是否得罪公孫亮這個童生並不在意。

  書院食堂並非如現代學校的食堂,而是一處小院落。正廳中擺放著圓桌、板凳。十人共一桌,坐齊之後,廚師、廚娘就會端上大碗裝的五菜一湯。饅頭管夠吃。

  只有內舍弟子才有資格來用餐。外舍弟子都是由齋夫將飯食挑到講堂處,各自取食盒吃飯。

  賈環、公孫亮等五人到食堂時,正好有兩桌內舍的弟子湊在一起吃飯,紛紛笑著打招呼。賈環成為院首的消息早就傳出來。眾人紛紛起身見禮,認識。

  「見過賈院首。」

  賈環拱手道:「賈環見過諸位同學!」

  公孫亮一一為賈環介紹。其中言談舉止較為出眾的有三人:尚未過縣試的大興縣柳逸塵、永清張四水、童生通州姚緯。

  羅向陽、喬如松、龐澤都是內舍弟子,和眾人都是熟識的。熱鬧一番後,賈環五人在偏左臨走廊的圓桌坐下。他們幾個參與書院文會,食堂留有飯菜。

  廚師端上來,五菜一湯:一碗青綠的時蔬、一碗鹹菜蘿蔔乾、一碗辣椒炒雞蛋、一盤燒魚、一碗豆腐。湯是四喜丸子湯。主食是大盤的白面菜肉包子。

  賈環在書院裡吃了快兩個月的盒飯,早就吃得「吐血」,見到這並不算豐盛的大餐,頓時食慾大開。

  賈環看向公孫亮。意思是詢問他是否可以開吃了。眾人之中,很自然的以公孫亮為首。公孫亮是那種在人堆裡都異常出彩的人:氣度、性格都是極好的。

  公孫亮一襲白衫,溫潤如玉,笑道:「賈師弟不必看我。書院弟子以院首為尊。當然,我建議賈師弟再等一等。」

  羅向陽、喬如松、龐澤都笑起來。

  賈環心裡奇怪。這時,廚師端了一盤東坡肉過來,笑呵呵的問道:「今年院首是誰?」因為是圓桌,沒有八仙桌的席位之分。廚師無法區分。

  公孫亮笑指著個子矮小,一臉青雉的賈環,「胖叔,這位便是我書院今年的院首賈環。雅號,賈青松。」

  胖叔便笑著點頭,將色澤紅亮,味醇汁濃的東坡肉放在賈環面前,「這是你的。」一共六塊。酥爛而形不碎。看著就讓人饞涎欲滴。

  看著油亮的紅燒肉,賈環費勁的嚥了口口水。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公孫亮讓他等等。原來院首還有這樣的美食福利。有紅燒肉吃,當然要先吃紅燒肉。

  聞道書院只放月假兩天。平時,學生不許外出。可憐他有銀子沒處花。這幾天肚子裡早就油水空空。一盤紅燒肉,現在等同的是,剛出沙漠的人,看到一瓶礦泉水。

  「諸位請。」

  「賈院首請。」

  大家都是哈哈一笑,拿起筷子,開始享受「美食」。

  …

  …

  二十八日的一月文會後,辛亥年院首賈環的名字傳遍聞道書院。

  賈環走在去外舍甲字講堂的路上,走在去書院樹林間晨讀的鵝卵石小路上,走在晚上回寢舍的迴廊中,時常會遇到同學和他打招呼。

  實在是他太好認:一臉青雉,身材瘦小的小童既是。

  「賈院首好。」

  「這位同學好。」諸如此類的見禮,然後相互介紹,閒談幾句,說些仰慕、讚嘆的話。大約類似於動物園看猴子般的新奇。或者聊幾句詩詞,請他幫忙點評幾句揚名;或者有人略帶著刁難的請教學問。賈環得體的一一處理著。

  日子便這麼飛快的流逝。一月三十日,書院月考。外舍甲字班神童衛陽等三人考入內舍。賈環的排名由十二天前的二十九位,上升到了二十五名。

  外號「公孫龍」的公孫亮依舊牢牢的霸佔著書院的第一名。這已經是他連續十幾次考試考第一。非常恐怖的學霸。前些天的「一月文會」要是考時文,院首非公孫亮莫屬。書院所有弟子都會甘拜下風。

  賈環依舊在葉講郎的指導下,進行著考前題海訓練。葉講郎已經告訴他,得到山長的特許,允許他參加二月二十六日的宛平縣縣試。考試報名的保結,葉講郎會在近期幫他處理好。

  二月七日,早春時節,楊柳吐牙。中午溫暖的陽光落在青雲院甲字講堂的屋簷上。春寒料峭。

  齋夫挑著裝滿食盒的擔子,停在迴廊中。下了課的學子紛紛來取飯食。

  賈環得到院首的榮譽實際上是可以去食堂吃飯,但他嫌去食堂太麻煩。寧可在迴廊裡快點吃完回去看書。他喜歡美食,但並非吃不得苦的人。

  「賈同學,且慢!」賈環正要從齋夫的手中領一份「盒飯」時,給等在一旁的霸州易俊傑給叫住。

  易俊傑個子高,身材魁梧,下巴的胡茬又長長了些,越發有些絡腮鬍子的趨勢。相貌很有特點。

  易俊傑笑呵呵的將賈環叫到迴廊外,避開齋夫。幾名同學笑著過來打招呼。易俊傑解釋道:「賈同學,今天我幾個同學湊份子給你慶賀拿下院首的頭銜。」

  賈環婉拒道:「怎麼好教諸位同學破費?改日吧。」

  內舍生,書院每月會發1錢銀子作為用度。大約值150文銅錢。在東莊小鎮中很有購買力。小鎮中的白面大饅頭,鬆軟可口抵餓,一個只賣2文錢。

  但是,外舍生的日子就很清貧。沒有月銀可領。每月還要消費紙張、筆墨、油燈、蠟燭、木炭等。主要靠家裡供養。賈環知道求學之苦,怎麼好意思叫他們請客。

  一名同學勸道:「望賈同學不要推辭。我們經常借你的燭光讀書。原也該謝你。」

  賈環就笑,「書院每個月就放兩天月假的時候才能出去。今天才初七,你們就算要請我也沒地方啊。」

  幾名同學都是呵呵笑起來。

  易俊傑神秘的一笑,說道:「放心,保管有酒有肉。隨我來。」

  賈環帶著心中的迷惑,跟著幾人說笑著出了青雲院,往書院後門方向走去。


bpd 發表於 2017-9-15 23:59
第七十八章 同學、曙光

  聞道書院後門位於南向,松樹、榕樹、樺樹、杉樹一片片成林。風景優美。一座座紅磚黑瓦的弟子寢舍依山勢而建,錯落有致的與樹林交融。

  更有廚房、水井、澡堂等等生活設施。有迴廊與東西兩側的學堂、講郎寢舍相通。

  賈環在南區這裡逛得少,不熟悉。他在書院近兩個月,都是三點一線的苦讀生活。

  易俊傑幾人帶著賈環從去往內舍弟子寢舍的迴廊中岔開,順著碎石小路穿過一片松林。書院高大的青磚圍牆出現賈環的眼前。

  三米開外一座小亭中,幾名學子正在捏著雞腿、鴨腿大快朵頤。見賈環、易俊傑幾人夠來,都是笑哈哈的打個招呼,「易同學,你們帶賈院首來打牙祭?」

  「哈哈,正是。」易俊傑哈哈一笑,熟門熟路的走到圍牆邊,在牆壁敲一敲,拿開兩塊磚頭,露出個洞口來,叫道:「張掌櫃,來六個肉包子,一隻雞,一筒米酒,一把花生米。」

  賈環他們一共六個人。

  「好勒。」圍牆外,一個敦厚的男子聲音應了一聲。片刻後,從洞口分別遞進來用枯荷葉包裹的食物。

  賈環看著易俊傑熟練的和圍牆外的張掌櫃交易,禁不住莞爾。老司機啊。他高中時,學校也是封校讀書,禁止學生外出。每到飯點,同學就隔著柵欄和校外的小攤老闆買午飯吃。

  憶往昔崢嶸歲月: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賈環心中湧起難言的感慨,想起高中讀書時的艱苦。那艱難得猶如煉獄一般的日子喲…。將人的思想、堅韌、堅強如鋼鐵般淬煉出來。他最瘋狂的事情是:整整一周,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如同夢魘了一般在學習。

  此時,依然。

  有讀書的辛苦,三更眠,五更起,期待著一朝聞名天下知;依然有一幫同學,在這「苦海」裡,當難兄難弟。在這毫無亮彩的日子中,苦中作樂。

  幸福與快樂,是如此的細微,又讓人滿足。

  賈環、易俊傑六人到小亭中,圍著一張長條石凳。謙讓幾句,讓賈環坐在石凳上。易俊傑分肉包子,一人一個,又將竹筒遞給賈環。賈環首先抿了一口。一人一口酒,吃著肉包子、燒雞、花生米說話,氣氛逐漸熱鬧。

  站在賈環下首的是瘦高學子,如麻桿一樣,名叫朱宸,家中是個小地主。易俊傑身邊的是一名尖腮學子,叫展成濟。眼神鬱鬱,月考三十名。差點就要掉入乙班。

  賈環對面的是一名文弱士子,白臉,叫做都弘,永清縣人,話不多。易俊傑對面的則是位壯實、皮膚黝黑的學子。名叫秦弘圖,薊州山區獵戶出身。月考甲班第七名。很內秀的一個人。

  正好幾名內舍的學子吃完,笑著招呼一聲離開。眾人在亭子裡說話也沒什麼顧忌。易俊傑在書院裡待了3年的時間,給眾人說起書院裡「名人」的秘聞:

  比如:公孫龍,長的帥,氣質好,但是寡人有疾,思慕美人;喬厚道,人品好,家產殷實,但是家有悍妻。其妻容顏美麗,嫉妒如虎;

  去年的院首劉逸劉國山,進學後,去了教授秀才學問的首善書院。前途無量。

  首善書院位於京師宣武門附近,腹心地區。由明末的東林黨創辦。書院大門上掛著昔日東林黨黨魁:顧憲成的名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首善書院的士子們,時常抨擊時政,在京師內很有名氣和影響力。

  但聞道書院裡是不許談朝政。因而,易俊傑點評了幾句,眾人的話題就轉到書院中。像所有的學生談論學校一樣:飯菜難吃、老師嚴厲、對考試成績的沮喪,對前途的擔憂…

  賈環微笑的聽著,偶爾插幾句。

  正說著話,一個青衫士子快步穿過松林,氣喘吁吁的叉腰笑道:「賈院首,你果然在這裡。駱講郎找你。」

  「噢,多謝柳兄前來告知。」賈環起身拱手道謝。來的是內舍弟子柳逸塵。他上月二十八日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和柳逸塵見過面。

  賈環有事,這一頓眾同學請客、祝賀的「飯局」自然就散掉。

  在路口和柳逸塵、易俊傑等同學道別,賈環獨自前往西廂駱講郎的住處,心裡琢磨著駱講郎找他什麼事。他的《詩經》課程昨天已經學完。

  …

  …

  駱講郎的寢舍在西廂中段。賈環敲門進去,駱講郎正在堆滿文卷的書桌處批改文章。

  這間講郎寢舍面積寬敞,約有七八十平米。床鋪、書桌、書櫥、衣櫃、窗邊的桌几依次而列。洗漱的用具木桶、木盆等在牆角。當真是有些清貧。

  駱講郎是一名中年短鬚的男子,穿著簡樸的玉色生員衫,斜著小眼睛看賈環一眼,從紙堆中抽出一張紙,「將這道題在我這兒做一遍。」

  「是,先生。」賈環上前去書桌邊拿起題目,上面寫著詩經的句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出自詩經-小雅-車轄。這是要他在這裡寫八股。

  賈環在駱講郎這裡取了筆墨,坐到桌几邊,開始思考破題、承題、起講…

  一個時辰後。午後的陽光靜靜的從窗戶透進來,落在硬土地面上。

  賈環絞盡腦汁寫出的一篇八股放在駱講郎面前。駱講郎粗粗的掃了幾眼,很「毒舌」的道:「你這樣的文章水平要是能過宛平縣縣試,我叫你一聲先生。」

  賈環:「…」

  駱講郎捏著鼻子點評,很傷人感情的一個動作,道:「文辭匱乏,文理尚可,文氣平平。粗糲凌亂。不得時文文法。你既然只有這樣的水平,還敢急著下科場?嘖嘖,勇氣可嘉!」

  賈環只能無語的苦笑。他雖然最近葉講郎的教授下苦練八股文,但是練的四書題。五經題,他是摸瞎。靠他真實水平來寫的。

  縣試最重要的是第一場考試:考四書五經時文各一道,試帖詩五言八韻詩一首。這三道題目中以四書題的重要性最重。臨陣磨槍,自然是優先突擊四書題。

  駱講郎從文卷裡抽出一張紙,放在桌面上,手指點一點,「拿出吧。若非看在葉兄的面子上,我定要收你10兩銀子。」

  賈環疑惑的將那張紙拿過來一看,頓時臉上露出喜色。竟然是縣試報名需要用到的保結。保人是宛平縣縣學稟生駱宏。駱宏想必就是駱講郎的名諱。

  賈環本以為葉講郎會幫他找五名參加宛平縣縣試的童生互結。沒想到是托駱講郎的門路。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其貌不揚的駱講郎竟然是宛平縣縣學稟生。

  通過院試的童生都被稱為生員,就是俗稱的「秀才」。秀才分三個等級,稟生(廩膳生員)、增廣(增廣生員)生、附生(附學生員)。稟生是縣學中的佼佼者,每月都能領取朝堂的廩米,有點公費生的意思。而且,在歲末的考試中只要考到二等,就能取得鄉試資格。

  賈環心中有些無語:不愧是毒舌駱講郎啊。本來叫他來是件好事,卻生生的將他給罵了一番。

  駱講郎見賈環一臉的喜色,哼了一聲,說道:「童生試不糊名。按理說,我聞道書院的院首過縣試毫無問道,理當爭縣試第一。偏偏你的時文功底…

  我知道你心裡的算盤。山長與宛平縣知縣趙俊博多有往來。你如今是院首,跟在山長身邊伺候。但我要送你一句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沉默是金。這其實是指點。因為,以賈環的年紀,能以院首的身份站在山長張安博的身邊,就足以讓人記住他。年齡就是他的名片。無需雄辯爭鋒。只是駱講郎說話,非要損人不可。

  賈環行禮道:「謝先生。」

  駱講郎擺擺手,將賈環打發出去。

  賈環從駱講郎的寢舍中出來,看著手中的保結,心中感慨。他現在算是明白古代科舉的保送流程。竟然是不糊名啊!這簡直是把暗箱操作明面化。

  只要和知縣提前打好招呼,過縣試難否?不難!

  八股文雖然有格式上的規定。但到底是屬於語文作文的範疇。是主觀題。給多少分,考官有很大的自主權。果然是,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

  賈環現在算是明白葉講郎計劃的全部。首先,他要取得院首的頭銜,獲得跟隨在山長張安博身邊的資格。其次,山長會和知縣交遊,他要在知縣面前留個印象。

  如此操作下來,只要他的八股文不是寫得狗屁不通,或者犯明顯的行文忌諱。縣試必過。

  迴廊中,賈環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曙光出現!

  現在,他該回京城去報名參加考試了。


bpd 發表於 2017-9-16 00:01
第七十九章 報名、消息

  一夜春雨將山林間早春的景色染的清新、盎然。

  清晨時分,小雨漸停。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官路上,前往40里外的京城。馬車中,賈環和公孫亮聊著天。

  賈環昨天下午從駱講郎手中拿到具結後,向葉講郎請假回京城報名。但葉講郎讓他去向山長請假。山長張安博安排公孫亮第二天大早陪他一起去京城。

  九歲的孩童自己去報考縣試,只怕縣署禮房的小吏會為難。

  公孫亮翩翩君子,溫文爾雅,為免旅途寂寞,和賈環聊著沿線的風土人情,「賈師弟,別看我們書院位置偏僻,但其實是山長喜歡妙峰山的風景。從東莊鎮前行10里就是官道。

  從京城西山地區的西山煤就是沿這條官道運往京城。據《元統一志》記載,『石炭煤,出宛平縣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餘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溝,有白煤十餘洞。』

  明萬歷時的大學士呂珅說:『今京師貧民,不減百萬。九門一閉,則煤米不通。一日無煤米,則煙火即絕。』古人說,柴盡煤出,誠然如此。」

  賈環笑著道:「公孫師兄博聞廣記,讓人佩服。」

  京城周邊的木材被砍伐光,自然是需要使用新的燃料來保證數百萬人的生活。賈環在賈府時就京城中四處考察過,使用煤炭作為燃料很普遍。

  他製作的蜂窩煤只是提高煤炭的燃燒利用率。並不是首創使用煤炭。木炭、煤球早就在廣泛使用。所以,他兜售蜂窩煤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加使用安全說明。

  所以,他那天突然提醒秦可卿小心使用蜂窩煤會一氧化碳中毒,其實是多此一舉。顯得突兀。當然,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本意是提醒秦可卿小心賈珍做禽獸之舉。

  公孫亮性情溫潤如玉,笑了笑,道:「賈師弟,宛平縣境內的山區隸屬與太行山餘脈,峰巒疊嶂,風景迤邐。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的景色最佳。等我們今年科考結束。我帶你去山上遊玩。千巖競秀、美景如畫。」

  賈環聽的也有些嚮往,「謝公孫師兄。」

  公孫亮是山長張安博的關門弟子,要傳承其學問衣缽。聞道書院是山長心血所在。如無意外,數十年後,接任聞道書院山長一職的將會是他。

  因而,書院中很多同學都戲稱他是書院大師兄。他也很喜歡這個稱號。

  一路說著話,旅途的時間很快就流走。官道上車馬來往,不時的可見「煤車」。運輸的車伕穿著短褂,滿臉漆黑的炭色,充滿了歲月的風霜、艱辛。

  …

  …

  約下午四點時分,賈環和公孫亮抵達地安門西大街的宛平縣縣衙。二月初八並非放告日。縣衙門口雖然人流不少但也不雜亂。

  公孫亮、賈環穿著、樣貌都像是讀書人,沒有衙役來攔他們,逕直到縣衙內。公孫亮熟門熟路的帶著賈環到大堂甬道東側的禮房辦理報名手續。

  一名書吏將兩人帶到一間屋子裡備錄。賈環當場填寫了上三代履歷,並領取了十頁考試專用試卷紙和草稿紙,再給辦事的書吏交上常例錢。

  書吏熟練的收了錢,看看手中備錄中的年庚一項,搖頭嘆道:「賈公子若是生在前明,可報一個神童上去,前途無量。可惜我朝沒有褒揚神童的風氣。」

  賈環笑了笑,拱拱手,拿了紙張,和大師兄公孫亮一起出了縣衙禮房。

  公孫亮還沉浸在賈環填寫的顯赫的履歷的震驚中。父:賈政,工部員外郎。祖父:賈代善,榮國公。獸祖父:賈源,榮國公。倒是書吏見多識廣,不當回事。

  禮房外順著甬道往外走,公孫亮看著瘦小的賈環感慨萬千,「賈師弟,想不到啊想不到…」

  賈環苦笑一聲,「公孫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家中庶子,並無權勢。」

  公孫亮卻是以為賈環要在書院裡「裝豬吃老虎」,善解人意的拍拍賈環的肩膀,「放心,為兄一定不會說出去。不過,以後喝酒都由你來請客。」

  賈環見公孫亮不信,無奈的一笑,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縣衙二門處傳來爭吵聲,「呸,狗眼看人低的賤役。爾不識青衿乎?」

  青衿是秀才的別稱。就見一個國字臉的秀才,身材高大,穿著洗得發白的瀾衫,正在二門外對著一個攔路的門子咆哮大罵。門子還要再分辨幾句,那秀才一腳將門子踹開,逕直闖入縣衙中,昂首直入。

  這麼生猛的秀才?

  賈環和公孫亮兩人看得有點傻眼。充當門子的衙役當然不敢擅自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那是嫌命長。但秀才在縣衙裡橫衝直闖,貌似也沒有這種政治特權啊。

  公孫亮感嘆道:「真猛士也。」拉著賈環出了縣衙。他是怕賈環小孩子性情要跟過去看熱鬧。

  賈環又哪裡會去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害死貓。

  出了縣衙後,公孫亮帶著賈環在內城裡的一家客棧裡要了一間客房住下來。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公孫亮道:「賈師弟,我晚上要去拜訪一位朋友。明天一早就回來。」

  賈環瞬間就想到易俊傑的話:公孫亮寡人有疾,思慕佳人。嘿,哪裡是什麼朋友,怕是教坊司裡的某位美女吧?

  當然,賈環倒沒有嘲笑公孫亮的想法。高中讀書那會,多得是男同學寫情書追求女生。早戀的不是沒有?等到大學時,學校周邊的炮房遍佈。公孫亮十八歲的年紀,天天給關在書院裡讀書,思慕佳人是正常情況。

  問題在於,他一個童生,在教坊司混得開麼?有錢留宿麼?難道教坊司的姑娘們也可以刷臉消費?

  賈環心裡琢磨了一回,說道:「公孫師兄自便。我今天有些累了,自己在客棧裡休息。」

  公孫亮哪知道賈環想什麼?和賈環說了一會兒話,得知他不打算會賈府,又叮囑幾句,穿著一襲白衫,瀟灑的下樓,出了客棧,消失在夕陽中。

  賈環笑了笑。他好不容易「逃離」賈府,那可能自投羅網的再回去?

  …

  …

  夜間時分,暫停的小雨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來。

  賈環叫豐盛的晚餐,在客房裡自斟自飲。心裡有些好笑的想著不知道此時公孫亮和他的相好見上沒有。書院裡的每個人都是活的那麼真實啊。

  山長寬厚,葉講郎溫和不失變通,駱講郎心腸好,但嘴巴毒。還有一大幫出色的同學:公孫龍,喬厚道,羅君子,鳳雛,易俊傑…。老實說,他對書院的歸屬感,比對賈府的歸屬感要強得多。

  「咚咚」敲門聲響起。

  「請進。」

  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推開門進來,一臉喜悅的向賈環行禮,「三爺,我得了旅店的夥計通知還以為我聽錯了呢。沒想到真是三爺。」小廝正是賈環的長隨錢槐。

  賈環出府讀書,他的長隨、丫鬟、住房的待遇、配置都保留著,並沒有被裁撤。這大概也是他在賈府鬥爭出來的威名所導致的結果。

  賈環笑道:「行了。」指指飯桌邊的條凳,「坐下來給我說說府裡的情況。我娘、如意、晴雯、三姐姐她們都還好吧?」

  「好。姨奶奶、三姑娘都好著…」錢槐依言坐到桌子邊,一條條的給賈環說起賈府諸人最近的情況:

  賈環屋裡的丫鬟晴雯和如意都好著。因為賈環不在,她們日常很清閒。趙姨娘依舊是時不時的給王夫人立規矩、敲打。探春在賈府裡並未受到賈環的牽連,依舊是好好的。這個姑娘是有智慧的。

  因為賈環在書院裡讀書,賈寶玉據說也表態要取個功名。為此,賈母又將襲人賞回給他。不過,賈寶玉房裡的大丫鬟如今是媚人。賈環心裡清楚,這應該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賈寶玉初試雲-雨的對象從襲人變成了媚人。去年冬天的時候,襲人被賈寶玉趕走還沒回去。

  夜雨陣陣。談了一個時辰,賈環並沒有留錢槐住下,問明情況,叮囑他帶話:讓晴雯、如意幫他製作一些鵝毛筆。就打發他坐馬車回四時坊。

  錢槐走後,賈環一個人在客房裡聽雨。思緒萬千。賈府裡令賈環牽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他現在要是大幾歲,真的可以考慮賺錢的計劃,經營後路,就準備離開京城,離開賈府。問題是,他一個小屁孩,沒有功名在身,什麼都幹不了。

  現在的目標還是先過縣試,再過府試、院試…,順著科舉的路走下去,考到舉人再回去。明年就是舉人試,他希望高歌猛進,一舉成功。不求名次,只求功名。

  大周雍治九年,賈府裡基本沒有大事。

  要說關注,賈環倒是想關注東府裡那個嬌媚美麗的人-妻:秦可卿。她在今年是相當危險的。賈珍極有可能對她下手。他雖然提醒了秦可卿,但秦可卿躲過的概率很低。

  賈環幽幽的嘆口氣。誰會喜歡悲劇呢?但他又能如何?他不過是一個過客。他回不去,但他心裡還是想回到現代去啊。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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