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673
bpd 發表於 2018-1-4 17:26
第九百一十九章 總有一些讀書人

  秋爽齋的庭院中芭蕉常綠,梧桐吐青,兩隻潔白的仙鶴身上帶著紅綢起舞。

  賈環從庭院裡進來。和眾金釵們點頭示意,視線落在看著人群正中,一身霞衣的探春身上。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的三姐姐今日便要出嫁。

  此時,賈環心中其他情緒都暫時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為她感到高興、喜悅,不捨,難忘。

  他又怎麼能忘記十幾年前,他在賈府當一個小庶子時,她對他的愛護呢?又怎麼能忘記他回府時,她的感慨,眼淚,擁抱,欣喜?這是他的姐姐!

  「三姐姐…」賈環有些動感情,在探春身前,長揖行禮,聲音帶著一些哽咽,道:「三姐姐今日出嫁,闔府歡慶。祝願三姐姐婚姻美滿、幸福。」

  他非沒有好詞,但此時唯有最常見、常用的詞,才可以表達那份真摯的感情、祝福!

  「三弟弟…,你起來。」探春雙手浮起賈環,看著他清瘦的臉龐,一時間有千言萬語要叮囑,又說不出一個字來。鵝蛋臉上,淚珠滾滾落下。

  離別之意,至此而濃。眾金釵們傷感難言。感性如黛玉、寶琴,輕聲的啜泣。

  …

  …

  終究是李紈、寶釵勸住大家。一一道別後,留探春在屋裡整妝,待嫁。

  上午十時許,沈府的花轎至賈府。各種禮儀、刁難新郎、伴郎後,賈府鳴鞭炮,送探春出嫁。十里紅妝不待言。

  賈府這邊的酒宴開席,稍後,大部分賓客都要去正西坊的沈府,那邊的婚酒在正午。原慶國公,現在的新城王沈澄本來就是舊武勳集團的一份子,和賈府是世交。

  兩府的朋友圈,大部分是重合的。比如:北靜王水溶、西平郡王等人。而賈環和沈遷的朋友圈重合的不少。比如:馮紫英、陳也俊、紀澄等人。

  正午時,來京的大師兄公孫亮,叫賈環安排一處靜室閒聊。早春午後,無憂堂的花園中,幾隻小鳥在樹枝枝頭鳴叫,清脆的聲音透進軒窗來。

  公孫師兄一襲竹青色長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倚在交椅上,看著花園裡的美景,吟誦道:「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他有一點醉了!

  山長入獄之事,壓在大師兄的心頭。他待山長如父。他繼承的是山長學術上的衣缽。

  賈環沉默的喝著茶,不復往日見到大師兄時的健談。他和大師兄是何等的交情啊?他沒喝高,亦不敢喝高!千斤重擔壓在心頭、身上。

  「唉…」公孫亮長嘆一口氣,拍著扶手,感慨的道:「子玉,如果是你在山長的位置,你會不會上書勸諫天子?」

  賈環根本沒思考,答道:「不會!」他所受到的教育,注定他不忠於封建帝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所有。近現代的思潮、教育,是忠於民族、國家!

  雍治天子擺明不會聽,他肯定不會去勸。不可則止,毋自辱焉!至於國事,這不是他一個深陷政治漩渦,從四品的左參議需要糾結的事情!

  山長上書,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或許,是有一些愚蠢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雍治天子還能活幾年?

  但是,所有的大臣都這樣想,政局是什麼樣?朝堂上一片灰暗。萬馬齊喑究可哀!

  比如:明成化年間,成化天子的首輔商輅致仕後,朝堂上是: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到這個程度,任何一個正直的士大夫,都難以忍受!

  雍治天子活的這幾年,造成的損失呢?就這樣漠視掉?這是一種家、國、天下的使命感!

  總有一些讀書人不怕死,總有一些讀書人有風骨!有的人選擇隱忍,有的人選擇爆發,不妥協。比如:李東陽、徐階。比如:商輅、劉健、楊繼盛。正如譚翅同所言: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自太史公起,青史不絕,褒獎這種正氣!

  所以,賈環勸過後,當山長還堅持時,他便沒有再勸。

  賈環反問一句,「大師兄,你會上書嗎?」

  大師兄搖頭,堅定的道:「不會!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

  這句話,後面還有一句: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這是他的想法!若雍治天子殺山長,他將視天子如寇仇!

  賈環知道大師兄的想法,輕聲道:「大師兄,山長會沒事的。我保證!」

  公孫亮點點頭,「嗯。子玉,你說…。唉…,人不可以無恥啊!」如今的雍治天子,就是一個無恥之人!只顧自己享樂,其餘的事都不管了。

  明成化天子怎麼對待王恕的?打發得遠遠的!嘉靖皇帝,都可以容忍海瑞。海瑞上的是什麼折子?堪稱明朝罵人奏章的前三名!而山長只是講講道理而已。

  賈環是不會忠君的,他有他的行事準則!雍治天子說賈環想法有點多,這個評語很準確的!畢竟是多年的帝王!而大師兄是有選擇的忠君:君王賢明,則忠。

  …

  …

  師兄弟二人的談話,掩埋在二十日的午後。工部尚書張安博下獄的政治風暴正在延續。

  天子的意思很明顯的:朕欲治其罪,誰能提供他的黑材料?而朝中的紅人黨,比如華墨、袁壕等人都會在尋找契機。政敵宋溥又怎麼會甘心收手?

  同樣的,亦有一些人想勸天子不要重罰張安博!上書勸諫天子,這種高風險的事情,不做,是人之常情。張安博做了,還是有大臣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維護他。

  這是人心所向!京師之中,朝堂上,並非都是渾渾噩噩之輩。雍治天子亂搞,華墨搞得烏煙瘴氣,朝堂大臣們,心裡真的沒意見?

  二十二日傍晚,城南外正西坊沈府中,吃酒回來的新城王沈澄將次子叫到書房裡。

  初春的傍晚清幽、寂靜,書房裡點著檀香。

  沈澄將近五十歲,嘴角帶著笑,「遷兒,坐!」這些天他心中極其暢快,封王是其一,嫡次子成婚,他後繼有人是其二。

  沈遷新婚後,意氣風發,在父親面前坐下來,喝著茶,問道:「父親叫我來有什麼事?」

  沈澄沉吟了幾秒,低聲道:「遷兒,你明日要帶著妻子回門。我知道你和賈子玉私交甚篤,我叮囑你一句,賈府的事,少摻和!天子待我家不薄。」

  不管雍治天子在文臣們眼中如何,天子對沈家是皇恩浩蕩!

  沈遷狐疑的看父親一眼,道:「父親你是不是聽到什麼傳言了?」

  沈澄擺擺手,制止沈遷問,「你別打聽了。你如今是帶兵的大將,朝堂上的事,少問。」

  沈遷輕輕的點頭。


bpd 發表於 2018-1-4 19:03
第九百二十章 願為使君馬前卒

  二十二日晚間下起春雨。雨聲連綿不絕,滴落在地面、湖面上。京師西城禮部右侍郎胡府花園的一處小樓中,燈火通明,僕人們在樓下候著。

  禮部右侍郎胡璁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李斯在小樓裡相對小酌,聽著春雨。

  一張八仙小桌,四碟小菜。一壺白酒。陪著春雨,氣氛極佳!文士所鍾愛的時光。

  胡璁原為禮部主事,時年五十歲,微笑著舉杯示意,道:「子實,袁大人和你談過了?」

  胡璁口中的袁大人,便是現任刑部左侍郎的袁壕。他們三個是朝中矚目的紅人黨!

  李斯四十二歲,為翰林檢討,三年時間,升到左僉都御史。他一身灰色的便服,笑著點點頭,「嗯。張伯玉天下名儒,因言獲罪。只怕肯落井下石的人不多。」

  華大學士為吸收紅人黨的力量,將他們的職務分別提拔。袁侍郎想要指揮胡璁已經不可能,只找他來談。他其實並不願意在此時彈劾張安博!

  他們仕途蹉跎,拍天子的馬屁而獲得晉升,但不代表他連最基本的良知都不要。他無意參與此事。

  「人心向背啊!」胡璁感嘆一聲,心中就有數。他作為紅人黨,此次一樣不會出手。

  胡璁和李斯飲了一杯,撚鬚笑道:「呵呵,縱橫西域的賈使君這一次被他這位老師連累的很慘啊!不知道他在家裡有沒有跳腳罵娘!」

  朝中局勢,他如何看不懂?天子只怕會遷怒。據聞,天子在奏對時,聽到賈環的名字,在冷笑!賈環的處境已經非常危險了!

  張安博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領袖。他門下的弟子,真是夠倒霉的!

  李斯哈哈一笑,神態輕鬆,他們完全是看客,道:「秉用兄,誰讓賈環是張安博最得意的弟子!因果相承!」又笑,「也不能說完全沒用。至少擋槍了嘛!」

  雍治天子肯定是先處理完張安博的案子,再處理賈環。當然,這耽擱不了多久的時間。一兩個月而已。

  胡璁仰頭一笑,道:「哈哈,那抵什麼用?賈環最大的依仗,無非是他在西域的兵權。天子怎麼封賞齊馳和沈遷的?厚賞施恩!齊總督封魏國公,單獨召見!沈遷的父親沈澄都封王!

  沒有這兩人的支持。屆時解決賈環,只要一個上得了檯面的罪名而已!」

  周王朝的朝堂上,精英薈萃,明眼人不少!胡璁雖不知道雍治天子怎麼警告、敲打齊馳不要和賈環來往,但猜得全對,並看清雍治天子的佈局。

  李斯點點頭,舉杯暢飲。他同樣不看好賈環。顯然,沈遷全家受天子大恩,即便為賈環的姐夫,亦不可能支持賈環!

  …

  …

  正月二十三日,沈遷攜探春回門。賈政、王夫人、賈環、賈璉在榮禧堂招待沈遷後,探春回大觀園裡,和姐妹們說話。迎春、惜春住的不遠,回到賈府。

  湘雲則是一直住在大觀園的蘅蕪苑中,賈環根本不放心她回史府。她將在這裡等到出嫁前。

  沈遷則和賈環一起到無憂堂中小敘。他去年底回京,這麼些天因為和探春婚事的原因,一直不好來賈府。而有些話,不能隨便讓長隨傳話。

  春雨從昨天夜裡延續到今天,無憂堂的園林、屋舍、院落沐浴在朦朧的小雨中。

  距離夕韻堂不遠的一處水榭中,賈環置酒和沈遷小酌。燕子在雨中掠水而過,雨滴落在清澈的湖泊中,泛起點點漣漪。

  沈遷一身白衫,身姿修長。星目俊臉,英姿勃勃。帶著戰場殺伐後磨礪出來的冷靜氣質。很英俊的男子。在他成婚前,他是京城最令人矚目的青年!

  沈遷抿一口溫熱的黃酒,咂咂嘴,問道:「子玉,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賈環的情況很危險,他豈有不知道的?其師長張安博已經下獄數天。朝堂上風起雲湧!

  賈環聞言,將手中的筷子放下,看著沈遷,坦然的道:「于喬,當今天子要殺我。你說我能怎麼辦?」

  沈遷微怔,隨即沉默。他不知道賈環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但他相信賈環不會出錯。

  賈環抿一口酒,道:「我和蜀王談過,推雍王上位。交換條件是:請楊皇后出面,保住山長和我的命!」

  他很清楚,雍治天子解決完山長,就會解決他。甚至,捆綁在一起解決都有可能。他抗衡天子的牌,只有楊皇后!

  現在的問題是,楊皇后不會在雍治天子活著的時候發起宮廷政變,而他能不能活到雍治天子死呢?

  假設,楊皇后沒有攔住雍治天子呢?這些都是變數。存在著各種變數!他還需要繼續完善他的計劃。他身上的壓力非常大!

  他給大師兄做過保證:山長不會有事!

  沈遷想要說話,賈環豎起手掌制止他,道:「于喬,你我是戰場上同生共死的交情。政治上的事,你不用參與。你是國朝的名將,不可有污點。」

  這是一句表面上的漂亮話!他很信任沈遷,沒做任何的隱瞞。但沈府、沈遷沒有必要跟著他冒險!就算他失敗,沈家一樣可以保存。三姐姐會無事。

  當然,他內心裡確實有愛護沈遷的意思。就像是當日在疏勒發起的大清洗,他不希望沈遷參與宮廷政變!將來史書上不好看。

  晉王是第一順位繼承人。雍王要上位,必殺晉王。這不是政變是什麼?他業已下定決心。

  沈遷一聲苦笑,起身給賈環斟酒,認真的道:「子玉,你能不能聽我說兩句?我支持你!」

  昨天傍晚,他父親還叮囑他,不要摻和賈環的事。然而,他父親並不知道賈環在他心中的地位!

  當年,他在京中讀書時,便很尊重賈環。而後,在西域三年,他為賈環麾下大將。相處的非常融洽!賈環負責政務,後勤,他只管軍事即可!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若非賈環對他的信任、鼎力支持,他如何有馳騁沙場的快意?哪裡有他的崛起?以他在軍中的資歷,怎麼可能在二十出頭時指揮十萬大軍?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當年,秦王橫掃六合,一統宇內,威震四海!戰功是名將王翦、蒙恬他們的!但功績是始皇帝的!平定西域第一功是賈環!

  願為使君馬前卒!

  賈環頓了頓,心中湧起難言的感觸。他沒想到沈遷願意跟著他政變!這其實並不管沈遷的事!一個人,做殺頭的買賣,有人願意追隨,如何不感慨?

  現代都市裡,借錢都借不到的。

  政變的想法,他和羅君子、紀澄、喬如松他們大致說過。具體的事,他只和張四水談過。他知道,就算他現在舉旗造反,四水也會追隨他!

  簡簡單單四個字,表明沈遷的態度!沈遷無意吐露心聲。比如,他將闔府性命壓在賈環身上,比如:從妻子探春處考慮。他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沈遷舉杯和賈環共飲一杯,道:「子玉,你那不滿五百人的親衛,就算有張伯仁率領,以燧發槍戰術列陣,想要攻破西苑是癡人說夢!必須尋找外力。」

  當年在西域,比這更危險的時候都有。一千人對陣一萬人,幹過。兩萬打十萬,幹過!如今的局面,何懼之有?政治歸賈環,他負責軍事。

  小雨淅瀝未停,水榭中的聲音,越發的低沉。


bpd 發表於 2018-1-4 23:29
第九百二十一章 驚變

  雍治二十一年的正月在吵鬧中過去,迅速的步入二月中。此時,已是仲春。

  京城的郊外,農人翻著土地,空氣中散發著泥土芬香。外城的護城河中,碧波蕩漾,魚蝦暢遊。遊人結伴踏青而來。楊柳在春風中舞動,倩影婆娑。內城各權力人物們的府邸花園中,桃花盛開如霞,蝴蝶蹁躚。

  在這樣美麗的春景中,京中的政治氣候卻是暗流湧動!從御史開始上書言張安博之事,各自表態。不斷的向中層官員、高級官員蔓延。一場輿論風暴在京城席捲!

  在明面上,幾乎是一邊倒的指責張安博的奏章。但暗地裡則未必。有的人是跟風!有的人奏章之中,亦有維護之聲。張安博上書,置聖天子於何地?其罪當致仕。

  二月十六日,刑部侍郎袁壕在上書,指責張安博沽名釣譽、沽名賣直,其罪當斬。

  這封奏章,在朝堂當前的背景下,還引起軒然大波。誰都知道,袁壕是天子心腹,以善於揣摩天子心意而聞名朝堂。很多官員會看他的風向行事。

  換言之,袁侍郎掌握著一部分輿論話語權。

  隨後,雍治天子從各種渠道受到反饋、說情:有吳王、獨孤貴人和天子閒話時進言;有大學士衛弘、左都御史齊馳等人的密折;有北靜王、成國公等人的奏章。俱是勸天子:張安博今年七十有六,還有幾年好活?何苦殺他,白幫他在青史上贏得名聲?讓他返鄉居住吧!

  這其中賈環用了多少力,不得而知!

  …

  …

  西苑中,湖面飄渺。陽光照射在水波上,宛若灑落一捧捧的金銀。紅杏成林,璀璨如雲。梨花飛落如雪。美景如畫。

  御花園的東側,青美人居住的玻璃屋:朝霞居中,雍治天子召見武英殿大學士宋溥。

  雍治天子一身紅色的天子便服,倚在軟榻上,滿臉皺褶,頗顯老態。風姿出眾的青美人穿著水藍色的柔軟絲綢長裙在一旁細心的服侍著。她如今兼任天子的秘書。

  其餘宮女、太監,除太監總管許彥外,都在廳外候著。

  雍治天子說話中氣不足,問道:「宋卿,你所言之事為真?」他昨日收到宋溥的密折。今天上午便派人召見宋溥。

  宋溥跪在地上回話,道:「陛下,臣可以擔保,千真萬確。」

  雍治天子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仰頭,舒服的靠在軟榻上,輕吐一口氣。片刻,交代道:「好。此事就交給卿去辦!」

  宋溥伏地道:「臣遵旨!」即便他宦海沉浮幾十年,在領到天子這個任務時,語氣中也透著興奮!

  …

  …

  夜色徐徐的降臨。韓林侍講學士、左中允魏原質自棋盤街翰林院散衙回府。

  魏翰林住在京西金城坊中,一處三進小院。他雖然貴為翰林侍講學士(正六品),但官場上並沒有看好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翰林。門可羅雀。

  魏翰林進到府中,到正屋裡,妻子在準備著飯菜,他在侍女的服侍下洗著臉,換官服,聽老僕匯報後,得知女婿公孫亮來了,道:「叫他進來吧。」

  他早些年,對這個女婿是橫看不順眼,豎看不順眼:這混蛋小子考中進士後,竟然辭官回聞道書院教書。近年來,因女婿的好友賈環在國朝官場聲名鵲起,又確實在學術上推陳出新,在北直隸頗有名氣。他才算認可女婿走的路。

  大師兄公孫亮一襲瀾衫,身姿修長,英俊的如同周郎的臉上帶著焦慮,作揖行禮,「見過泰山大人。」

  魏翰林做個手勢,叫侍女倒茶,叫公孫亮坐下,道:「文約,你又來我這裡打聽消息了?」

  他和山長張安博是多年的好友。否則,哪裡會將女兒嫁給他的大弟子?這些天,時刻關心著朝堂動態!他雖說人緣不好。但收集消息,誰還不賣他的面子?而且,他是朝堂中的明眼人,見微知著。

  公孫亮點頭,「是的。」他性子沒有賈師弟那般沉穩。所以到岳父這裡打探消息。

  賈師弟在家中安坐,見見不知名的客人。有時候還和親衛在校場上鍛煉一番。再和沈遷去觀看西域的馬球隊比賽。

  魏翰林有些吃味,道:「將來老夫入獄,不知道你和賈子玉是否會如此賣力奔走?」他知道,他這個女婿,將張安博視為父親。

  公孫亮聽到這話,眼睛微亮,深吸一口氣,「泰山大人,你的意思是…」

  魏翰林沒賣關子,笑著點點頭,道:「朝中重臣都在勸說天子。而從老夫收到的消息,結合真理報上的文章、消息,華墨、宋溥都有意放張伯玉致仕。張伯玉出獄就在近日。」

  「啊…」公孫亮用力的張張嘴,感覺到脊椎、頸脖子上,一股熱血衝到腦子裡,令他大腦近乎停止運轉,一個聲音在反覆的重複:出獄就在近日!就在近日!

  這是山長入獄後二十七天。狂喜的情緒,就在此刻,將大師兄淹沒。

  公孫亮抬腿就往外走。

  魏翰林沒好氣的喝道:「回來。你去哪裡?」

  公孫亮道:「老泰山大人恕罪,我去通知子玉一聲。」他們師兄弟、書院弟子的消息交換,都在賈環的無憂堂。

  …

  …

  林外鳴鳩春雨歇,屋頭初日杏花繁。

  二月二十三日,晚間春雨停歇。賈環起來,擁著黛玉在軒窗前看著後院裡美景。

  至此時,仲春之交。天氣已經破為暖和,寒冬的氣息已經不見蹤影。黛玉穿著月白色的長裙,依偎在賈環懷中,幽香陣陣。向後仰頭道:「環哥,這兩日,你情緒明顯變好啊!」

  賈環抱著黛玉的蠻腰,親暱的貼著她美麗的臉蛋,笑道:「山長近日要會出獄,致仕返鄉。我自是高興的很。」

  那日,大師兄來通知他,他得知是魏翰林的判斷,本該是全信的。他知道魏翰林的政治水平。但茲事體大,他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等了這幾日,情況在好轉。

  所以,心中高興。

  這時,襲人在門口柔聲道:「三爺,姑娘,香菱來喊你們去吃早飯呢。」賈環的早飯,妻妾們一起吃。吃飯是次要的,見面說說話,才是重要的。

  賈環點點頭,「我們這就來。」

  在賈環不知道的地方,一匹快馬,正在往自西華門而來。二十三日,常朝日。通常是華墨率百官在皇極殿中朝拜御座。而後,各自回衙門辦事。

  今日,許久未曾露面的雍治天子,忽而在常朝後,派大太監許彥傳旨,在西苑召見重臣。賈環的早飯有點晚的。西苑裡議事的結果,已經出來。

  …

  …

  吃過早飯,賈環和寶釵、黛玉並丫鬟們在無憂堂的後花園裡散步。這裡曾是汝陽侯的祖宅。佔地面積有一個半賈府大。花園經過百年的修繕。非常精美。

  春季之時,走在其中,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水榭邊,黛玉在丫鬟們的幫助下,餵食著金魚。賈環和寶釵兩人在一旁看著。

  寶釵扭頭看看賈環,輕輕的、嫻雅的一笑,水杏般的眸子落在他臉龐上,伸手幫他整理著衣領。溫柔繾倦。

  賈環道:「姐姐,等京中事了,我們回金陵閒居。再無政治紛擾,再無人情應酬。我們一起,好好的,安靜的度過餘生。」

  寶釵笑一笑,國色天姿,如同盛開的牡丹花,螓首點著,嚮往的道:「好啊,夫君!」

  賈環一笑。

  這時,一名小丫鬟從花園外飛奔而來,「三爺,快到前面去。衛大學士派人送信來。」

  賈環帶著疑惑到前院裡,衛弘派來的奴僕將今日西苑議事的結果告知賈環:

  宋溥在御前告狀,說聞道書院詆毀天子,心懷怨懟!並拿出聞道書院內部發行的報紙,教材。

  這裡面確實有闡述孟子思想的文章: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還有其他的文章: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放在當前的語境下,就顯得頗為刺眼!

  證據確鑿。

  雍治天子龍顏大怒,下令查封書院,拘捕其首腦。問罪於聞道書院的創辦者張安博!天子的原話是:其心可誅!其罪當斬!滿朝重臣噤聲!

  突然,何其的突然!之氣的情況,明明好轉的!賈環站在客廳裡,半天沒有說話,二十分鐘後,才稍稍回過神,滿嘴苦澀的道:「哦,好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衛家的奴僕嘆口氣,離開。

  賈環站在北園前院的花廳裡,定定的不動!腳步彷彿灌了鉛一般,重逾千斤。腦中一片空白。他如何不知道雍治天子是什麼意思?天子要殺山長!

  宋溥偷襲。現在的結果,不僅僅是山長要被殺,書院還要被查封。這樣的結果,他怎麼給大師兄交代?他給大師兄說:山長不會有事!他怎麼給張承劍交代?怎麼給書院的同學們交代?

  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楊皇后那兒他已經拜託。吳王、獨孤貴人,他都請求。錦衣衛指揮使邢佑他都打點到。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阻止雍治天子的殺意!都不足以…

  疲倦、重壓、痛苦、悲憤,這些猛烈的情緒,在賈環心中噴湧、襲來。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春天的陽光清冷的照射著他挺立站著的身影!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1-5 21:54 編輯

bpd 發表於 2018-1-5 22:00
第九百二十二章 他能如何?

  雍治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的西苑議事後,結果傳出,整個朝堂、京城一片嘩然!

  天子殺張安博的理由難以服眾!國朝太祖可沒有搞《孟子節文》,全版的《孟子》,讀書人都在學習。而在書院裡,進行研習、講讀、辯證,即便言論有出格之處,這不是很正常嗎?何以與「詆毀天子,心懷怨懟」的罪名牽扯在一起?

  但,不服歸不服!天子作出決定就意味著對此事下了定論。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處理聞道書院和清洗張安博的朋友們。

  這兩日,真理報上的輿論住在被壓制狀態。京中大小二十多家報紙,無一家為聞道書院喊冤!這個時候,不值得把自己搭進去。沒見錦衣衛的緹騎已經去京西抓人、查封?

  二十三日下午,翰林侍講、雍治十四年的狀元費敏政至西苑求見天子未果,到華墨府上見華墨,力陳不要擴大化的意見。費狀元一身正氣!華墨當面答應!

  國朝六帝,到雍治朝,天下公認的正人君子,是雍治十三年恩科、雍治十四年丙辰科的兩位狀元:翁宗道、費敏政。

  二十四日沐修。上午時分,左庶子、日講官蔡宜到武英殿大學士宋溥家中拜訪。

  蔡宜,南直隸揚州府人。表字伯宗,時年四十七歲,累遷翰林檢討、編修、侍講、侍講學士。年少時,與林如海、湯奇等為友。曾被王子騰舉薦為日講官。得謝旋、何朔兩任領班軍機大臣看重!

  蔡學士的位置,再往上走便是六部侍郎,尚書,軍機大學士。屬於儲備的高級幹部。若是在明朝,這是妥妥的儲相!將來必定入閣的人物!

  這樣的官員來訪,宋溥不得不見。宋溥本來正和幾名心腹商議,聽到奴僕來報後,中斷議事,在書房裡見蔡宜。

  書房的陳設一如士大夫的審美,書櫥、書桌,文玩,帶著濃濃的文雅氣息。

  宋溥年近七十,但身體康健。背微駝,帶著眼鏡。他當年在前朝下獄十年,在獄中讀書,視力受損。邁過門檻,笑著道:「蔡伯宗今日何事來老夫府上?」

  每一個官員都是有故事的人。不經歷磨難,哪裡能登臨頂峰?

  跟隨著宋溥進來的長隨倒茶,然後退出去。

  蔡宜作揖行禮,道:「下官見過宋相!下官為聞道書院的事來。」他說的非常的明白。

  宋溥微笑著點頭,做手勢請蔡宜落座、喝茶。心中不以為然。他業已經決定,要將賈環牽扯到聞道書院的案子中。他早看出來,天子對賈環不爽!

  當年,他在賈環手上吃的虧他怎麼能忘!折損他好幾個學生、心腹。

  蔡宜坐下來,平靜的道:「滿朝以為宋相即將清洗張安博一系的官員,下官以為宋相不取,過猶不及!何太師、華相處,宋相當考慮。」

  宋溥奉命承辦張安博、聞道書院案。這是一個籮筐,可以把想要清洗的官員都裝進去!但是,對於正在鞏固地盤的華墨而言,他會怎麼想呢?

  如果說華墨還可以溝通一二。分果子嘛,可以談。國朝的前首輔何太師哪裡呢?

  張安博宦海多年,他與何太師交好,與南京右副都御史、蘇松巡撫沙勝,翰林侍講學士、左中允魏原質為友。若是這些人都被清洗掉,何太師必定會有話說的。

  宋溥看了蔡宜一眼,微微沉吟著:過猶不及,這四個字敲在他心頭!他以前就吃過這樣的虧!

  …

  …

  蔡宜自宋溥府中出來,心裡鬆口氣。當日賈環為他引薦,他得何太師賞識,才得以擔任《仁宗實錄》的副總裁官。步入官場快車道。

  今日,他將賈環從聞道書院案中摘出來。但是,賈環不受此案牽連,處境依舊危險。宋溥未必肯放棄,他和賈環的恩怨太多,只是暫時擱置而已。

  蔡宜轉身到吏部文選司郎中湯奇府中。信息要傳到。但他不宜和賈環直接接觸。

  …

  …

  京城中,暴風驟雨來臨時,費狀元等人自發的奔走,用「得道者多助」來形容,有些過了。但確實是一種人心所向!

  有點類似:明朝時,清流們上書天子受責罰,被廷杖,或被貶謫。頓時就會名望暴漲?為什麼呢?體現出官員們的矛盾心態。他們知道天子是錯的。但,計算利益,自己是不出頭的!風險太高!

  而有人出頭,被天子責罰,他們出於一種補償,或者精神上支持的心態,給予高大的評價,口頭傳誦。當然,亦或許沾光、刷名聲的原因。

  當然,明朝後期純粹的博取名聲的清流做法,不值得褒揚。而成化、弘治、正德年間的君子們,為國建言,無愧青史。

  在費狀元、蔡宜等人為聞道書院體系奔走時,賈環並沒有在家中,痛苦的等待著最終的結果:山長被斬!他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二十三日上午,賈環在家中得到衛大學士消息後,通知了夕韻堂裡的張四水一聲,帶著長隨到北城的蜀王府中見蜀王寧恪。他希望楊皇后能再盡一次力,條件可以談!

  北城,昭回靖恭坊,蜀王府。

  明媚的春光落在幽雅的小廳中,字畫俱是價值千金。自楊皇后得勢後,蜀王便不缺銀子使用。賈環無心欣賞字畫,坐在梨花木交椅中,沉思不語。但他不斷的在喝茶,流露出他內心的焦慮!

  「賈大人,我家王爺外出踏青飲酒未歸。」蜀王府的奴僕如此說。

  …

  …

  在賈環苦等時,蜀王寧恪其實正在府中後宅中,正在雅軒裡的書桌邊提筆寫字。

  蜀王妃沈秀得知消息後,從正房裡過來,等蜀王寫完一幅字,奇怪的道:「殿下怎麼不去見賈子玉?」她是沈遷的妹妹。而沈遷是賈環的姐夫。

  寧恪一身淡藍色的親王服,玉樹臨風,英俊瀟灑,苦笑著解釋道:「秀兒,我沒臉見他啊!」他性情豁達,並非刻薄之人。但,真是沒臉見賈環。

  賈環委託他和母后談合作的條件。雙方基本談成:待天子駕崩,賈環派人刺殺晉王,雍王登基。換取母后保張安博、賈環。

  但,母后其實根本沒有在天子面前為張安博美言。原因是,雍王的老師禮部郎中尹言反對。

  「天子殺張安博之意堅決,皇后娘娘素來不問政事,此時進言,見惡於天子。這必將堅定天子立晉王之心。娘娘不說,賈子玉如何知道?」

  他知道尹言的心思。若用賈環之策,日後雍王會不會拜賈環為師呢?沒有人規定天子的老師只有一個。尹言有和賈環競爭的心思。

  同時,作為頂級的謀士,尹言確實在為母后、雍王考慮。留幼主當國,太后干政,當今天子如何肯?特別是,吳王已經在放風:請立晉王。

  母后身份最有用時,是天子駕崩後!現在,確實不宜輕舉妄動,為雍王減分。

  現在,天子的諭令早傳遍京城。他自是知道。賈環再來他府中求援,他實在無顏面對。他做不到出面,糊弄賈環。只好找一個理由,避而不見。

  蜀王妃沈秀蕙質蘭心,想一想,道:「這樣避而不見也不好。殿下還是派人去前頭說一聲吧。或者,我派人去?」

  蜀王一想,點點頭,「也好!」

  …

  …

  蜀王府前院裡幽雅的小廳中,賈環苦等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片刻就見一名中年僕婦進來,看裝束像蜀王府的內管事。

  中年僕婦跪地行禮,道:「賈三爺,奴婢是王妃殿下的陪房。王妃打發小人來和三爺說一聲:殿下不在家中,府裡怠慢了。望三爺見諒。」

  賈環看著面前仆婦,懂她的意思,仰天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了。告辭。」

  蜀王不會見他。

  …

  …

  賈環離開蜀王府,坐進馬車,吩咐錢槐一聲,聲音有些低沉,「去吳王府。」

  以賈環的權謀水平,蜀王不見他,意味著什麼,他豈會不懂?其一,蜀王認為,或者是不願意楊皇后捲入此次風波中。其二,楊皇后無意為山長說情。

  那麼,這說明一個問題:楊皇后究竟有沒有在天子面前為山長美言?

  答案恐怕是沒有。楊皇后背信棄義!

  也是啊!

  楊皇后為什麼一定要幫他呢?他有什麼條件可以打動楊皇后?刺殺晉王?楊皇后不會自己找人?指不定一杯茶,就可以結果晉王。何必冒風險?

  楊皇后背信,他又能如何?他如今深陷政治漩渦,再非雍治十七年時,那個在武英殿上橫掃的少年!現在,天子已經表露出對他的殺意!他自身難保!

  再非以前!雍治天子以其傾向性的態度,摧毀了他在政壇上博弈、交換的基礎!

  所有的政治博弈,最終的結果,都是要匯聚到天子面前,請天子裁決。他打楊皇后牌,思路沒錯。然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局勢是如此之苦,如此之難!他能如何?他能如何啊?

  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跖莊屩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





插一句。

  上一章末的詩句,生僻字和用典有點多。有些人沒get到我的的意思。而又沒有去百度一下。

  我把白話貼出來吧!

  語出,主席的,賀新郎-讀史

  下闕: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跡。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盜跖莊屩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歌未竟,東方白。

  我引用的那幾句,白話的意思是:

  五帝三皇的神聖偉業,有多少人為其白首執迷。但所謂的英雄人物有幾個是真風流?盜跖、莊蹻、陳勝、吳廣這些敢於揭竿而起,挑戰統治者的權威的人,那才是真豪傑!

  賈環在拷問自己後,內心是這樣的獨白,什麼意思,我表達的很明確吧?

  …

  …

  順路修幾個bug。不影響閱讀體驗。

  1 華墨的兒子名字,前面提了一句,後面我寫的是:華淳,字,師道。以這個為準吧。

  2 紀澄官職為翰林檢討。翰林庶吉士,三年後留館,授官翰林檢討,不是翰林編修。

  3 何朔為太師。前面有些地方寫的是太保。我回頭改下。何太師。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1-5 23:33 編輯

bpd 發表於 2018-1-6 21:46
第九百二十三章 請你們也不要後悔

  「三爺到了。」

  賈環從角門悄然的至吳王府中。錢槐提醒了一聲,賈環微微回過神,下了馬車,派人請弟子寧澄來見他。正好永清公主寧瀟在吳王府中。

  寧瀟帶寧澄,請賈環到吳王府後花園的小軒中賞景小酌。時間將近中午。奴僕們都在幽靜的小軒外。紫兒、紀婉兒兩人送上美食、美酒,再退下去。

  臨去前,紀婉兒期盼的看賈環一眼。她寄希望於賈環為她紀家復仇。

  寧澄留著鬍鬚,時年十八歲,笑著搖頭,起身給賈環斟酒。先生自己都難啊!西苑的消息,吳王府這裡已經收到。畢竟,他姐姐喜歡關注時事。

  寧瀟一襲月白色繡花宮裝,明麗如花。此時,美麗的鵝蛋臉上殘餘的冰雪之色消融,清泉似的丹鳳眼落在賈環臉龐上,問道:「賈先生自外面前來,神情沉鬱,憤懣。為今日西苑事?」

  溫暖的春風,從雅致的花園吹到幽靜的小軒中。吹動著瀟公主的衣裙。風中帶著花草的芳香。清新的味道,瀰漫在小軒中。八仙桌前,三人對酌。

  賈環看著瀟公主依舊令他驚艷的容顏,自嘲的飲酒,並不隱瞞,道:「一半一半。我剛才從蜀王府過來。寧恪不肯見我。寧澄,你下午替我到晉王府裡跑一趟。晉王若肯出手求情,我願意出兩百萬兩。」晉王的財路早四五年前就斷了。他知道晉王現在很缺銀子。

  寧澄就笑,放下筷子,欣然的道:「先生,哪裡用下午去?救人之事,急於星火。我現在就去。」說罷,起身就往外走。他其實感覺的出來,他坐在這兒有點多餘。

  他姐姐和雍治十七年中式的餘姚人傅正蒙成婚,感情破裂,每日心中鬱鬱。只有在見到賈先生時才會展露笑容。

  而賈先生的「心事」,只怕不會和他談。和她姐姐談一談才對。他姐姐明眼如炬,政治水平很高,是皇族這一代中的第一人。

  賈環並沒有攔寧澄,舉杯向寧瀟示意,仰頭飲盡杯中酒。清冽的白酒,直入喉中、胸腹!

  他來吳王府,請寧澄幫他去晉王府傳話,只是盡人事。他知道晉王沒有那個本事!

  晉王要是有能力改變雍治天子的主意,現在早就是太子。哪裡會是像如今這樣?雍王、楊皇后還有念想!

  寧瀟素腕持杯,月白色宮裝寬袖垂下,舉止優雅的飲盡一杯白酒,道:「九哥並非刻薄的人。必定是楊皇后不肯盡力。如今天子對張尚書問罪的諭令下達,賈先生現在什麼打算?」

  以寧瀟的政治水平,只從賈環的隻言片語中,就知道賈環的計劃,且推斷出事情大致的脈絡。

  正月裡,賈環來吳王府中拜年、吃酒。她當時相信賈環可以破開這個死局。然而,情況至此,已經非常嚴重了!瀟公主語氣著透著擔憂。怎麼能不擔憂呢?張尚書死後,或許就是賈環的死期。

  賈環沒有回答,執壺倒酒。

  他來吳王府的路上,想了很多!他必須要直面他現在面臨的困局:山長的命,他救不回來!他內心的痛苦,就如同毒蛇一般吞噬著他的心!強烈的讓他無法呼吸!

  但是,他必須要勇敢的面對!

  他自西域回京城,面臨著困境,他首選還是在框架內尋求解決。他準備的最後方案,在太平盛世之下,誰敢輕言動用?他身上,擔著一家人,一族人的性命!

  為此,他不惜去和他內心中有看法的楊皇后談合作!政治是理智的、現實的,不能為情感左右。賈皇子的仇,他何曾忘卻?大姐姐還在宮中與古佛為伴!

  然而,隨著局勢的變化,這都只是無用功!

  沒有人是小說的主角,沒有人是位面之子。雍治天子作出傾向性的表態,楊皇后背信。

  這是在逼他作出決定啊!他剛才心中業已下定決心,將最終方案改版,乾坤一擲!

  此刻,瀟公主問他,又引起他心中的情緒、感觸!

  賈環信的過寧瀟,瀟公主的性子十分大氣,再飲一杯,反問道:「瀟公主,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有多少風流人物?」

  寧瀟尤其明艷的丹鳳眼微微黯然。若是在平時,她倒是要笑賈環幾句幼稚!政治是各憑手腕,而不要去講道德、乾淨與否,成王敗寇!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但,此時,她不能去笑賈環。她從賈環的語氣中聽出極度絕望、哀痛入骨髓的情緒!令她莫名的有些心疼!賈先生是人,不是神!他也會遇到挫折,也有情緒!

  寧瀟起身,拿起銀壺,給賈環斟酒,輕聲道:「賈先生,這如何去評論呢?每個人標準不同罷!請!」

  賈環和重新坐下的寧瀟一起再飲一杯。

  寧瀟雪膩的鵝蛋臉上閃過酒後的微紅,更添她幾分明艷的風姿,吃了幾筷子菜,有些擔憂的再問道:「賈先生,你現在的想法呢?」她或許可以幫賈環參謀一二。

  賈環看著寧瀟傾城的容顏,感受到她的善意、關心,吟道:「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語出尚書-湯誓。這是商湯討伐夏桀的文章!

  白話文:你這個所謂的太陽王,什麼時候才去死啊?我願意和你同歸於盡!

  寧瀟微怔,隨即苦笑,美麗的鳳眼中帶著感動、欣賞。

  她身為吳王女,自是讀過儒家經典。賈環這句話的意思她豈能不懂?賈環憎恨當今天子,有反意!這種事,她還怎麼給賈環出主意、參謀?

  如此大的決定,賈環竟然就這樣告訴她。可知賈環心中對她的信任。

  而她的欣賞,是賈環面對如此困境時的態度!賈先生,從西域歸來,已非少年!但,他依舊是當年的那個書生!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

  …

  賈環喝了三杯酒,就向寧瀟告辭了。他並沒有等寧澄帶回晉王的消息,他已經不寄希望於奇蹟發生!書院那裡,他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派易俊傑去通知,讓葉先生、大師兄他們逃走。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萬分之一概率的奇蹟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生,用馬哲來解釋:偶然中有必然!

  他從上午得知雍治天子要殺山長,要查封聞道書院,他做了最後的努力:求見蜀王。他得到的是絕望!現在,他接受這個殘忍、冷酷的現實!

  沒有道理可講。有什麼道理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認命!

  但是,請你們也不要後悔!

  …

  …

  二十三日,西苑議事的結果出來,錦衣衛的緹騎百人立即拿著駕貼出京,前往東莊鎮,查封聞道書院。

  帶隊的是指揮使邢佑的心腹千戶張輅。賈環送給邢佑那一萬兩銀子,還是有些效果。這並非錦衣衛變成慈善機構,而是此案天下矚目,群臣上書!雍治天子還有多久可活?

  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的性子,並非前輩們那樣凶狠,他願意留一條後路。當然,主要的案犯,肯定得帶回來。

  …

  …

  錦衣衛的緹騎到東莊鎮聞道書院時,聞道書院的士子們正在照常上課。緹騎到來,令書院師生沸騰!自國朝定鼎以來從未有書院被查封之事!

  書院院長葉鴻雲得知錦衣衛千戶張輅的來意後,召集書院裡的講郎,下令解散書院,轉移書院典籍。

  聞道書院,老校區,明倫堂中,葉鴻雲一身灰袍,坐在木椅中喝著茶。他心中非常的緊張,但為之奈何?多年讀書,養氣功夫還在,強撐著。

  當年,子玉他們便是在此地賑災!前事已矣。他難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

  張輅身穿飛魚服,配繡春刀,坐在椅中身姿挺拔。明倫堂的院落外,士子們義憤填膺的口號聲聲隱約傳來。這些人若是鬧起來,錦衣衛都難處理!

  張輅和賈環有私交,不欲為難書院的師生,帶著錦衣衛一直等在這裡。這時,欽佩的看著葉鴻雲,閒聊般的問道:「葉院長怎麼不提前逃走?」

  他們錦衣衛是辦理了駕貼才出京。耽擱了至少一個時辰。他不相信賈環沒有對書院傳訊示警。而他們到東莊鎮上有些時間,一樣足夠葉鴻雲逃走!

  葉鴻雲微微搖頭,輕聲說話,感慨難言,道:「張千戶,你不懂!書院是我畢生的心血所在。書院被封!我活著也等於死了。再者,我若逃走了,誰負責?」

  聖旨是要拘捕書院的首腦。他不想這個責任,又落到賈環身上!

  張輅點點頭。

  …

  …

  明倫堂中的對話發生時,聞到書院臨東莊鎮的新校區中,大師兄公孫亮正在寬敞、明亮的藏書閣樓下,指揮書院的師生、雜役,將書院的典籍轉移。

  易俊傑在一旁急得跳腳,「大師兄,你趕緊走吧!錦衣衛的帶隊千戶雖然有些情分,但不會在明倫堂待多久。」

  公孫亮一身青色儒衫,面若冠玉,身姿修長,玉樹臨風。額頭上冒著汗,指揮完一個弟子拿走幾卷書,帶著易俊傑走到藏書閣外,在梧桐樹下,沉默了一會,問道:「老易,子玉傳信來是怎麼說的?拘捕其首腦!我算不算?」

  易俊傑嘆口氣,「大師兄,你當然算!但子玉給我千叮萬囑,一定要我勸你離開書院。葉先生決定不走。錦衣衛捉拿住葉先生,就有個交代了。」

  公孫亮笑一笑,笑容有些淒涼,看向天空,道:「老易,京中的事,我不知道怎麼會如此!明明我岳父都和我說,沒事了。想必子玉是有難處的。書院這裡,葉先生之外,還要拿幾個人吧?我逃走,其他人頂上?」

  易俊傑道:「大師兄,那不一樣,你還年輕,你是書院的希望…」他知道他這麼說很無恥,但人都是有親疏之別的。他奉賈環的令來傳信,他知道賈環和公孫師兄的交情。

  公孫亮正要說話,這時幾名士子過來找他,問撤離的事情,他是書院的主心骨。公孫亮轉身離開梧桐樹下。

  易俊傑看著公孫亮的背影,無可奈何,又敬佩著!此去京中,下詔獄,恐怕生死難料。


bpd 發表於 2018-1-7 18:15
第九百二十四章 歲在甲子

  雍治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仲春。

  前左都御史、工部尚書張安博下獄將近一個月零四天,又有新的罪名加在他身上:詆毀天子,心懷怨懟!天子在西苑當著眾大臣的面直言:其心可誅!其罪當斬!若天子不更改決定,這位國朝的大儒,必定會死!

  二十三日,雷聲霹靂!當天下午,錦衣衛查封聞道書院。將聞道書院主要人物帶回京中:葉鴻雲、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四人。俱是聞到書院的元老級。

  人犯們都關在都察院中。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會審。審訊由大學士宋溥主持,左都御史齊馳、大理寺寺卿李康適、刑部周尚書協審。錦衣衛派人旁聽。案件直達天聽!

  隨後的數天時間裡,無數的消息匯聚到賈環這裡。費狀元、蔡學士等人的奔走。吏部文選司郎中湯奇派老僕夜裡來傳訊、告知。同年好友唐道賓、范錫爵散衙後過來說說話。沒有提山長的事,言語裡多是對他心情的開導。

  北靜王夜裡請他過府一敘,西平郡王相陪,席間感慨,安慰:「子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張尚書求仁得仁!你不要做傻事。」最怕賈環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寫兩首詩出來。那可是給宋溥、華墨送把柄。

  二十六日上午,去都察院裡探望過張安博、公孫亮後,魏翰林叫賈環到府中吃午飯,酒後在賈環面前失態的怒罵:宋溥那個老匹夫,老夫與你誓不兩立!日後若有機會,他定會報復。

  二十六日下午初審,山長的兒子張承劍到都察院陳情,請求以身代父受刑。自古忠臣孝子是連在一起。張承劍的請求,引得審訊時一干官員同情。宋溥在公堂的主位上,看看跪在地上、胖乎乎的張承劍,不動聲色。消息傳出後士林稱讚張承劍的孝行。

  但,這些消息、事情,終究是細微末節的旁支,落井下石的時刻來臨了!

  二十三日下午錦衣衛查封聞道書院,第二日,順天府府尹陳飛雲派衙役等兩百多人前往東莊鎮拆除聞道書院。自書院院長葉鴻雲下令解散書院後,來自各地的士子,有的返回京城、家鄉;有的士子在東莊鎮上居住,等待復課。有的士子則自發的聚攏在書院裡,繼續學習、讀書。

  衝突由此而爆發!其中細節不足言敘。事態終究是壓下去。書院的所有建築被摧毀,夷為平地。約300多名士子,有的被捕,有的逃散。京城中的常備武力:上十二衛的燕山衛奉五軍都督府的命令調動。昔日繁盛的書院成為白地,學術之火熄滅。

  還是生員的賈蘭、甄寶玉在東莊鎮裡目睹了這一切,書院承載著他們的青春、夢想,痛徹心扉。他們給賈環帶回來最新的消息!

  但這並非終結,而只是剛剛開始…

  官位等於權力。而權力關聯著各種利益。聞道書院系倒塌。各方勢力聞風而動:政治、經濟利益、學術、恩怨!各種勢力迅猛的撲過來。與張安博、聞道書院、賈環相關的官員受到御史的彈劾!這往往意味著某種開始!

  稍後,聞道書院喪失了對東莊鎮的控制。這其中的搏殺,不必細說。暗渠、荒野埋藏著人命。咸亨商行的業務全線收縮,順天府、宛平縣的狀子都收了一摞摞。

  牆倒眾人推的態勢非常的明顯!風暴愈演愈烈!

  自去年底十二月初,紀興生政爭失敗,流放西域後,年初對紀系的清系就開始。現在,可以加上聞道書院一系。對於某些夠資格下棋的大佬們而言,比如:華墨、宋溥。這是一場饕餮盛宴。所需要注意的,僅僅是吃相而已!

  畢竟,張安博勸諫,其子張承劍代父受過被天子下獄同罪,很博得了一些同情分。

  然而,還有一些事情,在暗中發生!

  這並非是指的大臣們心裡對雍治天子累積的不滿。敢於說話的大臣,在這些年,一茬又一茬的割韭菜中,都被清洗殆盡。就剩一個門面:費狀元!

  而是指的,一些細微的、潛藏在錦衣衛目光之下的一些事情。

  自正月二十日,賈探春出嫁後,賈府再一次的大量購買火藥。據聞,這是為史家大姑娘史湘雲出嫁做準備。

  賈環的親兵被打發到北城外的兵營中,與齊馳的親衛們一起操練著。軍人吃飯的本領不能丟。自西域來的兩支馬球隊,這段時間出盡風頭。

  驃騎將軍沈遷時常和這些校尉、小兵們泡在一起。在北城京營裡的營地泡著。偶爾會去軍械局裡轉悠。作為國朝名將,他在軍中的聲望,正如日中天。

  三月初的上午,一名容貌樸實的男子,帶著兩名隨從,在宮城外轉悠著。看似賞景。但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多少炮可以炸開它!二十九歲男子的名字叫張四水!

  春季雨多。小雨霏霏的傍晚,殿前侍衛司的虞侯陳也俊散衙前和上司笑談,打聽著值班安排有無變動。殿前侍衛時的王都知迷惑的道:「陳世侄,你問這做什麼?如今天子在西苑中,咱們皇宮這裡,肯定不會變動。」

  陳也俊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笑呵呵的道:「王世叔,這不是正春季嗎?家裡的女人鬧著要去踏青。我打算帶她們去承德散散心。」

  「你小子…」王都知笑著伸手點點陳也俊,「要請假提前給我說一聲。」

  「嗯。」陳也俊自皇城裡出來,坐馬車到城東的馮紫英府中吃酒。其實,真實的原因是雍王有意在天子死後和晉王爭位,他打算跟著賈環爭一爭。

  同樣以為如此的,還有補入京營的馮紫英。

  小雨淅淅。在傍晚中,燈光倍顯的昏暗。馮紫英最近得沈遷的力,升了一個千總,喝著酒,笑道:「近年邊境連年大戰,京營精銳早被抽調一空。朝廷又無錢養兵,補進來的士卒那堪一用?京營的戰力早就爛透。就剩費參將麾下的振威營還有戰力。」

  水面下的暗流,在流動著,在積蓄著憤怒的力量!

  …

  …

  吞噬聞道書院、紀系的動作有條不紊的展開。在朝堂上的風波,由御史風聞奏事,蔓延到彈劾、問罪。和賈府關係密切的戶部尚書趙鶴齡位置都看似不穩當了。

  枝枝蔓蔓的動作,又影響到京城中,社會裡。咸亨商行的姚煒、都弘都被抓到順天府府衙中。

  三月上旬,京城中下著連綿的小雨。夜晚,城東教坊司胡同中,時年二十四歲的翰林侍講傅正蒙,正和幾名同年好友一起喝著花酒。一人身邊陪著一位當紅的姑娘。環肥燕瘦,各具風姿。他們言語、動作不禁,放浪形骸!

  天明時分,夜宿繡樓的傅正蒙返回咸宜坊的府中。永清公主寧瀟正在議事廳中料理府裡的小事。見傅正蒙闖進來,揮揮手,讓正在回話的內管事離開。微微皺眉。並不說話。

  身旁的紫兒難掩她的厭惡之色:他又去教坊司鬼混。

  傅正蒙國字臉,一身華美的衣衫,模樣是極好的。只是,身上帶著酒氣、胭脂氣。他看著一身淡紫色宮裝的寧瀟,目光落在她明艷又冰冷的臉蛋上。

  他昨晚要的是教坊司裡最漂亮、最紅的姑娘。但,卻不及眼前的女子一根手指頭。這是他的妻子啊!可自成婚以來,他從未有親近她之時。想到這裡,他心中便有悲憤、怨恨的情緒湧起來!

  傅正蒙站在廳中,看著三米開外的瀟公主,譏諷的道:「公主,你看重的賈環,不過如此!他的老師要死了。」天子昨日已經批示:斬立決!上了這份死亡名單的有:張安博、張承劍、葉鴻雲、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

  刑期就在三天後:三月十四日。

  寧瀟冷冷的看著傅正蒙,丹鳳眼中漠然,道:「你要說什麼?」這是一個蠢人,她根本不屑於和他辯論。

  身姿高挑、略顯消瘦但凸凹有致、俏麗嬌美的紫兒忍不住插一句,呵斥道:「傅正蒙,就算賈先生沒能救回他的老師,但他總比你賣身求榮強!」

  傅正蒙的情緒陡然爆發,「閉嘴,你這個賤婢!你算個什麼東西!」長久以來,他被寧瀟壓制著,在家中,完全是乾坤顛倒。胸膛起伏,對寧瀟道:「瀟公主,你有沒有當妻子的樣子?如今,你看重的賈環要死了。你為什麼不看看我?」

  「我做錯什麼了!你看不起我?我不就是投靠華大學士嗎?試看滿朝,誰不奉承華相?沒錯,我就是上書要求嚴懲張安博、賈環了。你心很疼吧!」

  傅正蒙咆哮著,往前走上兩步,氣勢極其逼人,直視著坐在椅中的寧瀟,道:「寧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給我寬衣,現在!馬上!否則,我就告訴天下人:你不守婦德,和賈環私-通。你也別想著和離。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傅正蒙展開雙臂,彷彿俯視著寧瀟。

  寧瀟面無表情,哀莫大於心死,輕聲道:「叉出去!」

  一名健婦從寧瀟身後走出來,將傅正蒙一巴掌抽到在地。再將他如同拎小雞般拎出去。稍後,廳外傳來傅正蒙哀嚎聲。傅大爺,終究只是個夢!

  紫兒和紀婉兒兩人都是氣的胸口起伏。從未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竟然要挾公主。婉兒道:「公主,你別…」一語未畢,就停下來。明雅的客廳中,春光照射在山水畫上,坐在畫下檀木交椅上的寧瀟,明麗的鵝蛋臉上,已經是清淚兩行!

  她遇人不淑!這樁悲劇的婚姻中,就算她壓著傅正蒙,但仍舊時時刻刻給她傷痛。她能如何?

  「姐姐…」,「瀟姐姐…」就在寧瀟無聲的流淚時,寧澄和燕王寧淅兩人自府外而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

  …

  雨已經停了。夕陽照射著西城四時坊內無憂堂的主體院落,霞光金紅。小花園的湖中,波光蕩漾。而湖畔小樓倒映在湖水裡,背光,在這溫馨而靜謐的黃昏裡,彷彿籠罩著陰雲。

  小樓二樓,燕王寧淅站在賈環的面前,訴說著瀟公主婚姻的不幸,還有涉及到賈先生的話,「先生,傅正蒙著實無賴、噁心!」

  賈環坐在樓正中的小桌邊,喝著茶,輕聲道:「子文,我會解決。都會解決的。」

  寧淅點點頭,敬仰的看著賈環。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道:「先生,張尚書為國進言,你別太傷心。」他現在來見賈先生,很犯忌諱。天子必定更不喜歡他。但,他得知張尚書要被殺的確切消息,還是來了!

  「謝謝!」賈環看弟子一眼,告誡道:「子文,你要記住: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而我,就準備當一個卑鄙的人!」

  燕王寧淅似懂非懂。

  賈環沒解釋,道:「你給你舅舅周伍閔傳句話,大明宮畔的那處皇莊借我用半年。」

  寧淅毫不猶豫的道:「好的,先生。」

  賈環道:「我一會晚上要去都察院的監獄中看山長。山長要在獄中開文會。你留在府裡用晚飯再回去。子文,甲子年啊!」

  寧淅點頭,「嗯。」他知道先生肯定有事情瞞著他。否則,何以他聽不懂呢?否則,先生怎麼說都要解決呢?他聽瀟姐姐說,天子殺完張尚書,就要殺先生!

  賈環拍拍寧淅的肩膀,下樓往前頭去。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bpd 發表於 2018-1-7 22:21
第九百二十五章 獄中文會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成三法司。位於宣武門裡街西側的阜財坊中。整條胡同裡,都是三個衙門的官衙。都察院便在胡同的東側。

  三月十三日傍晚,賈環帶著長隨錢槐步行前來,進到都察院後的監獄裡。熟門熟路。他當年進來過。

  以賈環在周朝官場的資歷、人脈,就算牆倒眾人推,進入監獄探望山長並不會有問題。

  夕陽漸漸的落山。都察院的監牢窗口中,光線漸漸的黯淡下來。張安博牢房附近的牢房中。被關押的張承劍、葉鴻雲、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都靜坐在鐵柵欄前。

  明日便是行刑的日期。臨死之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山長提議舉辦一次文會,就如同當年在書院裡!當年,每到新春,書院必定舉辦文會,選拔書院中最優秀的弟子,以為院首!

  眾人贊同。

  賈環沒有哭,只是眼睛紅著,心中情緒激盪。將酒杯、食盒一一的分別放在山長、葉先生、大師兄、張承劍他們面前。他充當的是當日童子的工作。他這些天早來探望過。

  山長寬厚的一笑。張承劍帶著苦笑。葉先生態度淡然。公孫師兄灑脫。眾人神態不一。

  羅向陽,衛陽,喬如松紛紛坐在牢房的走道上。紀澄,易俊傑站在門口侍立。

  一切都充滿了儀式感!彷彿,大家都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聞道書院西南角的曲水院中!那裡,山林起伏,竹林如濤,有溪水潺潺,風景如畫。

  山長主持文會。他在獄中近兩個月,氣色不佳。七十六歲的老者鬚髮皆白,衣衫半舊。他環視著眾人,微微一笑,朗聲徐徐的道:「今日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為樂事。

  夫人之一生,如滄海一粟,須臾而逝!人固有一死,何必哀嘆哉!今日文會,以此時心境為題,暢所欲言,直面生死!」

  大師兄公孫亮坐在鐵柵欄前,灑脫的一笑,道:「老師,弟子先來!」大師兄當仁不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公孫亮高聲吟誦道:「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我聞道書院自二十餘年前創辦,至今則北直隸生員、舉人佔有三分之一。今遭此難。我以此句為嘆!」

  語出屈子的《離騷》。白話文:眾女嫉妒我的容貌,就散佈謠言說我善淫!引申義是:別的大臣嫉妒我的才能,在楚王面前說我的壞話!

  公孫龍此句,是認為聞道書院為天下書院之首,木秀於林,被人所中傷,引起天子猜忌,而導致書院被查封,被毀!

  事情經過可以是理解成這樣的!宋溥搞文字獄嘛!但,真實原因,未必是書院獨秀之故。但,可以看出大師兄對書院獨佔鰲頭的自信、驕傲!

  大師兄文人風骨,不肯逃生。他內心中,還是有不滿的!屈子此句,究竟有沒有暗中諷刺楚王不昏庸呢?

  山長笑一笑,坦然的道:「文約,此事非你所想的那樣。是我上書勸諫天子,以至於連累諸位君子!外頭有御史上奏章,辱罵者有之,稱讚者有之。

  辱罵者且不論。讚許者有人稱我為國朝文人的脊樑。我想我並不是。文人、大儒?什麼是?所謂的文人風骨,外圓內方!要妥協總能有藉口圓過去。可我是不成的。

  聖人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吏。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我恐怕為第一類人。咱們這些人,除卻子玉,都是質樸君子。」

  監牢中響起微微的笑聲。有一些苦澀的笑聲!

  賈環揉揉發紅的眼睛,道:「山長強解聖人之意。弟子能如何辯解?」

  葉鴻雲溫和的一笑,接過話頭,道:「子玉昔日可是巧舌如簧啊!」又道:「山長不必愧疚。我等從未責怪山長。書院與山長,本為一體。」不能書院享受山長的庇護時,就理所當然。而山長出事時,就嫌棄受到山長的牽連。這豈是讀書人所為?

  公孫亮、江講郎、吳講郎紛紛點頭。

  葉鴻雲再道:「文約提起離騷,我亦想引用一句。自書院創辦起,我便在書院裡教授弟子。今日書院查封,我心無所求。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保持清白節**於「直道」,這本為古代聖賢所稱讚!

  葉先生的意思是,書院無罪!

  山長點點頭,舉杯與眾人飲一杯,看向胖乎乎的長子,目光慈愛,道:「伯苗陷於此地,做何感嘆?」

  張承劍是秀才,多年追隨在父親身邊處理事務,並沒有在書院中讀書。這時,苦笑一聲,「爹,我不想死啊!可是,那有棄父而走的道理?」

  背棄父親逃走,他還算是個人嗎?他父親陷落在監獄裡,他願意以身相替。但雍治天子不吃這悲情牌,將他一起下獄論斬!

  張承劍說的情真而意切。怕死,卻不得不死。獄中文會的氣氛有些悲壯!

  張安博長嘆,道:「癡兒!」

  賈環用力的抿抿嘴。

  …

  …

  江講郎、吳講郎都是苦笑著表達這個意思:想走,卻走不了,嘆道:「我不如文約灑脫面對。」

  翰林編修羅向陽再也忍不住,直抒胸臆,道:「山長,我有一句。」當日,雍治九年的新春文會,羅向陽羅小胖羅君子如朝陽初升,自有一股豪氣、衝勁。

  羅向陽道:「我明日便上書辭官!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他時刻以君子來要求自己。慎獨。然而,君王不值得輔佐,何必還求官!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公孫亮撫掌道:「善!當浮一大白。」

  他當日早就和賈環講明他的想法: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何必戀棧不去。

  山長笑著搖頭。葉先生等人舉杯,響應大師兄。

  羅向陽就坐在賈環身邊。賈環開口,聲音有些哽咽道:「雍治九年,當日七子爭鋒於文會。我得院首。除龐士元於吐火羅,餘者今日俱在此。我說…」

  山長舉起手掌,制止道:「子玉,今日文會,你不許開口!」他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身上有著什麼樣的壓力!他當日上書前委託子玉善後。而如今的結果是諸位君子同死。不必再把子玉搭進去了。

  喬如松時年三十五歲,他性情厚道,人品好。但此刻,老實人都有怒氣。誰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師長、友人去死?道:「山長,我來說。民不畏死,何以死俱之。我明日便上書痛罵當今天子!」

  老實人發怒!他徹底的憤怒了!

  如此氣氛,衛陽衛神童亦無法自抑。按說,以他的身份,同樣是不合適開口的。他是衛大學士的親孫子。但此刻,他更願意將自己當作聞道書院的一份子。當年七子爭鋒,他也在場!

  衛陽動感情的道:「山長,葉先生,大師兄,書院雖然毀掉,但它還在我們心中。書院一系,上承兩程,下接朱子。元皓不才,亦不辭官,願繼承山長遺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當今的學術流派,主要可分為理學、王學。而聞道書院一系便是理學。但其中包含、吸收了一些王學的思想。山長並非腐儒!公孫師兄的學術成就,便在於此。

  他結合賈環和他聊天的一些思想、觀點,糅合兩家之長,走出自己的道路。然而,他的學術之路,中止於此,中止於雍治二十一年!

  張安博寬厚的一笑,道:「元皓志氣可嘉。諸君同飲!」與眾人共飲一杯酒後,再道:「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立志當立上!元皓之言,我並沒有作到啊!然,先賢所訓,我等身體力行而向之!諸君子都有所言,我亦當直白。我最愛屈子離騷。當以此篇而言: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易俊傑、紀澄兩人看著文會,心中嚮往他們的氣度,面對死亡的探討、憲法。或許,他們正在見證國朝歷史上的大事!今晚之文會,當傳諸後世!

  紀澄此時,亦心中迷茫。他知道賈院首的計劃:推雍王上位。但現在的局面就是,雍治天子還沒死,只怕賈院首就已經死了啊。

  敢問路在何方?

  …

  …

  漫漫長夜,終有盡時。曉星沉落。

  都察院的一名老吏來通知了一聲。賈環等人出都察院,在外面等著、送行。而山長等人,準備奔赴刑場。

  天色漸漸的亮了,都察院裡來人漸漸的多起來。主審的宋溥,三法司的官員,錦衣衛。來給張安博送行的好友,御史、官員。

  上午八時許,賈環,羅向陽,紀澄,衛陽,喬如松,易俊傑,張四水,駱宏在都察院外的柳樹下,看著山長、葉先生、大師兄的囚車徐徐的使出都察院。

  送行的隊伍們,沿途跟著。

  「嗚嗚…」駱宏失聲痛哭,踉蹌的跟著走!他昨日未到獄中,實在是,他不知道,他該如何面對山長的死!還有葉鴻雲他們。他怕他受不了啊!他真的很軟弱。

  賈環沒有動,低聲問張四水,聲音哽咽,「伯仁,恭齋他們到了嗎?」

  張四水搖頭,「子玉,沒有。」

  他的眼中有怒火。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性格沉毅,勇猛!指揮作戰的風格非常剛猛!他也是書院的一份子!他又怎麼能忘卻那斷求學的時光呢?

  按照腳程推算,秦弘圖他們應該抵達保定府。

  這是一個預料中的結果,賈環痛苦的閉上眼睛!


bpd 發表於 2018-1-8 22:30
第九百二十六章 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羅向陽、紀澄、衛陽等人跟在囚車邊,以弟子之禮侍奉。兩個翰林,一個禮部主事,這樣的陣容,確實算的上非常高的「規格」。等閒能有幾個翰林弟子?這都是科場菁英,未來的高官。

  但,賈環寧可不要這個「規格」。他希望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活下來!他停留在柳樹下。

  喬如松憤恨欲狂,遙遙的向快要到巷子口的囚車隊伍中山長的背影行禮,再用力的咬著牙齒,道:「子玉,你代我送山長、葉先生他們。我去西苑上書!」

  說罷,決然的轉身離開!雍治天子是昏君、暴君!他憑什麼不敢說出來?不敢罵?

  賈環點點頭。

  春天的朝陽照射著奔赴刑場的六輛囚車,還有看押的官員、士卒,隨行的人們。畫面只有黑、紅兩色!

  黑的是天幕,紅色的是熱血。

  …

  …

  行刑的地方在西市。即阜成門大街和宣武門大街的交匯的十字路口。咸宜坊就在這裡。

  從都察院出來,到西市不過數里的距離。沿途擠滿了圍觀的人群。喧囂者有之、叫罵者有之、起哄者有之!

  車隊徐徐前行著!

  自古以來,行刑殺人從來都不乏圍觀者。更別說如今京城報業發達,足有二十多家。三百萬人的京城,絕大部分人都知道:今日處斬奸臣張安博及其門人!

  如今真理報、各家報紙上全部都是貶低、指責張安博的文章!或者,噤聲。牆倒眾人推的場面便是如此。大學士華墨亦不可能再忌憚賈環,展現獠牙!他並不是信男善女。

  宣武門大街的三元酒樓中,十三名晉商們正聚在二樓臨街的包間中,看著徐徐而過,被人情圍觀的車隊。

  十六家晉商票號,這幾年發展下來,還剩十二家。分為三個派系:以日升昌為首的平遙系六家票號,勢力最大。另有:太谷系三家、祁縣系四家。

  日升昌的東家路庸看著街道上砸番茄、爛菜葉子、臭雞蛋的百姓,心中極其快意,笑道:「這就是奸臣的待遇!諸位,民心所向啊!」

  他在賈環手中吃了多少虧?

  他曾支持晉王,結果晉王實力大減。銀元計劃,平遙系的百川通票號被排除,最終倒閉!而現在,賈環的老師,友人,都將要上刑場!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好!」震天般的叫好聲從酒樓外傳來。一顆臭雞蛋正砸在張安博的臉上。白髮蒼蒼的山長,被這樣侮辱著!

  平遙系協和信的東家老杜,摸著圓鼓鼓的肚皮,樂呵呵的道:「噯,這張安博,平日裡道貌岸然,沒想到背地裡卻教學生不忠君啊。該殺!該殺!」

  幾名晉商都附和的笑起來。這是勝利的滋味!

  路庸道:「現在可以談一談怎麼瓜分信豐號的事宜了嗎?」

  太谷系的志成信的東家曾守止和祁縣系的合盛元的東家章仁傑兩人對視一眼。

  信豐銀號與晉商票號,齊馳的幕僚西南錢王胡熾的天順豐三分西域諸國的金融市場。日進斗金。年利潤在五十萬兩白銀以上。如今賈環賈使君要倒了,晉商動了心思。

  曾守止小老頭模樣,沉吟著道:「這要看胡錢王的意思吧。」

  晉商們的密談繼續著。

  …

  …

  看熱鬧的並不止晉商,還有許許多多相關的人。賈環,書院,這些年在京中並非沒有敵人。這時,都冒出來。

  賈環在雍治十三年後,在武英殿中橫掃,擼掉了多少人的帽子?那些人,都是有親戚、友人、學生的!

  宣武門大街上,各種「武器」如同雨點般,砸向六輛囚車中。間中夾著喝彩聲。隨行押送的士卒,並不阻攔。

  早早在街邊酒肆中定下位置的魏其侯程哲和幾名勳貴笑談著,這時搖搖頭,看似好意的道:「宋中堂做的有點過啊!這樣折辱張安博。殺人不過頭點地。」

  一名錦袍的勳貴男子,約三十多歲,饒有興趣的看著一個番茄砸在公孫亮的身上,道:「侯爺,你得想想張安博彈劾我們時用的詞語啊!他可曾手軟過?」

  什麼勳貴不法,在京中橫行,當重懲!以儆效尤!京營參將、一等伯烏永通有一個管家便是死在那次彈劾中。

  魏其侯程哲微微一笑。

  …

  …

  北靜王水溶和西平郡王等在西市的樓牌下。過了樓牌,便是刑場,木台早就搭好。

  監刑的刑部侍郎施世俊並錦衣衛、監察御史、順天府府尹陳飛雲,宛平縣、大興縣的正官都已經到場。

  樓牌下,西平郡王不忍的道:「這些愚民!聽報紙上的話。華墨、宋溥二人做的太過。殺雞儆猴,亦不用如此折辱人!畢竟是一代大儒。」

  兩府的管家送著精美的酒菜上前。他們忠於天子。但他們前來送行,只要不露面搭話,並不算犯天子忌諱。

  羅君子和紀澄作揖道謝,再給山長、葉先生、大師兄等人擦拭著臉、頭髮、衣服,再侍奉飲酒。

  水溶和西平郡王兩人目送著停留了半晌過去的車隊,目光看著跟在囚車隊伍後的賈環。

  他木然的如同行屍走肉般。親衛、長隨們護著他。

  一代天驕落到如此境地啊!真是讓人唏噓、感嘆。當年,賈環一首念奴嬌,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談笑間,強擼灰飛煙滅!

  水溶重重的長嘆口氣,「唉…!」賈子玉是舊武勳集團的核心人物,以他在西域的表現,若轉武職,將來整個舊武勳集團都會聽他的!

  可惜,天子並不給他這個機會。舊武勳集團保不住賈環!

  可嘆!

  …

  …

  行刑的時間在正午。自都察院出來,到刑場上,還有些時間。囚車停下在木台下的側方。

  過了樓牌,拿「爛東西」砸人的人進不來。不斷的有官員、士子過來送行。聞道書院的學子,桃李遍天下。

  張安博宦海多年,不乏好友。葉鴻雲這些年為聞道書院院長,亦與京中、北直隸士林有交集。大師兄公孫亮亦如此。

  當日曾一起參加鄉試的上官昶走上前,給公孫亮送行。如今官居太常寺寺丞的上官昶和大師兄是好友。上官昶嘆口氣,倒一碗酒給大師兄,道:「文約…」

  公孫亮點點頭,手銬已經打開,在囚車中,舉碗一飲而盡,「謝謝!」能在這時來送他,這個朋友便沒交錯。

  人群中,魏翰林身邊的一名女子忍不住痛哭,「相公…」牽著兒子的手,哭著上前,「嗚嗚!」身邊的僕婦抱著女兒跟在魏娘子身後。兩歲大的女兒哇哇哭著。

  朋友來「送行」,一直灑脫的大師兄在此時,淚崩,顫抖的扶著囚車的鐵欄杆,蹲著,「芸兒,你怎麼來了?」他當日不肯逃走,今日赴黃泉。他無愧於心,但心中,對妻子、兒女有愧!

  魏芸泣不成聲,緊緊的握著丈夫的手,「相公…,我…來看…你了。」嗚咽的哭著,哽咽著。一語成數句。

  她身邊,五歲大的兒子脆生的喊道:「爹爹。」童子不知,但見父母相泣,也哭出聲來。

  公孫亮顫抖的撫著妻子的臉,叮囑道:「芸兒,我死後,你好好教養傑兒、鳳兒成人,無負他們父親的志向…。我,對不起你們啊!…」

  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

  如此場面,許多人都不忍的轉過身去。魏翰林倔強、耿直一輩子,這時流下來眼淚,低頭擦著。

  賈環在書院弟子們的聚集處,看著三米外大師兄夫妻相見、話別!他本以為,他今日已經麻木!為受輿論所引導的百姓而麻木,為山長他們的死而麻木。

  此刻,他心中的悲憤、傷感,就此湧起來!他以為他不會哭的。但此時,他想哭!

  …

  …

  西苑前,春日將午。

  雍治二十一年,大周朝工部主事喬如松在西苑門前站著,大聲宣讀他的奏章,一遍又一遍。用勇氣、文字炮轟雍治皇帝!太監、錦衣衛、官員們、百姓圍觀。

  「…當今天子御極二十一年,於天下有罪其五。其一,亂臣賊子。兵變逼父退位!史官不記,修書掩蓋,國人不知耶?

  其二,殺兄奪嫂,以嫂為皇后!翻遍史書,有此例乎?莫非商紂、隋煬之流。

  其三,弒父殺子!此為不孝。寧壽宮事,可堵天下悠悠眾口乎?百年之後,青史必記之!

  其四,好大喜功,不納人言,為人峻刻,擅殺大臣。國朝定鼎,未有如此天子!

  其五,貪圖享樂,不理國事。朝中妖孽橫行,禍亂天下。

  此為人君者,其有君王之模樣乎?昏庸殘暴!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喬如松的奏章,投了一份到通政司,然後,在此宣讀。官場上瞬間傳遍。

  西苑裡,雍治天子正在攜青美人暢遊太液池。得知消息的時間遲了些。等他在船中聽到駕駛著小船趕上來的太監匯報後,暴跳如雷,將手中的茶杯丟到湖中。

  隨後,得到指令的錦衣衛將西苑門口的喬如松帶走。

  …

  …

  正午,西市,刑場。

  刑部侍郎施世俊下令行刑。繫著紅腰帶的劊子手揮動著刀。所有的喧鬧,在這一刻都寂靜下來。山長,葉先生、大師兄、張承劍慘死的悶哼聲、叫聲響徹。鮮血噴射在空中。白髮蒼蒼或年輕的人頭,在地上滾落!帶著血!

  刑場中,哭聲一片。更外圍,則是一片叫好聲。

  而這些,賈環都聽不到。他親眼目睹著師長、友人被殺,淚流滿面!任由長隨錢槐扶著他!無數的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他和山長的初見,請教葉先生,和大師兄的交談…

  而今,他們都死了!死了!他要什麼情緒,要什麼情緒?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bpd 發表於 2018-1-10 00:17
第九百二十七章 三月二十一日

  張安博死了。聞道書院的「首腦」們死了。西市刑場上的一幕,在三日後,就已經在公眾的談資中,漸漸的淡去!被新的輿論焦點所覆蓋。

  京中的官場,已經漸漸的趨於平靜!華墨、宋溥瓜分朝堂上的空缺職位、利益。

  而張安博被殺後,賈環只是一個從四品的參議,要殺他只需要一個由頭而已!就等著雍治天子的決斷。

  要扣的罪名幾乎是現存的。聞道書院系的工部主事、賈環的好友喬如松上書罵天子有五大罪,條條刺痛天子的神經!揭開天子一直想要掩飾的舊事。只要用此案將賈環埋進去就行。

  官場上落盡下石的行動,上演著尾聲。御史彈劾的官員們被貶謫。十幾名相關的官員遠離京師。

  生意場上撕咬在繼續。咸亨商行被眾多「大鱷」瓜分殆盡,姚煒、都弘被判入獄。賈府的生意正在全面的萎縮。層出不窮的對手們浮現,涉足賈府所有的生意:香水、胭脂、銀號、藥鋪、布匹、白酒。各種事端頻發,賈璉、賈芸、賈薔等人焦頭爛額。

  然而,這只是餘波啊!官場的事情,已經結束。雍治二十一年的三月中旬,就這樣過去。

  距離張安博,大師兄,葉先生他們的死,過去六天!

  暮春來臨。

  …

  …

  時光往前,倒回至五天前。吐火羅,阿緩城。

  周朝的吐火羅總督龐澤,在城中自己的府邸裡小樓上,獨自憑欄,眺望著整座城池。晚霞正籠罩著月氏國,吐火羅。

  「算算時間,秦恭齋他們應該到了。」龐澤自語道。

  北望京師,感慨難言!他已經接到京中賈環傳來的信: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下獄,恐怕難保。

  五軍都督府同知、新城王沈澄新官上任,按照慣例,抽調邊軍充實京營。共抽調一營兵力。疏勒軍入選三千人,俱是沈遷的嫡系。這是沈澄鞏固權力的手段。在西域當官的秦弘圖帶著賈環的親衛高子重等人隨行進京。

  他在萬里之遙,等待著最終的結果!望一切安好。

  …

  …

  吐火羅的夜晚比京城來得要晚。當聞道書院得意的弟子龐澤在憂思之時。

  在這濃濃的春夜中,秦弘圖帶著一百餘諜戰好手,飛馬進入京城外大明宮附近周家的莊園。他們比入京的軍隊要早到兩日。

  膚色黝黑的秦弘圖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急神色。京中消息,真理報上已經報道。他來晚了。

  …

  …

  於此同時,西苑中,雍治天子正在含元殿的偏殿中召見大學士衛弘。

  今天上午,衛弘在軍機處警告了兩位同僚:華墨、宋溥,慎重對待喬如松案,「兩位要知道,眾怒難犯!」

  喬如松是老實人!老實人都逼得當眾大罵雍治天子,可知此事是多麼的不得人心。殺張安博尚可,殺孝子張承劍,殺聞道書院眾人則非常過份。

  如果聞道書院一系不滅,將來總有算賬的時候。焉知此案不會再翻過來?

  華墨、宋溥並沒有表態。兩位朝堂中的大佬心裡怎麼想的,不得而知。或許聽進去了,或許沒有。

  衛弘無瑕去管兩人的想法,到西苑求見雍治天子。至晚間時分,得到雍治天子召見。

  偏殿規格不如正殿。佈局如若尋常權貴的待客室。但陳設處處透著皇家貴氣。

  雍治天子坐在龍椅上,龍椅鋪著坐褥,靠背。時年五十一歲的天子,兩鬢斑白,臉上氣色非常差。看著面前行禮的大學士,眼睛掃過,心思不露半分。

  三呼萬歲,叩見天子後,衛弘直言來意,道:「陛下若以工部主事喬如松案殺賈環,則難堵天下悠悠之口!賈環於國有大功!臣望陛下三思!」

  雍治天子的心思,朝堂上,誰不知道?路人皆知。他並非要死保賈環,而是從國事的角度出發。否則,以賈環在西域的功勞,死在這種小事上,誰還肯為國效力?

  要殺賈環,用別的藉口殺。

  雍治天子皺眉,警告道:「衛卿,朕乃天子!」他為天子,要殺一個人,難道不能如意嗎?

  衛弘跪下來,摘下官帽,叩首道:「臣乞骸骨!」異常的乾脆。

  若天子年輕個兩三歲,他必定不敢如此。前車之鑒不遠。但如今…。有些事,他實在有點看不過去。「紙糊閣老」這樣的名聲,他並不想要。

  當然,亦有孫兒衛陽懇求他的緣故!聞道書院那些書生慘啊!至於,賈環的命運,幫著拖延一時算一時吧。

  「呼…」雍治天子震怒的盯著衛弘:你敢威脅朕?怒火加重他的呼吸。青美人忙幫天子拍著背。雍治天子一口氣順過來,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衛弘,半盞茶後,「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衛弘離開西苑。雍治天子陡然發現他所選中的大學士,還有如此剛硬的一面。沉著臉,半晌後,吩咐道:「叫晉王這幾日遞折子求見。」

  …

  …

  三月十四日後的這幾日,京中的氣氛,便是如此的「平靜。但這平靜的表面之下,蘊藏著激湧的洪流!

  這便是雍治朝末期的政治氣候。其一,雍治天子的絕對權威正在逐漸的喪失。隨著他即將死去,他無力控制人心。有些大臣敢於違背他的意願。

  人心渙散!更因紀興生流放、張安博的死,如此酷烈的手段,峻刻的性情,令天下的大臣們更期待新朝的到來!

  其二,奪嫡之爭,還在暗中延續。雍治天子安排後事,讓吳王透露風聲:請立晉王。但隨著張安博、聞道書院一事而耽擱。就在三月十七日,西域一營兵將四千人抵達京城,事情似乎有些變數。

  五軍都督府同知沈澄調一營西域兵替換京營。朝中當然是有反對聲。沒有人願意他手上實力增加。但,國朝歷年來慣例如此:選天下勁卒為京營。沈澄的本意是調兩營兵馬。博弈之後,只能調四千人入京。

  西域來的兵,恐怕屬齊總憲影響力最大。但國朝名將沈遷沒有影響力?而沈遷是蜀王的大舅子。蜀王是楊皇后的絕對心腹。雍王系勢力大啊!

  並且,最近沈遷似乎謀劃著什麼。有心人只要留意下沈遷最近的活動,再往奪嫡上想想,就會有無限的遐想。

  雍治天子將要死了啊!如何站隊,朝中大臣,京中勳貴、世家們需要仔細衡量!

  在暮春的美好春光中,京城的官場,充滿了腐朽、黑暗的氣息!死水般的平靜。而暗中,世家勳貴、官員們,正在私下裡串聯,緊密的溝通著。

  驚蟄早就逝去。這平靜的湖面下,蘊含的不是驚雷。而是即將炸裂的血色熔岩!

  …

  …

  這幾日中,在京中權力人們、貴人們串聯時,還有一些不起眼的、些微的日常事情正在京中各處發生著。

  十七日上午,賈環的親兵高子重率四十多名親衛重回賈府無憂堂。奉命監視賈府的錦衣衛同知洪景著得知,報給錦衣衛指揮使邢佑、華墨得知。然而,錦衣衛不知道的是,混在親衛中的秦弘圖,拜見賈環。他是賈環一封手書,自西域召回。

  十七日晚,沈遷在城中宴請西域來的眾將。四千人的聲勢鬧得極大。百姓、百官矚目。在某些人的解讀中,這是沈遷支持其父沈澄權位的舉動。警告魏其侯程哲、京營參將一等伯烏永通等新武勳,別動歪腦筋。

  但在文官們看來,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有些力量失衡了!

  十八日中午,蜀王寧恪受謀士尹言所托,在府中宴請大舅子沈遷、其妻賈探春。探春與小姑子沈秀兒詳談甚歡。而前院裡蜀王、尹言、沈遷談的什麼,不得而知。蜀王隨後去宮中見楊皇后。

  十八日晚,工部軍器局大使(正九品)馬循和拿著工部主事喬如松親筆信的神秘人相談,得銀十萬兩。軍器局管著國朝的兵器製造、存儲。裡頭有新鑄造的火炮百門。

  二十日,齊馳受眾多文官所托,請沈遷過府一敘。酒過三巡,兩人在書房中閒談。

  齊馳道:「于喬近日鬧得好大聲勢,朝中不安啊!」京中雖然有上十二衛十幾萬人,亦有京營八萬人。但,四千新京營,這股力量,還是讓朝臣們不安。

  新京營中,疏勒軍佔了三千人。這全部都是沈遷的嫡系。這是朝中的主流看法。而他本人,卻是深知,這些精卒,恐怕應該叫做賈環的嫡系!

  沈遷解釋道:「保雍王而已。大帥有意管奪嫡的事?」

  齊馳默然。只要不是造反,他就不想管。奪嫡之爭,他向來是不參與的。

  雖說,士大夫必然支持嫡長子繼承制。但當今天子都是政變上台的。看看,當年支持嫡長子制度的大臣們,何等下場?他無意參與。只要寶座上坐的是當今天子的血脈即可。

  譬如李唐當年,青史上可沒有人說效忠太宗、玄宗的大臣是佞臣!

  …

  …

  時間在看似平靜的氛圍中迅速的流走。至雍治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

  這一天,是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死後的第七天,頭七!賈環派賈蘭、甄寶玉代表他和留在京城中的書院弟子們前往妙峰山下祭祀。

  他現在沒有臉見山長、大師兄他們!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他想要留在京中做一點事,告慰師友們在天之靈。今天是西域兵抵達京中後的第三天。

  早晨時,朝霞橫亙在天際邊,在柔和的陽春三月中,這是令人愜意、享受的時光。

  小時雍坊,建極殿大學士華墨在美妾的服侍下,梳頭洗臉、吃著早飯。

  華大學士的早餐自是很豐盛。不同於賈環那種包子、雞蛋、豆漿。而是燕窩粥、羊肉、雞湯、熘鮮蝦等滋補品。

  年方二八的美妾在一旁服侍著,笑吟吟的說著話。吳語儂軟,極其悅耳。

  華墨現在起床稍晚。正常的上衙時間是辰初(七點)。而如今是雍治朝末年人心渙散、法紀鬆弛,華墨早餐都在八點許。

  外頭一名老僕道:「老爺,大爺求見。」大爺便是指的華墨的長子華淳。

  華墨笑罵道:「叫他滾進來。」他近日來,心情非常的好。

  華淳進來,躬身行禮,問安後,再道:「父親,聽說翰林侍講傅正蒙昨日上了一封奏章說賈環在西域橫行不法,擅自毀壞錢法,這是不是真的?」

  他因為史湘雲之事,早就想整賈環。那個美人,還在賈府裡。

  華墨似笑非笑的看兒子一眼,喝著雞湯,點點頭。

  材料,是他從西域左布政使韓伯安手中取得的。教唆吳王的女婿傅正蒙上書而已。

  賈環在西域,不僅擅自鑄造更多金銀錢幣,還開出流通用的飛票(紙鈔),嚴重破壞朝廷錢法。當年,錢法,可是在報紙上宣揚過的。白紙黑字的寫著!

  衛弘不是在天子面前說,用喬如松案殺賈環,天下人不服嗎?那好,換一個罪名吧。只要把賈環弄到監獄裡去,怎麼弄死,那還不是看天子的心意?報個瘐斃很難麼?

  衛弘簡直是天真!哪有打擊政敵後留一截的?何況還是賈環這樣的狠人!賈環昔日在超卓的表現,他如何能忘?自是要趁其落難時,徹底摁死!

  估計宋溥和他一個想法吧。殺聞道書院眾人,毀掉書院。就是如此思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深。

  昨日上的奏章,已經遞到西苑去。他和太監總管許彥溝通過,今日天子就會御批奏章。明日就是賈環的死期。

  華淳興奮的搓搓手。

  …

  …

  咸宜坊。

  永清公主寧瀟站在她府中的軒窗處,看著庭院裡的梧桐,上午的陽光從枝葉間灑落。她一襲水粉色的宮裝,裙中雙腿修長筆直,靜謐、美麗的女子。

  走廊上,侍女紫兒一身紫裙,腳步匆匆的進來,鼻尖上冒著汗,道:「公主,越國公來了。」

  寧澄從外面進來,一身精美的水藍色長衫,臉狹長,留著鬍鬚,十八歲的青年,臉上帶著睡意,慵懶的道:「姐姐,你大清早急著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寧瀟回過身,露出她明麗、驚艷的花容,心中雖然焦急但聲音依舊平穩,道:「澄弟,你去一趟賈府,告訴賈先生,傅正蒙上密折彈劾他在西域破壞錢法。請他早做準備。」

  寧澄一臉的迷茫,他沒覺得這事到讓他姐姐焦慮,雖說如今賈先生處境堪憂,被彈劾不是好事。問道:「姐,這怎麼回事啊?」

  紫兒在一旁,語速飛快說起來,道:「越國公,傅正蒙今早在公主面前得意,吐露事情。他是奉華墨的話上書。密折已經送入宮中。天子必定御批將賈先生下獄。屆時,賈先生必死。」

  這完全可以參照他的老師張安博!只要下獄,什麼罪名找不到呢?兩個大學士在一旁虎視眈眈啊!要趕盡殺絕!

  「啊…」寧澄拍拍額頭。他沒想到這裡,賈先生的事,他還是很上心的,道:「好的,姐姐。我這就去。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目送著弟弟離開,寧瀟雪膩如玉的鵝蛋臉上有說不盡的落寞。這就是她的丈夫,聽從華墨調遣,沒有任何的政治意識!

  她知道賈環的想法,且並不會透露給弟弟。「早做準備」是一句雙關語。只要賈環發動,這封致命的奏章,又算得了什麼呢?現在的問題在於:賈先生是否準備好了?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這並非是嘴裡說說,而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而人心最難測啊!

  據內務府的消息,天子近來時常在下午、晚上處理政務。或許,就在明日。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比拚!所以,她焦慮至極!留給賈先生的時間不多了。

  …

  …

  四時坊,距離寧榮街賈府兩里處的一間大宅院中。大批的錦衣衛校尉在此匯聚。足有五十多人。只不過,他們沒有穿飛魚服,佩帶繡春刀。

  正廳中,錦衣衛同知洪景著正來回走著。他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骨節粗大。滿臉風霜,額頭上有一道疤。他是錦衣衛世家出生。乃是錦衣衛系統中有名的偵查專家。

  衛弘為賈環「說情」,而實際上雍治天子又怎麼會放鬆套在賈環脖子上的繩索呢?錦衣衛指揮使邢佑特意調派洪同知來盯賈環。賈環執掌賈府後,沒賈環的許可,錦衣衛的密探根本進不了寧榮街。沒點本事,可盯不住賈環。

  銀子歸銀子,留後路歸後路,天子交代下來的事,他敢不辦?只是做點變通罷了。他同時給心腹千戶張輅說了一聲,想必張輅已經暗中通知賈環了。

  洪同知並不知道他的據點已經暴露,他在想另外一件事。華大學士剛剛派心腹幕僚歐陽文德來通知他:賈環可能要謀反,要他核查實據!這話什麼意思,他當了多年的錦衣衛,當然懂!沒有證據那就製造證據!

  他前幾日得知賈環的親衛返回後,除了向頂頭上司邢佑報告之外,還向華墨賣了一個好。誰不知道臘月底,賈環強闖華府的事啊!順天府府衙都上了賈府的門。

  一名錦衣衛校尉自外頭進來,單膝跪地報道:「洪大人,吳王嫡子寧澄剛剛進入無憂堂。」

  洪同知沉吟了一會,道:「你們繼續監視。」又問身邊的心腹校尉,「老劉他們那邊如何了?」

  一名校尉答道:「已經往城外的臥牛鎮佟家村去了。」那裡是賈府的莊子。

  洪同知點點頭,「嗯。今天一定要把證據做紮實,等賈環的事發後,我親自去報給刑指揮使。」語氣間,眉飛色舞。他偵破造反大案,這是必定要大賞的功勞。

  校尉看著洪同知坐下來喝茶,湊趣的道:「洪大人,斜對門那兩個姓尤的女人,其中一個是賈府璉二爺的外室。等賈府這事了。咱們先把這兩個尤物拿下來給大人嘗嘗鮮。」

  據點的院落這裡,還有十幾人待命。聽著這話,廳中的七八名錦衣衛校尉頓時都大笑起來。語調放蕩。

  …

  …

  寧澄從咸宜坊到四時坊裡的無憂堂。被無憂堂的奴僕迎進去奉茶,稍等。

  約兩盞茶的功夫過去,澄哥兒焦慮的等候在花廳中,來回踱步,唉聲嘆氣,「唉…」

  一方面是為他姐姐嘆氣,嫁給一個蠢豬啊!一方面是為賈先生嘆氣。針對賈先生,處處殺機!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寧澄期待的看過去,頓時驚訝的叫出聲,「淅哥兒,你怎麼在這裡?」

  進來招呼寧澄的是賈環的弟子,燕王寧淅。

  寧淅文靜的一笑,道:「我怎麼不能在這裡?先生昨日就派人下帖子請我和王妃今天一起過來做客。」

  …

  …

  時間在鐘擺的晃動中,徐徐的流逝。京城之中,二十一日的白日,一切看似平靜。

  有的人在緊張、焦慮,比如寧瀟。有的人在等待,比如華墨。錦衣衛們在忙碌著!

  午後四點許,西苑。

  晉王早就遞折子求見,雍治天子今天身體舒服了些,在御書房中召見晉王。

  午後的春日融融,照射在裝了玻璃的御書房中,窗明几亮。御書房是黃色的主色調,流瀉著皇家的富貴、莊嚴。

  雍治天子倚在書桌後的御座上,青美人在一旁侍奉著。太監總管許彥領著晉王進來。

  晉王寧湃,這位三十二歲的皇子,歷經磨難!和太子爭,和楚王鬥,全部都失敗。曾經的器宇軒昂,變成小心謹慎。到今日,見到他父皇的衰弱,才算感覺到,他將為天子的曙光。

  他父皇所有的嫡子都被淘汰出局:被貶謫的楚王不可能。還未成年的雍王亦不可能。就剩他了。剩者為皇!

  晉王跪地,三呼萬歲。

  「平身!」雍治天子的臉色略顯柔和,道:「青青,將那封奏章給湃兒看看。」

  青美人將書桌上的奏章拿給晉王,再乖巧的退到天子身邊。行走間,展露著美人風姿。

  晉王低頭看著傅正蒙的奏章,是彈劾賈環的。

  雍治天子喝著參茶,等晉王看完,考校道:「湃兒認為這封奏章該怎麼批?」

  雍治天子的心思,晉王即便政治水平一般,亦早就知道。當即答道:「父皇,兒臣以為,當嚴查此事!」

  二月份,賈環派寧澄傳訊給他,想要他幫忙說句話,代價是大量的銀子。他拒絕了。禮賢下士是老八喜歡做的!他只需要穩穩當當的等著登基。張安博的死活,關他什麼事?

  說起來,他被賈環整過多少回?

  雍治天子看著晉王好一會,慈父心情全沒了,大失所望。嘆口氣,道:「你這樣蠢,叫朕如何將這江山交給你?」西域的事,查到什麼時候去?正確答案應該是:先將賈環抓起來。屆時,自然會有新的罪名出來。

  晉王被打擊的不行,心裡難堪,跪下來道:「兒臣駑鈍,請父皇示下。」

  雍治天子擺擺手,語氣蕭索的道:「罷了。朕都替你解決吧!朕的名聲在史書上恐怕不會太好吧!」

  當年,他勵精圖治,文治武功遠勝太上皇。他愛惜名聲。然而,這些年來,他沒了當年的心氣。只想舒舒服服的過完這最後幾年!

  …

  …

  夜幕陰暗,低沉。傍晚時分,無憂堂的屋舍、院落隱沒在黑暗中。賈環見過秦弘圖後,在書房裡獨處。

  「咚!」「咚!」

  敲門聲響,寶釵帶著香菱和如意推開門走進來。香菱手裡提著食盒,冒著香氣。寶釵一襲鵝黃色的長裙,肌膚如雪,端莊明麗的大美人。賈環晚上沒有回去吃飯。她來給丈夫送晚飯。

  賈環正在書桌邊寫著字。寶釵走到賈環身邊,嫻靜而立。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寶釵看著這兩句詩: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體會著丈夫心中壓抑、痛苦的情緒!輕輕的抱著他,依偎在他心口,柔聲道:「夫君,會過去的!你該考慮給山長、葉先生、公孫師兄他們安葬的事。」

  逝者長已矣。祭祀,可以減輕、寄托他心中的痛苦。

  「姐姐…」賈環擱下筆,輕輕的拍著寶釵的背,「是啊,都會過去的…」

  他是在安慰妻子。

  他不會讓事情就這麼過去的。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的遺體,都運往妙峰山下,被夷為平地的書院。始於書院,歸於書院。羅君子辭官,守候著棺木。正在做法事,計四十九天。

  還缺少祭品!

  他會從京中帶著祭品去看望山長、葉先生、大師兄,告慰他們。

  時間,就在今晚。


bpd 發表於 2018-1-10 23:49
第九百二十八章 今日高呼孫大聖(大章)

  書房裡,賈環擁著妻子,感受著彼此的溫暖。三月二十一日,暮春傍晚幽靜的時光,靜謐的流走。

  或許是片刻,或許是小半個時辰,門外傳來錢槐的聲音,「三爺,時間快到了,得去夕韻堂了。」

  賈環輕輕的放開寶釵,看著寶姐姐水杏般的眸子裡流露出的問詢神色,右手輕撫著她雪膩的臉蛋,道:「姐姐,我出去辦點事就回來。你們在家裡好好的。」

  寶釵點頭,俏臉微紅。香菱和如意在。婚後這麼多年,在人前親暱,她依舊感覺嬌羞。「嗯。」她知道賈環有事瞞著她。但以她的賢惠,沒有問。她如何不知道自家相公在她面前故作輕鬆呢?

  賈環對如意、香菱點一點,走出書房。

  看著賈環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寶釵內心裡的擔憂,卻猛然的迸發、放大,心裡空蕩蕩的,輕聲呢喃道:「夫君,你定要平安歸來。」

  …

  …

  從賈環的外書房,穿堂過室,抵達北園西邊幽靜的院落:夕韻堂。沈遷、張四水、秦弘圖三人已經在座。楊大眼、高子重率領著賈環的親衛在院落裡侍立。

  夜色陰暗,月亮隱藏在雲層中。暗淡的光線照落在靜靜站立,紋絲不動的親衛們身上。帶著肅殺的凌厲氣勢。這是賈環從血與火中帶出來的精銳。

  夕韻堂中,西洋座鐘滴滴答答的走著。氣氛,類似於暴風雨來臨前的沉悶、焦灼。

  腳步聲傳來。不疾不徐。賈環進來時,沈遷、張四水、秦弘圖三人紛紛站起來,「子玉…」沈、張二人都是決勝沙場的大將。但,臨戰前,一樣會有緊迫感。

  這就像明星運動員站在決賽的起跑線前,心裡很緊張,那怎麼可能?但一點都不緊張,也不會。運動員太放鬆,是不利於比賽發揮的。兩人正是處在這種狀態中!

  「嗯。」賈環輕輕的點頭,神情沉靜,往居中擺放著京城地圖的桌子走去。沈遷的父親是五軍都督府同知,軍方二號人物,他要看京城軍事部署地圖並沒難度。這是沈遷繪製出來的。

  賈環目光掠過地圖,從懷中拿出懷錶。一切計劃、預案,他今天白天和眾人已經反覆推敲過。寧澄來,他都沒見。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

  「對錶吧!」

  沈遷、張四水、秦弘圖三人站在大桌邊,紛紛拿出懷錶,開始調懷錶時間。以賈環手中的懷錶為準,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六點五十一分。任何周密的計劃,都需要精確的時間為基礎。

  「校對好了。」沈遷放下金殼懷錶,看向賈環,神情堅毅。他的心情緊迫而激昂!

  賈環側身問道:「恭齋,軍中的托兒安排好了嗎?」當年拿破崙政變,他征服意大利的嫡系軍隊面對他的決定時,一時間都沒有人動,當時共和深入人心。是靠著他的弟弟呂西安帶頭呼喊,軍隊才進入議會。他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秦弘圖皮膚黝黑,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簡練的答道:「子玉,已經安排好了。」

  賈環點頭,沉靜無波的臉龐上露出回憶的神色,痛苦的輕聲道:「伯仁、恭齋,山長、葉先生、大師兄的死,我要負絕對責任啊!我不該尋求在朝堂的框架上解決!」

  他往西域調兵的命令晚了。而等事態發酵,他想拖延幾日都不行。就三天啊!山長、大師兄他們死後三天,十七日疏勒軍入京城。就差這一點點時間!

  秦弘圖心中難受,用力的握住拳頭!

  張四水全程參與了賈環的計劃,他知道這是賈環痛苦之下的偏激之言。沒有人會在一開始就想選擇一條絕路啊!賈環身上背負的,是賈府闔族數千條性命,是整個書院體系的未來!

  朝廷封賞西域的議事會議是正月十三日,雍治天子當眾表示出對賈環的惡感。十四日下午山長欲上書,賈環往張府與山長長談。而此時,賈環就已經意識到局勢變化,準備調兵事宜,以備不測。

  賈環的應對,沒有任何問題的。非常迅速。

  張四水沉聲道:「子玉,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在天有靈,不會怪你的。」

  沈遷勸道:「子玉,大事當前,不要亂了心境。調兵之事,並非你說了算。兵部自有流程。」

  正月二十三日,他和探春成親之後回門,與賈環詳談,談到這個計劃。他回府後以鞏固沈府權力為由說服父親調西域兵充實京營。他父親到現在還蒙在鼓裡!

  而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疏勒軍自萬里之外入京。參將楊紀行軍迅速。西域的龐澤、秦弘圖都為此付出艱辛的努力。留守的大將樂白、軍師曾季高都給予方便。

  賈環輕輕的抿抿嘴,他無法原諒自己。而血債,只有用血來償!去他-媽-的皇帝!

  賈環看看懷錶,下令道:「行動吧!」

  今日高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

  …

  夜色中,夕韻堂前匯聚的兵士們,快步的行動起來。今日之事,代號:孫悟空!

  賈環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夕韻堂。紮著紅頭巾的跋忽勒、劉國山、賈蓉、賈芸、賈薔等人都等在院落外。賈環召他們前來。他們此前並不知道賈環的計劃。

  直到此刻,看到滿院子賈環的親衛,端著燧發槍,刺刀,才意識到要出事。

  賈環目光落在劉國山臉上,道:「國山,這些天辛苦你了。今晚,你在京城日報守著。連夜印刷。這是頭條文章。」賈環從懷中取出數篇文章。

  劉國山三十二歲,容貌俊朗。他出身於聞道書院,家中巨富。執掌賈府控制的報紙:京城日報。是賈環明面上的情報主管。賈環去西域,他並未追隨。

  這一次,整件事,賈環都沒告訴他。劉國山及其麾下的記者,實際上是吸引了錦衣衛的目光。他下午才從妙峰山下的靈堂裡趕回來。今晚的信息傳遞,以及明日的控制,依賴的是秦弘圖率領的西域精銳諜報人員。

  劉國山一聲苦笑,道:「好的!」

  賈環再看向跋忽勒,這個異族的男兒,為「千金之諾」留在他身邊效力。

  跋忽勒一看今晚這架勢就知道賈環想幹什麼:兵諫。他是月氏國的貴族。又是胡人,見慣廝殺!賴洋洋的看著賈環。

  賈環道:「跋忽勒,今晚的事畢,你我就恩怨兩清。屆時,你回吐火羅吧!記著,箭別再射歪了。」

  跋忽勒微怔了一下,但也知道名震西域的賈使君是何等人物!當即懶洋洋的神情消失,單膝跪下來,道:「敢不為使君效死?」

  賈環點頭,道:「你跟著于喬著。保護他。聽他的命令!」聰明人不用多敲打!吐火羅總督是龐澤!若跋忽勒怠工!在朝廷解除龐士元職務之前,有足夠的時間殺掉他全族!

  跋忽勒武藝高超,百步穿楊。如今是火器的時代,但燧發槍的射程,是比不上強弓的!他是一個移動的狙擊手。今晚,他將是非常重要的輸出點。

  「使君保重!」沈遷、秦弘圖兩人躬身向賈環行禮,非常的鄭重!若今晚事敗,這是和賈環見的最後一面!然後,各自帶著人馬離開。跋忽勒背著長劍,跟上沈遷。

  這一幕,賈薔兩人都有些傻眼,喉嚨發乾。這…

  「璉二哥不在?」賈環吩咐道:「蓉哥兒,薔哥兒,芸哥兒,今晚兩府,緊閉門戶。女眷、老幼集中到榮國府榮禧堂來。府中一切防務聽大眼的!」賈環指著身姿雄偉挺拔的楊大眼。他的親衛首領。

  賈薔費力的吞口唾沫,「環叔…」

  賈環擺擺手,制止賈薔。這時,長隨胡小四帶著賈璉的長隨昭兒過來。昭兒跪下來道:「三爺,我家二爺打發我來傳話。保齡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帶著華大學士的兒子華淳來鬧事,索要史大姑娘。他實在壓不了。請三爺抽空去前面一趟,見一面。」

  賈璉也得到通知,六點半後,到夕韻堂外等候。但,傍晚時,史家兩個侯爺來訪,帶著華淳,他不得不轉道去招呼。這時,實在扛不住!打發小廝求援。

  賈環嘴角浮起一絲譏笑,「伯仁,按計劃行事。我隨後就到。大眼跟我來。」

  張四水躬身向賈環行禮,「是,使君!」他們的第一站,是工部軍器局。

  …

  …

  無憂堂,前院的花廳中,保齡侯史鼐、忠靖侯史鼎陪坐著。主位上坐著的是華淳!

  賈璉一身水藍色的長衫,鬱悶的陪著說話。本來在榮國府前院待客,他被逼的帶幾人到無憂堂這裡來。華淳非常的強勢,言語恐嚇,他有點吃不消。

  璉二爺的性格不算強。否則,不會被王鳳姐騎著。

  史鼐板著臉,道:「世侄,還要多久賈環才肯來?史家的姑娘婚事輪不到賈環做主!還是見面說清楚吧!我今日一定要帶大姑娘回去。」

  他還是有些怕賈環的。但,其一,牆倒眾人推。其二,華淳今天下午到史府逼他。給他壓力、承諾、底氣。

  華淳冷哼一聲,道:「璉二爺,你別給爺們打馬虎眼!快點叫賈環出來!」

  花廳後面,賈環帶著賈蓉、賈薔、賈芸、楊大眼、高子重走進來。花廳中陡然有些擁擠。賈環冷眼看著華淳,「你找我?」

  華淳四十一歲,中年男子,穿著精美的青衫便服,帶著璞頭,斜睨著賈環,呵斥道:「賈環,少給勞資廢話!把史小娘子交出來。你一個將死之人,誰給你的底氣在本官面前囂張?」

  史鼐、史鼎兩人在一旁看熱鬧。賈使君喲!現在如何?

  賈璉臉上無光。賈環是賈府的旗幟,給人這樣訓斥,他感覺很不爽。但剛剛華淳說永清駙馬、翰林侍講傅正蒙上書天子,說賈環破壞錢法,要問罪賈環啊。

  賈環臉色平靜,道:「大眼,殺了他!」

  一語既出,如同驚雷!

  楊大眼跨步上前,單手將華淳從椅子上拽下來,一腳踢翻,抽出腰刀,一刀割喉,鮮血噴湧。如殺一雞!乾淨利落!

  華淳捂著脖子,嗬嗬的發出涉死的聲音!在這一秒的時間內,他都不敢相信,他遭遇到什麼!他是大學士的兒子,還是朝廷命官。官任鴻臚寺右寺丞。

  賈環竟然敢殺他。竟然敢殺他…!若是知道會是這樣,他一定不會來賈府。他悔啊…!

  空氣裡泛著刺鼻的味道。賈環的親衛們視若無睹。當年在西域,他們屍山血海的殺過來!

  而賈璉、賈蓉、賈薔、賈芸四人近乎崩潰,乾嘔著!史鼐、史鼎感覺腦袋都木了。晴天霹靂。史鼐難以置信的手指著賈環,渾身哆嗦,「你…你,殺了…華大少爺?」

  賈環沒回答,神情依舊平靜,道:「我今晚造反。你們在賈府待著。」轉身,帶著親衛們走出去。

  造反,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說出來?造反啊!史鼐心中大吼,雙腿軟,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從前、剛才說了很多賈環的壞話。

  …

  …

  雍治二十年臘月,賈環為紀澄、史湘雲的婚事,得罪華淳、華墨,拉開回京之後一系列大幕的開端,而今日,他終結華淳。

  記著,這並不是結束,而是今夜的開始!

  賈環心中沒有波瀾的走出花廳。帶著眾親衛,在甬道上,翻身上馬!賈環正要策馬,身後突然傳來呼喊聲,「先生,先生!你要去哪裡?」燕王寧淅、寧澄兩人正從一處院落裡快步出來。

  喊住賈環的是寧淅。他快步上前,仰視著馬背上的先生,文弱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他中午從澄哥兒處得知消息,憂心如焚。一直留意著前院裡的動靜。

  這個架勢,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先生待他,如淳淳師長。他不想失去這個親人。

  賈環看著馬頭前文弱的青年,心中微微有些愧疚。他並沒有告訴寧淅他的計劃。當皇帝,寧淅就一定願意嗎?他沒問,而是幫弟子做了決定。

  賈環目光和藹、沉靜,道:「今夜高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子文,我要去討一筆血債!順帶,幫你拿一個帝位回來。你留在我這裡。」

  騎兵奔馳遠去。留下的人,滿場寂靜。

  寧澄這樣的個性,都安靜下來。眺望著那騎著汗血寶馬而去的身影。賈環的話,太嚇人!順便拿一個帝位!但,賈先生說這話,卻是自有一種難言的風采!

  寧淅眼中含著淚花。他並不想要帝位。他父親坐在那個位置上,如何?六親不認。他母親怎麼死的?真當他一點都不知道嗎?他只想這樣靜靜的活下去!過日子。

  遙想去年底,他得知先生將回來時,他還和王妃說想起當年在先生門下求學的時光。但是,他知道,即便他不要帝位,也勸不回先生的!先生自師友被殺後這幾日的痛苦,他怎麼不知道?

  寧淅躬身行禮,默默的祝願,「先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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