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奮鬥在紅樓 作者:九悟(已完成)

 
bpd 2017-9-8 23:09: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687672
bpd 發表於 2018-1-31 01:24
第九百四十九章 帝位歸屬(下)

  二十三日晚上,永壽宮中傳來消息,奏請擁立宋王的奏章被楊皇后駁回。消息如同旋風一般傳開。

  小時雍坊中,吏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學士蕭丕家中,蕭學士正在雍治十七年的狀元瞿煒在書房中喝茶。

  瞿煒一身文士衫,三十二歲,儀表出眾,曬笑道:「果不其然。」他昨日在皇極殿外堵賈環,全程參與。今日廷推,他亦在場。別管各方力量的想法如何,最終,都避不開一個事實:燕王作為皇位候選人被推出。

  楊侍郎故意提起衛王,只怕得到賈環授意。其實是為突出燕王的身份。而胡秉用更是無恥之徒,甘當賈環的走狗!

  而現在,賈環用楊皇后的名義拒絕宋王繼位,令群臣再經受一次挫折。這番連消帶打之下,將群臣反抗的意志再消磨。

  蕭學士淡然的一笑,「賈環還不至於傻到同意吧?局面又僵持住了啊。看他怎麼糊弄吧。」

  弒君者當然要殺!否則,綱紀在何處?但是,賈環手握兵權,百官能如何?他是傾向於秋後算賬。當前,只要有一個可以糊弄百官的理由,這場政治遊戲即可結束。

  百官不滿賈環弒君是真的。但有多少人,會捨棄官位、生命,和賈環抗衡到底?縱觀歷史上,如此多的政變,朝廷百官都是誓死不屈?看個人的選擇罷。

  瞿煒笑一笑,喝著茶。和他一科的羅向陽、紀澄都參與此事中。永清公主的駙馬傅正蒙更是被殺掉。

  清流們一直在鼓噪要嚴懲賈環。若是群臣在這裡退一步,則可結束僵局。賈環還能忍受那些清流多久?賈環今天傍晚回府,在四時坊中,再次遇刺。

  他和蕭學士都是旁觀者,賈環看起來除了當靶子挨罵外,也是一個旁觀者。但實際上呢?

  …

  …

  夜色漸漸的深了。大時雍坊中,費敏政在書房裡,徘徊著。下午時,他便擔心賈環不會同意宋王繼位,現在果然如此。他該怎麼辦?他有流血犧牲的覺悟,但這能阻止賈環嗎?

  「咚…」

  老僕在門外敲門,進來匯報道:「老爺,有客來訪。」將手中的名帖遞過來。

  費敏政臉色一變,在宵禁之時,還能來拜訪的,除了賈環還有誰?正要嚴詞拒絕,目光掃到名帖上,卻是一科的同年,戊戌會試第一名,殿試二甲第一,同為翰林的廣東順德人陸儲。

  「怎麼會是他?」費敏政壓下心裡的疑惑,吩咐道:「請他去廳中。」

  費敏政居住的院落不過三進。他走至前院的花廳中。略等片刻,便見陸儲在老僕帶領下進來。起身相迎,直言道:「陸叔厚若是為賈環做說客,那就免開尊口。」

  陸儲三十四歲,容貌普通,微笑著拱手一禮,道:「子允,是否為說客,待會再說。讓我先喝口茶。」

  這話說的費狀元不好拒絕。待分賓主坐下,寒暄幾句後,陸儲悠然的放下茶杯,問道:「子允,你還要不要大局?」

  費敏政冷笑,情緒強烈的反問道:「叔厚,什麼大局?承認賈環弒君無罪的大局?承認賈環篡位的大局?」

  陸儲呵呵一笑,道:「子允,聽我把話說完。如今帝位空懸,齊總督以左都御史位領朝政。名不正,言不順!西域來信,波斯帝國皇帝阿巴斯派十萬大軍入侵河中。朝廷要如何應對?」

  費狀元微怔,看著陸儲的眼睛,認真的道:「此話當真?」

  陸儲點頭,嘆道:「這原是賈環的自保之策。他去年回京前,派使者前往巴格達訓斥波斯皇帝。結果可想而知!齊總督現在人在中樞,西域諸將並無明確的統屬。打起來必定要輸。子允,中樞要快點穩定下來啊!時間拖不起。」

  費狀元默然無語。他若是無恥之徒,現在可以說,「關我何事?」但實際情況是,廟堂諸公,除卻華、宋兩系拚命反抗外。只怕早就有想妥協者。看看北靜王他們的態度?

  這些人只是顧忌著朝野輿論,沒有明說支持賈環。所謂朝野輿論,其實就是現在以他為首的清流們。

  但,當日賈環起兵造反時,怎麼沒人給賈環說一句:要以大局為重?現在卻用大局來框他。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吧?

  陸儲再勸道:「子允,如今光靠罵,解決不了問題。要妥協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費狀元剖白道:「叔厚,天子待我不薄啊!賈環不該弒君的!十年不晚?呵呵,那只是自欺欺人罷。如今賈環的勢力就如此強盛,十年之後呢?他的政治手腕,你我又不是沒見過?屆時,哪有希望懲罰他?癡人說夢!」

  現在就是賈環最虛弱、最弱小的時候!

  陸儲沉吟著。費子允確實很有水平,看問題很透徹。

  賈環和廣州十三商行的領袖伍觀恆交好。晚上到府和他談一談。賈環說的很透徹:不想殺人,以至於天下動盪。所以,他才來做這個說客。西域的消息,是他從賈環口中聽說的。

  半晌後,費狀元問道:「叔厚,既然是妥協,賈環開出什麼樣的條件?」他的底線是:賈環絕不能篡位。

  陸儲道:「賈子玉讓我轉告你。請你放心,他絕不會篡位!他說,當皇帝太累。」

  費狀元一怔:當皇帝太累?江山如畫,自古多少英雄豪傑為之折腰?竟然會有人說當皇帝太累?但,以他所認識的賈環,這有八成是真心話。

  賈環的履歷,事蹟,他自是一清二楚!賈環是本朝的詩詞大家,天下矚目。賈環自雍治十三年中探花出仕,自此七年來,仕途全是被動的向前。

  在京中為官時,賈環時常請假,或者遲到、早退。他的俸祿基本被罰光。

  少頃,費狀元微微回過神。感覺歸感覺。但他不可能因為這一句話就信賈環不會篡位,他已非青澀的政壇菜鳥。緩緩的道:「我如何確認?」

  陸儲一笑,費子允的反應還真和賈環說的一樣,道:「你明日看著即可。若不合你的意,你再鬧便是。」

  費狀元輕輕的點頭,道:「我袖手旁觀可以。但我管不了其他人。」

  楊皇后拒絕宋王繼位又如何?只要宋王堅持,就可以帶著支持者們大鬧一場。真以為,楊皇后一個批覆,就會讓朝臣們屈服?

  陸儲鬆一口氣,他的任務完成,拱手道:「你等著看即可。」

  …

  …

  二十三日的夜晚,再一次走過。夜色中有太多的事情發生。武英殿中賈環接到傳信,陸儲說動費狀元。他頒布命令,結束代號為「悟空」的行動。接下來的行動,代號:升龍。

  黎明的微亮,照在南三所。暮春的清晨,有些涼爽,各處殿宇在黎明中靜謐的佇立著。

  西所中,宋王一覺酣甜。他在夢到他登基為帝,穿著明黃色的天子冕服,在皇極殿中,面南而立,俯視著丹陛下的群臣,「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高呼聲將他包圍,掩埋。

  他抬手道:「諸卿平身!」他腦子裡還想說,將賈環推出去斬首時。但他就跟著這句「平身」醒過來。

  宋王嘴角還帶著笑。這要是真的多好!但,昨晚便有消息,楊皇后拒絕發懿旨讓他繼位。這讓他很不滿。

  宋王正這樣想著,突然感覺身上有些黏糊糊的,他在薄薄的絲綢被下動了動,眼睛看去,就看到床單上全是血。蓋著被單的他,就彷彿腳被人截斷了一般。

  「啊…」

  「啊…」

  淒厲的叫聲,在瞬間響徹整個西所。守候在宋王臥室外的太監快步衝進來,就見床榻上宋王全身是血的坐在床榻上,而他身邊,有一顆碩大的、血淋淋的狗頭。正是宋王的愛犬!

  京中有鬥犬的圈子。這隻狗,原本應該在宋王位於外城的別院中。

  「啊…」

  宋王竭盡全力的嘶嚎著,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他內心裡恐懼的無以復加!他在睡夢中,賈環既然能將狗頭放在他身邊,那他的人頭呢?

  …

  …

  城西的金城坊中,清晨起來,繁御史整理著官服,準備出門。

  昨夜裡,賈環操縱楊皇后,拒絕群臣廷推的宋王繼位,這個消息早就傳遍京城官場。他亦收到消息。

  但是,賈環何其的天真!廷推,代表著朝中重臣們的選擇。就算楊皇后拒絕又如何?大臣們不鬧嗎?他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鬧個痛快!

  最好是順勢將宋王推上王位。那他們這些宋系、華系的官員的身家前程就算是保住。

  繁御史推開門,就見門口站著兩名錦衣衛,禁不住一愣,隨即勃然大怒,咆哮道:「你們在本官家門口做什麼?誰讓你們來的?錦衣衛膽敢暗害朝廷命官?」

  兩名錦衣衛校尉咧嘴一笑,伸手就將繁御史給架住,麻利的將他捆起來,堵住嘴巴,道:「國子監中今天開了一個學習班,奉我家千戶令,請繁大人走一遭吧!」

  錦衣衛將繁御史塞進一頂小轎中,抬著往城北的國子監而去。如此一幕,正發生在京中各處,包括賈環的同年好友唐道賓都被請到國子監中「喝茶」。

  國子監祭酒為魏翰林魏源質。他是大師兄公孫亮的岳父,賈環的房師。此次輿論風波中,歷來愛鬧事的監生們,並沒有參與。

  今日,距離賈環起兵過去兩天了。科道言官、中低層的官員中,誰是死硬分子,誰是罵賈環的中堅,早就被秦弘圖的諜報司和錦衣衛查的一清二楚。

  或許,前日在皇極殿外,罵賈環罵的如此之歡時,他們並沒有想到此時!像瞿煒那樣划水、圍觀的官員,就不會有這種待遇。

  …

  …

  朝陽噴薄而出,金紅色的光芒萬丈,灑落在京師中。三月二十四日,天晴。無風。

  一個個的朝臣們在朝霞中從府邸裡出來,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不約而同的再次匯聚在皇極殿中,昨夜楊皇后拒絕同意宋王繼位的消息已經傳出。

  那麼,帝位該歸誰?朝臣們想要一個結果。三天的時間過去,賈環弒君的強烈衝擊,開始退去。而隨著波斯帝國出兵河中的消息在京中擴散,帝位歸屬,迫在眉睫!

  約早上六點四十許,齊馳從西華門進入皇城中,過武英殿門口,穿過皇極門,廣場,金水橋,丹陛,踏進皇極殿中。此時,早就抵達的官員約有兩百餘人。

  官員們目光紛紛看過來。齊總督威望漸隆。將近靈前,翰林方陣中的周慎行行禮,揚聲問道:「齊大人,宋王被太后拒絕,現在我等該如何?」

  齊馳點點頭,並不表態,祭拜天子後,站在左側之首的位置閉目養神。少頃,殿中的官員越聚越多,廟堂諸公都到。陝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被齊馳指定為監察御史,令百官保持肅靜。

  齊馳這才開口,道:「去請宋王過來。」

  翰林院的方陣中,蕭學士冷眼旁觀。心中疑惑。難道賈環沒有齊馳談過?這絕對不符合邏輯的!

  片刻後,去請宋王的鴻臚寺的官員快步進來,道:「齊大人,宋王殿下不在偏殿裡,而是還在南三所。宋王殿下自稱德才不足以為天子。向諸位老大人請辭。」

  「啊?」皇極殿中,四百多名官員頓時一片嘩然聲。這又是鬧那般?還有這樣的事?

  蕭學士心中頓時恍然,原來是這樣。釜底抽薪啊!宋王都不願意再當皇帝,大臣們怎麼折騰?

  …

  …

  很快,原因就查清楚,傳到皇極殿中:宋王的愛犬昨夜被人殺了,他和狗頭睡了一晚,因而嚇的退縮。

  皇極殿中,隨著御史的彈壓,嘈雜起來的場面慢慢的安靜。刑部侍郎施世俊極其不滿的道:「賈環未免做的太過分。竟然敢如此威脅皇子!他眼裡還有沒有禮法?」

  這事他不管是誰做的,先扣給賈環再說。他們華系、宋系的頭面人物都商量好,聯合起來推舉楚王。但,宋王登基,遠好過燕王。他很賣力氣的指責賈環。

  「那前夜裡燕王住所的一個太監被漢王府毒殺,也是眼中沒有禮法?」一個聲音,很突兀的在皇極殿門口響起。施世俊一下子給問住,沒有回答。

  皇極殿中的大臣們本來都在看向前面,聽到門口有人詰難。眾人的目光匯聚過去:就見一個瘦高的男子站在門口!他正背對著徐徐升起的朝陽,身上彷彿染著金紅色的光芒!

  賈環邁步跨過門檻。眾人這時看清:他一身水藍色的長衫,身姿消瘦而挺拔。頭戴唐巾,容貌普通。神情沉靜,步履從容。

  身材魁梧的楊大眼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保護他的安全。

  「是賈環!」「是他!」安靜下來沒一會的皇極殿再次沸騰起來。大部分官員都沒想到賈環竟然膽敢在此時進入皇極殿!這裡是暴風眼、火山口!

  費狀元看著走進來的賈環,壓制著心中呼喊的衝動。他答應今日等著看。

  賈環一直走到朝臣班次的前列,向齊馳作揖行禮,道:「齊大人,我說幾句話就走。」

  齊馳看著賈環,緩緩的點頭,沉聲道:「好。」能否成功,就在此一舉。

  陝西道掌道御史高昌隆呵斥喧嘩的官員們,「肅靜,不可有失大臣體統!」將場面再次彈壓下來。

  賈環背對群臣,平靜的等著。這時,側身問禮部尚書曾縉道:「曾尚書以為燕王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嗎?」

  禮法上的事,禮部尚書自然有發言權。曾縉斟酌著字句,「燕王為天子血脈,宮中記錄在案,身份確鑿無疑。自古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燕王排在楚王、宋王、衛王之後。」

  他給了一個中庸的答案。

  賈環面對群臣,朗聲道:「宋王不願意為帝。昨日廷推以燕王得票最高。諸位所疑慮者,無非是我是燕王的老師。若燕王為帝,我必然執掌朝政。

  我在此承諾,一日燕王為天子,我終此朝不為官。諸位,再次廷推吧!讓我看看你們的選擇!」說完,賈環拱拱手,走出皇極殿,到殿外等結果。

  或許,是刺頭都請去喝茶,或許,是賈環走的太快,或許,是百官們沒有反應過來,並沒有人問賈環:若燕王死了呢?他一路走出去,留下一個背影。

  齊馳和重臣們商議後,再次廷推。結果以燕王得票最高。拿到二十四票。

  皇極殿中就此一片嘩然。

  賈環昨夜和成國公、占城候、趙尚書等人都談過。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這個廷推結果,令許多中低層的官員一時間,在感情上難以接受。

  費敏政走出列,將頭上的官帽子丟在地上,面帶譏諷,激憤的道:「既然諸公心中早有定論,這新朝的官,在下不當也罷!」

  他此時知道賈環的退讓是什麼。如果賈環二三十年不在官場中,他就算可以暗中操作,但離篡位的標準還遠的很!他認可這個退讓。但是,他心裡不痛快。

  費狀元開頭,又有八十多名官員當場辭職走人。以李康適、施世俊等人為首的華黨、宋黨為主。而十年寒窗,激憤的不要官帽子的人,是少數。

  皇極殿中的質疑、吵鬧,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消失,漸漸的安靜下來。

  燕王寧淅被人從偏殿,請到正殿中。

  齊馳讓燕王站在雍治天子的靈前,面向百官。然後,跪下來,三叩九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六部尚書,並侍郎們跟著跪下來。隨後,百官們跪拜叩首行禮:「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聲音在皇極殿中迴盪著。聲勢浩大!

  燕王寧淅站在殿中,茫然的看著群臣。聽著這「萬歲」聲。一切彷彿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bpd 發表於 2018-2-1 02:00
第九百五十章 廟號、年號

  皇極殿偏殿中,群臣高呼萬歲之聲傳進來。二十多名皇子,神情各異。

  有人略感苦澀,想不到帝位花落燕王家!有人慶幸,帝位爭奪終於落幕。實在是太驚險:宋王被嚇的都快要精神失常。燕王差點被毒死。他們不想被殃及魚池。

  衛王坐在偏殿華美的花廳中,右手用力的握著椅柄,牙關有點顫抖。他是在害怕。

  昨天宋王在廷推時得到高票後,他是怎麼取笑燕王的?他說:寧淅,你那位先生真是個廢物啊!手握京中兵權,居然還讓你的皇位給別人摘走。

  而現在呢?

  燕王能登基,完全是得益於賈環的運作。他擔心的是,參照今天清晨時宋王的「待遇」,他怕賈環把他給殺了啊!

  帝師不可辱。

  …

  …

  「萬歲…」

  莊嚴、肅穆的皇極殿中,左都御史齊馳帶著三百多位大臣三叩九拜,山呼萬歲,在雍治天子靈前,擁立燕王登基!

  按照禮法程序,此時應當需要楊太后的懿旨。但賈環剛剛都已經表態,誰還在乎呢?而齊馳作為朝廷重臣,沒有想到這一茬,恰好暴露出他內心裡的些許急切。

  任何一個文臣,都無法在成為宰相時,而不激動!這是人臣的頂峰!很顯然,燕王登基後,必定會擢升齊總督為大學士。

  燕王沒有執政經驗,在朝堂上的根基完全依賴於賈環的人脈網。他性情文弱,且得位不算正。必然會是一個弱勢皇帝。齊總督作為獨相,在三五年內,權力會大的驚人。大約可以算:朕以國事累齊先生!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在皇極殿中徐徐的消散,餘音裊裊!齊馳壓著心頭的微瀾,因燕王還未叫群臣平身,跪著奏道:「萬歲,請先定大行皇帝的廟號。」

  寧淅穿著一身白色的親王服,帶著孝,身量中等。二十歲的青年皮膚白淨而文弱。他還沒有從這劇烈的身份轉化中回過神來。他的腦海中,此時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他往日的種種。

  自他記事時母親便是貴妃。他的童年時光無憂無慮。十年前,雍治十一年時,在貴妃之位的爭奪中,母親失寵於宮中。他那時十歲。此後,他和母親小心翼翼的活著。他的性情由此而變。

  雍治十五年春末,楊皇后默許劉太監暗害賈皇子,母親因照顧賈皇子受到感染而病故。天子未追究。

  那時,他和澄哥兒求學於先生門下。瀟姐姐待他如弟。先生教他學問,做人的道理,強迫他鍛煉身體、意志。那兩三年是他終身難忘的美好時光!

  而後是,雍治十七年,他迎娶王妃。先生亦南歸金陵,後前往西域,百戰餘生,得勝歸來。他在這三年中,和王妃過著平淡、普通的日子。直到此時!

  他心中,對母親的死,怎會沒有看法?雍治皇帝六親不認。二十一日晚,先生明說要報血仇、拿帝位,他祝願先生平安!這是他的態度、立場。

  燕王被齊馳從沉思中喚醒,略有些尷尬。看著滿殿還跪著的官員,忙道:「諸…位…愛卿平身。」說這句話,舌頭略微有些打結。待百官起來後,他對齊馳道:「依齊先生所言。」

  齊馳知道燕王走神了。但他得為新帝圓場子。道:「大行皇帝早年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天下欣欣向榮。國朝威壓四海。而至晚年怠政不出,聲色犬馬,朝政悉委於奸臣之手。臣以為,大行皇帝當上廟號:玄宗。」

  燕王點點頭,「齊先生所言甚是。」寧淅是沒有執政經驗,此時就算他同意齊馳的意見,亦應當象徵性的問問六部尚書們的意見。

  曾縉、殷鵬、趙鶴齡、孟何、北靜王、成國公等人並沒有反對。安靜的聽著君臣奏對。齊馳翰林出身,擬定的廟號還是非常合適的。

  齊馳躬身行禮,再奏道:「臣請陛下定年號。」

  寧淅腦海中第一反應便是:永樂。當年先生給他講明史,他印象深刻,燕王朱棣靖難成功,定年號為永樂。當然,他沒法用的。

  寧淅想了想,道:「我才疏學淺,願大周永興,以永興為年號,齊先生以為如何?」

  齊馳這點小事自是依著燕王,道:「可。臣請陛下扶先帝靈柩至乾清宮中停靈。擬先帝遺詔。再請太后懿旨,昭告天下。」

  寧淅道:「好。」

  齊馳目視殿中的大太監袁琪。袁太監高喊,「永興萬歲爺發駕…」

  …

  …

  二十四日的上午,陽光和煦。賈環帶著數百名親衛站在皇極殿外。賈環在漢白玉丹陛上,看著眼前寬闊的殿前廣場。歷年大朝時,小官們都在殿外。

  殿中的情形,聲音,這裡都聽的清楚。楊大眼憨厚的撓撓頭,問道:「三爺,這便完了?」擁立皇帝好像不複雜啊。

  賈環一襲水藍色的長衫,背負著雙手,腳踏的繪龍的台階,陽光照射在他筆直、挺拔站立的身體上。影子落地。微風吹撫著他的臉。

  賈環微微一笑,道:「大眼,那還要怎樣?走吧!」

  事情完,當然沒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比如,遺詔。雍治皇帝的遺詔寫的太好,他肯定是不允許的。要按照罪己詔的模式來!

  還有,寧淅要立即啟動程序,拜齊總督為東閣大學士。加封諸官,賞賜三軍將士,安定京中人心。同時,要以朝廷的名義,昭告天下:新帝登基。

  天下的督撫們認可嗎?未必。平叛估計不可避免。他已經派錦衣衛去嶺南抓捕楚王。

  還有,秋後算賬!等皇位,不是換件龍袍就是。要黨同伐異!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諸多事務懸而未決,寧淅應當很忙。他回頭還要分別和寧淅、齊總督見一面詳談。但,於此時,對他而言,自二十一日夜裡七點起兵的政變結束了!

  他在殺死雍治皇帝後,採取一個折中的方案,來處理帝位歸屬。而不是埋頭殺殺殺。這處理起來,顯得複雜、繁瑣,甚至略憋屈!一日權在手,殺盡天下負我人。

  但,政治上的事,並非殺戮可以解決。需要細緻、耐心。治大國如烹小鮮。用力過猛,八成是亢龍有悔。

  不管如何,他這一路終究是順利的走下來:將淅哥兒推上皇位。心中的重石,移開!一片輕鬆!京中諸事畢,他該去為山長、葉先生、大師兄抬棺下葬,重建聞道書院。

  中國之文明,篳路藍縷,薪火傳承。為往聖繼絕學!他不會讓書院消失。那是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的心血。

  賈環帶著親衛走下丹陛。錢槐青衣小帽,快步小跑的跟著,笑的近乎諂媚,道:「三爺,三爺,我們現在去哪裡?」

  「回府!」





聊幾句兼總結、劇情預告

  謝謝諸位書友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九悟感謝。每次深夜裡,看到謾罵之外,還有一些書友對我的支持、理解,心中的那份感激,無法用文字表述。謝謝!真的謝謝!

  一把辛酸淚。

  九悟會繼續用心的寫故事。願諸位書友同行。

  然後,回應一下,一些話題。昨晚,翻了下書評,深夜不眠。

  於我個人而言,我是非常不願意在故事裡面,去解釋來解釋去的。這會影響到行文的流暢感,結構,爽感。

  但,有一些個人,要質疑,要罵。我不得不寫。

  老書友都知道,早期有個情節,我寫賈環搞蜂窩煤,書評區裡多少人在說一氧化碳殺人的事,這事賈環不考慮?智商有問題。傻逼。

  但實際呢?明朝時,就開始用煤了。我不得不在下一章裡,貼出史料。

  合理性和爽感,這其中的平衡,確實讓我蛋疼的!

  我想給諸位書友說一聲,我真的認真推敲過。只是,因為行文,我沒有寫出來。

  回歸正題。

  1 關於百官對殺皇帝的反應。

  這是一個讓我蛋疼的問題。第一,百官對賈環殺皇帝,不滿,罵賈環,這是很正常的邏輯。不然,那叫漢家王朝?說一句,群情洶湧,有何不可?當然是有官員不罵!有中立派。還有和賈環合作的!

  逼的我囉哩囉嗦的去解釋。

  第二,賈環手握兵權,文官們最終會屈服。這同樣是很正常的邏輯。兵權在手,還翻得了天?還不是看賈環怎麼玩這個政治遊戲!

  歷史上殺皇帝的人多了去。那些文官個個都是視死如歸?沒有的事吧!

  兵權在手,接下來的事,只在於賈環的選擇!

  我又解釋了一波。

  說實話,我心裡很無奈。

  2 殺皇帝之後,賈環要怎麼辦?

  這是書評區裡,熱議度最高的話題。

  罵我罵的最凶的一個觀點:賈環為什麼不做皇帝?

  這簡直讓我無力吐糟。歷朝歷代,哪個皇帝,是這樣簡單的就當上了?賈環執政過嗎?有多大的政治勢力,在天下有多少門生故舊?

  董卓當年,西涼兵鋒多強盛?他當皇帝了?

  賈環要登基,沈家絕不會跟隨。齊馳、北靜王都會反對。沒有兵權,還玩個屁啊。

  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寫的很明白了。

  於我個人而言,我不喜歡皇帝。記著,群龍無首,吉!中國已經沒有皇帝很多年了。

  所以,我不會讓賈環當皇帝。攜釵黛以傲游,抱明月而長終。有位書友點評的很精彩。擁有權力,只是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權。並不是,要自己被權力禁錮住。

  要賈環做皇帝,說到底,還是諸位書友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殺皇帝後,賈環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權力鬥爭是殘酷的。我沒那麼low。

  但是,皇帝就是最高的權力?這還真不是。

  主席講過的至理名言:槍桿子出政權。主席的名錄下面有一句話:至此,擔任此職終身。具體什麼職務,不要我說吧。

  賈環怎麼安排政治局面,確保自己的安全?

  我曾經說過,還有大約二三十萬字就結尾。但我同樣說過,全書一共有八卷。我第七卷還沒寫完。

  以我現在呈現給大家的,如果,馬上結尾,賈環抱著美人去遊山玩水,完全的退下來。在政治安排上,當然是很幼稚的!

  但是,我還沒寫完。

  我在群裡說過,帝師之路,這個劇情,你們沒有猜對。

  要想在權力巔峰,退下去後,保證安全。

  第一,接班人。這個邏輯,不用我廢話吧。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就連一個公司的權力,人事交接,都是如此。

  第二,制度。這個略微虛一點。但,確實是有效的。比如,英國那種制度,權力人物下台,還是有保證的。

  接下來,第八卷的大時代背景,就是工業化的開頭。

  回歸到具體的劇情來談。

  有一些個觀點,比如燕王要為雍治天子報仇,燕王會在權力下黑化。

  第一,皇家的親情有多少,燕王心裡賈環重要還是雍治重要?

  第二,說黑化的事,我問一句,燕王由弱勢皇帝變為強勢皇帝,這個時間要多久?五年,十年?在這之前,賈環是安全的吧?他要是在弱勢情況下,搞賈環,是嫌命長了嗎?

  說到這裡,額外說一句,很多人肯定會類比霍光、張居正。霍光、張居正活著的時候,漢宣帝、萬曆都不敢搞名堂的。那個時候,這兩位就是弱勢皇帝。

  至於一個權臣,怎麼和天子處理關係,這是個大課題。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拋開師生感情,個人性格,單純的講政治利益,燕王需要賈環幫助,而不是和賈環搞鬥爭。

  這個擔憂,諸位書友先把心放到肚子裡,時間線扯太遠了。賈環二十一歲,燕王二十歲,我沒有打算立即結尾的。還有第八卷。我會寫明白的。

  (有人舉了郭子儀和皇族聯姻的例子。這是一條路,但我不會用。)

  所以,諸位先享受賈環擁立了一個皇帝的勝利成果吧!這是最大的政治勝利!

  賈環推自己的弟子燕王上位,就是此次兵變的最大成果。其他的妥協,相比於一個帝位而言,都是輕的。

  我接下來,會寫一些賈環在燕王為弱勢皇帝情況下的政治安排。

  具體,不劇透。

  我強調一遍,賈環只是不當官,不是將手裡的權力都丟掉。在不退下去的情況下,賈環最大的安全,來自於哪裡?

  兵權!

  沈遷是賈環親姐姐探春的丈夫啊!在西域時就追隨。我鋪墊了這麼久。

  自雍治九年追隨賈環的張四水。造反都跟著幹。

  以上,寫於老家。

  祝諸位書友心情順利。笑口常開。

  九悟,二零一八年二月一日。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2-1 17:49 編輯

bpd 發表於 2018-2-2 00:30
第九百五十一章 餘波(上)

  三月二十四日的上午,新帝登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京城。辭官出皇極殿的官員,扶雍治皇帝靈柩到乾清宮後退出來的官員。紛紛將消息帶出。

  各衙門外的八字牆外的閒人們,聽裡頭吏員傳出來的消息,興奮的議論。棋盤街的成豐茶館中,各路報紙的記者、編輯們肆意的點評。崇文門外的集市裡,商舖的掌櫃們,客商們,都在說著。晉商、徽商等各商人的會館中,商人們緊急的商談著。

  整個京城,彷彿沸騰起來!

  隨後,在臨近中午時分,最新的消息再次傳出來。燕王寧淅,現在可以改叫永興天子,擢左都御史齊馳為東閣大學士,入值軍機處,預機務。

  稍後,永興天子聖旨下發至朝廷各衙門:加封百官,犒賞軍隊,大赦天下!以示新帝登基恩德。

  同時,朝廷嚴令各地兵馬非調令不得擅動,地方保持安定。朝廷的公文通過急遞鋪,明發天下。

  寧淅現在還沒有學會做一個皇帝,但齊總督可是老官僚。諳熟各種政治慣例。如何處理當下的事務,先後秩序,輕重急緩,他心中有數。

  這些消息,組合成一道道的浪潮,沖刷著京城中的人心。同時,輿論湧動。真理報,並京城日報,大周日報等報紙,在下午時發行今天的報紙,向京城的百姓,北直隸地區,天下介紹新帝登基的消息、情況。

  所有的報紙都等到此時,自然是因為賈環提前給真理報主編周慎行打了招呼,報紙行業都等著的。這些報紙上的通稿怎麼寫的,不問可知:在勝利、團結、奮進、和諧的氛圍中,群臣擁立燕王!

  …

  …

  武英殿的偏殿,一間小房間中,被關押在此兩日的漢王長子寧鍍。吃過午飯,聚精會神的聽著門口看守他的兩名疏勒軍的議論聲。他的消息非常閉塞。

  疏勒軍,這是賈環征戰西域的核心班底。就像項羽的八千子弟兵。他們的外貌帶著明顯的異域特徵。很容易辨認。但,俱是漢服,漢語,漢禮。

  門左側的士卒笑著道:「新帝登基,朝廷的賞賜下來,才多少?還不如使君的賞賜多。就是官升一級好啊。我都是校尉。」

  另一人道:「叫我說,使君就是對那些讀書官兒太客氣。看報紙上罵的詞兒!早該定下來。若使君調我們去皇極殿,娘的,看誰敢罵?」

  賈環二十二日在皇極殿外,言明可在報紙上辯論,還真有官員在報紙上撰文罵賈環。當然,官方報紙真理報並沒有刊登。

  寧鍍微微一愣,忍不住問道:「兩位小哥,新帝是誰?」他四十多歲的人,這兩天沒少吃苦頭:被毆打。說話很客氣。至於他心裡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

  寧鍍期盼又緊張的看著門口的士兵。若登基的是宋王或者楚王,那他要將這兩日受到屈辱,百倍的還給賈環那個賊子!

  一人曬笑道:「咱們使君,何時失敗過?當然是使君的徒弟燕王登基。」

  寧鍍腦子「嗡」了一下,方才的緊張情緒,全部湧上頭。這…不可能吧?如果燕王登基,賈環會怎麼做?想到這裡,寧鍍的身體微微發抖著。

  賈環除了殺害雍治天子外,抄沒了華、宋、魏其侯、烏四府。報復手段非常酷烈!漢王府…

  …

  …

  午後柔和的春光,照射在賈府的園林中。茂密的榕樹下,光影斑駁。

  賈環和黛玉一起走在大觀園幽靜的園林中,紫鵑、襲人兩個跟著後面。賈府前院裡的熱鬧隱隱傳來。燕王登基為帝,賈府上上下下都非常的興奮。

  以三爺和燕王的師生關係,賈府的底牌簡直比貴妃得寵時還強啊!看看午後,京中各世家、勳貴來送禮的有多少人?門庭若市!

  到西角門處,賈環微笑著將黛玉頭上的樹葉拿下來,道:「顰兒,沒事的。」兩人剛從林蔭小路插過來。樹葉在春風中飄落。林妹妹一襲青裙,身段婀娜,精緻的瓜子臉上帶著一抹輕紅。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他上午回府,中午和妻妾們一起吃的飯。正在午後一起閒聊著消食時,賈政突然派人請他到前頭去接新帝口諭。林妹妹一路將他送到這裡來。

  這些兩三天的功夫,寶姐姐,林妹妹她們數次經受驚嚇。他在二十二日後遭遇到兩次刺殺。期間,他回來過。他又不是大禹。但她們還是擔心啊!

  黛玉由著賈環拈掉她髮絲上的樹葉,細聲道:「環哥,我知道。你快去快回。我和寶姐姐準備晚上你說那什麼撈子自助餐。」她不想外出。

  賈環笑著點點頭。

  …

  …

  賈環和黛玉並兩個俏丫鬟道別,到榮禧堂中。小太監馮瑾親自過來傳口諭:寧淅和齊總督等人在乾清宮南書房談完,駕臨武英殿中,想見他一面。

  馮公公說完,就到榮禧堂外頭去等著。他的乾爹袁公公已經獲封宮殿監督領侍銜。即太監總管。為永興天子大伴。但,他如何敢在賈環面前拿架子擺譜?

  賈政頭戴進賢冠,白色儒服,為雍治皇帝帶著孝。站在榮禧堂中,看著自己的庶子賈環:二十一歲,嘴角留著青蔥的短鬚,穿著華貴的水藍色絲綢長衫,頭戴唐巾。

  「唉…」賈政仰天長嘆,「環哥兒,你自己好自為之吧!」他還能說什麼?

  站在祖宗們掙下來的榮耀面前:榮禧堂的門匾是皇帝親書的「書賜榮國公賈源」。對聯是東安郡王穆蒔寫的。和賈環此時相比,這些又算什麼?

  他這個兒子,已經站到賈府有史以來的最頂峰,遠超賈氏諸位祖宗!

  他二十二日上午到皇極殿中祭拜雍治皇帝後,這些天一直在家中。當然,他的消息並不閉塞。賈環今日在群臣面前表態致仕。但,不誇張的說:他是京城中最有權勢的人!否則,現在家裡的門檻為何快要被踏破?

  賈環拱手一禮,道:「父親,我知道。」悟空,升龍都結束了。他心裡很放鬆。但,接下來的政治安排,他心中有數。

  …

  …

  午後三四點許,武英殿中,略顯忙碌。書吏們來來往往,處理著各種文書,語速飛快的說著話,無視殿中坐著等候的永興天子寧淅。實在是比較忙。

  當日,魏其侯傳令順天巡撫,保定巡撫率軍勤王。兩位巡撫在今日帶著約五千軍隊抵達。但,給張四水在京城外攔著。等搞清楚京城裡的情況後,兩人立即上書請罪。

  武英殿這裡安排的是那五千軍隊的後勤保障。同時,他們還在準備著西域軍的賞賜統計、下發。羅向陽、紀澄等人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喬如松病倒回府。

  寧淅坐在東側的屏風旁喝著茶,目光落在大殿門口。他在等先生來,好討個主意。這半日,他當皇帝當的心裡很沒底。

  寧淅等了約一個小時,賈環才抵達。隨後,賈環,寧淅,羅向陽、紀澄到偏殿裡的小廳中說話。

  喝著茶,寧淅求教道:「先生,今日齊大學士的提議,我全部都答應。這會不會不好?」語氣忐忑。

  他只是中人之姿。但,賈環教過他《明史》,他知道這樣為天子肯定是不合格。假設齊馳糊弄他呢?

  賈環一聽就懂,指著羅向陽、紀澄道:「子文,這兩位翰林,可加南書房行走,備你日常咨詢。」

  軍機處為內閣。有票擬的權力。天下大事,悉決於天子。天子有批紅權。只是,周朝沒有司禮監,但可以假南書房之名,幫助寧淅掌握批紅權。

  他現在和齊總督是實際上的盟友。但,形勢、主要矛盾,總是在不斷變化的。政治,從來都不能靠人情,來維持均衡。而是要有相應的制衡。

  九悟說

  今日一更。


bpd 發表於 2018-2-2 19:32
第九百五十二章 餘波(中)

  寧淅早在雍治十三年時便在賈環門下求學。那是八年前的舊事。賈環的同學,他基本都認識。

  雍治十五年春,賈皇子、周貴妃死去,賈環自江南回京,至冬日,在武英殿中掀翻劉國忠等人。

  賈環自皇城中出來,在西華門外,寧淅在他馬前彎腰行禮,哽咽的大聲道:「學生為先生賀!」

  當是時,賈環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燕王在馬前行禮。午後的陽光,在冬日的寒風裡,沁染著這副畫卷,人影在地。

  在六年前,很多人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幕的意義!若是現在再回首那一幕呢?

  隨後,寧淅、寧澄、蜀王跟著賈環回府。賈環在府中設宴招待等在府中的書院同學。

  計有大師兄公孫亮、龐澤、羅君子、喬如松、劉國山、柳逸塵、秦弘圖、張四水、姚維、都弘、駱講郎、紀澄。

  賈環給寧淅、寧澄兩個弟子介紹道:「諸君子皆高才雅士,子文可多親近。」寧淅一一記著、敬酒。

  …

  …

  羅向陽、紀澄和寧淅有這樣的淵源,在此時,就顯得難能可貴。賈環的推薦,是題中應有之意。他在政治上,肯定更加信任書院的同學!

  紀澄心中閃過興奮的情緒。但很好的克制住。他明白院首這樣安排的含義。

  天子以內閣為政事助手。但宰輔們和天子在政事上的看法,未必一致。所以,明王朝的皇權延伸是:太監、錦衣衛。其中司禮監掌握著批紅,權重一時。司禮監稟筆太監號稱內相。

  本朝無內監參與政治。他們入南書房,協助永興天子處理政務。大致上,便是如明朝司禮監的角色。想到這裡,心裡怪怪的。

  寧淅聞言,起身,客氣的道:「還請兩位翰林幫助…朕。」他一身精美的白色龍袍,帶著孝。雖然距離他登基不過數個時辰,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親王,二十歲的文弱青年,賈環的弟子。但,他終究是周帝國的天子!

  以天子之尊,如此禮儀相請,非常令人受用的。

  紀澄站起來,躬身行禮,道:「臣敢不盡心竭力?」有淵源是一方面,君臣之禮不可廢。

  羅向陽並沒有答應,起身回一禮,對賈環道:「子玉,大師兄去後,書院在學術上再無領頭人。我這幾日在武英殿這裡,深感自己並非治政長才。我打算回妙峰山下重建書院。」

  這幾日,處理問題,實際上是紀伯言為主。他於功名利祿看得淡了。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就是死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連子玉都差點死掉。

  新帝登基,朝局不鬥,怎麼可能?按照子玉的估計,很快就出兵平叛。否則,為何他們這裡在加急下發對耀武營士卒們的獎賞?但,他對這些鬥爭,感到厭倦。

  賈環看著羅君子,微微有些驚訝。心中輕鬆的情緒收起來。微微沉吟一會,道:「好。」

  寧淅登基為帝。他的重擔都卸去。剩下的是政治清算、政治安排。他需要推書院的同學走上前台。但,羅君子不願意,他尊重羅君子的選擇。

  二十八歲的羅君子,依舊是小胖子模樣。已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娶惜春三年,至今未曾納妾。此時,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讀書人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他選的是立言。

  書院的重建工作,正在籌備。二十二日,他取得順天府府衙的控制權後,因各種官司入獄的姚維、都弘就被釋放,重新操持咸亨商行。牆倒眾人推。那些趁著書院倒霉,發起訴訟,狀告咸亨商行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書院的重建,資金會走咸亨商行的賬目。資金來源,他會出。

  寧淅神情微微遺憾。武英殿這裡近百人高效的運轉,是由羅翰林主持的。這是一個很有才幹的人。聞道書院,幾個能獨擋一面的人中便有他。

  羅向陽感受到寧淅的目光,笑一笑,得體的道:「請陛下恕我無禮。陛下禮賢下士,性情謙和,將來必能仁澤天下。」賈環教出來的學生,定然不會如同雍治皇帝那樣倒行逆施。

  寧淅心中感慨,伸手示意,道:「無妨。」

  事情談完,賈環見寧淅欲言又止,莞爾一笑,道:「子文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

  …

  將要傍晚。澄淨的藍天中,柔和的春日斜斜下墜。賈環帶著寧淅在西門城樓上遠眺著西苑,京師。

  袁太監等二十幾個太監都等在城樓下。駐守的將校過來行禮後,遠遠的退開。

  堅固的石條砌成垛口,胸牆,帶著些許的滄桑感。賈環看著天際邊的紅日。重重的殿宇,和皇城外密密麻麻的屋頂、簷角,蔓延在視線中。

  寧淅仰視著賈環的側臉,忍不住道:「先生,你還記得你教我明史時我說的話嗎?若我為天子,必拜先生為相,治理萬民,澤被黎庶!」

  先生有治國之才,經天緯地之能。若執政,必將再現盛世。先生那一身經世濟國的本事,以他的資質,學到兩成就算不錯。可是,現在先生卻被百官逼的致仕!他心中強烈的希望先生能出來做事。

  賈環輕拍著城牆,微笑著道:「子文,你現在是皇帝了,要自稱朕。」輕飄飄的將話題岔開。寧淅有這份心就好。他不可能違背當眾許下的政治諾言。

  寧淅情感誠摯的道:「我在先生面前不是皇帝。我永遠都是先生的弟子。」

  賈環心中很欣慰。溫聲道:「齊大帥是國朝名臣,他也能讓國家的情況變得好起來。子文,學著做一個好皇帝。另外,在宮中要照顧好自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寧淅低頭,眼睛微紅,「嗯。」

  賈環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天際邊的晚霞絢爛,美不勝收!火紅的雲朵,如同烈火在熊熊燃燒!京中新的秩序,正在這烈火中徐徐誕生。

  …

  …

  賈環和寧淅的談話,師生相得,非常融洽。在夜間時,和齊馳的談話,又是另外一種情形。

  京中的夜間依舊在執行宵禁。每晚七點半就開始執行。賈環在家中和妻妾們一起吃過晚飯,閒話著。然後,於夜裡去小時雍坊拜訪齊大學士。


bpd 發表於 2018-2-3 00:51
第九百五十三章 餘波(下)

  東閣大學士齊馳的書房佈置的精美,陳設雅致。書櫥、字畫、座椅,案几排開。充滿著儒家文臣風格。夜裡的微風,從書房的窗口吹進來。園林幽靜。

  賈環被老僕帶進來後,齊馳一身淺灰長衫,從書桌後走出來,看著賈環年輕的臉龐,齊總督一聲長嘆,「唉…」感慨難言。

  二十二日的清晨,賈環來見他,兩人談了許久,關於如何收拾朝局。而現在是兩天後,新帝登基,大局已定!如此大的政治風暴,總算是將趨於平靜!

  賈環微笑著,拱手一禮,道:「見過大帥。」

  他倒沒有太多的感慨。他一直在執行他的目標。弒君,是早定好的。推燕王亦是他所想的。包括此刻和齊大帥談善後、談國事。他的心態是重壓釋放後的輕鬆。

  齊馳伸手示意賈環落座,待老僕送上茶後,嘆道:「子玉,若是今日在皇極殿中,百官不答應,或者廷推出的不是燕王…」後果是什麼,齊馳沒再說,勝利者不需要指責。道:「想想就令人感慨啊!」

  他心中的感慨,既是感慨京中局勢的變化,亦有對個人際遇的感慨。雍治皇帝對他的安排,明顯是留給下一任天子使用。而在永興朝,他是獨相!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他同樣有他的政治抱負、理想!江山畫圖,現在就擺在他面前。

  賈環笑一笑,喝口茶。齊大帥肯定不知道有一種投票辦法,叫做:不選出想要的人選,不許散會。當年袁世凱、孫中山選大總統,都是這麼幹的。

  齊馳看一看賈環,道:「子玉,你現在什麼打算?」

  賈環當眾承諾在永興朝不出仕。永興天子今年不過二十歲。就算短命,至少也有二十年吧!賈環二十年不出仕,篡位那肯定不用想。在朝堂的江湖上,永遠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賈環知道齊總督問的是什麼意思,早有腹案,闡述道:「治政之事,以大帥為主。我不會過問。但,軍隊現在迫切需要做些變革,早日推行燧發槍戰術。」又笑著道:「待時局穩定後,我會閒居。屆時,看大帥在朝堂上弄潮。」

  他決定重啟南書房,調紀澄進南書房作為制衡的存在。但,這只是未雨綢繆。齊總督執政,他當然不會拖後腿。他和齊總督沒到要鬥爭的份上。

  齊馳笑著伸手虛點賈環,「你啊,總想著偷懶!」朝堂巨頭,三言兩語間將權力界限劃分清楚。問道:「沈于喬和張伯仁的位置,你怎麼考慮的?」

  賈環道:「京營節度使、九門提督。」

  齊馳緩緩的點點頭。

  …

  …

  三月二十五日早上八點,永興天子寧淅在乾清宮南書房召集朝臣們議事。計有14人。

  分別為:東閣大學士齊馳、六部尚書(以工部左侍郎楊建天掌部事),北靜王、成國公,禮部右侍郎胡璁,翰林院掌院學士蕭丕,左庶子蔡宜,翰林檢討紀澄,國子監祭酒魏源質。

  至中午時分,一道道的聖旨不斷的下發。震動朝堂。每隔小半個時辰,便有一道聖旨送到六科,隨即副署、下發。一直持續到傍晚議事結束。

  調禮部尚書曾縉為左都御史,升工部左侍郎楊建天為工部尚書,禮部右侍郎胡璁為禮部尚書。加左庶子蔡宜、翰林檢討紀澄為南書房行走,隨侍天子左右,以備咨詢。

  升魏源質為翰林侍讀學士,禮部侍郎。起復榮國公賈政為通政使。擢升通政司右參議,真理報主編周慎行為國子監祭酒。

  封賞帝師、西域布政司左參議賈環為翰林侍讀學士(從五品)。從四品的參議到翰林侍讀學士,品級下降,但絕對是升官。同意賈環上書請求致仕的奏章。

  拒絕衛大學士「乞骸骨」的上書。當然,這是形式主義。以文華殿大學士衛弘的聲望、功勞,來回的奏章,至少得十二次以上,才有可能批覆。

  任命五軍都督府同知,新城王沈澄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北靜王為右都督。成國公為都督同知。

  任命國朝名將,驃騎將軍沈遷為京營節度使,節制京營。加封賈探春為一品誥命夫人。任命西域守備司疏勒鎮團練判官張四水為九門提督,節制京中衛所軍。

  任命西域守備司主薄曾季高為河中總督,節制諸將,全權負責對波斯作戰。

  於京營大營中設講武堂。選調天下的校尉、將軍入講武堂學習。講習軍中新戰術,新思想。於國子監中設學習班,「提高」朝中官員們的政治修養。以國子監祭酒負責。

  任命錦衣衛千戶張輅為錦衣衛指揮使。

  接受內務府總管吳王辭官的奏章。以其子、越國公寧澄為內務府總管。封親王爵,號越王。於宮中,內務府外設少府,管理天子內帑,以永清公主寧瀟為少府令。加封為長公主。

  尊楊皇后為皇太后,尊賈貴妃為皇太妃,追諡永興帝生母已故的周貴妃為慈聖皇太后。

  封燕王妃甄禕為皇后,封嫡長子寧炎為秦王。此時,小名七月的寧炎才兩歲多。

  …

  …

  這一連串的封賞,有的是酬功。有的是用人,有的是穩定朝堂局面。有的天子的內務、家務。還有對百官、武將們的封賞,不必贅述!

  人事議題能這麼快就議定,自是因為昨天晚上賈環和齊馳都已經談好。賈環昨晚凌晨兩點才坐馬車回賈府。

  在這樣密集的聖旨浪潮中,有兩件大案,比較引人矚目。

  其一,在君臣奏對時,戶部尚書趙鶴齡率先上奏:「漢王府意圖毒害聖上。罪大惡極。臣請聖上明詔處置。」

  其二,新任禮部尚書胡璁請求重議聞道書院案。張安博,葉鴻雲,公孫亮等人都是死於此案。當日定罪,聞道書院詆毀天子、心懷怨懟,查證的實據過於牽強,難以服眾。

  而很明顯,這是賈環操縱的翻案!這意味著,已經辭官的華、宋兩系官員,只要沾著這件案子,就別想平安的出京城。

  比如:大理寺卿李康適,刑部侍郎袁壕、施世俊,兵部魯侍郎等人。還有身在「學習班」中學習的繁御史等人。

  …

  …

  黑暗,似乎從未消失一般。寧鍍摸著牆上的刻痕,十四天的時間過去。

  自三月二十五日,漢王府謀逆案爆發以來,關押在武英殿中的漢王長子、鎮國公寧鍍就被轉移到錦衣衛的鎮撫司地牢中。

  武英殿裡的羅君子等人,則是將團隊轉移到五軍都督府。兩個都督都是自己人:新城王沈澄、北靜王。

  「咣當!」

  地牢的門打開,一名錦衣衛校尉出現在門口,道:「寧鍍,走吧!該上路了。」

  寧鍍彷彿明白什麼,癱軟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不…,毒殺天子,不管我的事啊!是刑部侍郎施世俊主謀啊!」

  錦衣衛校尉譏笑道:「現在說這些有用?聽說你當日在皇極殿中鼓噪著要殺賈學士。呵呵。」

  牢門打開,又關上。黑暗裡的燈籠,慢慢的走遠。

  …

  …

  而此時,賈環正帶著家人,前往東莊鎮。田野裡,金黃的油菜花盛開。藍藍的天,綠的樹木、清澈的池塘,小河。京西初夏的風光如同美麗的畫卷舒展。


bpd 發表於 2018-2-3 23:48
第九百五十四章 重建書院(上)

  從京城正西的金光門出來,初夏時,迤邐的田園風光如畫:牧童騎黃牛,籬笆牆,彩蝶飛菜花。而往西行四十里,妙峰山上更是風景如畫。人如在畫中遊。

  帶著車轍印的黃土官道上,數倆馬車在百餘名騎兵的簇擁下,靠右行駛,勻速往東莊鎮而去。

  正是賈環一行!以賈環此時的地位,不可能再輕車簡行了。

  寬敞、舒適的馬車中,有矮榻、桌椅。矮榻上鋪著涼席,小桌。陳列著瓜果、清冽的美酒、精巧可口的糕點。

  賈環將清麗高挑的林芝韻擁在懷中,幽香縈繞在鼻間,他微微有些出神。

  林芝韻一身水粉色長裙,白雪般柔嫩的肌膚,身姿曲線玲瓏,隆胸蜂腰,恬然自若的御姐。二十八歲的韻兒,風情如畫。她仰著頭,清澈的明眸落在賈環臉龐上,輕輕的一笑,依偎在丈夫胸口。

  賈環是在想昨日的事:跋忽勒思鄉情切,於昨日向他辭行,西返萬里之外的吐火羅月氏國。他在起兵前和跋忽勒有約定,兵變成功,任其離開。現在是兌現諾言時。

  封承信校尉,錦衣衛百戶(正六品)。允許其子世襲一代。賞銀元五萬。

  賈環對手下的人還是非常不錯的。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別說在月氏國內,就是在中原地方上,也是無人敢欺負!錦衣衛凶名赫赫。足可保他的家業、族人。

  根據京中報紙上的報道:雍治二十一年,米價為十元一石。京師城外的六口之家,正常情況下,一年用度約為500元。五萬元算是一筆巨款。

  跋忽勒思鄉,那他回東朱行鎮算不算回鄉呢?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的頭七,他都未回。及至此時,他是第一次回書院,到山長他們靈前祭拜。

  他帶著朝廷給山長的謚號,以及重開書院的許可!他此時的心情,有輕鬆,釋然,懷念,感慨、沉痛!

  那親眼目睹著師友被殺的巨大痛楚,隨著他轟殺雍治皇帝而得到釋放,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些許。但他的心中,依舊有些餘波在。

  身姿嬌小卻身段比例極佳的雨兒坐在矮榻邊,輕聲哼著小調,兩隻腳輕輕的晃動著。她時年二十四歲,一襲藕荷色的裙子,雪峰將裙子襯出美妙的曲線。正當韶華,美麗精緻。

  雨兒見賈環走神,微微撅嘴,嗔道:「爺,你抱著我家姑娘,都能走神啊?她不漂亮嗎?」

  賈環回過神,並沒有將心中的情緒帶出來。笑一笑,道:「雨兒,我想事情在啊。」

  林芝韻抬頭,清聲問道:「什麼事情?是京中的事情嗎?」京中報紙早刊登出來:楚王於嶺南起兵造反,正在組織軍隊北上。而更甚者,遼東總兵祈夏擁四萬精銳邊軍在遼東誓師,拒不承認永興皇帝,在遼東割據。

  賈環輕撫著她絕美無瑕的臉蛋,容顏清麗,道:「韻兒,還記得雍治九年在東莊鎮上布匹店裡的事嗎?」京中的事,他沒管。耀武營參將楊紀已經南下平叛。張四水則是北出山海關,攻打遼東。這些都是必勝的戰役。

  林芝韻聞言,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摟著丈夫,柔聲安慰他:「相公,都過去了啊。」她知道,相公是想起公孫師兄。那一日,她故意化妝,嚇退追求她的公孫亮。

  雨兒則是一臉的好奇。當時韻兒的丫鬟是她二哥現在的妾室舒兒。

  在這追憶十幾年前青澀、美好時光的氛圍中,馬車勻速的前行著。在地平線盡頭,京城漸漸的消失不見!而鬱鬱蔥蔥的妙峰山在望。

  書院,快要到了。

  …

  …

  「啾啾!啾啾!」

  距離吳王府不遠的長公主府中,府後的花園,草木茂盛。在初夏的上午,花園中幽靜涼爽。

  偏西的小山坡上的小亭中,一身淺藍色宮裝的寧瀟正招待著來訪的蜀王寧恪。石桌上擺著一壺高度白酒,賈府出產的精品:太禧白。行銷天下。

  清冽的冷盤陳列:涼拌皮蛋,開胃小黃瓜、糖漬西紅柿、醬牛肉,冷豆腐。

  紫兒和紀婉兒在一旁侍奉著。

  容貌妍麗的紀小娘子俏臉上帶著憂傷、悲痛。不久前傳來消息,她父親病死於敦煌。如她所想的,賈環兵變成功後,果然立即派人前往西域開釋她父親。三月二十五日就頒布聖旨。同時的,還有任命閩黨的二號人物,在西域擔任提學大宗師的師汪璘為西域左布政使。

  但,誰想得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哧溜…」蜀王一口飲盡杯中的白酒,低著頭,半晌才抬頭,痛苦而迷茫的道:「瀟妹,如今嶺南、遼東起事,你說賈環有沒有可能失勢?」

  這些天,雍王死後,母后在慈寧宮中整日以淚洗面。他親眼目睹著母后的痛苦。恨不得以身相代。他心中的痛苦、憤恨,不好在秀兒面前說。只能到瀟妹這裡謀一醉!

  站在他的角度,他多麼的恨賈環啊!但,他妻子是沈遷的妹妹。若是賈環死,沈遷必定是會死的。他不想秀兒傷心,所以問的是賈環有沒有可能失勢。

  或許,若能讓賈環夾著尾巴做人,可以舒緩他心中的情緒。

  寧瀟看著昔日英俊瀟灑的寧恪意氣消沉,輕嘆口氣,道:「九哥,遼東雖然割據,但大周定鼎一百多年,人心向周。祈夏不認寧氏天子,有多少人會追隨他?樹一桿復仇的大旗,作用有限。」

  她願意安慰九哥,但不想騙他。

  蜀王道:「那楚王哪裡呢?他可是天子嫡子。」

  寧瀟搖搖頭,「九哥,你知道嗎?楚王造反,是派去嶺南抓他的兩名錦衣衛校尉誤導的。他們得到的『內部消息』是燕王即將登基。他們是偏向於楚王的立場。九哥,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賈先生想楚王死。」

  漢朝,諸大臣誅殺呂氏,派人請代王(漢文帝)入長安繼位。代王躊躇不敢行。為什麼?誰知道是不是騙到京中被殺?京中確實有人給楚王送信請他立即來京爭奪帝位。但,消息衝突了。

  皇子,如何才能必死?唯有謀逆。若是楚王孤身入京師,京中政壇肯定不會如此時有秩序。

  蜀王驚訝的看著寧瀟。這事,他第一次聽說。

  寧瀟輕輕的點頭,道:「澄弟親耳聽賈先生說的。」在新帝登基後,有兩地反叛。賈先生卻在這時去東莊鎮給師友安葬,重建書院。自是有原因。在政治上的謀略,賈環每每出人意料。

  「瀟妹,你知道嗎?寧淅日後肯定會尊賈太妃為皇太后。母后她…」蜀王痛苦的再喝一杯,不死心的道:「京中的政局,有沒有可能反覆?」


bpd 發表於 2018-2-4 21:33
第九百五十五章 重建書院(中)

  蜀王寧恪的問題,令在一旁侍立的紀婉兒心中非常不滿。若非,執掌權力的都是些不講道理的人,她父母、家庭、兄弟姐妹,親人何以流放、自殺。

  而賈環握有大權,會想著解除她父親的窘境。如今,聞道書院案都翻過來,她父親的案子會遠嗎?但,人都死了啊。

  楊皇后暗害賈皇子,被賈環殺掉她兒子,是咎由自取。她當日得天子寵愛,怎麼不見得放賈皇子一馬?

  寧瀟沉吟著,拿起酒杯,寬大的宮裝袖口垂下,倍添她的貴女風姿,小口抿著柔和的白酒,沒回答。

  賈先生和九哥的恩怨,她無法去選邊站。她保持中立。她實在不想再打擊九哥。

  朝局反覆?以她看來,基本不大可能。

  或許,朝中有些人會有想法。畢竟,賈環不再出仕。時間往後推三五年,軍權僅僅依靠沈遷、張四水、北靜王等人,控制得住嗎?

  賈先生給出的答案是:講武堂。

  寧瀟雖然不知道後世裡的黃埔軍校的典故,但以她的政治水平,自是能看出來賈環設講武堂的用意。國朝未來的將校,全部將出自講武堂。而且,將作為一種重要的資歷。作為籌備者,賈環一定會在其中任職。

  寧恪注目著美麗的瀟公主,見她不回答,便知道答案。「唉…」寧恪長長的嘆一口氣,借酒澆愁。酒入愁腸,沒多久便醉倒。

  寧瀟苦笑著搖搖頭,派僕婦將寧恪送到公主府前院裡的客房裡休息。她則是帶著丫鬟們回書房中。管理天子內帑的少府草創,她還沒有打開局面!

  「你們在外頭候著吧。本宮一個人靜一靜。」寧瀟吩咐丫鬟們一聲,到書桌後坐下。酒後的微醺,令她明麗的臉蛋上帶著微紅。微有些燥熱的初夏陽光,透窗而來。

  寧瀟大致能知道賈環的意思:在朝堂上照看寧淅、寧澄。澄弟為內務府總管,在朝堂上可以代表皇族參與議事。政治上的事,需要她來把關。

  她這個正三品的少府令,可以自由的出入宮禁。

  她和賈先生自他政變後,就再沒有見過面。但她知道他的想法。就像他為她的婚姻所做的!駙馬都尉傅正蒙死在華府上。據悉,傅正蒙上了疏勒軍的必殺名單。有些事,不言自明。

  她那悲劇式的婚姻,她曾以為將是她一生的桎梏,由此而打碎、終結!

  她想和賈先生見一面,聊一聊:婚姻,少府,朝堂、講武堂、學習班。不知道他幾時重建完聞道書院,自東莊鎮而回?

  在這窗明几亮,帶著初夏氣息的華美書房中,一身淺藍色宮裝的瀟公主,高挑而明艷,托腮而遐思,如同盛開的月季花。

  月季是花中皇后。

  …

  …

  東莊鎮位於京西四十里。北倚妙峰山,東走劉家灣、龍泉鎮、臥牛鎮、香山便可至京師。往西,蜿蜒的山路深處是靈山、百花山。往南是順天府下轄的良鄉縣、涿州地區。地勢相對平坦。

  曾幾何時,教育興鎮的東莊鎮被譽為京西山陵中的明珠。然而,在雍治二十一年二月底,天子派錦衣衛查封聞道書院,師生四散。東莊鎮就此衰落。

  四月中旬,賈環帶著妾室林芝韻,回到東莊鎮。這是他四個月以來,第一次回書院。上一次,還是過年時,他來給葉先生他們拜年。而今,性情溫和的葉先生已死去。

  東莊鎮的格局三縱三橫,以一條書院大道直通聞道書院的正大門。鎮中心便是書院大道和橫街相交的位置。十字路口有著鎮上唯一的一棟高檔酒樓:書生食府。

  賈環抵達時,羅向陽帶著姚煒、都弘等書院弟子六十多人,在此十字路口迎著,「見過賈學士!」

  「見過院首!」

  賈環自馬車中下來,除羅向陽外,眾人紛紛向賈環躬身行禮。在冷清的街道上,場面頗有些壯觀。他們今日是來迎接聞道書院的領袖、旗幟人物。

  大學士宋溥誣陷聞道書院,說書院裡教授的是不忠君的內容。但,還真不是。而賈環作為書院現在的領袖,他弒君之事,在書院內部有不小的爭議!

  但,葉先生、大師兄等人在書院內部威望很高。就這樣被雍治皇帝殺掉,書院弟子大部分人並不贊成愚忠。而且,現在畢竟是寧氏血脈的永興天子在位!

  書院的風波這才消弭於無形。但,京師士林中,賈環的名聲並不好。這種壞名聲,甚至會連累到書院。

  兩種稱呼在街道中響起,參差不齊。

  賈環致仕前,以帝師的身份加官翰林侍讀學士(從五品)。京中權力場中人通常稱呼他為:賈學士。

  翰林侍讀學士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之下的官職。設兩人。這個位置的翰林,通常不是日講官,就是兼任六部侍郎。現任的掌院學士蕭丕就是如此。

  而喊賈環「院首」的人,則是當年書院的老弟子。

  初夏時,大街上的酒樓、食檔、商舖、茶樓、磚窯、保安處、各種商行人流稀少。賈環在臨近正午的陽光中,拱手回禮,道:「見過諸位賢生。」

  羅向陽微笑著道:「子玉,書院的案子翻過來後。我們都等著你來書院。請!」

  羅向陽自打在武英殿中在永興天子面前辭官後,他帶著團隊在五軍都督府又忙碌了六七天,這才回到書院中主持大局。駱先生正累的夠嗆。

  賈環笑著點一點頭,「請!」他知道羅君子這話的意思。山長的謚號,等著他爭取。否則,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如何下葬?其次,書院的重建,需要他來定下章程。

  …

  …

  馬車之中,林芝韻透過精美車簾,看著自家相公在書院,在東莊鎮受到尊敬、歡迎,禁不住自豪的輕笑,道:「雨兒,我們走吧。相公他有事。」

  車隊徐徐的往北前坊賈環所有的四合院而去。

  書院的眾人,則是一路寒暄中,順著二里長的書院大街,走到聞道書院正門下的台階前。

  此時,曾經豎立的書院大門早就被推到,剩餘的是一片廢墟,有些磚石、木料殘留。而大門裡頭,曾經承載著一眾同學記憶的青雲院、「知之」講堂,都只剩下坍塌的殘垣斷壁。

  那幽雅的院落,寬敞的講堂,雅致的走廊、屋簷,整潔的寢舍,青石路面、台階、廊柱,都隨風而逝!永遠的記憶,就只能留在記憶中。

  明倫堂的舊址上,搭建著靈棚!白色的招魂幡,在初夏正午的陽光中,頗為刺眼!

  賈環穿著水藍色的長衫,站在這台階下,給眾人簇擁著,停步不前,他的思緒,早飄回他求學的歲月!

  他的一切,始於書院!他是從這裡,跳出賈府那狹小的天地,認識諄諄教導他的師長們,認識品性各異,傑出的同學們!他從這裡,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

  他必將重建書院!


bpd 發表於 2018-2-5 22:12
第九百五十六章 重建書院(下)

  拾級而上。

  賈環走在台階上,一步一步。

  他想起當日他往返書院、賈府之間的時刻。每一次回賈府他的處境就會改善。

  想起他和大師兄、山長一起去參加龍江先生的文會。

  想起那日在水災時,他拉著韓秀才跑上書院。想起小舅子林心遠撲出來大哭,想起大師兄擔憂的趕出來。

  想起滔天的水災退去,他和同學,師友們一起走下來,迎接著運糧回來的喬如松、張四水他們。

  走在這熟悉的台階上,再回首,已是十三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山長,我回來了。

  …

  …

  四月中旬,匯聚在聞道書院這裡的學生有八十多人。大部分人都跟著羅向陽去東莊鎮中迎接賈環。這時,都聞訊出來,由駱宏領著,在書院廢墟般的正門前,迎著賈環。

  賈環躬身行禮,「駱先生好。」

  駱宏兩眼微紅,忍著心中的情緒,快步上前兩步,扶著賈環的手臂,感慨的道:「子玉,辛苦了。」

  駱宏當年在賈環求學時,以毒舌而著稱,時常諷刺學生。再他跟著韓秀才鬧事被禁止科舉後,收斂了脾氣,在賈府教授蒙童。

  三月十四日,獄中文會後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上刑場時他失聲痛哭,不敢去西市觀看。

  此時,再見賈環,千言萬語,匯聚在此,是三個字!他知道賈環為山長、葉文台,公孫文約他們,為書院所做的事情。走的是非常艱險的道路,如同華山險道。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賈環心中感慨難言,抿抿嘴,道:「駱先生亦是。我已拿到聖旨,山長謚:文忠。書院解封!葉先生蔭一子入國子監。江、吳兩位先生,亦是如此。追封大師兄的遺孀為六品誥命夫人。聖旨不日就到!」

  人群中響起一陣陣釋然、低沉的歡呼聲。眾人紛紛出聲、議論著,表達欣喜之情:「好!」「謝院首。」「理當如此!」這是官方對山長,對書院的結論。這意味著書院的名譽恢復,可以繼續創辦。

  眾人的聲音迴盪在略顯空曠、寂靜的山坡上,迴盪在夷為平地、魄羅的書院中。迴盪在這寂寥、衰敗的小鎮中。但,於此時,在這山門前,彷彿有某種東西在甦醒!

  這精氣神,是賈環雍治九年水災後,與書院的師友、眾同學,走下台階,所吟誦的那半闕: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駱宏欣慰的點頭,「好。」

  謚號,是一個人的蓋棺定論。大明會典曾對謚號做了明確的規定。以「文」字為第一字的謚號,等級最高的是文正。其次分別為:文貞、文成、文忠、文獻等。

  周隨明制。這是一個美謚。山長是國之諫臣。對國家、百姓的忠誠,可昭日月。死於勸諫。若非賈環起兵成功,多半是要謚一個帶著同情色彩的:愍。

  這時,其餘眾人亦是過來見禮。羅向陽介紹著山長的幼子張承前等直系家屬。

  賈環肅穆的,一一回應,在眾同學、書院子弟的陪同下,走進靈堂中,為為師友們上這遲到的三炷香。

  …

  …

  初夏的深夜裡,明倫堂側後方的一排臨時修建的紅磚瓦屋中,燈火點點。蛙鳴蟲吟。隨著賈環掌握京中大權。其標誌性的事件便是:燕王登基!書院這裡的條件迅速的被改善。

  想要討好賈環的權貴們,不夠資格拜訪賈環的,往書院捐贈大量的銀元、物資。因時間還短,兼之書院規劃未確定。並未大規模興建土木。

  距離明倫堂最近的瓦屋中,羅向陽、駱宏、姚維、都弘並四五個書院晚輩弟子在這裡。

  今日賈環帶來確切的消息,那山長他們的安葬、重建書院的事宜就將著手準備。

  安葬事宜,至此時,基本有定論。山長的棺木將回到家鄉安葬,受子孫香火祭祀。山長是北直隸真定府靈壽縣人。書院這裡要建衣冠塚。大師兄亦是如是!

  大師兄是北直隸順天府密雲縣人。他父母俱在。而遺孀魏芸將帶著大師兄的一子一女在書院這裡讀書。

  張承劍的棺木跟著山長回鄉安葬。葉先生故土在福建。路途遙遠,將安葬在書院裡。江、吳兩位先生亦是如此。供書院的弟子們祭拜。

  羅向陽正在主持議定書院的設計,規模,以及觀禮的名單。議論間隙,問道:「子玉還在靈堂裡?」

  姚維點點頭,略擔心的道:「晚飯都沒吃。」他和都弘兩人出獄後,忙著重新收拾咸亨商行,和人打官司。

  早前東莊鎮的行政權被宛平縣派人收走。現在,稅收、行政權力自是重新回到咸亨商行手中。

  駱宏穿著青色的瀾衫,頭帶皂條軟巾,聲音略啞,道:「長文去請子玉出來?山長、文台兄他們在天有靈,不會怪子玉的。」他知道賈環在自責,沒有保住山長他們。

  幾道目光都落在羅向陽身上。羅君子輕輕的搖頭,道:「子玉從未說出口,但他心中視山長如父。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廳中幾人輕輕的嘆口氣。

  書院涅槃重生,百廢俱興。正是奮進向前時。但,這涅槃的代價是殘酷的,不是說翻篇就翻篇啊!心中的情緒,陰影要慢慢的走出來。

  …

  …

  靈堂裡,賈環跪拜祭祀後,坐在矮凳上,看著大案上豎著的靈牌,還有後頭的棺木。神情木訥,淚痕兩行。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種種記憶,從腦海中翻騰,飄掠而過。

  夜色中,長明燈在跳躍著,燈光映照著白色的花圈。靈堂中寂靜無聲。

  賈環信奉的是唯物主義,但在此刻,他真的是希望世界上能有鬼神。讓他能和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他們說幾句話。問一聲:師友平安否?告訴山長、大師兄:我已將這方天地換了日月,再無傷害。

  然而,並沒有。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淒涼否?但願得,河清人壽。

  …

  …

  一夜孤燈至天明。賈環清晨時,自靈堂裡出來。那複雜的感觸,無法述說。

  羅向陽陪著大師兄的遺孀,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左侍郎魏源質的女兒魏芸,身穿孝服,帶著兒子等在靈堂外。

  魏芸二十九歲,哭泣著行禮,道:「謝賈學士。」她一直留在密雲縣侍奉公婆。但知道丈夫和賈環的交情。她一謝賈環幫助拿下的六品誥命夫人。二謝賈環來祭拜丈夫。賈環此時權傾天下。

  賈環點點頭,彷彿又看到當日大師兄在死前愧疚的流淚,回禮,道:「嫂子不必多禮!」魏娘子等人住在書院的一切用度,自是不用他再吩咐。

  魏芸讓兒子公孫傑給賈環行禮,五歲的小男孩脆生生的道:「見過賈叔叔。」

  賈環將身上的玉珮解下來,蹲下來,掛在公孫傑的腰間,摸著他的頭,看著他肖似大師兄的臉,那怯怯的眼神,又彷彿看到當日他第一次見到寧淅時,溫聲道:「好孩子!不要讓你父親失望。不要讓我失望!」

  羅向陽笑一笑,扭頭看著天際邊的朝陽,揉揉眼睛。

  …

  …

  自賈環抵達聞道書院後,隨後數天內,諸多事件一一落定:葬禮,書院規劃,書院落成典禮。

  由於京中士林,對賈環弒君頗有意見。賈環擺平朝堂,不代表可以擺平民間。所以,羅向陽、駱宏幾名書院的負責人都認為書院按照原址復建即可。

  聞道書院在巔峰時期,擁有超過800名學子,教師隊伍超過五十人。學生們從蒙童、童生、生員到舉人。教師隊伍中有兩榜進士。壟斷整個京西的教育市場,並影響著北直隸地區。

  但,此時的形勢下,雖然走的老師,學生都在聽到消息陸續的回來。但書院最終能擁有多大的規模呢?再者,聞道書院的待遇是出了名的好,規模太大,恐入不敷出。

  賈環否定這一想法,確定聞道書院不僅僅要恢復舊址,還應該再擴大數倍。屆時,其地理位置,不僅僅要挨著東莊鎮,還要和數里外的劉家灣相鄰。

  整個書院,不僅僅要繼承山長、大師兄的學術成就,還要推陳出新,兼收並繼!不僅僅要成為朝堂上文官的搖籃,還要成為一所綜合性的大學。

  目標是:在校生2萬人。

  隨後,一封封的信件、邀請函自聞道書院發出。邀請和書院相關的士人前來參加書院新坐成的典禮。

  雍治二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山長葉先生、大師兄上刑場。至四月中旬初夏,過去約三十多天。四十九天的法事將盡尾聲。隨後,便是葬禮。書院的落成典禮,定在五月二十一日,夏至。

  …

  …

  江南。蘇州。大周的時尚之都。

  四月,小雨多是江南時。蘇州城中的巡撫衙門中,南京右副都御史、蘇松巡撫沙勝,接到京中賈環寫來的信:賈環敘說了政變、書院、葬禮之事。

  正是上午,沙勝在衙門的廊簷下,看著江南連綿的小雨,思緒起伏!十幾年前的往事,就此浮上心頭。那是,他是北直隸的提學。他和張伯玉是至交好友。

  當今天下,於此時並不平靜。遼東、楚王叛亂。同時,剛剛平定的河中、吐火羅地區正在和十萬波斯軍隊交戰。他自是上表承認永興天子。

  沙勝看著賈環的信,久久不能語。他恐怕無法見證聞道書院的又一次重建。但,想必比雍治九年的水災後,更加的輝煌!

  …

  …

  南昌。

  曾經在京中交遊廣闊的龍江先生寧儒,此時任職江西布政司右參議。雍治皇帝曾經親口許諾龍江先生在江南任職,方便他回鄉。

  江南小雨,江西則是陽光高照。南昌城外,寧儒帶著一幫文士、好友、名妓約三十多人,在滕王閣中置酒暢飲。歌聲、樂器飄揚在這千古名樓中!

  一名親信老僕進來,手裡拿著賈環的書信,遞給寧儒,低聲道:「老爺,京中賈學士的書信。」賈環權傾天下,他的書信,他哪裡敢耽擱,直接送過來。

  「賈學士」三個字讓樓中的酒宴,暫時停止。士子、名妓們目光,都落在寧儒身上。

  江西的士林,和順天府不同。順天府就是京師地界。對賈環起兵,有直觀的認識、影響。而這裡則不同。報紙上的輿論、觀點,佔據著主導。

  賈學士弒君,要看個人如何理解。但這在江南,江西並非一個禁忌話題。並不是一邊倒的批判。

  寧儒接過書信,微微有些愣神。他無可避免的想起和賈環的舊事。第一次見面是香山腳下他的莊子裡,宛平縣新春文會。

  那年賈環作為欽差陪著他回鄉。他們在九江遇到西南錢王胡熾。而賈環在寧府居住的數月時間裡,亦在士林中留下許多佳話。士林求見,名妓原為丫鬟侍奉。

  有詩云:不相菲薄不相師,公道持論我最知。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青松詩。

  他父親亦是於那年去世。

  寧儒拆開書信,聚精會神的讀起來。而後,輕輕的長嘆一開口氣,吩咐老僕道:「你回去說一聲,我不日啟程上京。叫太太幫我準備準備。」

  他的仕途,在雍治朝被壓了很多年。後來與雍治皇帝和解。但此刻賈環來信,他願意去京城參加書院的落成典禮。這無關政治,只關乎交情。

  …

  …

  金陵的方宗師、江南做官的紀鳴,閒居黃州府的蕭夢禎等人都接到邀請。

  方宗師年事已高,派兒子給書院送禮。他雖為文壇宗師,但性情並不執拗。就像雍治皇帝要修書遮掩政變,他還是主編了《皇周英華》。現在,賈環弒君。但,賈環是他的學生!於此時,為帝師!

  …

  …

  時間,就在信使們的奔走中流走。五月上旬,賈環的書信走朝廷的渠道,抵達西域中心碎葉。在此的柳逸塵收到賈環的書信。而後轉至吐火羅。

  西域此時,正在全力和波斯十萬大軍交戰。新任的河中總督曾季高,初戰不利。

  吐火羅,阿緩城。

  深夜裡,權吐火羅總督事的龐澤在書房裡收到賈環的書信,再一次的淚灑青衫!

  京中的危局,山長他們的死,賈環悍然起兵復仇,遺體下葬,書院重建。這一件件的事,他都掛念在心上。只是消息落後二十多天。他若是在京中,必定跟著賈環起事!

  算算日子,山長等人於近日下葬。他無法回去。書院重建的典禮,他掛念著。不知道何時,他可以返回故里!

  …

  …

  五月十六日,瀋陽。

  盛夏時節,這座遼東布政司的省城中,幾乎看不到戰火殘餘的痕跡。街面上的店舖、行人如常。販賣貨物的商旅牽著馬隊在城中走過。

  主街的德裕酒樓二層中,張四水和遼東布政司左布政使許澄、其子許英朗共飲。

  三月下旬,大周車騎將軍、九門提督(正二品)張四水率五萬大軍出關,迅速的平定遼東割據。陣斬前遼東總兵祈夏。擊潰果勇營。於前日,光復瀋陽。勢如破竹!

  張四水麾下的兵力主要出自上十二衛。按照道理,遼東有四萬精兵,反而難打。楚王只是個被貶謫的親王,沒什麼軍事實力。但,結果恰恰相反。

  在遼東已經平定的情況下,嶺南卻是打的不順。祈夏割據,不得人心。而楚王卻是雍治皇帝的嫡子!嶺南可非唐宋的蠻荒之地。如今海貿繁盛。

  許澄時年四十九歲,當年謝旋所器重的翰林,何系的三大幹將,現任的遼東最高文官,左布政使。為人性情沉穩,沉默寡言。說話一句中的。

  他和賈環算起來,有快五六年沒見了。賈環在京中起事,他卻被迫投靠祈夏。好在朝廷大軍迅速平叛。祈夏失敗,少不了他在後勤上做的文章。

  張四水擊潰祈夏的主力後,率軍抵達瀋陽,他立即率全城軍民,重回大周。

  許澄拿著酒杯,和張四水示意,嘆道:「國事艱難啊!」

  張四水道:「會好起來的。」沈遷和他制定的計劃是以精兵平嶺南。他在遼東是練兵。沒想到,遼東迅速平定,嶺南還在打。楚王到底是嫡子。

  許英朗性情開朗,笑道:「嗨,父親,伯仁,我聽你們聊天都要憋死。喝完這杯酒,我就去京城,否則趕不上書院的落成典禮。有書信或者口信帶回去,現在都交給我吧!」

  叛亂雖平,還要善後。至於,他父親曾經投敵的事,有賈環在,問題不大。頂多父親的仕途再被壓幾年。

  許澄笑著點點兒子,拿出一封書信給兒子,「這是給子玉的書信。」

  張四水想了想,道:「許兄幫我帶句祝福的話給書院。」

  「哈哈!好!」許英朗仰頭將酒喝完,快步下樓。樓外的柳樹下,四個親隨們早備好俊馬,行禮。許英朗翻身上馬,對酒樓上拱手一禮,抽著馬,「駕!」

  他父親和家都在遼東。但是,書院,那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那裡有他的先生,他的朋友,他的青春!他一定會及時趕到,見證書院的第三次重建。

  …

  …

  夏至日。五月二十一日。京城地區有習俗:冬至餃子夏至麵。這一日的正午,是全年太陽最高的時候!賈環將書院的落成典禮定在這一日。

  書院的未來,當如日當空!

  天將將亮,東莊鎮上,便熱鬧起來。一隊隊的馬車自京中趕來。這都是參加今日典禮的報紙記者。護衛工作,則是早兩日,就開始調了京營進來。

  而早期抵達縉紳、官員,如蕭夢禎、龍江先生寧儒、方宗師的次子方二公子等是都住在京城中。聞道書院修建一個多月,還只是初具規模而已。

  朝霞萬丈,映照著京西群山。遠山含黛,峰巒疊嶂。妙峰山金雲峰的潭拓寺中,智塵大師做完早課,帶著約十人的隊伍出發,前往山腳下的書院。

  隨著時間的推移,京中的官員、權貴們開始陸續的抵達。代表永興天子前來道賀的是他舅舅周伍閔。寧澄、寧瀟一起前來。胡熾代表著齊大帥。

  而如許英朗、紀鳴等書院子弟早在昨晚就抵達。

  聞道書院落成典禮的地方,並不在原書院的明倫堂舊址。新的明倫堂建在書院北門內。明倫堂前建有一個廣場。四周的建築物氣勢恢宏。堪比國子監。今日典禮便是在此舉行。

  明倫堂左側院落群中,數千名疏勒軍分佈在四周,護衛嚴密。崗哨雲集。今日觀禮的人物,便是在這落座喝茶。賈環在正廳中,招待著賓客。

  計有:周伍閔。寧澄、寧瀟、胡熾、沈遷,北靜王、石光珠、成國公,趙鶴齡、胡璁、楊尚書。賈政、魏源質、蔡宜、李斯、占城候,寧儒、方二公子、蕭夢禎等人。

  和賈府相交的勳貴,貴公子自是不必一一記述。高朋滿座。

  書院方面:駱宏、羅向陽、喬如松、衛陽、許英朗、姚緯、紀鳴、紀澄、易俊傑、秦弘圖,劉國山等人帶著書院的弟子在組織這場典禮、盛會。

  正廳中,少府令寧瀟坐在靠前的位置。長公主的地位,還是非常貴重。一身白色的宮裝,儀態明麗端莊,喝著茶。來的賓客太多,她和賈環就說了幾句話。

  正閒聊著時,易俊傑穿著青衫進來,一臉絡腮鬍子。見他進來,廳中說話的聲音小了幾分。易俊傑躬身向賈環行禮,道:「院首,時間到了。」

  他現在在禮部任職。前些時日,書院重開,山長的謚號等聖旨,便是由他帶來書院。

  賈環點點頭,做個手勢,站起來,環視廳中的達官貴人們,邀請道:「今日書院重開,舉辦落成典禮。吉時將至,請諸位隨我至明倫堂祭拜聖人。」

  今日聞道書院的落成典禮,約有小半個朝堂的官員都在這裡,更別說永興天子都派了代表。皇族則是以越王寧澄,瀟公主為代表。當他們離開院落,走至廣場上時,在廣場上等候多時的近百名記者,一片沸騰。

  賈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一路上,那些驚嘆於聞道書院之盛的語言,不絕於耳。

  於書院其他同學,弟子,或許有欣喜,驕傲之感。但於賈環而言,他心中平靜。

  明倫堂五間開,聖人像前設有香案。偏殿裡還供奉著山長、葉先生、大師兄、江、吳兩為講郎。由羅向陽擔任司儀。

  觀禮的嘉賓們按照地位,分別站立於明倫堂內、堂外。就如同上朝時那般。

  賈環帶著二十多名書院弟子的代表,在明倫堂內,祭拜聖人。而書院弟子們的隊伍,長長的排到廣場上。

  祭拜完聖人後,賈環神情沉靜,朗聲道:「今日書院重開,我們書院的宗旨是什麼?現在於聖人面前立誓,望諸生永記,勿忘!」

  賈環對著孔子的雕像,躬身行禮,道:「為天地立心!」

  他身後的二十多名弟子跟著他躬身行禮,道:「為天地立心!」

  排到廣場上約兩百人的書院弟子,穿著一水的青衫,袖袍上繡著聞道書院四個字。這時,全部跟著彎腰,整齊的作揖,高聲道:「為天地立心!」

  廣場上,被軍士隔開在三十米外的記者們,全部都停止議論。沒有人知道明倫堂內賈環在說什麼。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莊重的儀式感,油然而生!

  明倫堂內,聖人像前,賈環再道:「為生民立命!」

  諸生跟著道:「為生民立命!」聲音迴盪在明倫堂中,迴盪在廣場外。彷彿洗滌著人的心靈。這是大儒張載的明言。後世讀書人所敬仰的境界。

  而今,聞道書院在賈環的帶領下,向世人喊出來橫渠先生的明言,於聖人面前立誓,作為書院的目標!這是一種大氣魄、大勇氣!

  「為往聖繼絕學!」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為萬世開太平!」

  …

  …

  聲音徐徐的迴盪著。嘉賓的隊伍中,寧儒、蕭夢禎等人點頭。

  禮部尚書胡璁微微點頭。

  他固然喜歡拍馬。被清流所不恥!但任何一個讀書人,登上權力的巔峰之後,該做什麼?當然是踐行千百年以來聖人的教誨:治國、平天下!

  權術,永遠都只是上升的手段。

  賈環身邊能匯聚起一批精英的讀書人,並非沒有原因!

  …

  …

  寧瀟於人群中,明麗、靜謐。她在側後方,看著賈環帶著書院諸生立誓時那堅毅、沉靜的面龐,她所感受到的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於此時,天地間彷彿無聲。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意志!

  他內心裡,想要的,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


bpd 發表於 2018-2-6 17:49
第九百五十七章 理想、目標

  五月二十一日正午,聞道書院的落成典禮舉行。隨後,賓客們徐徐的散去。

  在當天下午離開的東莊鎮的近百名記著腦海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最後的一幕:橫渠四句!齊刷刷的書院弟子,整齊的跟著賈環高聲誦讀著。

  當日來聞道書院的報紙,除了京中的二十多家報紙,還有保定府、張家口、承德等地的報紙。

  隨後,第二天的京中報紙,報道此時。在以驚悚標題為賣點的小報上,大肆鼓吹的是賈環的地位、份量、權力!昨日,朝廷多少官員、權貴去了?

  有點節操的報紙,則是作出政治分析:賈環宣佈以橫渠四句作為聞道書院辦學的宗旨,這意味著聞道書院由一個純粹科舉、研究學術的學校轉變為政治學校。

  但,在昨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京中權貴、高級官員們是怎麼看待的呢?這個時代並沒有照相機,來記錄,在正午之時,遠山蔥鬱,書院簡陋時的畫面。

  當是時,夏日的陽光透露下來,眾人默默注視著賈環的背影。天地間,彷彿就剩下他的聲音,動作!平靜、堅毅的書生,身後是黑壓壓的人群豎立。

  這是怎麼樣的一副畫面。或許,很多人想知道,畫面中展示力量的書生,到底想要給如何改造這個世界。

  …

  …

  重建書院的熱鬧,逐漸的散去。賈環這幾日都在東莊鎮、書院裡和舊友相聚:龍江先生、蕭夢禎等人都是遠道而來。

  隨著聞道書院的建設火熱朝天以及師生的回歸,東莊鎮重新恢復繁華。

  五月底的清晨,一輛馬車由京西官道而來,穿透鎮上的雨簾,自北門進聞道書院。即將離開京城的龍江先生寧儒到書院裡祭拜好友公孫亮。賈環作陪。

  書院的墓地,設在書院東北方向的一處山坡上。數個墓碑依次而立山長、大師兄的衣冠塚。葉先生,江、吳兩位的墓地。夏季的小雨帶著清涼,淅淅瀝瀝的灑落。

  長隨、親衛們都在稍遠處等候。賈環打著雨傘,在墓碑前數米處裡看著墓碑前沉思,肅穆而立的龍江先生。他時年五十歲。

  賈環的思緒也不禁飄回到雍治九年春的文會上。那晚,龍江先生多麼年輕,放浪形骸。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時,大師兄正是慕艾之時。總想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而此時,天人兩隔。

  那晚,同樣是他和詩詩的第一次相見。她舞蹈蹁躚,聞名京師。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不足喻其美。佳人相見一千年。

  那是青春之時。

  「唉…」寧儒長嘆一聲,走過來,道:「子玉走吧!」

  賈環輕輕的點頭。很多話不必說,龍江先生能來京師,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一行二十多人,離開書院的墓地。

  …

  …

  傍晚時在下著雨,綿綿細雨,像銀色的絲線。

  乾清宮南書房中,明燭高照。太監們在書房內外侍立著。永興天子寧淅坐在書桌後,聽著東閣大學士齊馳的奏對。

  南書房行走蔡宜、紀澄,右都督北靜王,都督同知、京營節度使沈遷、兵部尚書孟何都在。

  齊馳正匯報的是晉商的問題。數月前,晉商想聯合西南錢王胡熾吞掉賈環的信豐號。現在晉商們都快要嚇尿!找到胡熾求情。此時,賈環就算和胡熾聯手,肯定也吞不下晉商。但割肉,必須要割。

  嶺南戰事膠著。晉商捐贈五百萬元給朝廷作為軍費。調遼東的軍隊增援嶺南,走海路去嶺南,直接攻擊嶺南首府:廣州城。

  同時,晉商、天順豐、信豐三家聯合成立大周中央銀行,試發行紙幣,朝廷官方予以承認。這是多方的利益交換。

  作為國朝頂尖的財團,資本兩億元以上的廣州十三行肯定要加入發行紙幣。但,對嶺南的戰事他們要全力支持朝廷。份額按功勞算。如今海貿繁華,行商們在海上都有船。

  「依齊先生所言。」永興天子寧淅沒什麼猶豫,直接批覆。感嘆道:「紙幣取代金屬貨幣,是歷史大勢所趨!金屬貨幣的開採、鑄造、流通量有限,而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需求卻是很大。」

  齊馳一身緋袍,站在華貴的南書房正中奏對。他時年五十五歲,正年富力強。一個人處理國政。這時,給天子說的微怔。人民群眾?不用說,這種大白話似的詞語,必定出自賈環之手。

  聽聞最近賈環晚上會在宮中教授天子各種知識:天文地理,各種雜學,做人做事的道理。

  再議了些事,看看懷錶,寧淅笑著道:「天色不早了。朕就不留齊先生和諸卿用膳。你們陪著朕吃飯,吃的也不痛快。」

  永興天子這句話令南書房中頓時一片春風細雨!

  「臣等不敢!」齊馳笑一笑,率大臣們叩拜永興天子,告辭離開。他心中頗為欣慰。天子在繼位時,何等的青澀,當了幾個月的皇帝後,已有人君之相。

  賈環教的好弟子啊。

  …

  …

  寧淅自南書房出來,身邊袁太監帶著一干太監、宮女約二十多人跟著他。袁太監彎著腰,問道:「皇爺,晚飯擺在皇后娘娘那裡?」皇后居坤寧宮。就在殿後。他是隱晦的提醒下天子。

  寧淅擺擺手,興致勃勃的道:「這幾日先生授課。朕去西苑吃完飯。你去給皇后說一聲。哦,對了,御膳房的菜譜都改過來了吧?」先生說,營養攝入要合理。宮廷菜,都是些重油、溫補的東西,長期吃,不利於身體。

  袁太監連忙點頭,「回皇爺,都改了。」敢不改麼?內務府是越王管著的。

  這事還有個插曲,真理報上一宣傳:天子心憂百姓艱苦,在宮中吃青菜。現在外頭一片「明君」的稱讚之聲。皇爺的皇位再穩固幾分。新任的真理報主編蕭夢禎深得宣傳精髓。

  小雨淅瀝未停。夏夜裡帶著涼爽和舒適。寧淅到設在含元殿處的御書房中。這時賈環、寧瀟、寧澄正在一起坐著說笑、喝茶。氛圍融洽、悠閒。

  晚飯後,賈環開始夜間的授課。這段時間,主要是講的地理、國際形勢。

  寧澄本來就是賈環的學生,和寧淅一起聽課很正常。他雖然擔任內務府總管的職位,但是,他的興趣都在自然學科上。內務府裡的事,都是吳王幫襯著處理。

  他這一生,父輩掙下偌大的家業,衣食無憂;與皇帝情若兄弟,權勢不缺。他還追求什麼呢?

  除開青年時期在賈先生門下求學時被培養出的興趣,他若是追求聲色犬馬,就算父親縱容,但他估計要被賈先生打個半死。人之一生,豈能虛度年華?總要留下自己的痕跡。

  寧瀟則是來旁聽。她對於關於政治的事情,都非常有興趣。而賈環所描繪的國際局勢,世界地圖很吸引她。

  御書房中,燭光明亮。書桌上鋪著一張賈環按照記憶所繪製的簡單的世界地圖。中心位置當然是大周。他現在素描功底很不錯。基本框架都畫出來。

  前幾日,賈環已經講過亞洲、歐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南北極七塊大陸的情況。現在,賈環要講的細分區域。

  賈環手裡拿著木桿,道:「子文,憲清,瀟公主,如前夜所說,工業化的時代即將來臨。我們正處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前夕。在時代的浪潮中,中國之土,怎麼樣才是最完美的?

  往東,要據高麗半島、東瀛四島,東臨太平洋。往北,要打到貝爾加湖,甚至更北的西伯利亞、北極。這些苦寒之地,蘊含著大量的資源。要為後人負責。

  往西,佔據河中、呼羅珊,基本足夠。那裡信奉的是另一種文化。往南,西南方向除了旁遮普、信德,還要打下天竺全境,至印度洋海岸線。

  東南方向,要囊括安南、占城、呂宋諸島。甚至可以打到大洋洲。以海峽為內湖。當年羅馬帝國便是以地中海為內湖。這些土地,除北臨沙皇帝國、西臨波斯帝國外,其餘並無強大的軍事力量。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現在正處在全球「跑馬圈地」的時代,現在不佔下來,以漢文化同化,徹底擁有!等到後世那個時間節點,多佔一寸土地都非常難。

  寧淅看著地圖,聽著賈環所描繪的情景。心情激盪。毫無疑問,征服這些土地,至少要一百多年的時間。而如果能做到,功績將超越秦皇漢武。這是真正的帝王之業。將會留給後世的華夏之民,無窮無盡的財富。

  寧澄看著地圖,盤算著出海、各地山川、物種之類的想法。

  寧瀟一身茶白色的宮裝,明麗高挑,傾城佳人,看著地圖。尤其明艷的丹鳳眼眼角餘光輕瞥賈環,怡然一笑,沁人心脾,站在書桌旁,輕抿著茶。茶香裊裊,如入心懷。

  賈環深知一個團隊內訌的誘因是什麼?失去了理想、目標!他現在便是要將種子種在寧淅心中。

  賈環的課還在繼續。窗外的小雨,點滴落下。


bpd 發表於 2018-2-6 23:57
第九百五十八章 一見賈環誤終身(上)

  深夜裡十二點多,賈環結束授課。兩名宮女送來精美的宵夜:米粥和點心。寧澄和寧瀟略吃了一些,先行離開。

  華貴的御書房中,賈環和寧淅單獨的聊一會。這個時候的話題,就比較私密,涉及到權力的本質。

  寧淅一身暗紅色龍袍便服,身量中等,略顯文弱。在書房正中的書桌旁扶著桌沿,看著世界地圖,微微沉吟著。若是先生的話透露出去,不知道會引起何種軒然大波?

  他大約明白先生的思路。若是世界有如此之大,那儒學恐怕需要大變革。否則,難以支撐國家進行擴張啊!而聞道書院,即將引領這股風潮。

  漢儒造假的事,士林爭論不休!但總體是偏向於漢儒將經典著作造假。這恐怕是自漢以來,最大規模的:我注六經!假托先聖之言,寫自己的主張。

  寧淅不知道,在賈環那個時空,若干年後,有一個叫康有為的人寫了兩本書《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制考》,鼓吹變法,就是這個思路。

  賈環講了好幾個小時,略感疲倦,他到底才二十一歲,坐在交椅上,緩緩的喝著清甜的綠豆粥。他一向喜歡多放糖。

  當日殺雍治皇帝就是在這裡。現在御書房、西苑都略微修繕過。遭受戰火的痕跡消失。

  一邊喝著綠豆湯,賈環一邊欣賞著御書房裡的古玩、字畫,俱是頂級的:壽山石,湖硯,宣德爐,成化朝的小茶壺。據說當年溥儀很擅長辨認古玩真假,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用的真品。

  賈環思緒漂浮,隨意的問道:「子文,獨孤貴人和青美人的處境還可以吧?」獨孤貴人和吳王妃有舊。處境應該不會差。青美人則未必。

  寧淅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對米芾字下交椅坐著的賈環微微躬身,答道:「嗯。她們就住在西苑這裡。按照先帝妃子的待遇由宮中奉養。」這都是慣例。

  賈環點點頭,感慨道:「自古都說紅顏禍水,美人誤國。比如:妲己之於商紂王,褒姒之於周幽王,楊貴妃之於唐玄宗,本朝的青美人之於雍治皇帝。但其實不然。

  真正的還是皇帝自己的問題!推卸責任給別人,不是個男人。所以,你啊,要盡量的將個人的生活和政治、朝廷分開。不要攙雜在一起。」

  後宮和太監不要干政。

  「嗯。」寧淅應了一聲,遲疑了下,還是問出口,「先生,你是不是要離開了?我…」先生這幾日突然的教給他大量的東西,他學習歡喜之餘,頗有些忐忑。

  這是離別前的預兆。先生的想法,他是明白的:過幾年悠閒的日子!可是,他還沒有學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他想挽留,不知道如何開口。

  賈環溫和的一笑,將手中的汝窯瓷碗放在旁邊的高几上,道:「暫時不會,再等一等吧。」

  他從未想過讓寧淅當一個傀儡皇帝。他志趣不在於此。他要做的是受天子尊敬的帝師,而不是壓迫天子的權臣!

  像張先生那樣,不讓萬曆幹活,整天當傀儡,萬曆皇帝的怨氣當然大。事實上,皇帝一般都是頭幾年有幹勁,遇到的挫折多了,就會洩氣!大都會將朝政和宰輔們一起處理。

  萬曆皇帝如何?他是張居正精心教出來的帝王!但萬曆十五年後,他就躲進深宮中。距離他親政不過五年時間。像朱元璋、朱棣那樣的猛人,畢竟是少數。

  一個人的知識可以慢慢的學。但精神、意志、性格,往往是會定型。

  …

  …

  賈環自御書房裡出來,還想著寧淅聽說他暫時不走輕輕鬆口氣的模樣,禁不住笑一笑。

  等在御書房外的寧瀟,莞爾一笑,問道:「賈先生因何事發笑?」台階下,她的貼身丫鬟紫兒帶著數個宮女,太監等候。

  賈環微微有些驚訝,不曾料到瀟公主還在這兒等他,笑著點點頭,道:「瀟公主有事?」

  寧瀟穿著差白色的宮裝,身姿高挑,比例極佳,端莊而明麗。螓首微點,道:「賈先生將少府交給我。我卻毫無頭緒。正要向賈先生請教。」

  小雨,不知在何時停止。澄淨明亮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繁星幾點。夏夜的清風吹拂著夜中茂密的樹枝。彷彿要將這淺淡的紗簾吹拂起來。

  賈環和寧瀟在靜謐的夜色中小聲說笑著,一路到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閣的院落中。在臨湖的小樓二樓,宮女們點燃驅蚊香,打開門窗,湖水中小樓的映影,璀璨迷離!

  畫面極美。少頃,紫兒帶人送上精美的酒菜。

  寧瀟執壺給賈環倒了一杯酒,極其明艷的丹鳳眼,注目著賈環,亮晶晶的,道:「賈先生,你方才在御書房中所講的世界史,有多少是胡扯的?」

  大周的消息並不閉塞。她聞所未聞的事,賈環怎麼知道的呢?有多少是胡扯的小說家言?

  聞著瀟公主的清香,賈環微微一笑,偏頭,微微仰視,看著她明眸皓齒的美麗容顏,道:「瀟公主以為我在吹牛?」

  寧瀟手裡拿著酒壺,就站在賈環身邊,笑一笑。她的意思不言自明。

  賈環就笑起來,語調輕鬆的道:「如果是吹牛,就不是講這些人文、歷史、地理知識。而是講如何登月,如何潛入深海。如何造原子彈,如何放衛星。正所謂: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

  「咯咯。」這說的寧瀟更不信,展顏一笑,嫣然如花。

  隨意的閒扯著,時間緩緩的流走,一壺白酒見底。換了茶水。寧瀟精緻的鵝蛋臉上帶著酒後的微紅色,嬌艷無端。

  她聽著賈環說起現代化的社會種種,這時倒信了幾分,賈環說的太詳細,她怎麼都問不住。由衷的嘆道:「賈先生,你真厲害!」她沒掩飾她的崇拜之情。這並非是此時,還包括政治上的。

  賈環酒後思維活躍,笑道:「別迷戀哥,哥只是傳說。」

  寧瀟微怔,隨即笑的繃不住,一口茶,噴出去,「噗嗤,噯喲…」

  賈環和她同歲。但比她小幾個月。哪裡是哥哥?而且,賈環這言語的風格太怪異、跳脫。能想像這是一個執掌帝國權柄的人,說出來的話嗎?

  賈環沒完全躲開,茶水噴他一身。

  九悟說

  1魏翰林的官職bug,是國子監祭酒升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左侍郎,前文有一處錯了。

  2白酒,真的有口感柔和的。入口順滑,不會刺激到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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