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90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6 20:0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節迷茫與振奮的人們

    新豐縣,驪鄉之中。

    趙過穿著麻枲粗衣,在幾個隨從的引領下,攀爬上陡峭的驪山,站在山巔,他凝視著這驪鄉的土地。

    驪鄉地方不大,攏共就八亭三社,戶口也不多,攏共編戶齊民只得五百三十五戶,人口三千。

    最小的一個亭,甚至只有二十戶人家。

    這裡的百姓與人民的生活,全然處於靠天吃飯,隨緣而獲的時代。

    老天爺賞臉,能風調雨順,百姓的日子就能過的下去,不然……

    就是賣兒賣女,典妻當田,甚至出賣自己,苟活下來。

    若在以前,驪鄉的問題,根本就是無解的。

    但現在,卻有了一絲轉機。

    驪鄉最大的地主馬氏,已經成為了新豐縣最大的『張吹』。

    這一個多月來,馬家主動配合了驪鄉新任遊徼、薔夫,將那些被自己家隱匿的『寄客』『逆旅』報了上去,還將隱匿的上千畝土地,申報到了官府,重新繳納了今年未繳的田稅、口賦。

    不止如此,馬家還積極在各亭鼓動和宣講新縣尊的法令和政策。

    與驪鄉薔夫曾勝等人,動員了兩百多名青壯,利用秋收前的空餘時間,重新修葺了驪鄉通向新豐城的道路。

    有了地方上的豪強配合與合作,自然,驪鄉的事情就好處理的多了。

    可是……

    「水啊!必須解決驪鄉缺水的問題!」趙過望著驪山的風光,嘆了口氣。

    這十餘日來,他已經四次來到驪鄉走訪和調查了。

    為瞭解決驪鄉百姓土地產出少的問題,他鞋子都踏破了好幾雙。

    但……

    卻一直沒有什麼思路。

    驪鄉多山地,超過六成的土地,是在驪山之上的梯田。

    山上的梯田,想要引水,千難萬難!

    哪怕是張侍中計畫的小水利,對於這些在山上的田地也是無能為力。

    而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驪鄉百姓就得世代貧困下去。

    「是得解決水渠的問題啊……」跟在趙過身後,驪鄉現在的薔夫曾勝,聞言也是感慨不已。

    作為太學生,曾勝到驪鄉這裡上任也有一個月了。

    在上任之初,這個過去太學之中的天之驕子,也是躊躇滿志,想要造福百姓,通過自己的雙手,建立一個世外桃源。

    但很快,曾勝就發現,書上所學的東西,沒有多少可以用到實際理政上。

    縱然,自己上任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齊備,驪鄉人民也都很支持他這個新來的薔夫。

    特別是張侍中前些時日在長安面奏天子之時,提出了『建小康、興太平』並得到了天子的肯定和讚賞,將新豐縣列為漢家『致太平』的試點。

    輿論、民心和人心,一下子就都被鼓舞起來。

    除了馬家外,驪鄉的其他十幾戶地主、士大夫甚至是貴族,也都紛紛表示『願為明公建小康、興太平鞠躬盡瘁,傾其所有!』。

    馬原甚至還親口承諾,鄉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像他開口。

    他就算是賣掉全部家產,也一定會支持『侍中公建小康,興太平』。

    不止如此,還有長安來的貴人,也表示,驪鄉是他的第二故鄉,願意出錢出人出力,為驪鄉『建小康、興太平』。

    可問題是驪鄉超過六成土地,是山上的梯田。

    錢再多,物資再多,也不能把這些土地,從山上搬下來,更沒有辦法將這驪山搬走。

    「也不知道張侍中何時歸來……」曾勝嘆息著,望向長安方向:「侍中公天縱奇才,或許能有辦法解決驪山的難題……」

    「或許吧……」趙過也是嘆了口氣。

    自上任為新豐農都尉以來,他就一直奔走在新豐各鄉亭之間,其他鄉的事情,都好解決。

    就這個驪鄉,讓他無從下口。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和驪鄉犟上了。

    趙過就不信了!

    驪鄉的問題還解決不了了!

    即使他不行,不是還有張侍中嗎?

    想著張侍中,趙過心裡面就踏實了起來。

    張侍中在長安面呈天子,提出了『三世說』,更立下軍令狀,三年令新豐家家戶戶達到『五十畝之田,兩畝之宅,種兩桑、半畝葵,五十本蔥、家養二母彘、十雞』的目標,再用五年,使關中達到,二十年令天下大半如是!

    這個承諾和宣言一出,不止是公羊學派的士大夫們熱血沸騰,腦子裡滿是『衝衝衝』。

    其他學派的人,也都是戰戰兢兢。

    哪怕是趙過這樣的官吏,也是只覺得振奮不已!

    漢興百年,這是第一個明確提出奮鬥目標和計畫的聲音!

    而且,這個計畫,還不是很難實現。

    或許,小康世界或者太平世界的階段太高,暫時高不可攀。

    但這個初級目標,卻只要認真去做,就能夠做到的。

    甚至當代人都能見證成果!

    只是想著此事,趙過心裡面就充滿了鬥志!

    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逝者如斯夫。

    既然生於此世,總該做點什麼,留點什麼給子孫後代。想到這裡,趙過就充滿期待的看向長安方向,在心裡想著:「張侍中回來後,必定可以有辦法解決驪鄉的問題!」

    這個侍中官,既敢於在天子和天下面前,立下這樣的誓言,他就一定有辦法解決驪鄉的問題!

    …………………………………………

    與趙過一般,胡建現在也稍微有些迷茫。

    他如今正在新豐縣的縣獄之中巡視。

    作為執掌新豐司法與刑獄的縣尉,胡建上任以來,便埋首於新豐的獄訟中。

    和儒家的官吏,對於獄訟唯恐避之不及不同。

    胡建特別重視獄訟。

    上任以來,不僅僅下令抽調過去的全部案卷,逐一審核,平反了許多冤假錯案,釋放了數十名被誤判、誣陷的百姓,緝捕了三十多個過去靠著保護傘保護的罪犯。

    他還每斷一案,就將案件的詳細經過和情況,講解給左右官吏,特別是那些公考後分配到他手下的年輕人聽。

    這也是法家的傳統了。

    只要有一個法家士子當官,很快就能帶出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精通法律和刑訟的中低級官員。

    只要這些人裡,能有三五個能成才。

    十年後就能爆出數百甚至上千人的法家官僚組織。

    迅速就能在人數和質量上與儒家取得平衡。

    只是……

    胡建卻總感覺有些彆扭。

    渾身都有些難受。

    上任這一個多月,差不多兩個月。

    他每日加班加點,每月除了休沐日後,一直都在堅持辦公。

    寫下來的簡報,堆起來足足有一尺多高。

    辦的案子也有數百件了。

    內心的困惑和疑問,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特別是當長安傳來張侍中要『建小康,興太平』後,他內心的困惑和疑慮就更多了。

    他是法家門徒,信奉的是商君、韓非子的學問與道理。

    可現實,卻與理想出現了巨大的鴻溝。

    而他又是家傳家學,沒有師長可以請教,只能自己琢磨。

    這讓他很難受。

    「或許,等張侍中回來,我可以向他請教一二……」胡建在心裡想著。

    法家弟子向儒家或者黃老學派的人請教,這不算什麼恥辱。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法家的傳統了。

    李悝先生在子夏先生門下聽講,隨後發動了諸夏的第一次變法。

    商君與屍子為師,隨後就輔佐孝公,變法於秦。

    韓非子就更了不起了,作為荀子門徒,他卻成為了戰國最後一位集大成者的法家思想家。

    漢季的法家代表人物,先帝大臣晁錯,也曾師從鴻儒伏生,授以《尚書》。

    以春秋決獄,而與儒家結盟的當代法家巨頭,故御史大夫張湯,更是曾求教於董仲舒。

    而在胡建看來,自己的頂頭上司,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解答他疑慮的人了。

    ………………………………

    與趙過、胡建的迷茫不同。

    貢禹現在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整個世界在他眼裡都已經變得豐富多彩,美妙無比。

    他穿著一雙布鞋,走在臨渭鄉的道路上。

    過往行人與百姓,紛紛向他問好:「貢公子安!」

    貢禹滿臉笑容,一一回應著。

    而在他的身前與身後,數百名青壯,正在奮力的揮舞著手裡的工具,將鄉中各亭的道路整修起來。

    十幾個通過公考分配到臨渭鄉的年輕人,則在督導和指揮著,甚至親自帶領著人民,將道路拓寬、加固。

    以為秋收後的渠道建設做準備。

    走到一個亭中,貢禹帶著人進了亭裡,讓人將一塊木牌立起來。

    亭中的父老,立刻就圍了過來。

    「貢公子……貢公子……」一個稍微有些駝背的老人,拄著枴杖,將幾個煮熟的雞蛋,塞到貢禹手裡,咧著嘴笑著道:「這是老朽剛剛煮好的雞蛋,公子和諸位明公都吃一個吧……」

    貢禹連忙推辭道:「晚輩吃過朝食了……況且,也不敢勞煩長者……」

    那位老人卻是怎麼都不肯依從,強行將那幾個雞蛋,塞到貢禹手裡,他的力氣是那麼的大,以至於貢禹根本推辭不掉。

    拿著手裡的那幾個還帶著餘溫的雞蛋,貢禹心裡滿是感慨,身體更是充滿了力量!

    他對老人深深一鞠躬,拜道:「老大人拳拳愛意,小子心領,獨願盡力於侍中'建小康、興太平'之倡!令我父老,無災無害,溫飽富足!」

    老人聽著,滿帶笑意的點點頭,拄著枴杖,巍顫顫的離開。

    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貢禹內心感慨萬千。

    自上任臨渭鄉以來,貢禹已經走遍了全鄉十二亭,幾乎可以閉著眼睛背出全鄉各亭的人口、土地、戶數和民風習俗。

    而鄉中的百姓,也因此幾乎都認得了他,更親切的稱他為'公子'。

    在漢室,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被百姓稱為'公子'的。

    特別是官吏!

    能被人民稱為公子的人,一定是年輕,且為百姓辦過事,深得名望的才俊。

    就像現在的御史中丞暴勝之,在齊魯一帶,甚至整個天下,無數人都親切的稱他為'暴勝之公子'。

    而貢禹之所以能如此得民心,最重要的緣故,就是他一上任就宣佈我要修渠道!

    而且不是修一條,是七八條!

    也不是嘴炮,而是拿出了規劃,秋收以後就修!

    一開始,鄉中百姓還有些不信。

    但隨著時間推移,當貢禹每天都跑到各亭,不厭其煩的宣講政策,表示'一定會修'。

    加上鄉中的士紳地主,也都紛紛站台。

    人民自然信了。

    而關中人民,恐怕是漢家天下最熱衷於水利修建的人民了。

    這是有著悠久傳統的。

    當年秦國,甚至為了修鄭國渠,連最愛的戰爭也不打了。

    上上下下都擼起袖子,大幹特幹,花了十幾年,將鄭國渠修成。

    故而,在關中人民心裡,誰給他們修渠道,誰就是親人!

    這令貢禹立刻就在臨渭打開了局面,贏得了百姓的擁戴。

    像現在這樣,一言不合就塞雞蛋、水果的老人,近十幾天來,貢禹幾乎每天都會遇到。

    他手下的屬下官吏們,也隔三差五會遇到幾次。

    現在臨渭鄉的情況,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就差一點就能達到書上所說的三王之治時'畫衣服而民不犯'的境界。

    這令貢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也令他麾下的太學生們和公考士子們,沉浸於一片樂觀和昂揚的奮鬥情緒之中。

    很多人都覺得,民心可用!

    臨渭鄉三年之內別說什麼'五十畝之田,兩畝之宅,種兩桑、半畝葵,五十本蔥、家養二母彘、十雞……'了。

    就是嘗試一下,挑戰孟子所說的'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於,說不定能達到老子之所謂的'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的境界。

    而處於這樣的社會之中,貢禹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舒服的吶喊著。

    如今,在新豐,不止臨渭鄉的氣氛和情況,好得不得了。

    以貢禹所知,王吉所在的枌榆社、楊望之所在新豐鄉,都是如此。

    人人都充滿了乾勁,個個都充滿了力量。

    恨不得將一個時辰當兩個時辰用。

    理想之中的世界,更是似乎在像他們招手。

    以至於貢禹興奮的寫信回家給自己的長輩說: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禹今聞道,願殉道而死!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此刻的貢禹與他的師兄弟們,以及聚集在他們身邊的士子、吏員們,差不多都有類似的感覺。

    人人都處在理想可以實現,抱負就要實踐的亢奮與興奮之中。

    帶著這樣的情緒,貢禹將手裡的雞蛋交給身後的一個吏員,然後重重的將那塊木牌砸進亭前的土地裡。

    木牌上,用著顏料匯出了一條渠道。

    這將是新豐縣即將動工的第一條渠道!

    將渭水引入臨渭兩岸高地的渠道。

    雖然不長,最多十里長。

    但它將只是一個開始!

    更將是拉開新豐'建小康、興太平'事業序幕的開始!

    從這條渠道開始,在今年冬天,僅僅是臨渭,就有七條大小不一的渠道將要動工,還將有數十台水車,將被安置到臨渭兩岸,將水帶到原先灌溉不到的高坡上,帶到原本貧瘠的鹽鹼地裡。

    灌溉全鄉八千畝土地,使之增產增收。

    「諸君!」貢禹大聲招手,說道:「讓吾輩來乾一番大事業吧!」

    「小康之治,太平之世,從此而起!」

    立刻,歡聲雷動。

    對於這些年輕人,以及臨渭鄉的百姓們來說。

    他們渴望著富足、安定的生活,已經很久很久了。

    所以這條即將開工的渠道的名字,貢禹已經想好了。

    就叫太平渠!

    為了太平世而建的渠道!

    為了理想而建的渠道!

    ………………………………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6 20:06
第三百九十一節 明悟

    在百餘名期門騎兵的護送下,張越與劉進,再次回到了闊別十餘日的新豐縣縣城。

    一進縣城城門,張越便發現,這座小小的縣城在闊別十餘日後,已經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整個城市,都已經變成一個工地!

    到處都是忙碌的工匠和堆積如山的磚瓦木樑。

    「張侍中與長孫殿下回來了!」在城門口,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瞬間整個城市都活了過來。

    無數百姓爭相湧來,在道路和街道兩側排著隊迎接。

    人人臉上都帶著興奮與自豪!

    「侍中公公侯萬代!長孫殿下福壽無窮!」許多人大聲喊著,長身作揖。

    對於新豐人來說,過去的這幾十年,他們受夠了昏官、貪官和庸官的苦頭了!

    數十年來,這一任任縣尊、縣尉,除了吃喝玩樂,互相吹捧,就沒有幹過一件實事。

    但在現在,他們終於看到希望了。

    天子派了長孫殿下和一位侍中官來拯救他們了。

    這兩個月來,新豐縣和新豐城的變化,實實在在,看在眼裡。

    特別是新豐城的百姓們,一下子就得到了利益。

    僅僅是公考的時候,大家就賺的盤滿缽滿了。

    而最近一段時間,新豐城裡更是各種大興土木。

    有少府要在城裡建一個大工坊,由之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商賈,紛紛來新豐城裡開一個商舖。

    各家的青壯,一下子就找到了工作。

    今年總算可以過一個安逸的肥年了!

    諸夏民族最懂感恩的民族。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自古以來概莫如是。

    當年,兒寬擔任左內史,只是修了一條六輔渠,就讓整個京畿的百姓和豪強感恩不盡,一聽說兒寬可能被罷免,全境總動員,在三天就將錢糧賦稅全部送到了長安。

    使得兒寬不僅僅完成了徵繳賦稅的任務,甚至大大超額!

    憑此政績,兒寬遷為三公,為御史大夫。

    劉進看著這個情況,心情激動不已,內心之中一下子就充滿了鬥志。

    在長安時沾染的頹廢和沮喪之色,更是一掃而光。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有此民心,孤的大志何愁不踐!」他微微握緊了拳頭,在心裡想著。

    而隨行的丁緩和解延年,看到這個情況,都是面面相覷。

    「想不到,張侍中在這新豐城中居然有這樣的民望了!!」

    「有著這樣的民心士氣,什麼事情做不成?」

    解延年和丁緩一下子就振奮起來。

    在他們看來,新豐的情況,遠比想像中更好。

    而有了這樣的基礎的新豐,大事可成矣!

    張越卻是看著這樣的情況,既是感慨萬千,又心中警醒,感覺如履薄冰。

    因為他想起了王莽。

    王莽最初的時候,民心民氣加於其身時,可比他現在還要牛逼一萬倍!

    在他回溯的歷史記載中,當時的王莽,不僅僅折服了人民,就連士大夫貴族,乃至於谷梁學派、左傳學派、思孟學派的學者,也都俯首稱臣,視其為救世主,認定他就是那個將帶領世界前進的男人。

    最強盛的時候,王莽一言而天下景從。

    甚至有許多貴族地主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和利益,真的按照王莽的要求和指示去做事。

    只是……

    最終,王莽灰飛煙滅。

    新王朝與興太平的理想一同被戰火覆滅。

    而首先起來反對王莽的,甚至不是張越曾經認為的貴族士大夫地主,而是來自底層的人民。

    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可是不會管你有多麼崇高的理想,多麼偉大的志向。

    中國農民,從來都是你讓我活不下去,我就讓你活不下去。

    而更可悲的是,取代王莽的,居然是一個不僅僅比王莽所代表的勢力腐朽、落後的政權。

    甚至是一個連王莽取代的漢室王朝還要落後、腐朽和墮落的東漢王朝。

    士大夫貴族們,開始跑馬圈地。

    門閥政治發展的如火如荼。

    以至於東漢王朝實際上只是一個披著國家外衣的門閥。

    是故……

    張越知道,一切繁華的表面之下,永遠潛藏的是危險。

    他必須小心,不能驕傲。

    要想不重蹈王莽覆轍,要想不讓這股民心士氣最終變成殺死他的武器。

    他只能也唯有去不斷的推動生產力的進步與發展。

    因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王莽的失敗,是因為經濟的失敗,是生產力的失敗。

    新王朝的託古改制不是不可行,而是因為沒有承載其可行性的經濟基礎。

    簡單的來說,就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

    就是泡沫,就是虛幻。

    故而,王莽的失敗早已經注定。

    而他現在比王莽提前一百多年,在這西元前的時代,倡議興太平。

    要想成功,就得從基礎著手。

    從土地畝產,人均所得著手,想盡辦法的提高生產力和經濟水平。

    帶著這樣的念頭,張越的馬車在縣衙門口停了下來。

    陳萬年與桑鈞,早已經帶著縣衙官署的全體官吏在門口等候。

    見了劉進與張越的馬車,他們立刻迎上前來,拜道:「臣等恭迎長孫殿下、侍中公歸來!」

    「諸君辛苦了……」劉進走下馬車,一一上前扶起眾人,寬慰著道:「孤與張卿,離開新豐半月,縣中事務多賴諸公……」

    「不敢……」陳萬年立刻拜道:「此乃臣等本分!」

    這時,張越帶著解延年與丁緩走了上來,對眾人道:「今日就不與諸公寒暄了,如今秋收在即,新豐上下事務,都要抓緊時間處置……」

    「陳縣丞……」張越看向陳萬年吩咐道:「請君立刻召集縣衙上下有司,整理所有文牘檔案,本官與長孫殿下要馬上看到相關報告……」

    「諾!」陳萬年聞言,立刻領命。

    「桑令吏……」張越又對桑鈞道:「請令吏立刻將工商署的籌備情況以及縣中市集商賈、工坊的相關情況整理好……」

    「諾!」桑鈞也領命而去。

    「再派人去通知胡縣尉,本官今夜要看到新豐上下案卷的簡報……」張越接著吩咐:「此外,通知全縣上下百石以上官吏回縣城,本官要聽取全縣事務的彙總……」

    一條條命令發佈下去,整個縣衙立刻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張越這才對身後的解延年與丁緩拱手道:「解公子、丁公,今日就勞煩兩位在縣衙暫歇,明日本官再安排兩位的工作!」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08:5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二節摸著石頭過河

    端坐在縣衙之中,張越和劉進,仔細聽著陳萬年和他的屬官們的報告。

    不時提出問題,而對方自也解答如流。

    這令劉進非常滿意。

    「陳卿這些日子辛苦了……」等陳萬年報告完畢,劉進就道:「孤定當會上報皇祖父,為卿等請功!」

    「不敢!」陳萬年等人雖然聽得心裡面雀躍不已,但還是很謙虛的表示:「一切皆是陛下聖德垂憐,殿下用政寬厚,臣等只是守職而已!」

    不得不承認,陳萬年的馬屁技術一點也沒有因為新豐繁瑣的政務而拖累,相反,他甚至還有所進步了。

    這讓張越聽著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

    無傷大雅。

    總不能說別人追求進步也是錯誤吧?

    張越微微閉上眼睛,在心裡將陳萬年和他的屬下方才匯報的事情整理了一下。

    然後就大概的理清了自己與劉進離開新豐後這些天來新豐的變化,主要是新化城的變化和各種事務的總結。

    首先是少府考工室那位『成源成大兄』,一點也沒有敷衍張越這個小弟。

    人家說建工坊,就真建了起來。

    而且,規格直接是朝著超大型復合工坊來的。

    據說,最終建成的工坊,將集合生產、製造和手工業,將有上千工匠和數十名少府官吏及其家人搬來新豐。

    甚至,他還從少府卿那邊搞到了上千萬的啟動資金。

    本來,是不可能這麼誇張的。

    畢竟,少府的吝嗇與小氣,天下皆知。

    想從少府嘴裡掏錢出來,可比去大司農衙門,找桑弘羊要錢還難!

    而這次少府卿能這麼大方,也是託了張越的聲勢的福。

    打著『支援新豐建小康』的旗號,成源在少府卿上下一路綠燈。

    休說是考工室對此表示沒有任何意見了。

    就連少府卿六丞也紛紛表示沒有問題。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唯一的要求,就是讓自己家的那個『不成器』的『不孝子』能到新豐工坊這裡『鍛鍊鍛鍊』。

    這種內舉不避親的高風亮節,立刻就感動了成源,自然滿口答應。

    於是,這新豐工坊還沒有開始建設。

    少府六丞十三司的頭面人物的子弟,就已經霸佔了未來工坊的大小職務。

    這讓張越也是有些無奈。

    「得想個辦法,讓這其中的沒有能力的紈褲子們主動離開才行……」張越在心裡尋思著。

    畢竟,這個工坊可是張越的命根子。

    它未來的發展直接關乎新豐縣建小康事業的成敗。

    關係戶們可以有,但站著茅坑不拉翔和不能做出貢獻的渣渣,還是走吧!

    當然,不能太粗暴,得注意方式方法。

    最好是讓他們中的大多數,主動選擇離開,且是沒有怨言,歡天喜地的離開。

    這可真是張越傷透了腦筋。

    不過,卻也不算太難辦就是了。

    畢竟,張越覺得,真正沒有能力,純粹只是來混日子的渣渣,應該不會很多。

    少府卿的官僚們雖然腐朽,但也應該沒有蠢到敢在這種事情上面敷衍的地步。

    要知道,在這新豐坐鎮的可是皇長孫啊!

    而少府各有司,名義上是國家官員。

    實際上卻只是劉氏的管家、家臣。

    換言之,劉進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烏紗帽的去留。

    而托少府在新豐縣城裡大興土木的福,京兆伊附近甚至左馮翊和右扶風轄區的商賈豪強們紛紛跟進,在新豐城裡跑馬圈地。

    一下子就抬高了新豐縣縣城的地價。

    特別是少府工坊周圍五百步內的地價,如今已經漲到了五萬錢一畝的水平。

    這個價格,幾乎媲美長安九市的地價了。

    哪怕是縣城的其他區域,現在地價也已經不低於一萬錢每畝了。

    「現在來新豐投資置業的大小商賈,幾乎有四百多人了……」張越回想著方才陳萬年報告的事情,微微握緊了一下拳頭。

    現在,舞台已經搭好了。

    能不能留下這些投資商,甚至進一步刺激他們繼續擴大在新豐的投資,就得看自己和新豐工商署未來的努力了。

    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公務員,張越就算沒吃過豬肉,但長期耳聞目濡這些,也早就熟練掌握了各種招商引資和擴大規模的技巧。

    雖然那些經驗,不能直接放在這個時代。

    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商人們來新豐投資,不是來做慈善的,是來賺錢的。

    只有讓他們看到好處,得到利潤,才能刺激他們繼續擴大投資。

    「陳縣丞……」張越看著陳萬年吩咐道:「將已經在新豐官署備案的商賈資料留下一份,本官今夜要看……」

    「諾!」陳萬年立刻點頭應是,讓人將已經整理好的商賈資料,送到張越面前。

    好傢伙,足足有兩個箱子。

    其中,皆是記錄這些來新豐置業投資的大小商賈的戶籍資料、訾產資料和背景資料。

    張越隨便看了看,就非常滿意的點點頭。

    在漢室做生意,經營工商的人的戶籍是單獨列為市籍的。

    甚至大多數商業活動,都被限定在只能在市集之中開展。

    百年來這些規定,早已經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不過……

    連秦代的嚴刑酷法和嚴格管制之下,尚且都有寡婦清等大富商崛起,甚至在政壇上得到一席之地,有說話的地方。

    在漢室,就更是如此了。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特別是經過當年楊可的教育,如今漢家商人們,只要富裕了起來,都會想方設法,將自己的戶籍從市籍挪出來,變為地主、官員。

    反正,在漢室五銖錢大神連死刑都可以買,爵位也可以換。

    區區換個身份,簡直不要太輕鬆!

    故而現在的漢室商賈們,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身份的洗白。

    像袁廣國這樣的豪商,甚至可以列為九卿座上賓。

    但問題來了按照法律規定,非市籍不可以經商。

    怎麼辦呢?

    聰明人很快就想到瞭解決辦法,別戶一係為商賈,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搞到現在,天下商賈,大部分都有兩個甚至更多的馬甲。

    譬如說,現在在張越手下,擔任枌榆社遊徼的太學生王吉,他哥哥就是蜀郡有名的大商人!

    還有太宗名臣張釋之,也有一個特別有錢的商人仲兄。

    不止如此,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漢室儒家各個學派的主要贊助者,也都是商賈們。

    而這樣的社會風氣和環境,讓漢季的士大夫學者患上了嚴重的人格分裂症。

    一方面,人人都在唾棄商賈,鞭笞這些為富不仁的渣渣和暴發戶。

    而在另一方面,很多人都有親戚、朋友、故舊經商,而且,自身受到這些富商的資助。

    故而,抑鬱症在這些人中發作率極高。

    甚至是名士、文豪的標配。

    久假而不歸的詛咒,蔓延在整個漢季士大夫之中,讓人毛骨悚然,聞之變色。

    張越卻沒有這些糾結。

    商人也好,資本也罷,無論它們有多麼骯髒和惡臭。

    在張越眼裡,都只是一個工具。

    用來積累社會財富,提高生產力的工具。

    他也知道,在這個時代,去拷問自己的內心『我有一個商人朋友,我還經常幫他的忙,我這樣是不是很不道德?』,純屬無病呻吟。

    簡單的來說,就是活的太好了,也活的太空虛了。

    將這些資料略微過了一遍,張越就差不多知道了,這些來新豐投資置業的,都是些什麼人了。

    除了袁廣國和他的小夥伴們主要是買了新豐債券的商人們外,絕大多數,其實都是長安城的一些公卿貴人的白手套。

    譬如張越就在這些簡牘看到了好幾個姓張和姓霍以及姓暴的商人。

    不要懷疑,他們肯定和張安世、霍光、暴勝之、上官桀等脫不開幹係。

    不用看別的東西,就看住址就知道了。

    長安尚冠裡、長安戚裡、長安陽樹裡……

    所以,這些人只是來捧場的,隨便做個樣子,砸點小錢的,也不在乎能不能賺回來,純粹只是來撐一下張越的。

    真正看到了商機,來新豐投資的,其實也就三五十人。

    張越放下這些簡牘,想了想,道:「去為我請桑令吏來……」

    「諾……」

    片刻後,早就等在門外,準備著匯報工作的桑鈞,帶著工商署的官員們,抬著簡牘走了進來。

    「臣工商署令鈞拜見長孫殿下,張侍中……」桑鈞微微恭身,面帶笑容。

    他的工商署,已經在數日前,得到了大司農方面的批覆,可以掛牌了。

    而工商署的成立,意味著他掌握了一個刷政績的最佳場所!

    作為漢家第一個歸地方管轄,同時又受大司農指導的專業工商機構。

    目前工商署的職責,也已經被明確了下來。

    按照大司農方面的公文,新豐工商署負責『監督市集、平準物價、徵收稅賦,並執行鹽鐵、酒類官榷。』

    而成立這個工商署的目的,則是為了『建小康、興太平,改易制度,以便人民』。

    大司農方面甚至將新豐工商署的成立,當成了自己的政績來宣揚了。

    按照桑弘羊的解釋是:易云:通其變,使民不倦。故三代不同法,五代不相復禮,陛下秉行聖德,澤被八荒,恩及鳥獸,欲闕太平!今新豐改易制度,以立工商署,實乃順人心、合天意,行聖道。

    總之,就是拿著大司農支援新豐,為新豐建小康提供政策扶持和保護當幌子。

    還別說,這次輿論就沒有什麼反對聲音了。

    連一直嚷嚷著'請烹弘羊'的一些人,現在也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不過,桑鈞知道,他們只是暫時沒有發聲。

    一旦新豐這邊出了問題、漏子,或者有把柄落到他們手裡,他們一定會跳起來的!

    所以,桑鈞根本不敢懈怠和驕傲。

    …………………………

    「桑令吏來啦……」劉進看著桑鈞,笑著道:「令吏請坐……」

    張越也是笑著看向桑鈞。

    方才陳萬年的報告裡,也說了桑鈞許多好話。

    雖然可能有些話是看在桑鈞的老爹桑弘羊面子上說的。

    但最起碼可以證明一件事情桑鈞和他領導的工商署,這些日子來做的還不錯。

    桑鈞聞言,連忙拜道:「臣謝殿下賜……」便坐到張越下首,讓官吏們將文牘都抬了過來,然後就開始一一介紹起工商署成立後這些日子來,他的工作與工商署的籌備情況。

    總的來說,現在的工商署草創,一切制度和規矩都要摸著來。

    桑鈞呢也不敢自作主張,於是基本沿襲了過去大司農的鹽鐵官署和市集市吏的規章制度。

    張越聽完桑鈞的敘述,便先對劉進一拜,然後對桑鈞道:「令吏所做,確實穩妥,只是……」張越笑了笑,道:「步子要邁大一點,膽子也要再大一點,工商署是新機構,新事物,不要怕犯錯!摸著石頭過河嘛……」

    「侍中教訓的是……」桑鈞聞言,立刻恭身答道: 「只是卑職等見識淺薄,還請侍中提點一二……」

    「這樣……」張越想了想,摸著剛才陳萬年呈上來的名單,道:「過兩日,本官與令吏去視察和考察一下少府工坊的建設,請令吏順便召集一下,諸有意在新豐置業的商賈名流,就在工坊附近,舉辦一個宴會,本官到時候再安排其他事宜……」

    說完,張越就對劉進拜道:「屆時,還需請殿下也駕臨,略作激勵!」

    劉進聽著,雖然心裡面有些猶豫,對於商賈,他是本能的有些反感和抗拒。

    但想了想,還是點頭笑道:「孤一定前去……只是,侍中打算做什麼?」

    「臣想在新豐建一個工業園區……」張越笑著拜道:「就以少府作坊為核心,打造一個產業鏈,使參與者,人人得利,國家更得稅收之利……」

    「嗯……」劉進有些不明白,什麼叫工業園區,什麼又叫產業鏈。

    張越也知道,這個事情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於是道:「殿下,若此事成功,則未來新豐田稅和口賦的收入,甚至只會佔到每歲收入的三成!」

    工商業當然是暴利!

    若計畫的好,運作得當,哪怕只是上馬一個簡單的密集產業。

    瞬間就能爆發出無窮威力。

    若是以前,張越可能不敢搞。

    畢竟,桑弘羊玩鹽鐵官營,就已經被噴了個半身不遂了。

    但打著'建小康'的旗號,卻是可以搞了。

    因為,在公羊學派的理解之中,欲建小康、興太平,開創新世界。

    維新變法必不可少,改易制度,更是一定要做!

    王莽的新王朝為了迎合這個觀點,甚至將整個世界都改了一遍。

    與之相比,在新豐建設一個封閉的手工業產業園,就算不得什麼了。

    若其中的產品是有利於農業的,那就更不是問題了。

    張越現在就是打算打一個這樣的擦邊球。

    作為公務員,他最擅長的也是打擦邊球了。

    行走在邊緣之中,在鋼絲上跳舞。

    只要能一直走下去,並且獲得成功,那麼,新豐的一切就將變成標配,變成標竿。

    很快就能在思想上撕開一個口子。

    更重要的是,還是掌握住資源。

    劉進一聽,可以將田稅和口賦在新豐財政收入中降到三成,立刻就來了興趣。

    這位長孫殿下,如今的政治立場,已經差不多偏到了孟子和荀子的主張上去了。

    他不再相信,可以靠道德就把事情做好,讓人民生活變好。

    相反他已經認識到了,想要天下人的生活變好,一定要有錢。

    沒有錢,哪怕是孔子,也要困於陳蔡之間,餓的前胸貼後背,瑟瑟發抖,惶惶不可終日。

    而只要有錢……

    那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所以一聽張越的話,他就立刻同意了:「孤屆時一定抽時間前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08:5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三節胡建的疑慮(1)

    頂著一對巨大的熊貓眼,胡建捧著書簡,站在縣衙門口,眼睛看著地面,有些出神。

    「胡縣尉……」

    忽然耳畔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胡建回過頭去,發現正是自己的同僚縣丞陳萬年。

    如今新豐縣的官僚系統,在上層的機構,已經形成了三足鼎立。

    陳萬年管民政、治安,桑鈞管工商、市集之事,而胡建掌管司法、刑獄。

    這三個系統彼此互不統屬,也各不干預。

    陳萬年無法將手伸進司法系統和工商事務之中,頂多只能要求另外兩個系統協助,同樣的道理,胡建和桑鈞也管不了除了本系統之外的事情。

    當然,這不是什麼新奇的創造。

    只不過是傳統而已。

    在事實上來說,在理論而言,現在大部分漢室官府的結構都是如此。

    只不過,在新豐這裡,這些東西被特別強調,並成為了紀律。

    就像現在,抓人的事情那是歸陳萬年或者桑鈞(假如罪犯是在市集犯案被捕或者涉及經濟犯罪),但審訊和審判,卻是胡建的權力。

    被捕之人有沒有罪,該怎麼判?

    其他兩個系統,只能建議,但不能代替胡建來決定。

    這樣一來,胡建的壓力和工作量就大大減少了。

    可以將精力集中到審案與判決上。

    但……

    也讓胡建陷入了迷惘之中。

    「胡縣尉,長孫殿下和張侍中請您進去……」陳萬年見著胡建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連忙提醒道:「縣尉若是太過疲憊的話,那便明日再來匯報吧……」

    在這個新豐縣裡,陳萬年最尊敬的同僚就是胡建了。

    在陳萬年看來,胡建這樣的司法官,簡直就是百里挑一的精幹強吏啊!

    熟知法律,斷案迅速,仔細認真,還富有同情心。

    自上任縣尉,他每天審理數十件案子,每件案子審理完成後,無論是被告還是苦主,都沒有異議,甘願服從判決。

    陳萬年在基層混了這麼多年,像胡建這樣的法家官吏,他是第一次見。

    其他的傢伙,要嘛是狂熱的追求政績,恨不得將每一個被捕的犯人,都從嚴從重處置。

    要嘛就是類似趙禹、趙週這樣的老好人。

    對於所有犯人,能不判刑就一定不判刑。

    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而類似胡建這樣,忠於法律,忠於操守,忠於人格和良知的官員。

    陳萬年只聽說過,太宗的名臣張釋之能夠如此。

    故而在尊敬之餘,陳萬年對於胡建充滿了善意。

    他很清楚,能有這樣一個法家官吏在,新豐的司法刑獄體系,就將一片清明。

    清明的司法與刑獄,則必將帶來良好的官民、官紳關係。

    官府也將在社會上擁有威信!

    而胡建也將從新豐任上起飛,未來說不定將位列九卿。

    作為官迷,陳萬年自然懂得應該怎麼做。

    想到這裡,陳萬年就感慨萬千。

    他現在已經是徹底為張越折服了。

    「識人之明,莫過於張侍中啊……」陳萬年在心裡面感慨著。到目前為止,那個可怕的侍中官任用官吏,從未有過失守,幾乎每一個人都被他恰到好處的安排到了適合的位置。

    不止是他親自徵辟的官吏。

    就連龐大的公考士子群體也是如此,譬如分配到自己手下的那二三十人,每一個都是民政和文牘方面的才能之士,每一個人的職位,都剛好和他的特長相匹配!

    不獨他是這樣,以陳萬年所知,桑鈞的工商署官員以及胡建手下的刑獄官員,都是這樣。

    這簡直就是bug!

    這讓陳萬年不得不去相信,這個世界是確實有著生而知之之人。

    胡建卻是看著陳萬年,微微拱手道:「多謝陳縣丞好意,不過下官還撐得住!」

    當他抬起頭時,整個人就已經煥發了精神。

    每一個法家官吏都是工作狂!

    從李悝開始,就是如此……

    比起身體上的疲憊,胡建覺得,心中的困惑帶來的困擾要更多。

    他抬起頭,望向前方的縣衙正廳,他知道,能解答他疑惑之人,或許正在等著他。

    於是,他對陳萬年拱拱手道:「下官先去面見殿下與侍中……」

    說著就帶著手下的吏員們,邁步走進了縣衙正廳。

    …………………………………………

    「臣建拜見長孫殿下,侍中公……」胡建捧著書簡,微微恭身拜著。

    他身後十餘名年輕的官吏,也都滿臉興奮,帶著崇拜的恭身作揖。

    但張越和劉進,卻是被嚇了一跳!

    因為,出現在他們面前胡建和他的屬下,全部都頂著一雙雙巨大的黑眼圈,看上去似乎很久沒有好好的休息過了。

    「卿這是怎麼了?」劉進連忙起身,道:「來人,快給胡縣尉及諸君備座……」

    「諾……」立刻有著下人,將胡建等人帶著兩側,安排坐下來,又奉上茶水。

    「公等為何如此疲憊?」張越也是忍不住問道。

    講道理,給劉家當官,可比給朱元璋當官幸福多了。

    漢制,所有官吏,無論是有編制的還是臨時工,統統享有五日一休沐的合法帶薪休假。

    除此之外,逢年過節,也有假期。

    若是政績出色,考核為『最』,那麼這個官員還可以享受每年兩個月的帶薪休假。

    除了薪俸有些低外,漢室官員的福利和待遇,已經全面超越了之後所有王朝。

    講道理的話,胡建等人不該是這麼個情況啊。

    胡建聞言,卻只是微微頷首,答道:「臣等既蒙殿下、侍中信重,委以新豐刑罰之全權,臣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不慎重之,不敢不細察之,不敢不敬畏之……」

    「商君曰:殺人不為暴,賞人不為仁,臣等安敢輕廢乎?」

    劉進聽著,凜然正色,拜道:「胡縣尉所言,孤知矣,謹受教!」

    經過了無數事情,特別是看了大量其他學派的著作和論述後,劉進現在已經知道了。

    仁義道德,不止是儒家在講。

    法家、黃老學派還有墨家,都在講。

    只是彼此定義的『仁義道德』的含義有所偏差。

    就像法家,法家認為的仁義,是公平。

    而胡亂的殺人和施加刑罰,或者隨隨便便的賞賜和加恩,是法家所反對和唾棄的。

    法家是多酷吏,但正統的法家官員殺人一定是依法處置。

    「不敢當殿下繆贊……」胡建深深拜道:「臣今日來,乃是欲向殿下及侍中匯報臣與臣諸官上任以來,所置案件及新豐刑獄之事……」

    說著他就打開了面前的簡牘,道:「自臣受命以來,累計審訊、提審、決案三百餘起……其中,兩百起為公室告,餘者皆為非公室告… …」

    劉進聽著,有些不解,對張越問道:「張卿何為公室告,何為非公室告?」

    張越聽了,答道:「回稟殿下,公室告者,賊盜、殺傷、侵害他人也,非公室告,子盜父母,父母擅殺、傷子女、奴婢也……」

    「依漢律,公室告,官府提訟,非公室告,民自訟,且若為子告父母、奴婢臣妾告主,若非涉及大不敬、無道等罪,皆勿聽……」

    「此外,若是父母告子女、妻告夫,皆三環,三環而後聽!」

    簡單的來說,這是漢承秦制的一個明顯證明。

    整個漢律的系統,都是從秦律複製過來。

    雖然百年來,老劉家自己打了不少補丁,修改和增加、刪除了無數條款,元光後更由張湯帶頭搞起了『春秋決獄』。

    但在實際上,整個漢律的精神和核心,依然是秦法秦律。

    而在這個體系之中,最最鮮明的特徵,就是將公共犯罪與家庭犯罪分開。

    公共犯罪,追查到底,無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只要被察覺,官府就有義務有責任追究犯罪分子的責任。

    而家庭犯罪,則是民不舉而官不糾。

    甚至,即使百姓要告,有些事情,也是不允許上告的。

    譬如子告父母,奴婢告主,官府絕對不許受理,假如原告堅持要告,那就要先追究這個人的法律責任!

    反過來,父母告子女,丈夫告妻子,妻子告丈夫,都需要三環,三環之後才可以受理。

    什麼叫三環呢?

    就是三次勸說和調解。

    請地方三老、有名望的士大夫和家庭內部以及官府的人士去勸說、祢和,儘量爭取原告和被告之間的和解。

    在這個角度來說,法家對於封建制度和封建社會的維護也是相當積極的。

    劉進聽完張越的解釋,覺得很合理,便點了點頭。

    但他哪知道,儒家的士大夫們恨死了這套體系。

    哪怕是公羊學派,也認為這個系統很不好。

    為什麼?

    因為這是秦法秦律啊!

    本來說好了,大家一起攜手奔太平,你卻偷偷摸摸拉上了法家的小手?

    不能忍啊!

    故而,從董仲舒開始,公羊學派就嚷嚷著要'為漢製法',並且深深覺得自己承擔了這樣的歷史使命。

    但問題是……

    儒生們對法律一知半解,對於怎麼設計一套全新的、切實可行的又不妨礙和乾擾國計民生的法律沒有任何準備。

    於是,這個事情就一直擱置了下去。

    但……

    儒生們雖然自己拿不出解決辦法,但你皇帝不改,那就是你皇帝的不是。

    等元成以後,公羊學派決定拋棄劉家時,這個原因佔了很大成分。

    當然,公羊學派還算好的。

    穀梁和左傳,更加猖狂。

    公羊學派的士大夫們雖然覺得老劉家你特麼的忽悠勞資,偶要拿小拳拳鎚你胸口。

    但只要當了官,基本都還會按章做事,以免自己蒙春秋之誅,背上了不忠之名。

    但穀梁和左傳的人,只要當了官,那就非暴力不合作。

    將整套漢律都放到一邊,自己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事了。

    他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遇到案子,先看看法律合不合自己三觀,合則用,不合就當做不知道,然後用自己的解釋來處理問題。

    屁股決定腦袋的故事,屢見不鮮。

    譬如前些時候鬱夷的事情就是如此。

    當然,這些事情,張越暫時還不想提醒劉進。

    以後再說,說不定,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理由呢!

    站在張越的角度來看,漢律是秦律的延伸,而秦律又是戰國時代的產物。

    到現在,這個系統也用了差不多兩三百年了,很多東西確實已經跟不上時代的發展腳步,必須做出變革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董仲舒的理解,倒也不算錯誤。

    只是,儒生的通病嘛。

    提出問題可以(連東林黨都知道),但解決問題嘛……

    反正從孔子到現在,張越也沒有見過幾個既能提出問題,還能解決的儒生。

    可能也就子夏、荀子等聊聊數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8 08:55
第三百九十四節胡建的疑慮(2)

    「張侍中所言甚是……」胡建也是俯首拜道:「臣今日來匯報的,諸公室告者,臣已經擬好了簡報和條文,以供殿下與侍中過目……」

    說著,就有官員捧著十幾卷簡牘,呈遞到張越和劉進面前。

    「殿下與侍中若對其中有所疑問,臣可以馬上命人調來相關卷宗……」胡建深深一拜,其他司法官員也都跟著拜下去。

    公室告,這是他們的專業。

    事實上,幾乎所有法家官員,對於怎麼處置公室告都有著近乎強大到本能的決斷能力。

    對於公共犯罪,無論是秦漢,都是從嚴從重,向不寬宥!

    商君當年就說的很直白——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無論是誰(君王除外),只要觸犯了法律,危害了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那就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張越只是隨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一長串的流、刑、完為城旦、死刑、棄市的判決。

    而罪犯除了地痞無賴就是惡霸豪強。

    於是,便點頭道:「縣尉所決,甚為公正,本官無有異議!」

    劉進卻是看得有些心驚肉跳。

    這些卷宗兩百多份,涉及了前後數百人,其中無罪釋放或者減輕刑罰的只有幾十件。

    但加重判罰和提高刑罰等級的,卻多達百餘件。

    他輕輕的嘟囔了一聲:「會不會太嚴苛了啊?」

    但聽到張越贊同,他也就暫時壓下了心裡的那點疑慮,道:「卿的決斷,孤亦甚為認同……」

    在他看來,既然自己暫時無法理解,那就先聽張越的吧。

    反正,這個大臣和朋友,不會害自己。

    這樣想著,劉進問道:「那非公室告呢?」

    胡建聞言,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眾人,然後抬起頭看著劉進和張越,深深一拜:「此今日臣等來見殿下與侍中求教之事……」

    「在一百二十五宗非公室告案件之中,涉及主父母擅殺、傷子女、奴婢者五十七宗,其中父母不舉,而溺其子者,四十二宗……」

    胡建說到這裡時,感覺心臟都在劇烈的跳動。

    張越聽著卻是猛然起身,握緊了拳頭。

    胡建不說這個事情,張越都差點忘記了,這個兩漢社會上最大的毒瘤和弊病!

    關中,或者說整個漢室天下,長期以來,因為種種原因,存在著長期的、頑固的和極端的殺子溺嬰風潮。

    戰國時期,著名的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孟嘗君就曾在出生時差點被其父溺殺。

    原因是孟嘗君出生於五月初五,齊魯有民俗,五月初五生的孩子長大了要克父克母克兄弟。幸好孟嘗君的生母有大智慧,救下了可憐的孟嘗君,不然戰國四公子就要少掉一個了,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成語典故出現了。

    到了漢季,這種溺殺幼子的風潮就越來越猛烈了。

    特別是新豐,長期以來因為貧困、愚昧、迷信和其他原因,民間農村存在著長期的溺嬰行為。

    很多農民,都只會養育自己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孩子,而將其他孩子,特別是男嬰溺死。

    原因是——養不起也不敢養。

    哪怕是士大夫家族、豪強地主,也會經常性的做出這樣的行為。

    而他們這樣做,從胡建調查和走訪得來的情況,卻是讓人毛骨悚然到極致的緣故——窮人是養不起,而他們是自私自利到極點。

    因為依照漢律,民有兩子或兩子以上者異其戶。

    為了避免生了太多兒子,長大了分老大的家產,很多地主、士大夫就溺死那些後來出生的兒子。

    「卿打算怎麼處置?」劉進卻是不太理解為什麼會有父母狠心溺死自己的孩子,但他也知道這個事情的棘手。

    先前張越已經向他解釋過了,這種溺死嬰兒的行為,民不舉官不糾。

    哪怕民舉了,官也恐怕不知道怎麼糾……

    胡建深深俯首,拜道:「這正是臣等日夜困惑和迷茫之處……」

    殺子不舉,是民俗,是家庭內部的犯罪。

    目前他整理和清理出來的這些案件,大部分都是鄰里舉報。

    但問題是,漢律沒有處置這種犯罪的法律。

    這也是他和他的學生官們,第一次接觸類似問題。

    在之前,胡建是軍法官,雖然耳聞了類似的事情,但終究沒有具體接觸過。

    此時卻是被動接觸了這個事情,然後就被嚇壞了。

    僅僅是被檢舉的案子,就有四十二起。

    天知道還有多少嬰兒被其父母溺殺,丟進了深山之中?

    從概率上來說,恐怕是成千上萬!

    作為法家官員,胡建感覺很難受。

    一方面,他沒有辦法處置和處罰那些殺子的父母,更沒有理由和辦法來阻止這個事情,而另一方面,內心的良知使他深受折磨。

    他受到的教育,也讓他無法坐視。

    他麾下的年輕人們也是如此。

    特別是,當長安那邊傳來了『建小康,興太平』的呼聲後。

    他們就更加憂鬱和難受。

    若一邊縣尊和縣衙在努力奮鬥,帶領人民和百姓奔向幸福的小康社會,而另一邊,作為執掌法律和刑獄的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無辜的孩子,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就被其父母親手溺死。

    而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這豈非是莫大的諷刺和天大的笑話?

    張越卻是看著胡建等人,將手放到了腰間的佩劍上,冷冷的道:「胡縣尉、諸君……」

    「請縣尉與諸君,為我記錄,並明告新豐上下所有士民:自即日起,有敢不舉其子者,無論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藉口、任何人,只要是新豐境內,編戶齊民,皆重罰之!」

    「一人不舉,全家連坐,其口賦五算,田稅倍之,士大夫有敢不舉者,三族連坐,皆不許出仕,有官爵者,本官將親告朝堂,以奪其官爵!」

    「而諸鄉邑有司治下,若有不舉者,視為有司瀆職,其考績皆課殿!」

    人口!

    地球上最重要的資源,最寶貴的資源!

    沒有之一!

    偉大領袖說過——人多就是力量!

    諸夏民族能夠延綿五千年而始終繁榮、昌盛,儘管歷經劫難,依舊可以浴火重生,涅槃歸來。

    靠的就是龐大的人口基數和強大的凝聚力。

    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時代,尤其是在如今這個時期。

    諸夏民族總人口最多不過六千萬。

    這還是算上了奴婢和老人小孩……

    可有些渣渣,卻在溺死自己的孩子?

    這是犯罪!

    當然,張越也知道,其實大部分溺嬰行為,都是因為貧困的導致的。

    人民太窮,連長子也未必養得活,怎麼敢多養兒子?

    難道養大了就讓他去當贅婿,做逆旅,做遊俠?

    底層的人民沒有辦法,只能溺嬰。

    但那些士大夫們溺嬰就無法接受了。

    所以,張越對他們開出了頂格的罰單!

    一人溺嬰,三族連坐!

    說不許出仕,就不讓你出仕!

    說摘你的烏紗帽,就摘你的烏紗帽!

    至少在新豐境內,他可以這麼幹!

    更要實行溺嬰一票否決制度,治下出現不舉案件,所有當官的,一個也別想跑,統統在履歷上在檔案上留下一個殿的評價。

    逼迫官員,繃緊神經,盯緊自己治下。

    為了烏紗帽也為了前程,張越相信,他們會拿出十二萬分精力去做這個事情的。

    當然有罰了有獎!

    張越轉身,對劉進拜道:「臣還請殿下準許臣在新豐全縣開展獎勵生育之事,臣稍候將遞上條陳,拿出方案……」

    劉進聽著,自然同意,道:「卿去做吧……」

    獎勵生育,這是漢室的基本國策。

    因為,人口越多,戶口越多,戶口越多,稅賦越多。

    歷代以來,老劉家為了讓天下人口增多,可謂挖空心思,窮其所有。

    譬如漢律就規定了:女性到了十六歲還不嫁人,那她的人頭稅就按照五倍徵收。二十歲都不嫁,國家給你安排老公!

    男丁年滿二十三還沒有娶到老婆,那就強制分戶獨立。

    更誇張的是,劉氏連寡婦嫁人都操心上了。

    很多地方郡守都特別愛鼓勵寡婦改嫁,甚至還有很多名臣喜歡給寡婦當紅娘。

    太宗皇帝和先帝的遺詔之中都下令釋放宮人,歸少使以下沒有子女的妃嬪回民間改嫁。

    連自己睡過的妹子,也允許改嫁。

    可見,劉氏對於人口飢渴到什麼程度了!

    但……

    劉進看著張越,小聲的勸道:「愛卿擅自重罰不舉者,會不會引起朝野物議?」

    私立法律和製度,這可是犯忌諱的事情。

    張越聽著,卻是笑著拜道:「殿下勿憂,臣知道輕重,此事臣會上書天子,求得陛下許可的……況且……臣所立者,乃權變之法,更乃出於春秋之義,《詩》之王道!」

    「《春秋》善善之長也,惡惡之短也,故子有罪,執其父,臣有罪,責其君!新豐治下有百姓不舉其子,是臣有罪,是惡惡在臣下之身,臣下不糾,則蒙春秋之誅!故臣先以權變,再告天子,先行其事,後行其法!」

    「而《詩》更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先王以生民為最!」

    「況……為漢製法,士人之責也!」

    張越昂著頭,一臉正色。

    誰敢在這個事情上挑他毛病,誰就是和春秋大義為敵,與詩經先王之義做對!

    應該吊起來被鞭笞一萬年。

    當然了……

    這其實也是張越故意留下來的陷阱,就等著某些傻瓜跳進來了。

    在事實上來說,新豐和長安距離很近,輕騎一個時辰就能來回。

    他可以馬上寫一封奏疏,讓人速遞長安建章宮,送到天子麵前,在今天傍晚就能得到回覆。

    而胡建等人去將張越的決定,公開和宣佈全縣,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開始。

    這就意味著,假如某些人以為抓到了張越的把柄,拿著這個想要懟他。

    那麼,他們就會很尷尬的發現,這是一個大坑!

    張越也是故意要挖這個坑來坑人。

    不然的話,怎麼樹立權威,怎麼讓自己成為'為漢製法'的急先鋒呢?

    至於會不會有傻瓜跳進來?

    張越覺得應該會有吧?

    胡建等人聽著,卻都是熱血沸騰,心裡一鬆。

    張越做出的這個決定,使得他們聞而振奮。

    若這些重罰和限制能落到實處,從此以後至少新豐境內沒什麼人敢殺子了。

    只是……

    胡建內心的困惑和疑慮卻越大了。

    他甚至有些無所適從。

    因為……

    這是用儒家的辦法來解決法家的問題。

    這令他三觀有些動搖,甚至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商君、申不害與韓非子的思想和主張,在今天真的已經不可行了嗎?

    胡建不知道。

    特別是他聽說了'小康世'和'太平世'的描述後,這樣的困惑和不解就已經瀰漫在他心頭了。

    於是,胡建深深一拜,道:「侍中公,下官有些不解和疑慮,願請侍中解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0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五節勃勃野心

    看著胡建的樣子,張越輕輕揮了揮手,將閒雜人等驅散,又讓人關起門來。

    於是,衙廳內的人數一下子就少了泰半。

    「胡縣尉請說……」張越施施然的坐下來問道。

    胡建先是鄭重的一拜,然後道:「下官聽說,侍中公對奏天子,以『建小康,致太平』為業。下官聞而振奮,只是……」

    「下官卻深感惶恐,自孔子以來,儒家孜孜不倦,追求仁政,而下官等人所求的卻是法治……」

    「故而昧死以求教侍中,願侍中教吾等……」

    「如何在如今,天下『建小康,興太平』之時,依然保有法治?」

    說完,胡建就重重頓首。

    張越聽著,深深的看了眼胡建,然後扭頭看了一下劉進的神色。

    在事實上來說,現在患上人格分裂症的,豈止是公羊學派的儒生?

    法家的士大夫官僚們,誰又沒有患上這個病症?

    儒生們孜孜以求,想要致太平,想要推行仁政,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

    但現實卻給了他們重重一擊。

    很多人都發現,在他們踏入仕途,開始準備施展理想抱負的時候。

    個人的力量和辦法,面對這濁濁塵世無能為力。

    最多只能做到獨善其身,想要兼濟天下,卻是不可能!

    更讓他們恐懼的是整個天下,就像一個巨大的舞台,所有活躍在這個舞台上的人,從君王到貴族到官員,每一個人都帶著面具。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那些曾經仰慕的大人物,私底下男盜女娼。

    那些曾經以為聲名高潔的君子,私底下卑鄙無恥,為了功名利祿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是他們自己,也不得不在這個舞台上扮演屬於自己的角色。

    為了暫時的利益,而做出種種妥協,甚至一步步淪喪,變成曾經自己最痛恨的人。

    賈長沙的《鵩鳥賦》在他們耳畔低低唱響著: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孟子的目光從數百年前的時空穿透而來,落在他們身上。

    那句警世之言,讓他們戰戰兢兢。

    堯舜,性之也,禹湯,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

    當了一輩子演員,就算瞞過了天下,能瞞得過自己?

    更何況,他們連世人都瞞不過!連老百姓都瞞不了!

    所以,公羊學派的儒生,那些理想主義者,幾乎全部患上了抑鬱症或者精神分裂症。

    法家的官員士大夫們,也同樣落入了相同的心理困境和囚籠之中。

    不得不昧著良心,在儒家的框架下,拼盡心思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背負著先賢與先師的重託,卻無可奈何的只能行『春秋決獄』。

    小心翼翼的隱瞞著自己的政治抱負和期望,卻還要承受他人的白眼和羞辱。

    久而久之,重重壓力,很快就壓垮了他們。

    更恐怖的是哪怕他們做的再好,也沒有什麼卵用。

    翻看漢書就能看到,那些留名的法家名臣,每一個都活的很辛苦,很痛苦。

    張湯下獄自殺,桑弘羊宗族被滅,胡建被上官桀逼死,暴勝之死於巫蠱。

    而趙廣漢之死,更是徹底點燃了法家士大夫們的怒火和悲憤。

    自是之後,漢季法家大臣的身影漸漸凋敝,幾乎不再出現了。

    如今,雖然還沒有發生那麼多悲劇,法家的人也和公羊學派合作的還算和諧。

    但和儒家的士大夫一樣,法家士大夫官員們的內心也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精神壓力大的嚇死人。

    像胡建這樣,這麼下去,就算沒有廣東人,他恐怕遲早有一天,自己能把自己吃了。

    張越也是嘆了口氣,上前扶起胡建,道:「縣尉何出此言?」

    「法家雖然源於春秋子產、管仲等先賢之道,但實則卻是生於子夏門下……」

    「子夏先生,為《春秋公羊學》與法家的共同源頭啊!」

    「故而,法家之政,亦可為仁政、善政!」

    這卻是事實,也正是因為同出一源,儒法才能像現在這樣融合在一起,儒皮法骨事業才能有今天的成績。

    張越說著,想了想,抽出腰間的佩劍,在大廳的地板上畫了一個圓圈,然後又畫了兩條陰陽魚在圓圈之中。

    由是,本該是宋代才出現的太極圖,出現在了西元前的世界。

    「縣尉……」張越將太極圖畫好,對胡建微微作揖,然後轉身對劉進拜道:「長孫殿下……」

    他指著那個圖案,道:「此太極陰陽圖……」

    然後,他又拿著劍在太極拳周圍,畫下八卦的圖案。

    於是太極八卦圖也出現了。

    張越將劍收回劍鞘,微微恭身,道:「夫陰陽者,天地萬物之理也,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和合,萬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聖之訓!」

    「故無論儒、法、黃老、墨家,皆以仁義道德、忠孝廉恥為本,以治國安天下為業……」

    「縣尉心中困惑,以為法家於『建小康、興太平』無用,此慮繆也!」

    「須知,太平之世,不可一蹴而就,必是漫長、艱辛而久遠的追求……」

    「非是一代人,兩代人所能見……故而,天下將長期且長久的停留在小康之治的時期,盜賊、不法之事也將層出不窮……」

    「導民向善,教化百姓,立禮教之源,以寬服民,此儒家之長也;制定計畫,懲罰不法,秉公明斷,以猛服民,此法家之所長也!」

    「寬猛相濟,陰陽和合,方能使民知水火之災……」

    這個道理,在後世人盡皆知。

    但在如今,卻還是第一次被人提出來。

    特別是那個太極圖,讓胡建和劉進都看得有些呆了。

    久之,胡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回味了一下張越所言的話,在看著那個太極圖,心裡面若有所思,拜道:「下官多謝侍中解惑!」

    雖然內心依然有著些疑問和困惑,但無疑,輕鬆多了。

    至少,他知道了,法家也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劉進卻是對地上的那個太極八卦圖著迷了。

    盯著那個圖案,看的有些出神。

    張越看著,微微在心里長出了一口氣,心中無比感激三王五帝。

    在事實上來說,諸夏文明的基礎,是建立在對三王五帝及其製度、思想的崇拜之上的。

    《易經》《詩經》《尚書》在戰國時期,更是諸子百家共同的經典。

    而仁義道德,忠孝廉恥和對美好世界的追求與嚮往,同樣是諸子百家共同認可的普世價值。

    這和西方歐陸文明,建立在基友教的基礎上是一致的。

    故而諸夏文明,諸子百家的思想主張和論述,看似南轅北轍,實則殊途同歸。

    儒家講仁義禮法,法家說壹賞壹刑,黃老談清靜無為,甚至是墨家追求的尚同尚賢,歸根結底,追根溯源,都能從《易經》《詩經》《尚書》找到答案和思想源頭。

    都可以從三王五帝,三代先王身上,找到理論依據。

    譬如說,別看現在的公羊學派與穀梁學派打的死去活來,有你沒我。

    但事實上,公羊學派和穀梁學派,都是從子夏先生的門徒中誕生的。

    而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穀梁學派身上帶著濃厚深重的法家影子。

    拔掉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仔細窺探,你就一定能發現,穀梁學派追求的東西,與法家追求的東西,有非常大的重合。

    尊君,君王權力高於一切。

    重禮(法),禮法制度,高於一切。

    但在現實中,穀梁與法家的主張,卻已經大到了不可彌合的地步……

    故而,諸子百家的思想,是可以互相補充的。

    從戰國至今,無數仁人誌士,都曾做過合百家思想為一的努力。

    譬如雜家的先賢們,就曾經立志『兼儒墨,合名法』『貫通百家』。

    可惜,他們的實驗失敗了。

    董仲舒生前,也做過類似努力。

    藉由公羊思想為骨架,以陰陽、名法、墨、黃老為皮肉,做出了一個大雜燴天人感應與讖諱學說。

    毋庸置疑,董仲舒的努力也失敗了。

    現在輪到張越來接棒了。

    老實說張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但比起前輩們,張越有更多的底氣,也有更多的籌碼。

    底氣所在,是因為他站在了無數先賢的肩膀上,見證了他們的成功與失敗,可以吸取到足夠多的經驗教訓。

    而籌碼,則在於空間。

    有一點張越很清楚!

    思想的爭鬥,本質上是經濟層面的爭鬥,是民生現實層面的戰爭。

    只要他的政策和理論與主張,能在現實中確確實實帶來改變,帶來利益,帶來好處。

    那麼一切牛鬼蛇神,都要退避三舍,所有反對者都要閉嘴。

    法家夠狠吧?

    法家建立的製度夠嚴苛吧?

    但在戰國時期的秦代,因為法家的製度能給人民、貴族和國家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

    由是,法家在秦國成為了統治思想。

    連秦王也要遵守法家建立的製度。

    張越知道,從現在開始,到明年秋收之前,是他最脆弱的時期,也是他最容易失敗的時期。

    只要渡過這一段艱難歲月,捱過去了,那就是海闊天空,那就是凌雲之誌任我表述。

    屆時,別說儒家了。

    歷史也要尊重張子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0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六節嬰兒保衛戰(1)

    好不容易忽悠走胡建,張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然後回過頭來,就看到劉進眨著一雙充滿求知慾的眼睛看著自己。

    「愛卿……這太極圖和八卦太極圖作何解啊……」劉進搓著手問道。

    太極圖和八卦太極圖的意義,其他人可能不懂,但作為皇室,還是長孫的劉進豈能不知?

    文王演八卦,周公作《易經》。

    而現在所有的一切,完美的被一個圖案解釋了。

    陰陽和合,八卦環繞。

    易云: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像生八卦。

    對於統治者而言,這個圖案,簡直是瑰寶,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張越見了,沒有辦法,只好將自己回溯的部分太極理論,稍作整理,像劉進科普了一番。

    聽得劉進雙眼放光,難以自抑,最終忍不住問道:「張卿……此圖,是否就是傳說中的河圖?」

    張越聽了,嚇了一大跳。

    河圖洛書?

    易云: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孔子晚年,站在黃河邊的山坡上哀鳴: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洛不出書,吾以矣夫。

    對於漢室來說,若能得到河圖洛書,哪怕是個假的,只要能忽悠人,恐怕也能當做出真的。

    以此證明,自己確實是三代之後的第四代。

    「殿下……」張越咳嗽了兩聲,輕聲道:「此圖,臣也不知從何而得,只知自小在臣心中若隱若現……至於是否是河圖?臣不敢揣測……」

    暫時來說,張越知道自己的逼格不夠高,沒有辦法讓人相信,太極圖就是河圖。

    但不要緊……

    先打個哈哈,模棱兩可,等未來有朝一日,有了足夠高的逼格,而這太極圖流傳的夠廣之時。

    那還不是他說了算?

    劉進聽著,心領神會,想起了他祖父當年從汾陰挖到的寶鼎,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

    真作假時假亦真。

    更別提,這太極圖,怎麼看都與傳說中描述的河圖極為相似啊。

    當然,劉進也知道,現在不宜宣揚、張揚這個事情。

    ………………………………

    將劉進忽悠回行宮,張越立刻就來到書房,提起筆來,給在長安的天子寫了一封奏疏,然後就找來一個縣衙的官員,囑託他立刻前往長安公車署上呈奏疏,叮囑他一定要交到蘭台尚書令張安世手裡。

    為防萬一,張越還特別安排了兩個期門騎兵護送。

    半個時辰後,這封奏疏就送到了公車署。

    一聽說是張越的緊急報告,公車署令王臨根本不敢怠慢,馬上帶著那個送信的官吏,直往蘭台,見到了張安世。

    又過了一刻鐘,張安世親自帶著這封奏疏,呈遞到了天子麵前。

    於是,在這天黃昏之時,張越等到了長安的詔命:天子曰可!

    一接到這個詔命,張越就笑了起來。

    坑已經挖好了。

    就是不知道會是哪個傻瓜跳進去?

    ……………………………………

    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二十二)。

    新豐縣縣城的百姓,一覺醒來,忽然發現整個世界似乎有了些變化。

    閭裡的裡正們,帶著官員,挨家挨戶的開始敲門。

    一開門,就見到了一個身穿絳服,頭戴獬豸冠的法官。

    很多膽子小的人,瞬間就嚇尿了。

    漢人最畏懼的官吏,就是這些頭戴獬豸帽的傢伙。

    只要看到獬豸冠,他們就會條件反射的聯想到王溫舒、義縱、咸宣、寧成等人的赫赫威名與猙獰面孔。

    那法官卻是拿著一副書簡,看了看開門戶主,問道:「足下可是xx裡x氏戶主某某?」

    在得到肯定回答後,對方就拿著書簡正色的拱手道:「奉縣尊、侍中公張公之令,新豐縣縣尉胡,敢告足下:夫生,天地之大仁,《詩》云: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太宗孝文皇帝有訓: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先王與歷代先帝,皆以生民為福祉,以養民為業!今聞新豐,有陋俗不舉其子,不育其兒,是毀先王之道,傷先帝之德也!更乃亂父子之序,癢序之教也!告令全縣:自即日起,敢有不舉者,皆以亂法重處!庶民之家,一人不舉,全家連坐,其田稅倍之,算賦五倍,禁責庸之事,除一切官府之嘉!士大夫勳貴,敢有不舉者,宗族三族連坐,禁其宗族三代中人出仕,有官爵者不舉其子,除其官爵!」

    「此令:延和元年夏七月辛未!縣尉胡建,縣 令張毅!具令已至,望足下謹記,若敢犯者,勿謂言之不預也!」

    法官的話,抑揚頓挫,聽到所有人都心驚膽顫,瑟瑟發抖。

    誰不知道,如今的新豐縣令外號人稱張子重?

    他說的話,下的令,誰敢不信?

    只是……

    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無數人在心裡腹誹著,暗罵著,覺得這官府真是閒的蛋疼,沒事找事。

    勞資自己的兒子不想養了溺死,關你屁事?

    但這懲罰之重,卻是讓他們心有餘悸。

    泥腿子溺死子嗣,田稅加倍,口賦五倍,還要禁止責庸(換言之是禁止為國家做工),還要剝奪所有福利,包括長孫免除的那些田稅。

    士大夫地主官員就更慘了。

    宗族之中有一個殺子被發現,全族連坐,不許出仕。

    有官爵的要摘掉烏紗帽?

    「這張子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有些有子侄親戚在外當官的人,不屑的說著。

    但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閭裡街道的相關官吏,扛著一塊塊木牌,釘在了街頭巷尾。

    還有人拿著石灰,在沿街的牆壁上粉刷著一條條文字。

    「一人不舉,全家遭殃!」

    「生子不養,天誅地滅!」

    這還是比較溫和的,略帶溫情的說法。

    到了鄉間農村,一塊塊木牌,被人釘在道路兩側。

    村亭的亭中與集市的牆垣上,都刷下了文字。

    「不養其子,國法不容!」

    「生子不養,牽牛扒屋,全家流放!」

    「不養親子,是與我為仇,我丟官職,殺汝全家!」

    一個個簡單易懂,殺氣騰騰的木牌與刷在牆垣和亭中的文字,血淋淋的,讓所有人看著都是兩股戰戰。

    地方上的那些亭長裡正,更是瞪大了眼睛,在村裡村外巡視,還有人拿起了書簡,挨家挨戶登記懷孕婦女的名字、孕期。

    事涉烏紗帽,誰敢不用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七節 嬰兒保衛戰(2)

    從辛未日開始,轟轟烈烈的宣傳運動,就在整個新豐縣鄉社之中,如火如荼的開展起來。

    並迅速深入了每一個村亭,甚至每一個農戶家庭之中。

    托公考的福,如今新豐官吏人手充足。

    加之,主政基層的,都是充滿了理想主義,渾身幹勁的太學生。

    一接到命令,貢禹、王吉、楊望之、曾勝等人馬上就摩拳擦掌,召集全體鄉亭官吏開會部署和傳達縣裡的指示(主要是張越的要求)。

    將阻止百姓溺死自己子嗣的行為,提高了政治高度!

    貢禹就在鄉官邑裡敲著桌子,揮舞著佩劍,告訴了他治下的亭裡裡正、亭長、鄉吏和民兵們生民,是先王之要,是先帝之德,更關乎新豐建小康,興太平的大業成敗。

    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妥協可講,沒有情面可說。

    誰的治下,出現了溺嬰,誰就自己去和縣裡解釋!

    王吉就更誇張了,幾乎是跳在檯面上叫囂:「春秋罪人無名號,謂之雲盜也!諸公是要當社稷的大丈夫,還是要做萬世的盜賊?」

    他拍著自己的劍柄呼喝著:「吾與諸公,要深入村亭,到每一戶去,叮囑每一個百姓,宣講溺子的害處!」

    就連在驪鄉的山上,曾勝也是點齊人馬,奔走在山道之中,爬進山溝裡,到處宣傳。

    他們之所以會這麼積極。

    只是因為張越寫了封信給他們。

    信上只有一句話:春秋重首惡,首惡必誅!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其中之一自然指的是誰帶頭作亂,誰該死!

    而第二個意思,則是百姓有罪,有司不治,是有司之罪也!董仲舒當年就說的很直白春秋刺議不及庶人。

    春秋只誅士大夫卿貴王侯。

    換而言之,假如他們治下出現了溺嬰之事。

    那就說明,他們將會被架到春秋之上,被先賢鞭笞,被後人鄙視。

    張越的算盤,自然是打的很明顯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借助漢季士大夫們對春秋之誅的恐懼心理,從而將公羊學派等執政的士大夫變成一批衝鋒在前,享樂在後的某黨人士。

    當然,他不指望全部都變。

    能有幾百個類似的人,就足夠了。

    具體到新豐,能出現十個就是勝利,就是成功!

    但很顯然,張越明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士大夫,特別是那些滿懷理想和激情的太學生們的羞恥心與進取心。

    命令一下達,在春秋之誅的恐懼和對小康世界的期盼下。

    幾乎整個新豐的基層官僚系統,瞬間滿負荷運作。

    只用了兩天,就將他的命令傳遞到了全縣的每一個村亭,每一戶百姓耳中。

    像貢禹和王吉這樣的厲害角色,甚至在兩天內就初步給全鄉孕期婦女建立好了檔案,還劃分好了責任片區。

    一個太學生盯兩到三個村亭,而且三人交叉盯防。

    將防『溺嬰』當成洪水猛獸一般防禦。

    由是,在這些人中誕生了漢家第一批專業的人口官員。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自辛未日下令,到辛亥日,三日中儘管新豐各級官吏,嚴防死守,但是……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更何況……

    馬四抱著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望著家徒四壁的破房子。

    眼珠子裡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流。

    他是驪鄉的三馬亭之人。

    哪怕是在這個窮鄉僻壤,他也屬於絕對的貧民。

    家裡只有十三畝地了……

    但卻還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要養。

    女兒倒是好辦,養到四五歲,可以送去給別人家做童養媳。

    但這兒子就……

    他想起了自己的這一生,他的父親在生他之前,已經生了三子了,生下他的時候,本來打算溺死的。

    奈何母親苦苦哀求,讓他活了下來。

    可是……

    活著,卻是無比痛苦的。

    作為庶子,他從四歲開始就要跟著母親與父兄一起在田間地頭勞動。

    八歲就要挑水、放牛、除草和打獵了。

    到了十六歲,家裡實在養不了他了。

    只能打發一百個五銖錢,讓他去外面討生活。

    一百錢能做什麼呢?

    就在他將要餓死之時,聽說了朝廷徵募去往鍵為郡屯田的人,他掙紮著走到了縣中,然後就跟著朝廷的官員,走到了蜀郡西南的群山之中。

    在那個群山的蠻荒之地,一呆就是十年,靠著給官人奔前走後,做牛做馬,終於攢夠了三萬錢,揣著這些錢回到了家鄉,蓋了房子,買了這十三畝地,還娶了個媳婦,算是安下家。

    比他的仲兄和季兄強多了!

    在他回家鄉後,他就知道了,在他回來之前好幾年,他的仲兄因為當了遊俠,結果犯法被官府處死了。

    而季兄則給人當贅婿,結果被官府發覺,抓去了居延修地球,這輩子都恐怕回不來了。

    抱著這個剛剛出生,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孩子。

    馬四又哭又笑。

    「兒啊……不是吾心狠……」他看著這個小小的人兒,他的子嗣、骨血,咬緊了牙齒。

    他這輩子,已經夠痛苦了。

    也已經受夠了折磨與苦難。

    他不願意再讓這個小傢伙與他一般,甚至比他還慘!

    高高舉起這個嬰兒,他閉著眼睛大喊一聲,就要往地上摔。

    啪!

    就在這個時候,馬四發現自己的家門被人踹開,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帶著好幾個壯漢,衝了進來:「馬四!你這個混賬!給我住手!」

    「汝若敢摔汝子,吾與你沒完!」

    馬四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男人。

    本亭亭長,兼任鄉吏,同時也是這驪鄉最大的地主士紳家族馬家家主馬原的兄弟馬爵。

    這人在過去,可是這驪鄉一霸,專門敲骨吸髓,魚肉鄉里。

    但最近這一兩個月,卻變了一個人,從過去的惡霸,變成了如今有名的『義士』『善人』。

    據說是因為新來的新豐縣尊感召,故而幡然醒悟,今日始知我是我,於是痛改前非,發誓要為新縣尊和長孫殿下當牛做馬,報答恩德。

    現在,他不僅僅經常看望貧民子弟,鼓勵那些年輕人練習弓馬這事,報效國家,還對其中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少年特別關注,甚至帶到自己家裡,將家中兵器借給他們練習。

    馬四的長子就是被其看中,收為義子。

    馬爵帶著人,屁滾尿流的跑到馬四身邊,搶過那個可憐的嬰兒,連忙抱在手裡,像母雞護小雞一樣,然後才瞪著馬四罵道:「汝混賬!吾與汝說過多少次了!敢不舉乃子,吾殺汝全家!」

    馬四卻是看著馬爵,再想著自己剛才的行為,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馬公!俺能怎麼辦啊!?俺能怎麼辦啊?!」

    「養這個兒子,俺養不大啊!」

    「家裡面就十三畝地,一年只能打二十五石米,連吃都不夠吃!」

    「俺拼盡全力,租佃了一百多畝,每天起早貪黑,俺婆娘終日辛勤養蠶抽絲,去市集賣錢,可這一歲下來,卻還要倒欠馬公家一兩千錢……」

    「就算俺能養大他,又能怎樣?」

    「長大了,還不是和俺一樣,甚至比俺還慘,只能去做贅婿,當遊俠……」

    「遲早是他人刀下鬼,別人盤中餐……」

    馬爵聽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罵道:「憨貨!吾早就和汝等說過了,如今聖天子開恩,派來了張侍中來救我等新豐臣民!」

    「汝怎就不信?」

    馬爵從懷裡取出一件簡牘,丟到馬四面前,道:「汝也是伺候過官吏的人,想必也是識字,自己看吧!侍中公和長孫殿下,特別掛記和關懷爾等窮困不得已之人,特別加恩!」

    「你啊你,方才一不小心,不止鑄成大錯,還令吾也墜墮深淵,蒙春秋之誅!」馬爵沒有好氣的看著這個可憐的男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八節 嬰兒保衛戰(3)

    馬四曾經在鍵為郡給鍵為郡主薄當過僕人,自然也識字。

    只是識字量比較少,只能認得日常用字。

    他戰戰兢兢,撿起那份丟在自己面前的書簡,打開來一看,立刻就哭了起來。

    書簡上的文字,雖然有些他認不得。

    但大部分還是能看懂的。

    他甚至沒有看完書簡,就撲通一聲,面朝長安方向跪下來,磕頭頓首,抽泣著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而在此時,新豐縣全縣的主要道路路口與市集、街口,一塊巨大的木牌,被人豎了起來。

    一個個官吏,聚集民眾,大聲宣讀和宣講著其上的內容。

    在新豐縣縣城之中,胡建親自出馬,站在市集的旗亭下,向著聚集在身側的商賈、民眾宣讀著這木牌上的內容:「春秋之義,在於仁義二字而已,仁義不施,則攻守之勢異也!而仁者,愛民而已。董子曰:仁之美者,在於天,天,仁心也!故《書》云: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先王之道如是而已!」

    「當今天子,亦於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明詔天下: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三王五帝之所繇昌也……」

    「今新豐有陋習,百姓不舉其子者眾,是毀先王之道,壞先帝之法,傷天子之聖德,有司察之,以嚴法禁之!」

    「嚴法之禁,實出於仁心、天意、聖訓也……」

    隨著胡建的宣告,立刻就有著官吏,在旁邊解釋這些話的意思和含義,以儘可能通俗和直白的語言,告訴人民。

    這是法家的特長,法家昔年全盛之時,甚至可以將整部秦律講給一個不識字的農民聽,還能讓對方聽懂。

    如今,雖然沒有了秦代的條件,但這吃飯的本事,卻還沒有丟掉。

    而周圍人聽著,都是默默的低下了頭。

    新豐城中居民,基本都是商賈、官吏和地主豪強,或者遊蕩的遊俠、地痞。

    這些人最大的特徵,就是基本都是中產以上或者是富裕人家的僕人、雇工和家臣。

    自然識字率很高,基本都有一定的文化底蘊。

    聽著胡建的宣講,再聽著相關官吏的解釋,很多人紛紛羞愧的低下頭。

    在新豐城中,過去絕大多數溺嬰行為的驅動力,都並非來自貧困,而是源於自私。

    漢家制度,世代降爵,又有推恩令,令庶子也能分到部分家產。

    通常一個家訾十萬的富裕人家,只要子嗣稍微一多,一代人就能完成從富裕到中產的轉變。

    為了防止子孫演變成為庶民,很多中小地主和中小商人,都會選擇溺死自己那些後出生的兒子。

    這種方式,雖然殘忍,但卻可以保證子孫後代的平穩。

    如今,聽到胡建的宣講,來自良心的譴責,終於發作。

    但在新豐城外,廣大的農村,特別是貧困的驪鄉、臨渭鄉等地,情況卻是截然相反。

    底層的百姓,可不管你什麼大道理,周公孔子。

    他們關心的問題更加實際。

    「明公,俺們不是不想養子啊,實在是窮啊!」在驪鄉的臨山亭中,曾勝剛剛向亭中百姓,講解了這一段告令,立刻就有百姓大聲說道:「實在沒辦法啊!俺們本來就窮,要是再多養幾個,連以前的孩子也要養不活!如之奈何?」

    曾勝看著那個百姓,他認得,此人正是這臨山亭的破落戶,他家的妻子剛剛懷孕四個月了,而且是第三胎,故而已經被他列入了重點監視和觀察對象。

    「顧大郎!」曾勝叫著那人的名字,盯著他那張黝黑的臉龐,大聲威脅:「本官嚴告於汝:汝之子汝若敢不舉,吾不僅要罰爾一倍田稅和五倍口賦,還會將傳役分給汝!」

    名叫顧大郎的男人聞言,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傳役?

    所有徭役類型中僅此於修長城的苦役!

    更恐怖的是,這種徭役一服就是半年甚至一年。

    期間,服役人要自費負擔所有開銷。

    別說他這樣的破落戶了,就是一般的中產之家,攤上這個繁重的可怕徭役,也要家破人亡!

    威脅恐嚇了一番顧大郎,曾勝就露出笑臉,對周圍百姓拱手,道:「自然,既有嚴法之雷霆,也有仁義之恩德!」

    他回過頭,看著木牌上的文字,拍了拍手掌,昂著頭驕傲無比的繼續念道:「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今新豐陋習,不舉其子,有司不能察民間之疾苦,緒天子之恩德,是有司之失!」

    「念百姓生活之艱辛,養育之困苦,本仁心聖訓,特告新豐父老……」

    「自即日起,家訾一萬錢以下,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者,其一子在襁褓者,可告鄉亭官吏,或執戶籍、訾產之符,至縣衙相告,有司當細錄其名,造冊於縣衙文牘之中,每歲八月,先以公田假之,其租稅以三成!有司當月至其家,以問疾苦……」

    這話一出,頓時全場嘩然,無數人目瞪口呆!

    仁政!

    哪怕不識字的農民,現在也馬上聯想到了這個詞語。

    看聽著曾勝繼續說道:「而家訾在一萬錢以上,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告有司,有司當先以其為責庸!」

    「若能養有三子或三子以上,一子在襁褓中者,可免當年田稅,無出當年口賦,免徵當年徭役!」

    「其能養五子者,其家主免老,有司當以為長者,告令全亭,予以嘉獎!」

    曾勝講完,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怎麼都想不到官府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若真的能落到實處……

    旁的不說,單單是那家訾一萬錢以下,養有兩子或兩子以上,其一子在襁褓可優先租佃公田的政策,就是一個大禮包!

    公田啊,那可是公田!

    畝產三石以上的上田!

    有著完備水利灌溉,不需要休耕的上田!

    顧大郎立刻就跳起來,舉著手,問道:「明公!明公!俺家家訾,就在一萬錢以下,可以租佃公田嗎?」

    曾勝沒有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

    「不過得等汝子生下來,由本官登記造冊後才行!」

    「告訴汝吧……若汝子生下來後,不僅可以假公田,本官更可以為汝申請農具、種子和耕牛之貸,皆為官貸,利息十一而已,且可分三年償還本息!」

    顧大郎聽著這個消息,眼睛都直了。

    他怪叫一聲,立刻撒腿往家裡跑。

    現在,他那個懷孕的妻子,已經從過去的累贅,變成今天的寶貝!

    顧家能不能租佃到公田,過上好日子,可全靠那個本來他決定溺死的孩子!

    曾勝看著顧大郎的身影,搖了搖頭,但在心裡卻是暗喜不已。

    治下出現了溺嬰事件,縣裡面自然要追究責任。

    但若能保持全年無溺嬰,則可以在考績之上,記上一功!

    對他這樣的太學生來說,若能在新豐這裡拿到幾個『最』的考評,往後從太學畢業,至少可以從縣令甚至是郡中千石實權官員的位置起步,而且陞遷速度將是無與倫比的!

    畢竟,新豐現在乃是天下矚目的焦點。

    更是漢家建小康、興太平的基地、試點與標本。

    從這裡帶著幾個『最』的考評出去,那就是帶著一身榮譽和光環出仕。

    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將備受矚目。

    甚至說不定,會成為一郡之望。

    人未到,名先至。

    到任之日,郡守出迎三十里,郡中名士排隊歡迎。

    全郡父老皆翹首以待,全郡希望集於一身。

    而類似的情況,此刻在整個新豐的每一個鄉亭之中上演。

    嚴法禁止,加上政策鼓勵和獎勵,短短數日,整個新豐上下,哪怕是最愚昧的百姓,現在也知道了,溺嬰不對,溺嬰要被重罰。

    而多子現在直接與多福掛鉤。

    民眾的生育意願,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

    於是一入夜,家家戶戶忙造人。

    無論是年輕人,還是中年人,只要還能生育的,都卯足了勁。

    哪怕是中產和地主家庭們也是如此。

    比起窮困人家盯上的公田名額,他們的目標,自然是免老這個待遇!

    所謂免老,就是漢律規定的符合特定條件的個人,可以退出徭役、兵役的征發序列。

    乃是鄉三老的必備前置條件。

    四十歲前不能得到免老待遇的,基本是不可能成為鄉三老的。

    由是,在這個風潮影響下,新豐民間很快就出現了一首民謠。

    街頭巷尾、村亭內外,都有孩子在到處傳唱:聖天子,降恩德,皇長孫,施仁義,侍中公,活我弟,告父老:一個太少,兩個不多,三人為林,四子結義,五子同心,多子多孫,多福多壽!

    以至於,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曾經在新豐做過官吏的人,垂垂老矣,重歸新豐之時。

    他們發現,道路上,擠滿了前來恭迎他們的人。

    無數的男人、女人,老老少少,牽著自己的子孫,恭身拜在已經鬍子發白,腰背皆彎的自己面前,頓首磕頭,道:「長者活我!長者活我!致有今日!致有今日!」

    而出現在已經昏花的老人眼前的,是數以百計、數以千計的人群。

    於是,已經連路都走不動的老人,發現自己這一生是如此的輝煌燦爛,功勛昭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九十九節 新的威脅

    延和元年夏七月癸卯(二十六),多雲有東南風。

    正當新豐全縣,都在忙著造人的時候。

    新豐城中張越跟在劉進身後,走在新豐城中正在施工的工坊外圍,抬頭眺望著這座正在建設中的工坊。

    而在張越身側,作為少府卿的代表,考工丞成源滿臉笑容的向著張越和劉進介紹著這個少府未來的分基地的情況。

    「殿下,侍中公,這邊未來將成為鍛造場……臣已經從考工室中徵調了善於鍛造之能工巧匠一百人,其中善百煉鋼與炒鋼者四十人……「

    「那邊則將是鑄造工坊所在,東園令郭公已經應允,只要落成,就從東園署抽調大匠十餘人來此……」

    「這裡未來將是織造室,東織署令已經答應了抽調織師來此培訓新豐匠人,掌握織造之術……」

    張越聽著不停點頭,看著這個現在還處於雛形的工地,滿眼放光。

    不得不說,成源還是很給力的。

    原本,張越想要的,只是一個中型的最多擁有鑄造、製造的少府工坊,能忽悠到幾百名匠人就很不錯了。

    前期甚至能有兩百來工匠,張越就知足了。

    但現在,在成源的鼓搗下,這個工坊,將變成一個超級工坊。

    僅僅是工匠,就將突破千人之多。

    更讓張越心動的是少府還主動承擔了這些匠人的薪俸。

    這就很夠意思了!

    一千匠人和相關官吏,以及家屬,整體從長安搬遷到新豐。

    在這個時代,幾乎等於後世國家宣佈,將一個超級央企,整體搬遷到河北某市,幾乎立刻就能帶動當地經濟發展。

    旁的不說,僅僅是這些人的消費,就足以推動新豐經濟發展,還將令百姓受益。

    但作為新豐縣縣令,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知道,若傻傻的躺著不動,等於白白浪費了少府卿的這份大禮,更將令新豐失去一個重要的機會。

    「成令吏,少府有司,對新豐士民真是厚愛無比,請令吏回衙後,替本官與長孫殿下,謝過少府有司諸公及公孫少府……」張越笑著對成源拱手說著。

    成源聞言,立刻笑道:「張侍中言重了……」

    他對著長安方向拱手道:「公孫少府一上任,就特別召集吾等少府官吏,做了訓示:支援新豐建設,協助新豐『建小康、致太平』,此少府各有司不可推卸之責也,更是我等臣子盡忠之業!」

    「故而,往後侍中若有什麼需要少府幫忙、協助的地方,儘管對下官吩咐,下官與少府有司,定當竭盡全力!」

    張越聽著,滿臉都是笑容。

    成源和少府這次真是幫了他大忙了!

    這麼大一個工坊,是任何錢都買不到的!

    更別提,成源已經行文告知張越,這個工坊將接受『長孫殿下之訓導』。

    這不就是將工坊大權交給他了嗎?

    至少,他拿到了這個工坊的經營方向與人事安排權力。

    可以隨心所欲的為這個工坊制定發展計畫,規劃發展方向。

    等於他從此兼任了『新豐縣國營工坊董事長』的職位。

    投之以桃,當然要報之以禮。

    做官嘛,腦子要靈活。

    於是,張越悄悄的問道:「成公……我聽說,太常下月將要開始遴選博士弟子入太學……」

    成源聽了,呼吸立刻急促起來。

    太學生????

    太學生!!!!!

    當世含金量最高的頭銜!

    自立太學以來,太學中走出了無數名士、名臣。

    只是……

    成源仔細想了想自己家那幾個不成器的紈褲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覺得自己哪怕有眼前這個張子重的背書,恐怕也難以塞一個兒子進太學。

    畢竟,太學生,五年一選,每次只選五十個。

    連列侯子弟、宗室子孫以及外戚勳貴,也擠不進去。

    因為,執掌太學的博士祭酒和負責遴選太學生的太常有司,素來軟硬不吃。

    幾十年了,成源就沒有見過誰成功的開過後門。

    「這是不是太……」但成源又怎麼敢放棄這麼一個可能送一個兒子進太學鍍金的機會呢?

    「成公勿憂……」張越笑著對他透露了一個現在還秘而不宣的小秘密:「年後可能太學將要擴招……」

    是的,為了太學的辟雍和明堂能夠建起來。

    董越終於向無所不能的五銖錢低頭了。

    張越可是聽說了,董越打算上書天子,從明年開始,擴招太學生至三百。

    此外,額外再追加三百個『捐助名額』。

    嗯,就和哈佛啊、普林斯頓等名校一樣,開放校友、名士和政要的捐獻大門。

    當然了,也不是給了錢就一定能進的。

    更非只要有錢,隨便什麼歪瓜裂棗都能混進太學。

    事實上,董越打算模仿新豐公考的模式,進行考核招聘。

    只是能去考核的,必須是捐過錢,資助過太學建辟雍和明堂的校友、貴族、名士、政要。

    張越聽了,真是有些莫名的既視感。

    而如今這個消息還只限於少數人知道,張越告訴成源,自是價比千金。

    成源一聽立刻秒懂了。

    他欣喜的道:「若是能有一子,能蒙太學諸公看中,收為弟子,下官願舍盡身家!」

    能進太學,與那些天下英才同窗,哪怕啥都沒學到,僅僅是這個人脈就已經足夠成源賭上所有了。

    張越卻只是笑笑,提醒道:「成公要注意督促諸位世侄,用功刻苦進學啊……」

    路已經指出了,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就要看成源了。

    此番太學擴招,幾乎相當於後世恢復高考之初。

    只要擠進去了,幾乎就是一世無憂!

    「多謝侍中公……」成源立刻拱手拜道,然後似乎是想了想,才下定決心,湊到張越耳邊輕聲道:「有件事情正要告知侍中公……下官聽說,如今長安城裡有不少人在非議侍中,說侍中在新豐行暴秦之苛政,欲用嚴刑酷法,以威服民呢……」

    張越聽了,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他比較好奇,是哪個傻瓜在想和他剛正面?

    「未知是那些人在說此事?」張越輕聲問著。

    「下官卻是不太清楚,只是隱約聽說過,似乎是剛剛隨諸王入京的各地士人在議論……」成源低著頭答道。

    「哦……」張越點點頭,心裡已經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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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