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8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 19:30
第三百八十節 狐鹿姑的選擇

    夏末的漠北,已經開始吹起了北風,夾雜著寒風的沙子,打的人的臉都有些生疼。

    漠北寒苦,生態本就脆弱。

    如今又蝟集了數十上百萬牧民和數以百萬計的牲畜。

    環境立刻就持續惡化。

    哪怕匈奴人不懂,但也能感覺到,這十餘年來,漠北的草場每年的新草越來越少,而沙漠的面積卻越來越大。

    站在弓盧水旁,狐鹿姑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羊皮大衣,看著這漸漸寂寥的世界,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他轉過身去,遠遠的眺望著南方。

    那鴻雁北來之所。

    不知那裡的胭脂山上,如今是否山花燦爛,野果滿林?

    也不知那裡的祁連山上,是否依舊白雪皚皚?

    更不知那陰山之上的野獸,是否又繁盛了起來?

    狐鹿姑出生的時候,匈奴人就已經失去了那些地方。

    這些匈奴人曾經的根與祖庭。

    被人像趕兔子一樣,從南方溫暖、肥沃的遼闊草原,趕到了這寒苦寂寥的漠北。

    與風沙為伍,和冰雪為伴。

    「也不知,我能不能活著看到陰山的山脊……」他在心裡哀嘆了一聲。

    對於每一個匈奴人,每一個孿鞮氏的子孫來說,陰山就是羈絆他們終生的母親山。

    尹稚斜單于死的時候,頭朝南,眼睛瞪著陰山的方向,大聲呼喝著:「陰山!陰山!陰山!」

    烏維單于死的時候,手中緊緊抓著一把土從陰山上帶到漠北的土。

    兒單于死之時,正帶兵在西域的輪台城外,與漢軍對峙。

    他忽發疾病,又遇到了單于庭變亂,甚至沒有來得及留下遺言。

    但,狐鹿姑卻清楚的記得,他的父親死時的樣子。

    那時,那位曾經發誓要振興匈奴的單于,躺在羊皮毯上,用力的喘著氣,嗚嚥著抓著他的手,深深的用力,以至於臉色都發青了。

    「一定要奪回陰山!收復龍城!」

    然後他就死了,死於余吾水之戰時的箭傷感染。

    回想著父親死前的遺言與教訓,狐鹿姑的眼神就堅定了起來:「我一定要奪回陰山!收復河套!」

    漢人講大復仇,講君子報仇十萬年也不晚。

    如今,這個思潮也影響到了匈奴。

    匈奴高層貴族之中,也有著大量飽讀詩書,熟知漢人文化的成員。

    狐鹿姑自也不例外。

    漠北決戰,砸碎了匈奴人的脊樑骨,讓他們不得不承認漢朝比自己先進太多太多了。

    由之開啟了匈奴人向漢朝學習的歷史。

    到現在,匈奴人的組織、紀律、戰術、武器,都在不斷的漢朝化。

    而那些漢朝的降將們,更是一個個身居高位。

    有在漢室時不過是隊率、司馬、校尉這樣的中級軍官的人,一旦投降,立刻就被封為一部之主,成為高級貴族。

    至於那些漢朝的大將……

    只要肯降,馬上就能王!

    如今,曾經的漢將衛律、李陵,甚至就是匈奴國內的強權。

    手握重兵,甚至還擁有自己的軍隊、部眾與國土。

    特別是李陵,被先單于且鞮侯封為堅昆國國王,擁有著一塊兩千多里的沃土。

    也是靠著這些漢人降將的幫助,匈奴人終於一點一滴的重新恢復了元氣。

    到現在,匈奴已經恢復到了漠北決戰之前的人口基數了。

    控弦四十萬,雄踞漠北,並有西域,虎視浚稽山,意圖在將來,突破這條漢匈兩國騎兵用血肉交融的防線,突入河西甚至河套,回到那溫暖、肥沃和迷人的南方大草原。

    「大單于!大單于!」正想著此事,狐鹿姑忽然聽到了自己的愛將,同時也是他的外甥,匈奴左大都尉衍射壺提之子蘭且渠的聲音。

    「大單于,車師急報!」蘭且渠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健壯匈奴人,他留著匈奴人傳統的發辮,鼻子上鑲嵌著兩個特大的銅環,看上去雖然有些怪異,但在匈奴,這卻是勇士的象徵。

    「說!」狐鹿姑聞言,立刻正色起來。

    現在的匈奴帝國,早非當年全盛之日,只靠著草原的牲畜,就足以吊打四方的強大帝國。

    對於匈奴人來說,蜷縮在漠北寂寥寒苦之地,固然可以規避來自漢朝騎兵的追擊和打擊。

    但匈奴人的生命線,卻全靠西域了。

    西域三十六國的財富、糧食、食鹽以及其他物資,就是支撐匈奴帝國運轉的血液。

    西域若失,匈奴就要被餓死、渴死在這漠北!

    而車師、龜茲,則是匈奴人直面漢朝西域攻勢的第一線。

    任何車師、龜茲的異動,都會讓單于庭打噴嚏。

    「據報,樓蘭王安糜病重,恐怕撐不過多久了……」蘭且渠興奮的趴在狐鹿姑的腳下,磕頭道:「這是天賜大匈奴奪回樓蘭的良機啊!」

    「樓蘭王安糜?」狐鹿姑聞言,嘴角也是溢出一絲笑容:「這條老狗,終於要死了嗎?」

    對於匈奴人來說,樓蘭就是他們心裡的痛!

    自從老上單于擊破月氏,西域諸國就一直是匈奴人的奴婢,予取予求。

    但……

    當年的大宛戰爭,卻使得匈奴在西域的統治出現了裂痕。

    漢朝人將爪子伸進了西域。

    樓蘭王國隨之叛變,向漢朝納貢、輸誠。

    雖然,顧忌匈奴的積威,樓蘭人也同時向匈奴納貢。

    但是……

    樓蘭人卻積極參與漢軍行動,協助漢軍打擊和攻擊車師、龜茲等匈奴藩國。

    更可怕的是,樓蘭人還利用其在西域的影響力和消息渠道,積極為漢朝聯絡西域諸國中,那些不滿匈奴的人。

    還為漢朝和烏孫人牽線搭橋。

    自然,樓蘭老王安糜,這個曾經是匈奴扶持起來的國王,成為了匈奴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現在,這個老傢伙終於要死了嗎?

    狐鹿姑當然很高興。

    然而……

    他臉上的笑容,只持續了一秒鐘,就僵硬了下來。

    因為,他想起了一個人。

    他親愛的堂弟,曾經的左賢王之子,現在匈奴日逐王先賢憚。

    號稱匈奴泰伯之子,賢能之王。

    在理論上來說,其實現在狐鹿姑的單于之位,是從對方手裡搶過來的。

    雖然匈奴人一直信奉天大地大,拳頭最大的真理。

    這單于之位,也素來是有力量者居之。

    但……

    先賢憚在西域這幾年,經營的很不錯,其部眾發展到了十萬,騎兵三萬,還有奴兵數萬。

    要是萬一,先賢憚趁著這個機會,立下功勛……

    鬼知道其他人心裡面會怎麼想?

    於是,只花了三秒鐘,狐鹿姑就做出了決定:「此事我知道了,不用去管它!除非樓蘭人請求本單于介入……」

    至於去和漢朝人爭奪樓蘭?

    自漠北決戰後,匈奴人每一次主動進攻漢朝,都是損兵折將。

    兒單于動員全國的力量,去攻打漢朝的輪台城,結果,死在輪台城外。

    狐鹿姑覺得,自己還是冷靜一下比較好。

    況且,就算打贏了,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好處,得利的只是先賢憚。

    反倒是,假如他裝作不知道這個事情,那麼壓力就全到了先賢憚那裡了。

    先賢憚是去和漢朝人爭奪樓蘭呢?還是選擇旁觀呢?

    無論他怎麼選,都是錯!

    去爭奪的話,僅靠日逐王的力量,根本不夠。

    去了也是白搭。

    到時候損兵折將,自己就正好收拾掉這個尾大不掉的堂弟。

    若是旁觀,不聞不問,那就更好了。

    明年的碲林大會上,看先賢憚怎麼向匈奴各部頭人和貴族交代居然坐視漢朝穩固樓蘭、威脅蒲昌海?

    先賢憚,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嗎?

    而匈奴國內的其他人,也就能看出這個所謂賢王、泰伯之子的真面目。

    那他也就再也無法挑戰自己的地位了。

    這樣想著,狐鹿姑臉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13:22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一節空間的新變化

    當張越走出玉堂時,已經差不多是傍晚時分了,夕陽西下,晚霞漫天,遠方的神仙台,在晚霞之中熠熠生輝。

    張越抱著在自己懷裡睡得很香的趙柔娘,嘴角也是無奈的一笑。

    這個小丫頭和南信瘋了大半天,在見到張越後,立刻就吊在他懷裡,再也不肯下來。

    然後就睡著了。

    回到小樓,將趙柔娘放到床榻上,為她蓋上一張毯子。

    張越就吩咐下人:「我要讀書、精研經義,若非要事,不要來打擾我!」

    「諾!」

    看著宦官們各自下去,張越便走上閣樓,進入堪輿室之中,將門關上。

    然後,他便點燃油燈,坐到靠窗的案几前,閉上眼睛,然後那一支在閃耀著光澤的黃石便出現在了他眼前。

    張越凝視著它,心裡面想著:「似乎發生了了不得的變化呢!」

    上次在太學的時候,面對解延年後,張越就感覺到了空間之中似乎有了變化。

    但他後來進入空間數次,都沒有能找到任何有變化的地方。

    直到今天,當天子宣佈『追封王兄為奉文君』,還許過繼一子繼承香火。

    這神秘的黃石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與原主……或者說留候,究竟有什麼關係?」張越目光灼灼的盯著它。

    可惜,黃石不會說話,只是在閃耀著光澤,在召喚著他進入空間。

    但,張越卻已經知道,自己穿越是因為它,而它將自己帶來這個時代,恐怕和原主或者原主的先人,有著密切聯繫。

    想了想,張越的意識向前,湊近了黃石。

    下一瞬,他出現在了空間之中。

    這一次進入空間,張越明顯發現了,這空間的面積增加了。

    張越穿越以來,隔三差五就會進來,對於空間面積有著敏感的認知。

    以他估計,在過去,這個空間的土地,哪怕算上那座怪異的小山和瑾瑜木的生長之地,最多不過十里方圓。

    但現在卻似乎大了一些。

    微微向前看去,移栽到空間之中的各種作物,都長的很好。

    數百株粟米,已經開始抽穗,而棉花們更是結出一朵朵粉色的小花蕾。

    其他芋頭、魔芋、杜仲等物,也都長的很好。

    觀察了一會,張越發現,似乎在小溪這邊的種植區域,沒有任何變化。

    土地的面積和大小,依舊與過去一般。

    想了想,他就越過那條小溪,走到瑾瑜木們生長之地。

    這時,他終於發現了新的變化在小山的另一面,本該一片虛無之處,出現了一塊新的土地。

    張越記得很清楚,過去,那裡什麼也沒有!

    除了虛無之外,沒有任何物質。

    然而現在,卻出現了一塊小小的,大約一兩畝地大小的土地。

    顏色似乎與另外一側完全不同。

    張越好奇的走過去,蹲下身子,輕輕的用觸摸了一下。

    「是沙土!」張越立刻就感知到了,入手的土壤,鬆散凌亂,就如同沙漠之中的沙土一樣。

    「沙土!」下一秒張越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空間可以改良植物,甚至影響植物的進化方向。

    這是早已經知道的事情。

    但有一個事情,張越卻是直到見到這沙土地,他才反應了過來橘生淮南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在熱帶的植物,總不能發展出具備寒帶植物的優點。

    你永遠無法在沙漠地區,培育出一種需水量巨大的植物。

    就像你沒辦法在雨林地區,栽培出一種抗旱的植物。

    是故……

    這沙土,幾乎就是為他量身而作的。

    為了他的理想與志願,為了那個征服世界的志向!

    眼前這沙土雖小,但既然在這空間之中,卻是有無限可能。

    張越深深的吸了口氣,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雖然,這空間沒有語言文字,更沒有什麼智能與他溝通。

    但他知道,這一切是什麼緣故了。

    「謝謝你啊……」張越看著腳下的這一塊小小的沙土地,真誠的道:「一路走好,張毅,我會代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毋庸置疑,在張越看來,這塊沙土,應該是原主最後的餽贈了。

    而這若是真的。

    那麼,那塊帶自己穿越的黃石,恐怕真的與留候家族有著密切聯繫!

    可惜,他沒有辦法證實,只能隱晦的去猜測。

    因為,哪怕是在後世,也再沒有人能找到留候家族存在的證據。

    留候侯國,早已經沉入了微山湖,與魚蝦為伴。

    張良的子孫,則各自散去,消散在人潮人海之中。

    說不定,張越在後世的身體,就有可能是張良某一個孫輩的後代。

    這都是說不清楚的事情。

    而對於那塊神秘的黃石,造成自己穿越和這個空間存在的黃石。

    張越也只能根據已有線索來推斷了。

    留候張良,確實擁有一塊神石傳說中,他的授業恩師黃石公的所化的神石。

    根據史書記載,張良在世之時,在家專門祭祀和供奉著那塊神石。

    後來張良病逝,神石就不見蹤影了東晉時曾有摸金校尉,摸了張良墓,找到了陪葬的《太公兵法》,但沒有發現傳說中被陪葬的黃石。

    是故,那塊神石恐怕就是自己腦海中那塊了。

    只是不知道,留候張良是否發現過這個秘密?

    想了想,張越就明白,恐怕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因為這個空間根本就不像曾有人進來過、開發的模樣。

    有關它的來歷,依舊是謎。

    想不清楚,張越索性就不想了。

    存在即合理。

    哪怕在後世,人類不也依舊無法解釋很多事情嗎?

    但擁有空間,他卻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再有這片沙土,他更有了十足把握,將諸夏民族,將大漢帝國,帶到人類所能抵達的巔峰!

    一個真正的天朝上國。

    就像山海經所說的那樣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星辰,要之以太歲,莫不為漢臣妾!

    這可比日不落帝國的逼格高多了!

    張站起身來,看著腳下的沙土,他決定做一個實驗,來證明一下腳下的沙土,是否也能種植作物,是否也可以使用玉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13:22
第三百八十二節劉進的感激

    翌日清晨,張越走出房門,面帶笑容,心情很好。

    經過昨夜一夜實驗,他已經知道,新增加的那塊沙地和空間原來的土地,沒有區別。

    一樣可以移栽作物,可以用玉果催熟。

    並享有空間的其他一切原有功能。

    這就讓張越放下心來了。

    剛剛出門,就有宦官來報:「侍中公,光祿勳派人給侍中送來了一份禮物……」

    張越一聽,頓時樂了。

    韓說果然聽話!

    當即就道:「立刻拿來!」

    不多時,一箱書簡就被兩個宦官抬著,來到張越面前。

    張越打開箱子,就見到了裡面堆磊的整整齊齊的十幾件竹簡。

    隨手拿起一份,只看了一眼,張越就挪不開眼睛了。

    抱著這些書簡,張越看了整整一個上午,直到將最後一卷書看完,張越才嘆了口氣:「真是了不得啊……果然不愧是曾經做過丞相的人的著作!」

    韓說送來的這一套書,是公孫弘在世的時候所著的《公孫子》,雖然不完整,還有著缺漏。

    但卻讓張越受益良多。

    特別是書中公孫弘所講的一些事情和對法律的解讀,讓他眼前一亮。

    更緊要的是,在這書中,張越看到了許多法家學者的影子。

    這也正常,自荀子至漢,百五十年間,法家和儒家就在不斷合流,儒皮法骨事業甚至蒸蒸日上,興盛異常。

    而藉著儒家的皮,法家成功借殼上市,洗白了自己。

    只是……

    公孫弘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

    這十餘卷公孫子,通篇看下來,張越總結了一下,其實就是四個字:以法緣儒。

    簡單的來說,就是用法家的思想來闡述儒家的道理。用法家的手段,來實現儒家的理想,用法家的力量,來重建禮樂教化。

    看這套《公孫子》讓張越有種在看後世出土的秦代簡牘的感覺。

    裡面講的東西,太系統了。

    特別是其中分開講述的那十幾個被作為例子的案件,幾乎就和秦代的時候的法家政治家們對人民和官吏進行教育的時候一樣。

    將這套書看完,張越只有一個感覺公孫弘該不是一個披著儒生皮,實為法家門徒的人吧?

    在事實上,其實他不是第一個這麼覺得的。

    幾乎整個漢室的輿論界,都是這麼認為的。

    只是可惜啊……

    公孫弘辛苦一生,最終卻沒有留下太多遺產。

    而且因為他生前太清廉了,以至於現在他的子孫將他的心血著作,當成了寶貝,高價惜售。

    一卷書就要一百金,還不許抄錄。

    於是,公孫弘的心血和著作,終於堙沒於歷史長河之中。

    「幸好落到我手裡了……」張越笑著將這套書收到書房之中。

    等過一段時間,造紙業搞了起來,再搞雕版印刷技術。

    就拿公孫弘的這一套書來當敲門磚。

    一方面能賺錢,一方面可以普及教化。

    說不定,能產生一些漣漪,影響到後人呢!

    至於公孫弘的子孫們會不會因此恨他?

    張越卻是管不著了!

    而且,張越知道,未來恨他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現在的漢室,像公孫弘的子孫一樣,拿著祖上的心血著作或者發明創造,當成斂財工具的人有無數。

    門戶之見和一己之私,令無數經典和技術被埋沒在根本不懂它們的人的手裡。

    在秦代,諸夏民族就已經開始了嘗試了大規模的集約化標準化生產製造。

    但在現在,還懂這些東西的人,恐怕已經不足百人了。

    歷史上趙過推廣的代田法,實際上早在趙過之前,就已經出現了。

    然而,就這還被當成獨門秘訣,傳子不傳女。

    想著此事,張越就有些搖頭。

    剛剛將書收起來,還沒來得及下樓,就又有宦官來報:「侍中,長孫殿下來了……」

    「哦……」張越連忙下樓出迎。

    ………………………………

    張越見到劉進的時候,發現這個漢家長孫略微有些憔悴,神色也有些疲憊。

    「殿下這幾日可是沒有休息好?」張越問道。

    「這次多虧張卿援手!」劉進見了張越,卻是拱手致謝,很是感激。

    這幾日,張越跑回了南陵,倒是圖了清靜,而他留在長安,卻被無數說客和親戚煩的睡不著覺。

    特別是陽石公主與諸邑公主也涉案後,連他自己也坐立不安了。

    陽石公主也就罷了,和他並不親密。

    但諸邑公主就不同了。

    那是他的親姑姑,從小撫養他長大的親人。

    或許外界對於這位公主多有微詞,但在他眼中,諸邑一直就是最親最親的姑姑。

    諸邑涉案,於他而言,近乎晴天霹靂。

    沒有辦法,他只能去求祖父。

    然而……

    他也知道,這其實是沒有用的!

    巫蠱之案,對他祖父來說,最為敏感。

    這幾十年來,所有牽扯巫蠱的人,統統不得好死!

    廢皇后陳阿嬌,就是最好的例子!

    事實也是如此,他的求情,沒有任何作用。

    直到張越回來,居然發生了奇蹟!

    就在今天上午,天子使使詔赦了諸邑,雖然代價是諸邑需要遠嫁樓蘭,配合漢室的行動。

    「殿下言重了!」張越將劉進請進小樓,道:「臣只是盡心盡忠而已……況且,皇后和諸邑主能不怪臣自作主張,使母女分離,臣便心滿意足了… …」

    「卿客氣了……」劉進看著張越感慨道:「皇祖母大人,特地命我來向侍中道謝,此番若無侍中,恐怕……」

    事實上,衛皇后在聽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涉案後,就已經嚇得癱瘓在地了。

    她已經六十八歲了,膝下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

    如今,雖然諸邑不得不遠走樓蘭,前往蠻荒之地。

    但,最起碼保住了性命,將來還有相見之日啊。

    總比像現在這樣,隨時可能陰陽相隔,豈不是要好太多太多?

    況且,張越這次救下的可不止是諸邑一個人。

    還有諸邑的子女們若諸邑罪名坐實,她的子女,可一個都活不了。

    故而不止衛皇后,諸邑公主和她的家人,也是感恩不盡。

    「孤打算回新豐了……」進了閣樓後,劉進就對張越問道:「卿要不要與孤一起回去?」

    這長安的事情,他是不想再管了。

    特別是公孫家和衛家的那些破事!

    誰愛管誰管吧!

    「怎麼了?」張越卻是奇怪了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00:1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三節徵辟丁緩(1)

    「還不是……」劉進嘆著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外戚之家,貪婪無度!」

    太僕公孫敬聲、陽石公主、諸邑公主牽入巫蠱大案,本身就已經讓劉進和他父親、祖母焦頭爛額了。

    然而……

    衛家和石家,甚至是劉進的母族史家的人,卻都是蠢蠢欲動,流著哈喇子,覬覦著空出來的太僕之位和侍中位置。

    這些傢伙,整天打著『獻策』的名義,找各種不同藉口,接近劉進和他的父親,話裡話外,卻無不都在透露著俺其實也有能力滴。

    卻也不想想,公孫敬聲涉案後,太子系已經遭到了重創!

    坊間輿論已經在議論了。

    甚至還有人公開質疑了起來公孫氏、石氏、衛氏,皆太子外戚,用為國家重臣,卻大逆不道,貪婪無度,此豈為天下之幸?

    就差沒有公開說:太子用人唯親,恐怕不足以承宗廟這種話了。

    由是,太子的聲望瞬間跌落谷底。

    人心、名望都在快速流逝。

    在這個時候,衛家和石家甚至史家的人,卻都還在唸著自己那點家族利益,不顧現實,追求權力。

    這讓劉進和他父親劉據都非常失望。

    尤其是劉進,現在他終於看清楚了,穀梁學派所謂親親相隱的本質了。

    照他們這麼玩,這個國家還不得被他們搞回幾百年前的宗周卿大夫時代?

    血統貴族橫行,而庶民則永無出頭之日。

    更可怕的是,連國家也將被他們分割成一個個宗族勢力。

    屆時漢天子恐怕和東週的周天子沒有太大區別。

    故而,這長安劉進是一天都不想再呆了。

    他覺得,在長安自己是在浪費生命,甚至連周圍的空氣,都讓他感覺窒息。

    還是新豐好。

    那裡的人和事,都充滿了積極、昂揚、向上的精神。

    以至於連空氣裡都散發著讓他血脈僨張的味道。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態,再聽著他的話語,也差不多能明白了。

    肉食者鄙唄!

    這又不是什麼新聞了。

    大明滅亡的前夕,崇禎皇帝找他的國丈爺想藉點銀子當軍費。

    結果,週國丈就給了五百兩還是多少來著?

    就這還一臉肉疼,捨不得。

    等到李自成進了北京,週國丈『奉獻』白銀數十萬兩,以犒賞『義軍』。

    古今中外,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

    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故事和典故留下來了。

    對於已經腐朽墮落的勳貴階級,張越覺得,還是當今的辦法好。

    一刀切,統統打落塵埃。

    這樣既給人民減輕了負擔,又提高了朝廷的平均智商,一箭雙鵰,一舉兩得。

    「殿下既然想回新豐了,那臣自當追隨……」張越笑著道:「反正,長安事務也差不多了……」

    他這次回長安要辦的事情基本上都辦完了,甚至連原先沒有打算做的事情也搞定了,確實是時候回去建設新豐了。

    尤其是,這馬上就要秋收。

    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親自坐鎮和主持才行。

    劉進一聽,立刻高興了起來:「既如此,那孤這就去向皇祖父和父君辭行!」

    「殿下先別急……」張越連忙叫住他,道:「在回新豐前,臣打算去長安城裡徵辟一個賢能……」

    「賢能?」劉進一聽,立刻來了興趣。

    張越先前已經向他展示了什麼叫做『慧眼識人才』,所闢官吏,如胡建、趙過、陳萬年、桑鈞,都是乾才!

    哪怕是原先他頗不以為意,認為是『小人』的陳萬年,如今卻是新豐不可缺少的一員,其處理政務、公文,老辣而果決,經驗豐富,上下之人交口稱讚。

    至於胡建、趙過,等更無不其各自專業領域之中的佼佼者!

    「侍中這次打算徵辟誰?」劉進好奇的問道。

    「長安人丁緩……」張越輕聲說著,他在聽說了丁緩的名聲後,就已經決定徵辟他了。

    作為穿越者,張越接受的教育告訴他生產力才是第一發展力!

    而像丁緩這樣的能工巧匠,用得好了,其作用不下於數萬大軍!

    劉進聽了,卻面露古怪之色,看著張越,小聲的道:「卿果真欲闢丁緩?」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色,問道:「怎麼了?」

    「丁緩大名,孤早有耳聞……」劉進面色尷尬的道:「在卿之前,欲闢其為吏者,有許多……」

    漢代是一個重視並且賞識技術的社會。

    哪怕是過去,穀梁的君子們天天嚷嚷著『機變械飾』,但實則私底下,他們也格外重視工匠與技術。

    特別是能賺錢的技術和工匠。

    類似丁緩這樣的大匠,在社會上的地位,更是不下一般士大夫,特別受人尊敬。

    更別提這個丁緩,還掌握著獨門絕技天下只有他能製造出七輪扇。

    故而連公卿們,也早有耳聞,很多人重金聘請。

    以劉進所知,故少府卿韓說曾經多次登門延聘,想請此人進入少府,擔任大匠,價碼都開到了千石。

    可惜,被他一語拒絕。

    劉進現在都記得,當年丁緩拒絕韓說的話:「君欲闢我為吏,食祿千石,未知千石之粟,價比幾何?吾作七輪扇,一件可得錢五十萬,獲利三十萬……」

    好嘛……

    人家壓根就看不起少府開出來的價碼。

    張越聽著,也是點點頭。

    他想徵辟丁緩,自然也打聽過他了。

    知道此人很富很富,家訾數千萬,門下弟子數十,而且性格乖戾,很不合群,就連給人營造器物,也要挑三揀四,有著規矩。

    不孝的人不見,不義之人不交,不信之人不處。

    而貴族士大夫們,卻又是一群抖m。

    丁緩越挑剔,越乖戾,越特立獨行,別人就越追捧。

    搞得現在,張越可聽說了,一般的公卿士大夫想請丁緩出手,幫其製造一個七輪扇或者別的什麼東西,排隊得排好幾年,還得看人家心情。

    結果,排隊的人越來越多,搞得現在,在長安城裡,公卿們攀比鬥富裝x,都用家裡有幾件丁緩所造之物來衡量了。

    而名聲和財富都到了這個境界以後,一般人別說徵辟他了,連念頭都不敢起。

    這也正常。

    人家訾產數千萬,每年隨隨便便做幾個東西,就是幾百萬的收入。

    別說千石、兩千石了。

    開個列侯的賞格,人家也未必願意啊!

    一個食邑千戶的列侯,一年也就二十萬錢的租稅……

    連人家的鞋子都摸不到……

    但……

    在知道了這些事情後,張越卻更加堅定了要得到丁緩的決心!

    這樣的能工巧匠,不該被埋沒!

    他應該貢獻更多的力量出來!

    就是綁也得把他綁到新豐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00:1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四節 征辟丁緩(2)

    丁緩家在篙街。

    篙街位於長安城北,與未央宮北闕遙相對望,篙街的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橫門大道。

    在這個時代,所有從西域來到長安的商人,入城後所見的第一個景象就是此地了。

    歷史上篙街最出名的,莫過於陳湯遠征,將郅支單于的腦袋掛到了篙街的旗亭上。

    那時候,據說有上千名來自西域各國甚至身毒、康居、安息的商人,共同見證了郅支單于的首級被漢軍高高挑起來,掛上篙街的瞬間。

    不過,在現在篙街遠沒有元成之時那麼繁榮。

    如今,絲路貿易剛剛開啟不過二三十年,西方的商人們,連知道漢室在哪個方向的都還很少。

    故而現在居住於篙街上的人們,依舊是以長安士民與中小商人為主。

    篙街也與章台街並列為長安市井之一。

    那些曾經在歷史上流傳甚廣的八卦與段子,基本上都是從這兩個地方飛向天下的。

    張越與劉進沒花多少時間,就驅車來到了此地。

    作為帝都,長安城素來就是以『居室櫛比,門巷修直』而聞名天下。

    故而,現在雖人口已經幾近三十萬之多。

    但哪怕是篙街、章台街這樣的市井之地,也是沒有什麼垃圾臭水橫流的現象。

    事實上,甚至有些干淨的不像話。

    街面上連塵土都很少見,街道兩側的店舖,更是像被人用刀子切了一樣整齊。

    而丁緩家也很好找在這個普遍以一堂兩內為主的小戶型居民區的地方,猛然間看到一個帶了跨院的豪宅,想不找到都難。

    更別提這門口,還排起了長龍至少有十幾輛馬車,堵在了宅院門口。

    讓張越看了,真是咂舌不已。

    「長安公卿的消費能力真不錯……」張越點頭讚許著。

    他最怕的就是這些公卿們吝嗇,捂著錢打算帶去棺材裡。

    那就麻煩了。

    只要公卿貴族和富商們肯花錢,捨得花錢,那就好辦了。

    張越總能找到辦法,讓他們乖乖掏錢。

    一邊想著這個事情,張越一邊揮手讓車伕驅車上前,進入了前面的排隊隊列。

    見到又有馬車來了,已經在排隊的眾人都很好奇。

    然後,有人回頭一看,就看到了張越的馬車和車型。

    「敢問閣下是?」有人弱弱的上前來問。

    「侍中領新豐令張公聞篙街丁緩素有大賢,特來拜謁!」驅車的車伕,正色答道。

    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片刻後,那些排在張越前面的馬車紛紛主動讓路。

    無數人誠惶誠恐的避讓在街道兩旁,用著敬畏的眼神,看著那輛緩緩而來的馬車。

    張蚩尤的車,誰敢攔?誰又敢排在他前面?

    不想活了嗎?

    沒看到連堂堂太僕,都被這個張蚩尤像抓小雞一樣抓起來了嗎?

    如今在長安城中,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寧惹虎豹,不罪張蚩尤。

    虎豹那種猛獸招惹了還可以想辦法幹掉。

    這得罪了張蚩尤,怕是活不了幾個月……

    反正,到目前為止,據說所有曾經得罪過他的,如今不是在監獄裡,就是變成死人了。

    而且,一個比一個來頭大。

    甚至還有九卿也栽了。

    大家又不傻,自然知道,該裝孫子的時候,還得裝!

    不然就是神龜雖壽,猶有命隕之時了。

    自然看門的那兩個男子,也立刻做出了反應。

    馬上就有一人上前,恭身拜道:「請侍中稍候片刻,小人這就去通知我家主公出迎!」

    說話都有些帶著顫音了。

    他們跟著丁緩混了這麼多年,雖然見過許多大人物。

    但,一位侍中,還是一位權傾朝野,權勢滔天的大人物親自來訪,這卻是第一遭過去,公卿們最多就派個家臣來此而已。

    這讓他是既驕傲,又有些忐忑。

    如此大人物親臨,也不知是福是禍?

    …………………………………………

    一刻鐘後,丁府大門中開,在數十門徒子侄簇擁下,一個身穿褐色外衣,戴著頭巾的男子,走出大門,來到張越車前,拜道:「小民丁緩恭迎侍中公,未知侍中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其他人則紛紛低頭致意。

    張越聽了,與劉進相視一笑,道:「殿下,不妨與臣打個賭?」

    「嗯?」

    「殿下覺得,臣此行可能征辟丁緩?」張越笑著問道。

    「恐怕不能吧……」劉進略帶遲疑的道:「漢家雖有梧候陽去疾以工匠封侯,天下矚目,然那是惠帝故事,惠帝至今百年,再無此例……」

    「那殿下就請拭目以待吧……」張越笑著道。

    只要是人,就一定對名利有渴望。

    特別是漢人!

    光宗耀祖是每一個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即使對方真的淡薄名利,但他能拒絕匡扶天下嗎?

    對於諸夏民族的子孫們來說,沒有人能拒絕一個代表天下發出的召喚。

    這樣說著,張越就掀開車簾,走下馬車,笑著上前,扶起那個拱手作揖的男人,道:「久聞丁公技藝天下無雙,有當時魯班之譽,故而冒昧來見,還望丁公不吝賜教!」

    在同時,張越悄悄的打量起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

    這個能在西元前,利用簡單的技術和材料,就發明出『一扇扇出,滿室寒顫』的機械風扇的技術大拿。

    在實際上,丁緩的個頭不高他還沒有張越高,要知道張越現在才十八歲不到,還在長身體。

    看上去相貌平平,圓臉粗眉,但一雙眼睛極為明亮。

    張越在丁緩的時候,丁緩自然也在觀察著這個忽如其來的年輕侍中官。

    對於對方的大名,丁緩可謂是如雷貫耳了。

    這兩個月,長安城裡最出名和被人議論最多的就是這個侍中了。

    傳奇般的崛起之路和更富傳奇的逆襲之旅,讓長安八卦黨們跟過年一樣興奮。

    而他表現出來的才華,則讓普羅大眾,充滿了好感漢興百年,關中終於也能出一個自己的文豪了!

    這多長臉啊!

    但讓丁緩上心的,卻是這個侍中所獻的水車,坊間俗稱的張氏車。

    他甚至親自去過郁夷,現場觀察和觀摩過水車的運作。

    真是讓他歎為觀止,撫掌不已,認為是絕妙的構思和設計。

    這些天他甚至就一直在學習和揣摩著水車的構造,打算用到自己未來的設計之中。

    只是……

    這個侍中官忽然來找自己要幹嘛?

    總不能是上門來請自己造七輪扇的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00:1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五節墨家門徒?

    心裡面雖然猶豫、忐忑,但丁緩卻沒有什麼畏懼之色。

    甚至他根本就不怕眼前這個在長安城裡號為『張蚩尤』的侍中。

    原因很簡單。

    這是遊戲規則!

    漢家的士大夫權貴們,自己相互打生打死,那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但誰要敢把爪子伸向底層的平民、商賈,做出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事情,那就是獲罪於天,無可禱也了。

    劉氏天子是絕不會允許他的臣子之中出現這樣的人的。

    發現一個處理一個,從不含糊。

    當年,魏其候竇嬰,堂堂外戚,三朝元老,尚且因為灌夫一案被拖下水,落得一個腰斬棄市的下場(竇嬰明面上的罪名是『矯詔』,但在事實上,漢代『矯詔』分三等,最嚴重的才可能被腰斬,而竇嬰所犯的只是最低級的『矯詔不害』,既雖然矯詔,但沒有造成害處,充其量也就是罰金削爵,不至於腰斬棄市,而田蚡打擊和攻擊竇嬰的罪名,也從來不是矯詔而是『縱容灌夫族人,橫行不法,魚肉百姓』,而這才是最致命的,也是竇嬰為什麼會被腰斬的緣故)。

    是故,百姓對於公卿們雖然有忌憚,但要說畏懼、害怕,這卻是不可能的。

    而漢季盛行的血親復仇思想,又給平民們一些對抗權貴的底氣。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同歸於盡。

    匹夫之怒,血濺三尺,如是而已。

    攝於國家製度和民間持械盛行的現實,一般也沒有那個傻瓜會蠢到親自下場,去對身份地位低於自己的人動手。

    故而,公卿貴族們畏懼張越,害怕得罪他引來打擊報復。

    但像丁緩這樣的人,卻一點都不怕,甚至很好奇。

    丁緩的幾個兒子,甚至滿臉興奮的瞪著眼睛,觀察著張越這個年紀和他們差不多的同齡人,眼中分明帶著崇拜和驚訝之色。

    甚至還有人小聲的議論著:「這就是張蚩尤啊,怎麼生得這麼好看,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那般兇惡呢……」

    「噓!小聲點,別被人家聽到,那樣不禮貌……」

    張越聽著,卻只能保持自己的儀態,還得面帶笑容,滿面春風,免得萬一被人傳出去,影響自己的形象,說他沒有胸懷,不能容人。

    「侍中公請恕罪……」丁緩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兒輩胡言亂語,不知輕重,回頭小人一定教訓!」

    「無妨……」張越笑著擺擺手,對丁緩道: 「丁公難道不請在下進門喝杯茶?」

    「請……」丁緩連忙對張越拱手再拜,將張越和劉進請進宅邸。

    一進丁府,張越就看到,偌大的院子裡,隨處可見各種器械零件與工具。

    顯然,這是丁緩的門徒弟子們在練習手藝。

    而在丁府正廳門口,張越看到了讓丁緩名聲大噪的七輪扇。

    那是一個巨大的立式機械,其主體由七個相互緊密聯繫、咬合的巨大木齒相連,一條粗大的繩索,將一個巨大的半開合的木箱與之聯繫起來。

    在穿越者眼裡,這個器械簡陋非常,甚至可以說有些醜陋。

    但在這個時代,這卻是巧奪天工,發前人所未有的奇思妙想和精湛到極致的工匠精神造物。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這些木齒,怎麼精密的咬合在一起,這就需要極為高超的手藝。

    張越見著也是讚嘆不已。

    後世之人常常羨慕什麼霓虹、瑞典、德國的工匠精神,覺得他們做事認真、一絲不苟。

    卻不知道,諸夏民族才是真正的工匠民族,才有真正的工匠精神。

    至少在現在這個時代,這個地球上,再沒有比諸夏工匠再強大的匠人了。

    旁的不說,就長樂宮大夏殿門口立著的那十二尊金人,在現在的地球上,除了中國還有誰能鑄造?

    一個也沒有!

    當然……

    張越也明白,現在的強大和先進,只是現在的。

    諸夏民族必須不斷發展和強盛,才能始終確保自己處於世界第一。

    丁緩在旁看著,見到張越盯著自己的傑作發呆,內心也是自豪不已,炫耀著道:「當年為造這七輪扇,吾曾嘗讀監督數十石,採前人之技藝,歷三年方得!」

    「可謂精妙無上,堪稱當世瑰寶也!如今長安公卿,紛紛相求,一扇之價已至百萬錢!」

    劉進在旁邊看著那七輪扇,也為其構造之妙而驚訝,更為其昂貴而咋舌。

    一台七輪扇一百萬錢,相當於一個食邑五千戶的列侯一歲租稅所得。

    等於十戶中產家庭的全部訾產。

    張越看著丁緩滿臉自豪之色,卻忽然問道:「丁公可曾想過改良此物,使之更加輕便有力?」

    張越此話一出,立刻就引發了無數人質疑。

    「改良?」丁緩的門徒子侄紛紛道:「如何再改良啊!老師(父親)之作,已是盡善盡美,縱然魯班在此,怕不能再非其一木!」

    他們都是親自參與過七輪扇製造的。

    深知此物的製造要求之高為了讓其能順利運轉和長久使用,不僅僅每一木齒都需要千挑萬選,精選最好的木料,木齒的齒輪大小,甚至每一個齒的長度、寬度,都必須保持一致。

    一個不慎就要毀掉十幾日的辛苦!

    更緊要的是,目前這個設計,幾乎是最佳的完美設計了。

    再大一些,則人力轉不動七輪,再小一些則扇力不夠!

    唯有丁緩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道:「不瞞侍中公,這數年來小人一直在私底下尋思和考慮改進之事……」

    他望著這七輪扇,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遺憾之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只是……小人嘗試了數百種方法,甚至用精鐵、銅料,做了許多小型的七輪扇,然而卻無一能滿足……」

    「侍中公難道有辦法?」丁緩忽然抬頭看著張越,如同美人一般,拱手拜道:「若侍中願教我改進之法,緩願以全部身家相換……」

    張越聽著,呵呵笑著扶起丁緩:「丁公言重了……」

    「倒不需要如此……」

    「只要丁公能答應本官一事!」

    「何事?」丁緩鄭重的問道:「還請侍中吩咐!」

    對於熱愛技術的人而言,技術就是生命。

    而對於丁緩來說,技術不僅僅是他的生命,也是他的財富之源。

    錢,不算什麼!

    技術才能擁有一切!

    「請丁公出山,為新豐匠作魯班,主全縣工匠之事,作魯班之訓!」張越看著丁緩,正色道:「若丁公答允,莫說改進七輪扇了… …」

    張越豪氣衝天的道:「便是飛天之器,也能授公!」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飛天之器?

    丁緩更是呼吸急促,難以自抑。

    飛天之器,所有諸夏匠人的夢想!

    自魯班輸開始,歷代大匠皆孜孜以求!

    而匠人們誰沒有做過製造出一台可以翱翔天際,代表自己一生技巧最高水平的器械呢?

    若是換一個人,在丁緩面前這麼誇誇其談,丁緩早就趕人了。

    飛天之器,那怎麼可能?

    祖師爺魯班輸究其一生,做出來的木鵲能翱翔三日三夜而不落下,卻被墨子批評說:此物不能利天下,不可以稱巧也。

    但眼前這個人,卻是發明了張氏車的張子重!

    張氏車的精妙和實用,丁緩早已經領略過了。

    他看著張越,用力的嚥下一口口水,遲疑道:「即使有能飛天之器,又能如何?」

    他看著自己的門徒與子侄們,苦笑著搖頭:「子墨子曾曰: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魯班造木鵲,尚且曰拙……」

    這話一出口,張越的眼睛就亮了。

    墨家門徒?

    或者說,已經放棄了墨家理想,轉而開始擺弄器械的墨家門徒嗎?

    這可真是來的太好了!

    現在張越下屬,有儒家的俊傑,有法家的英傑,加上他自己出生黃老學派。

    就已經湊齊了戰國諸子裡最強的四個學派之三。

    若再加上一個墨家之人,這樣就齊全了。

    哪怕是出於集郵的考慮,也得拿下此人啊!

    更何況……

    墨家就這麼消亡,太可惜了!

    張越一直想要給墨家續一下,看看能不能搶救搶救。

    只是這種事情不好明目張膽的去做,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辦。

    畢竟,在表面上來說,儒墨那是死敵啊!

    想當年,孟子和墨家對噴。

    孟子說墨家無君,楊朱無父,無父無君,禽獸也。

    墨家就回噴儒生豬狗是也!

    墨翟先生生前,專門蒐集孔子的黑材料,寫了一篇《非儒》,洋洋灑灑數千字,極盡輕蔑和鄙視之意(這在戰國初年的那個時代,幾乎就等於今天有人不爽某人寫了五百萬字的來黑他一樣)。

    只是,如今儒家鼎盛,罷黷百家,唯我獨尊。

    墨家則早已經式微,消失在主流視線之外,到了後代,甚至連個餘波也不存在。

    張越一直很惋惜,有心想要復活墨家。

    但又礙於身份地位,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操作。

    如今遇到丁緩,內心的衝動再次活躍起來。

    當然了,這個事情,得小心翼翼,得低調低調再低調。

    至少在現在,這事情得小心操作。

    最好套個馬甲……

    嗯,反正董仲舒已經幹過一回,援墨入儒了。

    身為弟子,再做一次,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00:18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六節 邀請

    當然,丁緩的話,張越是不會接的。

    他只是微微笑著,對丁緩道:「我聞丁公,曾立有門規:不交不孝之人,不處不信之士,不見無義之人……可知丁公也是心懷壯志,胸藏鴻鵠之人……」

    丁緩聽著,也是臉色微微動容。

    張越一見,就知道有戲了。

    事實上,他也是在聽說了丁緩的這三個規矩才動心的——若真的沒有半分政治野心,丁緩何必立下那三個規矩?

    立那三個規矩,其實就表明了他也有所抱負。

    只是……張越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抱負是什麼?

    望著丁緩的神色,張越在心裡猜測著:「此人是哪一家的墨子流派?」

    與儒家一樣,在墨翟先生時期曾經團結如一人,以嚴格的紀律和強大的向心力而聞名天下,與儒家、楊朱學派共為顯學的墨家,在墨翟先生去世後也陷入了與孔子的儒家一樣的命運:分裂!

    因為理念、主張和追求的不同,墨翟之後的墨家分為三個主要流派:相裡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

    其中,鄧陵氏之墨,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之中,發展成為了今天天下興盛無比的遊俠群體,不過現在的遊俠們給當年的鄧陵氏弟子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全盛時期的鄧陵氏門徒,是真正的俠客。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他們存在之時,讓列國公卿膽寒,使貴族官僚戰戰兢兢,不敢刻薄過甚。

    不然,天知道會不會進入鄧陵氏墨者的刺殺名單。

    那些狂熱的相信墨翟先生兼愛非攻、尚同尚賢的墨者們『勤生薄死,以赴天下之危』。

    不過,這種靠著信仰和精神支撐,而且很惹人厭煩的派系,在戰國中期就漸漸消亡。

    其徒子徒孫們,演變成為了今日的遊俠。

    而相夫氏之墨,則一直延續到了戰國晚年。

    莊子就曾遇到過好幾個相夫氏之墨的大拿,與之辯論,他們大約是墨家三派裡最虛幻的理想主義者,追求的是思想上和哲學上的解放,寄希望於墨翟先生預言的『新聖』出世,輔佐『新聖』建立一個沒有戰爭沒有飢餓的中國。

    這一派系,將中國古典時代的邏輯辯證思想發展到了極致。

    莊子也受過他們的一些影響。

    而最後,也是最強大的派系就是曾經在戰國時期威名赫赫,與法家共同締造了大秦帝國併吞天下基業的相裡氏之墨。

    這個派系,以技術為本,追求發明創造,希望通過器械之利『興天下之大義』,最終尚同尚賢,為新聖出世後,一統四海,再造盛世奠定基礎。

    在秦代時,這個墨家派系,執掌了幾乎整個秦庭所有的科技研究、軍械製造、基礎材料研究的工作。

    他們在秦庭擁有著超人的地位。

    秦代的法律,號稱誰都能管,誰都能處置。

    但獨獨,相裡氏之墨犯法,不歸秦律處置。

    他們接受的是更加嚴苛、殘酷的墨家家法處置!

    秦惠文王時,當代的相裡氏之墨鉅子『腹鞟』之子犯法殺人,秦惠文王憐憫『腹鞟』年老功高,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特別下令赦免。

    結果『腹鞟』說: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鞟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於是其子被以墨家之法處死。

    這個故事被記載在《呂氏春秋》之中,生動的反應了墨家相裡氏這一支的思想面貌與主張。

    不過……

    在如今,無論是鄧陵氏、相夫氏、還是相裡氏,曾經在戰國時期,任意一支都可以與儒家分庭抗禮,甚至教儒生們做人的墨家學派,都已經被歷史長河所掩埋。

    到今天,想要找一個正統的傳人,都是無比困難的事情!

    原因也很簡單。

    在戰國時期,曾經興盛無比,號稱『弟子豐彌,充滿天下』的墨家三派。

    在混亂的戰國時代和隨後的秦末戰亂之中,已經消耗殆盡了。

    這些滿腦子『興天下之利』,想要再造新世界,打造理想國的傢伙們,一個又一個倒在了衝鋒的道路上。

    以至於『姓名撕裂,與草木同盡』。

    而隨著漢室建立,殘存下來的少數人,得不到國家支持和扶持,再也不能像秦代那樣有國家為靠山,做支撐,可以愉快的做他們想做之事。

    更可怕的,因為他們的先輩們紛紛『姓名撕裂,與草木同盡』,一個個都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於是,墨家的著作和思想論述以及發明創造,能夠流傳下來的百中無一。

    漢季的儒生可以從廢墟裡挖出先人們的簡牘,接續被斷絕的傳承。

    實在不行,還可以學習孔安國、左傳諸生,開動腦洞,來一次『俺尋思著應該是這樣……』,搞起古文經學來。

    但漢初的墨家門徒們,能從廢墟裡挖出來的,只有那些不會說話,不會寫字的器物。

    製造它們的人與設計它們的人,已經死光了。

    而墨家的東西,又不像儒家,嘴炮就可以了。

    於是連和儒生們一樣,開動腦洞,再創造都已經是奢望。

    於是,自然而然,陷入了惡性循環。

    秦滅不過三十年,到漢太宗之時,天下的墨者就已經消亡殆盡。

    到今天,張越甚至覺得,已經找不到正宗的墨者了。

    更悲哀的是——墨家學派的思想總綱《墨子》一書,居然還是法家保存下來的……

    至於其他著作與論述?

    就只能從孟子、莊子、荀子和韓非子、呂不韋等人的著作裡去找了。

    眼前這個丁緩,在張越看來,應該與相裡氏一脈,有著淵源。

    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放棄了理想與抱負?

    不過沒有關係……

    張越相信,他拋出來的『三世說』同樣對墨家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為在事實上來說,第一個拋出『新王說』的正是墨家。

    若丁緩果真曾是一個墨家門徒,那他就不可能拒絕的了自己伸出來的橄欖枝才對!

    這樣想著,張越就看著丁緩,輕聲道:「公既有鴻鵠之志,何不出山,與吾共佐長孫,以興小康,致太平,厥不世之功?」

    丁緩深深的吸了口氣,嚥了嚥口水,咬著嘴唇,對張越道:「侍中難道沒有聽說過嗎?當年,少府卿欲辟我為千石之吏,吾對曰:千石之粟,其價幾何!」

    他望著張越,雖然他的內心很激動,但理智卻告訴他。

    這已經不是他和他的父祖們期望的時代了。

    這個世道也沒有他施展理想與抱負的空間。

    可是……

    這些日子來,長安城內外議論紛紛,引發無數人追捧和熱議的『三世論』與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卻令他內心燃起了熊熊火焰。

    許多個夜晚,他想著聽說的那些事情,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先賢們曾在歷史上,為了大義和天下大利,義無反顧的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的前仆後繼。

    無數仁人志士,身死於荒郊野外,屍體與草木同朽,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

    哪怕是現在已經墮落為權貴走狗鷹犬的遊俠們,也依舊保留了先賢們的傳統。

    口諾之,而身必行之,即使身死族滅,也不眨一下眼睛。

    又何況是他?

    可……

    想著家人妻小,唸著門徒弟子,他又不敢。

    他死也就死了。

    但家人妻小何辜?

    況且,早在二十年前,他的父輩就已經放棄了理想,脫下了褐衣,穿上了木屐,住進了高屋大堂。

    張越卻是看著丁緩,過了一會,才道:「丁公之富,本官早已有聞……」

    「千石之粟,不過十萬之錢,恐怕還不及丁公一扇之利……」

    「且新豐縣也沒有一個千石之職……」

    「本官挖空心思,窮其所有,最多也只能提供一個六百石之職……」

    「張侍中是在拿小人尋開心?」丁緩奇了。

    就連劉進也感覺有些莫名,連忙拉了拉張越的袖子,想要阻止張越激怒對方。

    卻聽著張越道:「在下豈敢在這種事情與丁公開玩笑?」

    「新豐與本官,確實最多只能拿出一個六百石之職,甚至可能只有四百石……」張越輕輕笑著,在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對方跑不掉了!

    因為丁緩的神色、面部表情以及其他細節,都已經深深的出賣了他!

    其他人聽著,卻都紛紛變色,對張越怒目相對。

    六百石?四百石?!

    見過欺負人的,沒有見過這麼欺負人的!

    甚至有人準備開口逐客,就聽著張越道:「丁公難道是那種眼中只有利祿之人嗎?」

    「公,家訾數千萬,聲名顯赫,長安內外,甚至天下之間,皆曰:長安人丁緩,技巧天下無雙!」

    「然則,公就真的甘心,只在這長安城,做一個匠人?終年以營造七輪扇、常蒲燈,以取悅於公侯?效倡優之事?」

    「吾聞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公有大賢,有大能,能利天下,能佐君王!」

    張越走上前去,盯著丁緩的眼睛,說道:「難道,明公不想親眼看到,通過吾與公之手,一點一滴,將天下人從困苦、離散之中拉出來?」

    「難道明公想要眼睜睜看著,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發生在天下?」

    看著丁緩,張越伸出手來,發出邀請:「南陵張子重,昧死敢情長安丁緩,為天下蒼生之念,出山助我,以佐長孫、天子之志!建小康,興太平,齊三代之政!」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00:19
第三百八十七節 拒絕?

    張越此刻,心情其實也很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特定的對象,用小康、太平之說召喚。

    成敗很關鍵啊!

    更可能直接影響他未來的自信心。

    想想看,第一次出山,向人召喚(忽悠),卻慘遭拒絕。

    恐怕以後,他都會記住這次教訓,不敢再隨意召喚(忽悠)了。

    更別提,此事若敗,說不定以後那谷梁的『君子們』少不得拿這個事情取笑他。

    說他『妄自尊大』『不自量力』,甚至於創造出一個成語來嘲笑他。

    這就不是很好了。

    但丁緩更緊張!

    比張越還要緊張十倍!

    此刻,他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他已經不是年輕人了。

    也早就過了那個血脈僨張,熱血沸騰,可以為了理想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的年紀。

    時間和歲月,在他的心裡留下了無數印記。

    他見過無數人,無數的公卿列侯、大儒名士。

    那些平日裡滿嘴仁義道德,張口天下蒼生,閉口就是社稷江山的人。

    但私底下,這些人,這些看上去清廉的人。

    每一個都是出手闊綽,奢侈無比。

    譬如說,那位曾經多次想要征辟他的少府卿。

    這位老明府,坊間都以為他清廉無比,平素見人待客,也是麻枲粗衣,招待客人只用兩菜一湯,吃的是粗糲之米,喝的是無油之湯。

    連天子都以為其乃清官,廉潔奉公。

    可是……

    誰能知道,這位老明府的麻枲粗衣之下,套著的是精美華麗的貂蟬之衣,是價值百金的蜀錦花布?

    誰又能知道,這位老明府家宅後院,內置五廚,光是為他和他的家人做飯的廚子就多達十五人?

    每次吃飯,三鼎不足用!

    假的讓丁緩感覺噁心!

    而類似這樣的人,這樣做作的人,丁緩這些年來見過不止三五個。

    與之相比,現在聲名狼藉的公孫敬聲雖然可恨。

    但人家起碼不偽作,很真誠。

    從不掩飾他的貪婪與無恥。

    丁緩不確定,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否也是和那些人一個路子?

    甚或者包藏禍心?

    譬如說,他只是覬覦自己的財產和技術,就拿這個所謂『建小康、興太平』來誆騙自己。

    只要自己上鉤了,成為了官吏,那不就是對方氈板上的肉了嗎?

    類似的事情,丁緩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可……

    在心中,卻還有一個聲音在極力呼喚著、唱諾著:「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再造新王!」

    他曾聽說過的那些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更是令他熱血沸騰,幾乎不能自已!

    沒有人能拒絕得了那些偉大世界的召喚!

    哪怕是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即使是身無長物的城旦司空,也是不能!

    丁緩更想起了自己父親臨終之時的哀嘆:「恨不從義死,留做今日羞……有何面目去見歷代先師於九泉之下呦!」

    於是遺命自己等兄弟姐妹,不許厚葬,只以竹蓆裹身,不許立碑建冢,只准每年祭日,在其陵前拜祭一次。

    身在此世,丁緩自然也受到了來自公羊思想的影響。

    他知道,他父親已經墜墮諸淵,成為了先師們的罪人!

    能挽救他的唯一辦法,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們,重建被斷續的傳承!

    可是……

    怎麼重建啊!

    父祖先師們,苦苦煎熬百年,一無所成。

    自己不是早就已經絕望了,早就已經放棄了嗎?

    但為何……為何……如今那心臟還在跳動?

    為何還會如此難以自抑?

    在這樣的複雜的情緒困擾之中,丁緩舉棋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接受對方的邀請,為了心中的血與父祖先師們的夢去賭一把,還是……接受命運,接受現實呢?

    兼愛非攻、尚同尚賢!

    子墨子的道路,在今天還存在嗎?

    以百工之力而興天下之大利,用百工之器以作四海之王器的世界是否存在?

    丁緩不知道,也給不出答案。

    但是……

    他看了看周圍的門徒與子侄們。

    這些年輕人,這些充滿了朝氣的年輕人。

    他們有的跟隨自己已經十五年了,也有的才剛剛開始追隨自己,臉上的稚氣甚至還未褪去。

    若自己貿然踏入仕途,進入名利場。

    若事敗身死,他們會是個什麼下場?

    想到這裡,丁緩終於做出了決定,他不能也應該為了自己個人的追求而將門徒弟子們置於不顧!

    他不是墨翟先生那樣的聖人。

    能夠為了天下大利,而赤腳蓑衣,奔走於列國之間。

    能為了阻止楚國伐宋,連續十日十夜,不吃不喝,疾馳數千里而至楚都,消弭大戰。

    他更非孟勝,能為了一個承諾,堅守孤城,身死族滅。

    更不是腹鞟,可以置父子之情不顧。

    他甚至比不上任何一個曾經的先師門徒。

    可以將天下人看的比自己還重要,可以為了救助一個孤寡,寧願自己挨餓受凍。

    他不行,他只是一個凡人。

    卑微的活在這個世界,靠著技藝與一點點微末之術,在這亂世為家人營造一個溫暖的港灣。

    別說天下了,他甚至連自己的父輩也拯救不了。

    想到這裡,丁緩就看著張越,長身拜道:「侍中公厚愛抬舉,緩誠惶誠恐……」

    「只是……緩本小人,只求苟全性命於當世,不求聞達於天下……」

    「況,緩已近不惑之年,身衰意弱,恐難佐侍中以舉大業!」

    「願侍中再擇良才……」

    說著丁緩就深深的頓首,將頭抵著地面,這一刻丁緩彷彿感覺到了,自己的內心都在迸裂、炸碎。

    他甚至很想馬上反悔,立刻頓首道:「蒙公不棄,願以餘生,為公門下走狗,為公大業盡微薄之力……」

    但他的理智,強行抑制和控制住了他的行為。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要為別人和自己負責。

    「父親大人神靈在上,原諒兒子不孝……」他在心裡哽嚥著,對著亡父的神靈喃喃自語著。

    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老父親當年臨終之時那句話的意境:恨不從義死,留做今日羞!

    「若我能生於墨翟之世……不,哪怕只是生於田橫之世……也當拋棄所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可惜,如今是墨家的末世。

    別說墨翟先生了,連墨者都已經絕跡了。

    他還能怎麼辦?

    又能怎麼辦?

    那些撕裂性命的先賢啊!

    那些與草木同盡的先師啊!

    是丁緩不孝,不義!

    死後,九泉之下,吾羞與諸君相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4 18:34
第三百八十八節 助攻

    出了丁府大門,劉進有些失望,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拒絕應辟。

    「張卿別難過……」劉進安慰著張越:「能工巧匠,也非獨一個丁緩……大不了,孤去少府卿東園署調幾位大匠來……」

    東園署掌管皇宮禁物與御用品製造,其中的大匠,哪怕不如這丁緩,也應該差不了多少。

    張越聽著,卻是神秘的一笑,道:「殿下勿憂,臣以為,明日早上,這丁緩就會自己來找臣的……」

    他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丁府。

    丁緩是拒絕出仕了……

    但是,他能堅持多久?

    若是其他人,張越可能還要擔憂。

    但,已經確認丁緩與墨家有淵源了,這就不需要擔心了。

    墨家的人,是諸子百家之中,最為感性的人。

    方才的事情,也證明了,此人心有熱血,他之所以拒絕,大約是有著顧慮。

    但……

    他能顧慮多久呢?

    張越覺得,恐怕一個時辰對於此人都是煎熬。

    是故,他壓根就不著急,也不沮喪,反而笑著道:「殿下,請容臣先回去收拾行囊……」

    ……………………………………

    很快,很多人就知道了,張越想要征辟丁緩卻被拒絕的事情。

    「這張子重真是不自量力,他以為他是誰?」韓說聽說了此事後,心情立刻就愉悅的想要手舞足蹈了。

    被張越敲詐、勒索了整整一套的《公孫子》。

    這讓韓說憋屈、鬱悶就很久。

    心裡面更是堵得慌!

    三十多年了!他按道候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恥辱?

    被人生生的威脅、逼迫,偏偏卻還得按照對方的意思去做,甚至不敢拖延!

    老韓家就沒有吃過這樣的虧!

    現在,聽到張越吃癟,韓說感覺和吃了仙丹一般酸爽。

    對於拒絕了張越的丁緩,自然立刻就喜歡了起來。

    「來人,為我備禮,送去篙街丁府,就說吾久慕丁公賢名,願得一見……」韓說立刻吩咐著。

    他覺得最好的情況,當然是自己出馬,許以高官厚祿,收服那丁緩。

    如此,自然能在天下人,特別是天子面前大大長臉!

    …………………………

    「老師!大喜啊……」博望苑中,一個中年儒生,滿臉喜色,奔向自己老師江升的臥室,一進門就拜道:「那孺子終於遇挫了!」

    說著就將自己剛剛聽說之事講了出來。

    在座諸生,聞言都是面帶喜色,大受鼓舞。

    甚至有人覺得,這是那個豎子將要敗亡的先兆!

    江升聽著,卻是面無表情,道:「不過一匠人而已,有何歡喜之處?」

    工匠、技術,對於公羊學派來說,或許可以利用、可以重視。

    但谷梁不行。

    谷梁學派崇尚和推崇公休儀,認為一切技術和工匠都可能導致機變械飾,亂人心扉。

    雖然私底下,大家家裡都喜歡養許多匠人,以其產品牟利。

    但是,在表面上這反對工匠,輕視工匠的態度,卻必須保持。

    在谷梁的理想國中,萬事萬物,永恆不變。

    工匠、商賈,都是可能會導致禮樂崩壞的萬惡之源!

    況且,江升覺得這個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現在谷梁學派的生死存亡的關鍵,乃是在於,如何在哪個豎子拋出了『三世說』後樹立谷梁的三世體系。

    但這需要時間,更需要無數才俊的智慧。

    在那之前,谷梁學派應該要做的就是,蟄伏起來,不要出頭,等待時機。

    神龜雖壽,也需要躲過天敵和獵人的落網,才能生存下去啊。

    故而,他已經分別去信了自己的兩位師弟,本來分歧很嚴重的臨淄徐自為與雒陽許終。

    此外,他也已經布下了計畫。

    就等著那邊回信,就能趁勢而動,無論那邊成敗,都可以保留下谷梁道統的火種和血脈。

    但,江升的門徒弟子們,卻根本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狂喜之色。

    只是在江升面前,他們不敢頂嘴,出了就門,就各自交談起來。

    「那丁緩雖是工匠,但也有君子之風啊……」江升的得意門徒之一,現在博望苑之中的少壯派領袖榮廣就很是讚嘆的道:「能知那張子重的虛偽,言辭拒絕,不為小人所用,吾輩也是自嘆不如……」

    「善!」一個和榮廣年紀差不多大的儒生也是撫掌道:「榮兄所言甚是,如此君子之人,吾輩自當有所激勵和鼓舞,不若兄與我,聯名書信一封,往而嘉之,以勵其心!」

    榮廣聽著,立刻點頭道:「善!固所願爾!」

    在他們看來,那個叫丁緩的匠人,既然已經得罪了那張子重,如何還敢拒絕自己等人的善意?

    到時候……

    張子重所不能折服之人,卻拜在他這樣的君子門下。

    那傳出去……

    榮廣已經激動的不能自已了。

    更別提,榮廣還聽說,那丁緩家訾數千萬,富裕無比。

    若是……

    想著數以千萬的小錢錢,躺在自家地窖裡的情形,他就興奮的都快顫抖了。

    …………………………

    於是,這天下午,篙街丁府門口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一輛輛馬車,載著各種各樣的人,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和一位位名動天下,至少也是顯名一郡的大人物的書信,絡繹不絕而來。

    其中,像韓說和榮廣等人這樣,是為了鼓勵和激勵丁緩繼續和張越對著干的人只是少數。

    大多數人都只是來蹭熱點的。

    別以為西元前的人們就不會蹭熱點這個技能了。

    事實上,西元前的士大夫貴族們蹭熱點的手段和技術,比後世還要精湛。

    他們可含蓄多了,蹭熱點的時候,是打死都不會說自己是來蹭熱點的。

    他們只會謙虛的表示『俺久仰明公』『緣慳一面』然後略備薄禮,敬拜明公,望明公不棄……

    但無論是來蹭熱點的,還是來鼓舞、激勵甚至懷揣著不可言說的目的的人,統統都吃了閉門羹。

    丁府大門,緊緊關閉,還上了鎖。

    門口貼了一張告示蔽府小人抱恙,不能見客,乞請諸公海涵。

    這可就急壞了所有人。

    但在主人家閉門的時候,是沒有人敢去強闖府邸的,強行見面的。

    那和找死沒有區別!

    哪怕丁緩的家人能放過他們,京兆伊、廷尉也不會放過他們。

    私闖民宅,可是『殺之無罪,縛之有功』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6 20:05
我要做門閥 第三百八十九節義之所在

    夜幕徐徐降臨,丁府之主也燃起了燈火。

    常蒲燈的明亮光芒,更是將丁家的祠堂照的猶如白晝。

    丁緩跪在一塊蒲團上,望著上首的那一塊塊神主牌。

    香火冉冉升起,那些已經亡故的先人與先師們的神靈,彷彿順著香火,再次回歸陽世。

    丁緩凝視著那些神主牌,重重的磕頭頓首拜道:「父親大人、叔父大人、祖父大人及列位先師神靈在上,不肖子孫緩有請祖宗神靈、先師神靈指引!」

    對於墨家門徒來說,相信鬼神的存在,就和相信墨翟的思想一樣,屬於與生俱來的本能。

    每一個墨家門徒,都敬畏和崇拜著鬼神。

    高高居於上首的神主牌們,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裡。

    裊裊升起的青煙,將它們籠罩在其中,若隱若現,彷彿真有先人之靈,從九泉歸來,自鬼伯的國度回歸陽世,想給在世子孫以指引和預示。

    久久的凝視這些先人的神主牌,丁緩內心之中的思想,陷入了空前的糾結。

    他的父輩們,那些如今已經成為這宗祀之中祭祀的先人們,曾經懷抱著無窮的熱血和昂揚的鬥志,欲要振興墨翟之學。

    於是,遊於淮南壽春,與淮南王劉安為賓客,與同樣胸懷大志的伍被、左吳、晉昌等人為友。

    那時,他們結成了浩大的反儒聯盟。

    黃老學派、墨家、雜家,一起聯起手來,在壽春開始宣揚學術,集結英才。

    鼎盛之時,僅僅是在壽春,就有各家士子上千人。

    眾人聯手,編寫出了《淮南子》這樣的一部囊括了思想、哲學、技術、政治、軍事和文化等各個方面的不朽著作。

    哪怕是公羊學派的人讀了《淮南子》也是讚嘆不已,評價甚高。

    然而……

    劉安謀反事敗,株連宗族,所有曾經服務劉安的學者、士大夫,亦被牽連,死者數以萬計。

    雜家、墨家、黃老學派最後的精英階層幾乎被一掃而空。

    他的父親雖然僥倖逃得性命——據說是因為當時負責審理淮南謀逆一案的呂步舒手下留情,將他的名字從『附逆』名單裡劃掉了。

    但回來後,卻是鬱鬱寡歡,消沉不已。

    直至生命的最後時刻,都再未穿上褐衣,戴上蓑衣。

    年少之時,他還不懂。

    但及至年長,他漸漸明白。

    父親脫下蓑衣,是因為心已死,穿上絲帛,是因為夢已滅。

    這個世道,再沒有了墨翟思想的生存土壤。

    執著於理想的傻瓜們,已經死的死,傷的傷。

    禮崩樂壞的世界,在持續崩解。

    世無聖人,連賢能也沒有幾個。

    漸漸的,他也開始冷漠了起來。

    可是……

    他閉上了眼睛,想了今日白天的那個年輕侍中。

    想著他的話,想著他的所作所為。

    「建小康,致太平……」

    坊間流傳的小康世界和太平世界的描述,紛紛湧入腦海,為他構建起一個又一個理想世界。

    尤其是那太平世界的描述。

    那個米肉魚面,無窮無盡,柴米油鹽,用之不竭。

    再也沒有飢餓、戰爭、痛苦的世界。

    丁緩知道,那個世界,也是他的父輩、祖輩甚至是墨翟先生和他的門徒們。

    那些甘願撕裂姓名,與草木同盡的仁人誌士們的追求。

    那是理想國。

    若真有那麼一個世界存在,丁緩知道,自己應該不惜一切,傾其所有的去追求。

    可是……

    想著妻兒,想著父輩們的遭遇,他又不敢。

    父親與宗族兄弟、師兄弟們數十人共赴淮南,最終卻只有他一人歸來,餘生在悔恨與痛苦之中掙扎的情況,他不想再發生在自己或者自己的後代身上了。

    他現在生活很不錯。

    家中魚肉米麵,數之不盡。

    積累的財富,足夠子孫揮霍數代。

    若置身事外,自己完全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

    每年隨隨便便給人做幾個七輪扇,順便維護一下已有的七輪扇。

    等到五十歲,就可以將事業交給子孫,自己在家養兒弄孫,盡享天倫之樂。

    不必與父祖輩那樣,為了天下,為了理想,赤腳蓑衣,吃盡苦頭。

    甚至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不必和先賢先師們那樣,雖然付出了所有,但最終卻只能撕裂姓名,與草木同盡,成為大地的沃土,變成他人的踏腳石。

    可……

    為什麼……我為流淚呢?

    丁緩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他不太明白。

    正想著這些,忽然一個身影從祠堂外走了進來,丁緩回過頭去,見到是自己的妻子陳氏。

    她手裡拿著一件褐衣。

    那件自從買回家後,他就沒有穿過的褐衣。

    陳氏走到丁緩身邊,緩緩跪下來,看著宗祀的神主牌,然後將褐衣披在了丁緩身上。

    「夫人,您這是何意?」丁緩不明白,看著自己的妻子。

    「夫君的心思,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妾身?瞞得過祖宗神靈?」陳氏低著頭,為自己的丈夫穿好衣服,凝視著這個深愛的男子,陳氏低頭道:「妾身雖然只是婦人,但妾身在家之時,父兄也教訓過了:大丈夫志在四方,為人妻子,不要束縛大丈夫的志向!」

    「這麼多年了,夫君時常深夜起身,抱此褐衣,喃喃自語,妾若不知,豈非愧為妻子?」

    「夫君既有鴻鵠之志,妾自當在家教訓子孫,操持內外,讓夫君可以大展抱負……」

    「可是…… 」丁緩凝視著自己的妻子,道:「此事若敗,我恐宗族難全……」

    他若只是去做一個工匠,倒也沒什麼。

    但他若出仕,又豈會甘心只做一個工匠?

    必定會以振興墨家思想,重振墨家聲勢為目標。

    至少也會宣揚墨家的主張,運用墨家的理念來處置事情。

    屆時……

    那就真的是有進無退,甚至可能禍及子孫!

    「大丈夫做事,何必瞻前顧後?」陳氏笑著道:「況且,妾身聽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夫君若欲成仁取義,哪怕事敗,妾身與家人,又怎會怪夫君?怕是愛都來不及!」

    「那位張侍中的名聲和抱負,妾身也聽說了……」

    「而今日,那些來我家門外,送禮結交夫君的人的目的,妾身也能大概知道……」

    「今夫君雖然看似沒有捲入張侍中與其他公卿的紛爭之中,但實則已經捲入其中了……」

    「既然如此,夫君自當知道取捨之路……」

    望著妻子,聽著她的話語。

    丁緩忽然深深的一拜,道:「吾有賢妻,何其幸也!」

    然後,他轉過身去,看著那些縈繞於青煙之中的先人神靈們。

    他知道,自己應當如何決斷了。

    子墨子的道路,現在還存在嗎?

    當然存在!

    路就那裡,只看有沒有人想走。

    道路雖然充滿荊棘,可終究是道路啊,是通向理想國的道路啊。

    就像真理,就像先王的教訓。

    無論你怎麼非議它、攻仵它。

    真理始終是真理,先王也始終是先王。

    就像子墨子所言的那樣:吾言足用矣,舍言革思者,是猶舍獲而拾粟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猶以卵投石也。盡天下之卵,其石猶是也,不可毀也。

    …………………………………………

    第二日清晨,張越一大早就起來了。

    將需要帶回新豐的東西,一一打包,又指揮著宦官們,將閣樓的各個房間清掃一遍。

    等到事情做完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

    於是,張越叫來兩輛馬車,將自己的物品搬上去。

    又牽上棕馬細君,將趙柔娘帶上,便驅車出門,在一個宮闕門口與劉進匯合,一起返回新豐。

    剛剛走到建章宮的司馬門門口,張越就看到,有許多人都在那裡等候了。

    他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就發現其中不少居然還是熟人。

    「張侍中……張侍中……」隔著老遠,韓說的聲音就傳入張越耳中:「聞說侍中今日欲返新豐,本官特來『送行』……」

    「不知道本官上次所贈之書,侍中可讀的開心?」

    韓說雖然說的客氣,但話裡話外,卻都是帶著濃濃的諷刺。

    張越深深的看了韓說一眼,掀開車簾,笑道:「有勞光祿勳關愛,光祿勳所贈這書,下官愛不釋手!」

    韓說聽了,真想挑起來打這個傢伙一頓。

    只是,想了想對方現在的地位和武力,他只能訕訕然的強行壓抑住內心的衝動。

    現在,當初江充找的那八個刺客的背景和來歷,都已經被執金吾查的清清楚楚了——全部是漢軍之中的王牌精銳作戰部隊的官兵,雖然都是逃兵,但,每一個都曾經在沙場上百戰還生,這些人彼此間又默契非常,曾經在太原和隴右等地刺殺過在官衙之中的官員。

    但就是這樣的一支小隊,卻被這個侍中砍瓜切菜一樣的徒手幹趴。

    簡直是恐怖!

    韓說雖然覺得自己的武力值也還可以。

    但在這個傢伙面前,就根本不夠看了!

    「哼!」韓說咬著牙齒冷哼一聲,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的了。

    本來按照他的心性,這種事情他應該藏起來,在邊上看看笑話就好了。

    但,只是想起自己在這個可恨的侍中面前丟過的臉和吃過的虧,他就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衝動,根本控制不住的出現在了這裡。

    連他自己都覺得萬分可笑。

    這豈非與年輕的時候,跟人爭風吃醋,於是就小題大做,非要與對方生死決鬥一樣可笑?

    可明知道,這樣的行為無比幼稚,甚至愚蠢無比!

    傳出去更將笑掉別人大牙——堂堂九卿、光祿勳,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跟一個二十歲都沒有的小年輕較勁……

    他的亡兄若泉下有知,恐怕會氣的從墳墓裡爬出來,將他吊在祖宗的靈堂裡反覆抽打——老韓家的臉都快被你丟光了!

    然而……

    有些事情,卻根本不以人的個人意志來轉移。

    韓說現在就是這樣。

    他看著張越那張在他眼裡可恨無比的臉龐,大聲冷笑著問道:「聽說張侍中欲闢長安人丁緩,卻被其所拒?本官聞之,甚為侍中惋惜… …不若這樣,本官府邸,也有幾位巧匠,就送與侍中好了……」

    韓說這話一出,其他圍觀的人就紛紛笑了起來。

    尤以馬家兄弟和榮廣等人為最。

    「侍中喜歡工匠,在下不才,也認識幾個手藝不錯的城旦司空,侍中若有需要,在下願為引薦……」

    「哈哈哈哈……」榮廣高聲叫嚷著,心裡面得意無比。

    你張子重連一個工匠都徵辟不了,還談什麼三世、小康、太平世?

    乖乖的回家去玩泥巴,豈不是更妙?

    穀梁君子們,更是和過節一樣歡快。

    容易嗎我們?!

    這兩三個月,可被這個張蚩尤折磨慘了,臉都被抽爛了!

    終於!終於!你張子重也有今天?!

    大快人心啊!

    ………………………………

    在另一側,董越帶著門徒們,遠遠的站在一個小亭裡。

    「老師,吾等要不要出去為張侍中聲援?」一個弟子拱手問著。

    董越看著這個情況,卻是擺擺手,道:「不急,再等等……」

    昨日的事情,現在已經傳遍了整個長安。

    張子重想要徵辟一個工匠,卻被拒絕,聽說此事後,董越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天還沒亮,就帶著門徒們進城準備給未來的'小師弟'撐場面。

    但董越知道,這只是下下策。

    雛鷹總有一天要翱翔天際,他需要學會面對和解決問題。

    ………………………………

    就在此時,卻有一輛馬車,從南而來。

    一個頭戴進賢冠,身著儒袍的年輕人,站立在馬車之上,羽冠巾綸,猶如濁世佳公子。

    「解延年?」榮廣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來幹什麼?」

    自從上次太學之事後,這個毛詩學派的年輕俊傑,就近乎從長安消失了。

    有些人甚至以為他已經離開了長安。

    但沒有想到,此時此刻,他竟出現在這裡!

    這讓榮廣聞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信號。

    董越也看到瞭解延年,臉上露出微笑:「看樣子,張子重果有天助啊!」

    解延年來此,董越差不多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用意。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貫長卿收了個好徒弟啊!

    …………………………

    解延年架著馬車,直抵司馬門門口。

    他的時間掐的很準,剛剛好是張越抵達宮門口的時候。

    這說明,他也有人在宮裡面。

    他望著張越的馬車,一個翻身下車,持著一份書簡,亦步亦趨,走上前去,猶如弟子拜見老師一樣,長身而拜,再拜而謁:「齊國解延年,恭問侍中領新豐事張公:前在太學,聞公教訓,若晨鐘暮鼓,發延年心扉,今聞侍中欲建小康,興太平,此天下士人之所孜孜以求者!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願請為侍中門下之士,為侍中大業略獻微薄之力,縱賤軀以填溝壑,在所不辭!」

    說完解延年深深俯首。

    他確實是發自真心實意的,想要為小康治、太平世貢獻力量。

    不止是他,天下士大夫,十之八九都是如此。

    倘若小康之治真的存在,真的可以實現。

    若太平世界,有路可走。

    誰能拒絕的了參與這樣的盛事,加入這樣的偉業之中,為它貢獻自己那一份微薄之力呢?

    更何況,這說不定還能實現自己學派長久以來的夢想!

    ………………………………………………

    解延年的忽然出現,讓韓說等人措手不及。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豎子爾敢!」韓說的臉色都快青了。

    榮廣更是氣的幾乎想要爆炸。

    解延年,毛詩學派下一代的領袖,被其師貫長卿親許為衣缽傳人。

    別看毛詩學派很年輕,成立都不過三四十年。

    但它的發展速度卻非常迅猛,在現在已經在北方開始挑戰韓詩學派的地位了。

    其精神領袖小毛公,更是連天子也要尊敬的鴻儒,儒家詩經一系裡的活化石!

    解延年的出現和表達的支持,立刻就粉碎了他們原有的良好感覺,甚至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張子重,休要猖狂……」榮廣旁邊的一個穀梁學者,甚至不管不顧的叫嚷了起來:「汝連一個工匠都折服不了,還能折服天下人嗎?」

    撒潑打滾,這一直就是谷梁學者的專長。

    然而,連他也沒有得意太久。

    下一刻,一個粗啞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鄙人丁緩,聞侍中大義,深受感染,侍中不棄,親臨寒舍,再三相邀,緩卻因一己之私,幾陷侍中於困境之中,深感死罪!」丁緩帶著門徒子侄們,走上前來,遠遠的拱手恭拜:「若侍中依然不棄,緩願以餘生追隨侍中……」

    丁緩認真的用手摸了摸那件被他套在內衣之中的褐衣。

    他在心裡發誓:有朝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穿上這件褐衣,赤腳行走在長安的道路上,公開的告訴人們——墨家思想永不滅亡!真理永不褪色!

    赴湯蹈火之士,死不旋踵之人。

    如今,重歸人間!

    張越掀開車簾,看著恭身拜在自己前方的解延年與丁緩,臉上露出微笑,他扭過頭去,對劉進道:「殿下,臣說過的吧……」

    「義之所在,必有千萬人而來!」

    這個時代的諸夏,這個時代的中國。

    仁人誌士,何其之多!

    故而,諸夏民族,每逢大難,總能鳳凰涅槃,重生歸來!

    劉進看著這一切,卻是有些呆了。

    他沒有想到,更沒有想過,書上所說的事情,居然會有一天,發生在他面前。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

    韓說等人此刻,卻是如墮三九冰窟。

    渾身上下,都冷的有些顫抖。

    韓說更是臉色蒼白,嘴唇發抖。

    他們原本只是來看笑話,出氣的。

    但誰知道……

    他們卻因此成為了笑話,成為了笑柄。

    今日之後,長安城裡的八卦黨們,恐怕會將這個事情編成無數個段子。

    而他光祿勳韓說很不幸,將成為段子裡的主角——反面的那個。

    就像是掩耳盜鈴裡的那個傢伙,就像是守株待兔的那個主人公,也像是拔苗助長的那個傻蛋。

    當明白這一點,韓說和榮廣等人恨不得地下有條縫,能讓他們鑽進去躲一躲。

    這太尷尬了!

    …………

    遠方,董越看著這一切,放心的拍了拍手,起身對弟子們道:「走,回太學,準備十月的祭典!」

    有此民心士氣,十月公羊學派諸山頭齊聚太學之日,誰能非議自己做出的決定呢?

    說不定能藉著這個勢頭,進一步整合和團結公羊學派上下。

    尤其是那些一直只是打著公羊思想的旗號,實則我行我素的傢伙……

    若能整合起這些資源……

    未來之天下,必是公羊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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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