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91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3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節 富商雲集

    漢家諸王手下的士大夫、名士都是些什麼人?

    答案是在野的緩則與野心勃勃的『異議分子』。

    漢季,公羊學派興盛,主宰朝堂。

    由是,谷梁、思孟、左傳等其他學派在長安找不到生存機會,紛紛依附於各地諸侯王。

    更有黃老學派、雜家、墨家、名家的殘餘力量,摻和其中。

    情況複雜無比,非常特殊。

    著名的河間獻王劉德,活著的時候,就是因為和這些人往從太過密切,名聲太大。

    於是被當今天子親自質問:湯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劉德聽了這話,回家就拚命喝酒玩女人,把自己玩死了。

    此外,更有名的例子,則是淮南王劉安。

    劉安活著的時候,召集天下名士,彙集了黃老學派、墨家、名家、法家等派系的門徒,聚集於淮南壽春,聯手編輯了一部《淮南鴻烈》。

    這部書稿,合儒墨、兼黃老,乃是《呂氏春秋》之後又一部跨學派與意識形態的煌煌巨著。

    不過……

    劉安這個人,屬於典型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其謀反還沒有啟動,就先內訌了被他兒子給告到了長安,於是一切灰灰。

    只是可惜了那些曾追隨劉安的各派精英。

    黃老學派,也正是因此,才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劉安一案,幾乎害死了黃老學派最後一批有能力、有見識、有手段而且願意為理想而奮鬥的精英。

    而如今,儒家制霸天下。

    黃老思想退潮,墨家衰亡,法家低頭。

    由是,諸王身邊的士大夫,基本上全是儒生。

    而且,基本上是古文經學一系的儒生。

    而恰好,張越和古文一派,如今可謂已經結下血海深仇了。

    旁的不說,左傳一系,恐怕只要有機會,就一定不會放過弄死他的可能。

    而那些什麼魯儒什麼的,怕也是恨死他了。

    張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所以,他只是微微想了想,就道:「公道自在人心,區區誹謗之言,不過是關東饒舌之人,強自胍噪而已……」

    嘴上雖然說得輕巧,但實則,張越已經如臨大敵了。

    古文學派,能和公羊、谷梁為首的今文一系抗衡至今,雖敗而不潰,退而不散,如同牛皮糖一樣死死黏著,頑強抵抗,豈非等閒?

    況且,張越知道,現在的古文各學派,幾乎都還處於萌芽和幼生狀態。

    一旦被他們找到思路,開發出本門絕學,那就簡直太恐怖了!

    論起拍皇帝馬屁,捧帝王臭腳。

    十個公羊學派加起來也不如一個左傳啊!

    你要知道,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對君王和君權奴顏婢膝,阿諛奉承的學派,就是左傳一系。

    而在左傳之前,諸夏士大夫們講究和追求的一直是『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去』

    『君視臣如國士,臣以國士報之,君視臣若草芥,臣視君若仇寇!』

    公羊學派更加極端,甚至給帝王套上枷鎖,明三科九旨,更強調君王與大臣以義合。

    道不同那就不相為謀。

    失道君王,那就是桀紂,而桀紂,人人可得而誅之。

    從張越回溯的史料來看,在東漢王朝前期,公羊學派與左傳一系發生了三次激烈鬥爭。

    每一次,公羊學派都贏得勝利,卻被君權按在地上摩擦。

    加之公羊學派本身的弊端,到了東漢中後期,終於衰落下去。

    由是劣幣再次驅逐良幣。

    是故,對於古文學派們,張越可以在嘴上輕視,但內心實則警鐘長鳴。

    「正好,藉著這個機會,打壓一番吧……」張越在心裡想著。

    恰好現在毛詩學派的解延年在他手下,或許可以通過解延年,瞭解一下現在古文各派的情況。

    說起來,其實毛詩學派與左傳一系,淵源很深呢。

    毛詩之義理,幾乎就是照著左傳的解釋抄的。

    心裡面這樣想著,張越就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竟感覺自己有些躍躍欲試的衝動。

    說起來,到現在為止,他吊打過左傳,也打過谷梁的臉。

    但將所有古文學派,全部按在地上摩擦幾天,卻還是沒有做過。

    若能趁著這個機會,摩擦一下古文各派,教(調)育(教)一下那些還在萌芽狀態的傢伙,似乎也是不錯。

    ……………………………………

    在工坊周圍視察了一遍,就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太陽從雲層之中露了出來。

    而張越一行,則走到了工坊附近的一處市集的旗亭下。

    新豐縣的市集旗亭不是很高,大約只有三丈。

    旗亭下,建了一棟閣樓,作為市集市吏與擅權們平日居住和商議、裁決物價之所。

    說起來,秦漢兩代在工商,特別是零售領域很有特色。

    那就是幾乎所有商品,都會有一個官方定價和指導價格。

    商人可以低於這個價格銷售商品,但若是高於這個價格……

    參見那些漢書與史記上,各種因為強買強賣或者以高於擅權建議的指導價買賣商品而被奪爵、下獄的列侯、大臣們的可悲下場。

    類似事情,只要發現,那就是死路一條!

    至於造假買假?

    嚴重的是可以直接棄市的。

    更麻煩的是,因為現在主政的是公羊學派和法家官員。

    雙方搞了一個『春秋決獄』。

    什麼叫『春秋決獄』?

    原心論罪是也!

    換而言之,要是萬一倒霉碰上當官的心情不好,給你罪加幾等,小事也能變成死刑。

    故而,如今漢家商人們的日子,有些難捱。

    不過,那是相對於先帝與太宗時期。

    比起後世的那些他們的同事,漢代商人的日子,可是幸福無比。

    太史公就說過了:假如某個買賣的利潤不足兩成,那就不是什麼有前途的行業。

    漢室商人的利潤,高到可怕!

    一個商人,若是運氣好,從零到一千萬的財富積累,甚至只需要五到十年。

    就像袁廣漢,從一個家訾不足十萬的小商人到現在富可敵國,家訾十萬萬以上。

    他只用了二十五年……

    而現在,在這個旗亭下的小小閣樓之中,卻擠滿了各色商賈。

    其中,家訾千萬以上者,甚至有五六人之多。

    一時間,真是滿室華貴,富商雲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0 19:03
第四百零一節 忐忑的商人們

    「諸公說說看,此番,那張蚩尤,哦,不,張侍中,將吾等召集至此,意欲何為?」一個身穿蜀錦的中年商人,擠到一個看上去似乎有著十餘人的小圈子裡問道。

    這些人回過頭,看到這人,都是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賀公……」

    雲陽賀氏是近年來新崛起的關中大賈,其主要以織絲業起家,在不過十年中,就已經發展成為關中有數的豪商。

    有傳言說,賀氏與甘泉宮的女主人關係密切。

    甚至賀氏本身,只是別人的白手套。

    這個中年富商,雖然非是雲陽賀氏的當代家主,卻也是賀家的頭面人物。

    據說,還有機會角逐一下未來的賀家家主之位。

    在場眾人,誰敢不給他面子?

    不過,卻也只是給點面子而已。

    畢竟,宮裡的事情,誰說得准?

    且當今這位陛下,還能活幾年,也沒人能猜得到。

    「賀公在新豐也有置業?」有人好奇的問道。

    「嗯……」賀姓富商矜持的點點頭:「吾前些時日,剛剛在那工坊外圍,買了十五畝宅地,打算造個工坊,雇上三五十工人,也算是響應聖天子之詔……」

    「賀公真是出手闊綽,十五畝宅地,怕是雇工百餘了……」有人聞言讚道。

    「不敢,不敢……只是順勢而為,順勢而為……」賀姓富商連忙謙虛起來。

    講老實話,像他這樣的富商,之所以選擇來新豐投資,其實……

    純粹是被逼無奈,不得不來。

    當初,楊可玩告緡,可是嚇壞了整個天下的商人。

    而那次風波,更是用鐵一樣的事實,向整個天下商人做出了宣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自那以後,天下商人立刻聰明了許多,也精明了許多。

    像國家大事,特別是天子的號召,哪怕再不情願,也都得意思意思。

    不會有人再想看到第二次告緡了。

    如今,在此聚集的豪商,有差不多一半,最初都與賀姓富商一般,純粹只是來花錢消災的。

    這些錢砸進去,就算全虧了,他們也權當孝敬天子了。

    只是,來到新豐以後,大家就看到了少府的那個超級工坊在建設。

    商人對利益的追逐,可比狗鼻子還靈。

    只是估摸了一下那個工坊的規模,許多人的心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

    一個超級工坊?

    那可是需要海量的資源和消費品來支撐的。

    故而在短短十日之內,工坊附近土地,漲的比饑荒時期的粟米還快。

    只是眨眨眼,價格就翻了十倍。

    賀姓商人買那十五畝宅地的時候,當時其地價才不過五六千錢一畝。

    而現在,已經漲到了五萬以上,甚至接近六萬的地步!

    這賺錢之快,讓他都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種『是不是以後乾脆做買賣土地的生意算了』的衝動。

    十天翻十倍,這可比將絲綢從關中運到西域諸國的利潤還高。

    而其風險與成本,卻幾乎是零。

    除了賀姓商人,其他人也都各自在這工坊附近或者外圍買了宅地。

    收益最少的,到現在都賺了三五倍。

    這賺錢賺的太快,讓他們反而心裡面打鼓,忐忑不安起來。

    總覺得,這樣子是不是太誇張了?

    會不會被廷尉啊執金吾啊請去喝茶。

    這個心理在接到新豐縣縣衙的請柬後,格外沉重起來。

    百年來,漢家商人們經歷過輝煌,也嘗過苦澀。

    對於官府,每一個人都有著深深的畏懼與忌憚。

    而官府是什麼德行?

    大家更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邊塞地區,地方上的官府對於商人格外歡迎和看重外。

    內陸沿海富裕地區,誰不是把富商當成年豬肥羊?

    還沒幹什麼呢,就隔三差五想要褥羊毛。

    今天,我家小妾過生日,明日吾家泰山生辰,後天就是某某地區要修路啊鋪橋啊。

    總之,這錢你是孝敬了也得孝敬,不孝敬更需要孝敬。

    關中雖然吃相要好看一點,關中商人們各自身後也都站了一兩個保護傘。

    只是……

    現在要來褥羊毛的,可是長孫殿下和那位『張蚩尤』啊!

    隨便捏一個出來,被說他們了,就是他們背後的靠山也是hold不住啊。

    沒看到,得罪了這個張蚩尤後,連丞相都保不住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甚至眼看著丞相連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大家消息可是靈通的很!

    就在前兩日,天子下詔給前來長安朝請的昌邑王劉髆時,就特別指責了一番丞相公孫賀,說他『逆絕朕意』還『不修聖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實則卻是磨刀霍霍。

    於是一日之間,三十五位大臣上書彈劾丞相公孫賀『教子無方』『曲解聖意』『無佐君父』。

    公孫賀下台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現在來看,他能做最後爭取的,大約也只是一個體面的下台方式而已。

    而面對一個能幹死太僕,讓丞相下台的恐怖存在。

    大家覺得,對方若是想要褥羊毛,大家除了乖乖躺下,閉著眼睛接受外,似乎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難道還有誰敢反抗不成?

    怕就怕對方不僅僅只是想褥羊毛!

    想著這事,無數人都是心頭焦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

    而在另外一側,氣氛則截然不同。

    十幾位富商,濟濟一堂,有說有笑的圍繞著一個看上去木訥的粗矮男子。

    「袁公真是有福氣呢……」有人笑著阿諛著:「不僅訾產最富,就連兒子也是生得好啊,居然拜入了張侍中門下……」

    「可不是嘛……」有人接口說道:「袁公子,自幼聰慧,機靈無比,吾等看在眼裡,早知公子必是龍鳳之姿,有鴻鵠之志也!」

    而被他們圍在中央,作為主心骨的,當然是現在的關中首富,甚至可以說是天下首富袁廣國。

    袁廣國聽著眾人的阿諛奉承,心裡面與吃了蜜糖一樣,只是不住的謙虛道:「不敢,不敢,犬子頑劣,承蒙侍中不棄,列入門牆,僥倖!僥倖而已……」

    這話卻是真的!

    袁廣國心裡現在真是慶幸不已,還好自己那個紈袴子,有些機靈,見機得快。

    不然,現在袁家恐怕……

    而袁常既成為了那個張蚩尤的門徒,自然袁廣國自動自覺的將自己看作了『張系』。

    主動的將自己與對方捆綁到了一起。

    不僅僅承攬了三千萬的借貸,還包攬了八千萬的『債券』。

    當初,還有人嘲笑他,說他這是『甘為走狗、鷹犬』。

    而那些錢,也必定要打水漂。

    但現在呢?

    袁廣國昂起頭,環視著這個廳堂之中的商賈。

    現在,有無數人都在爭相搶購當日他賣出去的債券。

    一張面值十萬錢的新豐債券,現在在市場上已經炒到了十五萬錢一張,有價無市,供不應求!

    因為,長安公卿貴族列侯外戚們,人人都需要!

    就連剛剛入朝的士大夫和諸王王子、大臣也都需要。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在進宮面聖的時候,身上有一張類似的債券,然後恰到好處的被天子發現。

    這樣,自己就能在天子心裡留下一個好印象,一個忠臣的印象。

    於是,那些嘲笑他的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而他袁廣國,更因為這個事情與之前廢奴風潮時的主動行為,在天下人面前大大加分。

    現在,他袁廣國再非過去那個人們印象裡的富商、首富。

    而變成了『義商』。

    什麼叫義商?

    孔子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春秋說:河海潤千里。

    只要能維持住這個義商的人設,那他袁家就可以成為端木賜一樣的家族。

    我是商人,但我是義商。

    在如今這個原心論罪的時代,只要有義,那就仁者無敵!

    正想著此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有贊禮者高聲頌道:「長孫殿下駕臨!」

    「侍中領新豐事張公駕臨!」

    「少府考工丞成公到!」

    「諸公出迎!」

    眾人立刻提起綬帶,爭相向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1 19:08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二節新豐產業園(1)

    「粗鄙野人,恭迎長孫殿下、侍中公……」

    上百名商賈,爭相恐後的擠出門口,恭身拜著。

    這陣勢讓劉進嚇了一跳,連忙回禮道:「諸位父老快快請起……」

    張越也是微微恭身回禮:「諸位明公折煞小子了……」

    講道理,在漢室,商人一直是法律意義上的賤籍。

    高帝時甚至不許商人與其他百姓居住在一起,還在法律上將商人的戶口與其他人民的戶口分開。

    然而,正如晁錯當年所言:今法律賤商人,而商人已富貴矣。

    經過百年發展,漢季商人不僅僅早就已經登堂入室,甚至還有人開始執掌國家大權。

    更要命的是,現在成功的商人,都已早非市籍。

    不僅如此,富商們的政治地位還不低。

    就以面前的這百餘商賈來說吧,就沒有一個爵位在公乘之下的。

    故而,這些商人,連法律意義上的賤籍也不存在了。

    單獨捻出來,誰不是地方名士?哪個家裡沒有滿腹經綸的讀書人?

    尤其是在關中,如今已經隱隱有政商合流的勢頭。

    學習張湯好榜樣,搞內幕交易,做權錢倒手的人,數都數不清楚。

    故而,劉進見他們,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至於張越這個地方縣令,見上一見就更加不是問題了。

    倒是成源稍顯尷尬,幾乎沒有人關注他。

    不過,他早就在官場上,將臉皮磨厚了,所以很快就調整了過來,規規矩矩的跟在張越身後,不發一言。

    眾人簇擁著劉進與張越進了閣樓的正廳,恭恭敬敬的將劉進請到上首安坐,再拜。

    而此時,負責保衛劉進安全的期門郎,魚貫而入,將整個閣樓內外,都圍的密不透風。

    劉進坐下來,看著在廳中恭身肅立的眾人,緩緩開口道:「孤今日與侍中巡視工坊,聞知有父老聚集於此,特來看看,父老請勿要拘謹… …」

    「殿下垂恩,吾等感恩不盡!」眾人立刻就嘩啦啦又下拜。

    劉進笑了笑,看向張越,道:「張侍中……此間諸事就拜託愛卿了……」說著他就起身,對眾人拜道:「孤尚還要回行宮,向太上皇請安,諸位父老若有困難、問題,可與張侍中分說……」

    說完便起身,帶著期門郎們離去。

    這也正常,作為長孫,他能夠在這裡稍稍停留,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一般來說,劉氏皇室成員,是輕易不會與非大臣的百姓士民交往過密,更不會幹涉具體的事務。

    這是政治原則。

    在理論上來說,劉氏只會和地方三老發生直接聯繫與交談。

    眾人自然早知如此,紛紛拜道:「恭送殿下……」

    劉進一走,張越就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劉進剛才坐的位置上,然後看著這滿廳的富商,感覺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今日,在此聚集的,是整個關中三輔有名有姓的大商賈。

    都是資本雄厚,手眼通天的人物。

    而漢季商人特別是現在的商賈群體們,與後世的商賈群體,有一個鮮明而顯著的不同特徵,那就是,現在天下的商賈的財富與訾產,絕大多數都集中在工坊業、現金以及豪宅、奴婢和囤積的商品上。

    很少有大商賈,能在富可敵國的同時,佔據大量土地。

    哪怕是袁廣漢,其名下的田地,也僅得十餘頃。

    而之所以如此,與一個被後世罵了一萬年的政策有關——告緡。

    在後人眼裡,告緡真是爛透了,壞死了。(當然告緡對工商業的打擊和毀滅性破壞是客觀存在的)。

    但是,有一個伴隨告緡而出現的法令,卻迫使了自那以後,直到現在,所有漢室的商人,不敢將經商賺來的錢,全部投資到土地兼併上。

    這個法令叫『限商名田』。

    按照漢律:賈人及家屬不得名田,敢犯禁,沒其田貨。

    換而言之,哪怕你換個馬甲,只要三族內有人經商,就不許佔田。

    小打小鬧可能還沒有人管你。

    要是佔有土地太多,等大司農查到了。

    呵呵,哪怕你手段再多,再狡詐,可以免罪,不被法律制裁。

    卻也少不得上了茂陵遷徙名錄,得捲鋪蓋去茂陵報到了。

    在關東一些地方,這條法令或許執行的不是那麼徹底。

    但在關中,此令無人敢犯。

    故而,在此時的關中商人群體,基本都持有大量現金流。

    很多人甚至是真的窮的就剩下錢了。

    而現在在張越面前,有上百個窮的只剩下錢的傢伙。

    他勉勉強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吞嚥了幾口口水。

    然後站起身來,對眾人拱手道:「今日勞煩諸位,遠來新豐,本官實心愧之……」微微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張越一飲而盡,將酒樽翻過來,道: 「本官先自罰一杯,以表歉意!」

    「侍中公客氣……」眾人連忙恭身一拜。

    可沒有人敢和他較勁,更加不會有什麼傻子跳出來,非要找不痛快。

    放下酒樽,張越微微笑道:「本官聽說,諸位明公皆在新豐有所置產?」

    「吾等聞侍中公,欲建小康而興太平,吾等野人雖然卑鄙,但也聞而振奮,故特來新豐置產興業,以助侍中大業微薄之力……」袁廣漢立刻就出列拜道:「侍中公若有吩咐,吾等也願殫精竭慮,以解侍中之煩……」

    袁廣漢現在特別希望張越再發行個幾千萬甚至上萬萬的債券。

    這次他保證,自己一個人全吞了!

    上次那八千萬債券,他自己私人吃下了差不多五千萬。

    而這些債券甚至都沒有等到新豐兌現,就已經全部賺回來了,而且賺的盤滿缽滿(雖然他現在只套現了一千萬左右,遠遠沒有回本,但,商人嘛,只要看到數字在跳,在增加,就根本按耐不住內心那種對於利潤的渴望)。

    其他眾人也都紛紛拜道:「侍中若有吩咐,吾等皆願殫精竭慮!」

    既然,上次新豐債券已經被證明有利可圖。

    那麼,只要這個神話沒有破產,以商人的性格,自是追捧的。

    漢季商賈們可是現在這個地球上最富冒險精神的人。

    當年張騫鑿空西域,在大夏看到了蜀郡產的絲綢,大驚失色,一問才知道是大夏人從身毒進口的,而身毒的絲綢則是從西南夷進口的。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居然有人穿越緬甸叢林將絲綢賣去印度!!!!

    更誇張的是,根據考古發現和證明,事實上在現在,海上絲綢之路,也已經初具雛形。

    一條從中國南方沿海出發,直抵印度次大陸的航線,已經開闢。

    雖然,漢家商人事實上沒有走完整個航線,只是將貨物帶到了馬六甲與印尼群島。

    至於如今的絲路上,成百上千的漢室商人,正帶著商隊,趕著駱駝,冒著被匈奴人與馬匪截殺的風險,冒著被戈壁黃沙吞沒的風險,走出了玉門關,深入了西域各國。

    從這些例子足可知道,這些傢伙為了賺錢,是真的敢把腦袋系在脖子上的。

    火中取粟和在刀尖上跳舞的技能,幾乎都已經被他們點滿了。

    張越聽著,卻是微微一笑。

    資本的遊戲,張越暫時還不想玩。

    因為,張越知道沒有足夠的社會財富與強大的社會經濟基礎,去玩金融,那會死的很慘很慘的。

    在如今來說,在現在來說,實業為王!

    也唯有實業才能興國安邦!

    他微微起身,對眾人恭身一拜,道:「諸位明公對新豐以及本官的拳拳愛意,本官代表新豐民眾敬謝之……」

    然後,他便抬起頭來,咧著嘴,滿面春光的問道:「不知道諸君可願聽本官一言?」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1 19:08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三節新豐產業園(2)

    張蚩尤說要提點意見,誰敢不聽?

    立刻全場皆拜:「願聞侍中公高見……」

    甚至還有演技派,以及做好等會等這位張蚩尤講完,自己就淚流滿面,撲上去抱住對方大腿,大喊一聲:「明公驚世景言,真是令我如聞晨鐘暮鼓……願從明公,以為門下牛馬走,縱賤軀以填溝壑,在所不辭!」

    既然做了買賣,這臉皮自是早就丟掉了。

    這年頭,想給人當走狗鷹犬,都得講機緣,看緣分吶!

    沒有緣分與機緣,就算跪下來喊爸爸,也不會有人要。

    尤其是眼前這位!

    就聽著張越說道:「諸公拳拳厚愛,甘冒路途之遠,不辭辛苦,來新豐相助新豐士民,本官與長孫殿下及新豐士民,皆是感恩在心……」

    「諸公既在新豐置產,添為新豐縣令,本官有幾句不成熟的話,與諸公講一講……」

    張越緩步走下台階,提著綬帶道:「春秋曰:河海潤千里,諸位明公,皆富貴顯於一方者,既富當思有能利天下者,既利天下,自是河海之德,潤之千里……」

    眾人聽著,都是俯首,口中道:「謹聞侍中教誨……」

    嗯,士大夫們就這德行,愛裝必,那就讓他裝唄。

    張越卻是在心裡有些感慨。

    想當年,他剛剛步出校門時,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對於那些官腔與程序化的講話,嗤之以鼻,覺得全是廢話,沒有半點用處。

    但在機關裡沉浮十餘年後,洗淨鉛華,磨平了棱角之時。

    他已經知道,其實,真不是領導們愛講這些東西。

    而是沒有辦法,不得不講。

    就像在米帝,你敢開口不說'god保佑米利堅''民豬、石油、人權'?

    在白左中你敢不認為'黑命貴'?

    官話、套話的目的只有一個政治正確,立場正確,原則正確。

    而在漢季,公羊思想制霸天下,開口不扯春秋之義,就無法取得道義和道德的製高點。

    佔領不了道德高地,那計畫再好,事情再好,也可能一事無成。

    「諸公若實欲潤千里……」張越輕輕笑著:「本官這裡剛好有一個計畫……」

    張越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人抬著一塊木板上來。

    他走到這塊已經被繪製好的木板前,對著眾人道:「諸公請看……」

    眾人湊上來,定睛一看,紛紛驚訝出聲。

    卻見木板上,用著文字與圖畫,描述了一個在他們眼中前所未見的事務。

    圍繞著新豐新建的那個工坊,一個大型的複合工坊區陡然出現。

    更讓人驚訝的是,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

    「諸公……」張越微微恭身,看著木板上的文字,心裡也有些唏噓不已。

    在後世沒有做過的事情,卻想不到在這西元前的時代要嘗試一次了。

    「此中事物,乃本官近日來深思熟慮後,構思出來的一個不成熟的計畫,請諸公斧正……」

    話雖然說得謙虛,但張越卻沒有半分想要與他們商議或者討價還價的念頭。

    他只是指著木板上的地圖,道:「依本官之見,新豐會在隨後將工坊周圍八百步的土地,盡數化為工坊園……」

    「所謂工坊園,一如市集,其四面將以高牆圍磊,建工坊之旗亭,派駐工商署之吏員與少府大匠……」

    這是張越必須去做的事情。

    將這個產業園與外界隔離,這是為了保護,也是一種表態,意在告訴外界我可沒有想過扶持商人、工商。

    在暫時來說,張越很清楚,他根本無法改變天下人對商賈和工商業的惡劣印象。

    在漢季士大夫的思維裡,商人直接與為富不仁是掛鉤的。

    連商人出身的官吏也是這麼認為的(譬如已故的御史大夫卜式,雖然是商賈出身,但罵商人最狠的就是他了)。

    眾人聽著,又看著木板上的圖案,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被人用高牆圍起來,他們沒有任何意見,甚至很是認同。

    有一堵高牆,就可以避免小偷和盜匪進入,破壞他們的訾產。

    更可以避免某些奴婢逃跑。

    至於這種明擺著的隔離政策,他們卻是沒有任何意見反正隔離的又不是他們。

    反倒是木板上的一些描述與文字,讓他們怦然心動。

    「侍中公……」有商賈忽然看著木板上的文字問道:「您是說,以後這工坊園內的工坊可以得到少府大匠的指導?」

    張越聞言,點點頭道:「然也!工坊園內的作坊,不僅可以有少府大匠的指導,還將得到新豐官衙的支持!」

    他笑著道:「在這裡,本官向諸公保證,入駐工坊園的工坊,其前三年商稅將減免一半……除此之外,新豐縣還將建立一條四馬並行之大道,延伸至工坊園內,與馳道相連!」

    「更將從城外,引來水渠,供給工坊之用!」

    這話一出,頓時歡聲雷動。

    無數人振奮不已。

    這減稅、通路、通水,在後世是招商引資的必備條件。

    而在如今,卻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甚至讓人心裡感覺有些不真實。

    太好了!

    好的讓人不敢相信!

    這還是官府嗎?

    百年來,商人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褥羊毛反而給羊按摩、餵食的官吏……

    只是瞬間,就有很多人聯想到了許多成語。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這麼好的條件,肯定有坑!

    只是,都到了這裡,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很多人也都早有心理準備了。

    「這張蚩尤恐怕想咬口大的……」有人在心裡猜測著,但他卻悲哀的發現,哪怕對方獅子大開口,自己似乎好像也只能滿足。

    甚至只能寄希望於這個張蚩尤盯上的是別人的家產。

    這樣自己就能逃出生天在森林裡遇到熊,不要怕,只要跑贏自己的同伴就好了。

    在場眾人中,現在甚至只有袁廣漢等聊聊十餘人穩坐釣魚台了,其他人都是忐忑不安。

    「侍中公……」有人弱弱的問道:「敢問,侍中公有什麼要求?」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

    「要求啊……有……」張越瞇著眼睛笑道:「本官先前說過,河海潤千里,諸公若欲入駐工坊園,以潤千里之地,則需要聽從縣衙和工商署的安排,並且滿足一定的條件,才可進入這工坊園內……」

    「在這裡,本官可以稍微向諸公透露一個事情由本官親自設計,並結合先賢之智的幾種全新的農具,將委託工坊園內的工坊生產各種零件與配件、原料,最終在少府工坊之中組裝完成……」

    如今,受限於冶煉技術與鍛造技術。

    曲轅犁所需要的精鐵造價很貴,而打造曲轅犁的成本因此節節升高。

    張越做過計算,若是由少府生產的話。

    恐怕一具曲轅犁,最終僅僅是成本就可能多達數千錢。

    這樣的價格,哪裡是農民能承受的了的?

    所以,必須降低製造成本,壓縮造價。

    而在目前的條件下來說,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學習秦代的經驗與智慧,進行標準化、流水線手工作業。

    就像秦弩一樣,將曲轅犁的零件分開。

    最難做的,交給少府。

    而那些簡單的東西,則作為訂單給私人工坊去做。

    如此,不僅僅產量大增,而且還能壓縮成本。

    更可以藉此培訓和教育出大量熟練工匠,為下一步的產業升級打好基礎。

    若漢室可以大規模的生產製造出包括曲轅犁在內的許多先進農具。

    那麼就一定可以生產製造出更精密、更精良的工具。

    這樣一步步攀科技樹,遲早可以點出近現代的工業科技。

    而商人們聽著,卻是傻了。

    「難道這個世界上,果有一心為公之人?」無數人甚至感覺有些荒誕。

    他們走南闖北,見過了無數公卿貴族名士。

    但所有人都只將他們看成年豬肥羊錢袋子。

    像這個張蚩尤這樣,沒有私心,純粹只為了百姓和國家的官員,許多人甚至曾經只在傳說中聽過。

    這太不可思議了!

    在現在,連皇帝身邊的宦官收受賄賂,拿好處都是半公開。

    而三公九卿們拿錢辦事,更是潛規則。

    但他們哪裡知道,黃金珠玉,或者美人土地什麼,對於張越這樣的穿越者,特別是身居高位的穿越者來說,唾手可得。

    根本不需要為了這麼點蠅頭小利髒了自己的手。

    旁的不說,只要瓷器科技樹一點起,要不了幾年,這天下首富就要姓張了。

    與金錢相比,張越更看重的是技術和生產力的進步。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生產力與技術無比落後。

    甚至連冶鐵,都還停留在手工操作的時期。

    換言之,任何的生產力提升,都可以在如今將整個社會的文明與經濟提升一個檔次!

    旁的不說,畝產每增加一石,國力就能番一倍。

    能養活的人口就能多上數百萬!

    是故,張越見著他們的樣子,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繼續向他們解釋著這個工坊園區的政策與製度。

    基本上拿著後世爛大街的開發區與工業園的政策制度,按照當代情況改了改。

    同時,又拿著春秋之義當幌子,做招牌。

    但效果卻好到爆棚。

    很多人幾乎是當場就決定加大投資。

    而作為自以為的'張系',袁廣漢更是決定在新豐投資千萬,開設一個全新的手工作坊。

    因為他知道,若這個工坊園的政策落到實處,哪怕只是那些所謂的'農具'是真的,這裡是有賺無賠,甚至可以撈到好名聲的!

    而名聲是商人最缺乏的寶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8-1-31 19:08
第四百零四節公孫賀之死

    不知不覺,便是八月。

    入秋了。

    整個世界,一夜之間忙碌了起來。

    平原上、山陵中、河灘邊,一畝又一畝粟米熟了。

    自黃河以北,幾乎所有的郡縣,立刻投入了緊張的搶收粟米的工作中。

    一年辛勤是否能夠有所回報?

    今年妻兒能否安穩的渡過這個寒冬,就看地裡的粟米能打多少了!

    然而……

    在關中,一片烏雲遮蔽住了人們的心靈。

    「華陰畝產兩石……」一個使者,策馬飛奔進入建章宮中,將最早收穫完畢的華陰縣粟米畝產報告。

    滿朝文武聞而色變。

    華陰縣,在渭河之旁,素來是關中的糧倉。

    過去三十年,此地畝產就沒有少於兩石半以下的記錄。

    上一次華陰畝產兩石,還得追溯到太宗時期。

    但壞消息卻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新安、宜陽畝產一石半……」

    新安與宜陽,乃是廣關之後併入關中的地區。

    這些地方,雖然水利基礎建設不是很發達,但是,因為有著數條河系流經當地,自秦以來,當地畝產就沒有掉下兩石的水準。

    而現在,在今天,卻一夜退回了戰國時代,李悝變法之時。

    朝臣們更是戰戰兢兢,感覺手腳冰涼。

    「鬱夷、雍縣、郿縣,畝產只得一石……」緊隨而來的使者,將這個夢魘般的數據,稟報到了朝堂上。

    終於,山洪暴發了!

    「臣御史中丞勝之昧死以奏:臣竊聞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今丞相公孫賀佐陛下治國十餘載,無寸土之功,無片言之諫。上不能佐陛下以治元元,下不能撫百姓以致太平……」

    書奏蘭台,這一次蘭台並未像過去一樣,沒有表態。

    反而立刻就做出了反應:天子曰:下御史,其與百官議。

    由是,潮水般的攻仵,迅速湧向丞相公孫賀。

    每一個人,所有人,甚至包括公孫賀過的朋友、親戚,紛紛落井下石,在他身上踩了一腳。

    幾乎所有人都將所有責任推卸給了這個丞相。

    沒有辦法。

    本來公孫賀就已經是屁股上一堆翔擦都擦不乾淨。

    現在又陡然遇到了關中數十年來最大的減產。

    哪怕他先前什麼問題都沒有,現在也肯定是死定了!

    春秋曰:應是而有天災!

    董仲舒解釋說:好行惡者,天報以禍,妖災是也。

    出現了這麼嚴重的災害,身為丞相公孫賀是必須要背起這個黑鍋,鞠躬下台的。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早就搖搖欲墜。

    而文武百官,對此清清楚楚。

    看到這個情況,公孫賀不得不上書奏道:臣本邊鄙野人,幸賴陛下不棄,用以為丞相,佐陛下理天下十有一年,無有寸功之立,無佐一人之事,臣惶恐,願乞骸骨,避道讓賢。

    很快這封奏疏就抵達君前。

    「公孫賀這個亂臣,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天子看著這封奏疏,心裡面的殺機終於瀰漫至巔峰。

    在他看來,公孫賀實在是太不識趣了,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想著這十餘年來,這個丞相在丞相位子上,什麼事情也沒有乾,什麼建議也沒有提出。

    甚至縱子行兇,貪污枉法,白白浪費了自己的信任與期待。

    到瞭如今,甚至不肯主動承擔起罪責,自己去找跟繩子上吊,還企圖將鍋甩給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休怪朕不念情面!」天子恨恨的想著,於是提筆在公孫賀的奏疏上批覆:丞相,朕聞:匹夫而熒惑諸侯者誅!今丞相自比邊鄙野人,是以為朕為景公乎?而定公何在?丞相其勉之!

    這個批覆實在是太誅心了!

    郟谷之會,齊景公令侏儒在魯定公前跳舞,故意羞辱定公,孔子見而斬侏儒,震懾齊候。

    於是會後景公歸還侵佔魯國的汶陽之田。

    這個事情被儒生們歌頌和吹捧了幾百年,被認為是孔子的偉大成就。

    而在這個批覆中,若公孫賀擔任的是邊鄙野人,也就是侏儒的角色。

    那麼他這個天子豈非就是景公?

    那麼,魯定公在那裡?輔佐魯定公的孔子又在何處?

    故而,這個批覆一下達,公孫賀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聲的將房門關了起來。

    他呆呆的看著天子的親筆批覆,心情複雜的難以描述。

    俄爾,他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丞相金印,看著這顆象徵漢室大臣最高地位的印綬,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孫賀又哭又笑:「縱假我廉如固安(申屠嘉,漢季最清廉的丞相),才若北平(張蒼,漢季公認的第一名相),勇若汾陰(灌嬰,高帝第一猛將),智如瓚候(蕭何),安能有壽終正寢之日?」

    他解下自己的冠帽,低聲呢喃:「這個丞相是我想當的嗎?」

    當年,他根本就不想當這個丞相,只想太僕位置上混吃等死啊!

    是你們,是太子,是皇后,是你這個皇帝硬逼著我當的。

    而且,任命我當丞相了,卻一點丞相的權責與威權也不給!

    政務系決於蘭台內朝,軍事決於李廣利等大將。

    這十一年來,我公孫賀做過任何決定嗎?

    給過我做決定的機會嗎?

    哦,現在出了事情,就讓我背鍋,讓我去死?

    公孫賀憤憤不平。

    又想起了他那個已經被腰斬棄市的孫子,那個被關在執金吾大牢裡的兒子。

    他捏緊了劍柄,瞪大了眼睛。

    可是……

    身為臣子,他能怎麼樣?

    而且……

    想著自己家裡的萬貫家財,名下的十餘萬畝土地,地窖裡堆滿的黃金珠寶。

    他就低下頭,低低嘆道:「這萬萬之家,也不知道該便宜誰?」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悲傷的吟誦,在他的府邸外響起。

    「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公孫賀側耳聽著,聽出了是誰在唱這首輓歌。

    「哈哈哈……」他低笑著:「石德啊石德,汝何時下來陪我呢?」

    於是拿起案几上的一小塊黃金,吞入腹中。

    延和元年秋八月甲辰(初三),丞相葛繹候公孫賀有罪自殺。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 20:49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五節危機

    公孫賀之死,自然很快就傳到了新豐。

    只是……

    半分漣漪也沒有掀起。

    甚至連劉進,都沒有感慨。

    因為,和其他地方一樣,新豐縣今歲的秋收也減產減得厲害。

    「枌榆社平均畝產只得兩石出頭……臨渭鄉也差不多……新豐鄉與驪鄉,僅得一石七鬥……」看著趙過報告上來的各鄉亭產出。

    張越的眉頭緊鎖。

    粟米是如今北方地區的主糧。

    作為主糧,粟米的產量哪怕只是下跌一斗,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

    更何況,現在整個關中的粟米產量全鄉暴跌。

    新豐這裡還算好的,岐山原一帶七八個縣,聽說平均畝產只得一石甚至連一石也沒有。

    不用去想,一場饑荒已經迫在眉睫了。

    而作為新豐縣縣令,張越首先需要負責的是新豐的糧食供給安全。

    他拿著一卷竹簡,仔細的看著上面的數字。

    這是他計算了一整天后,對於本次減產給新豐帶來的損失和打擊的評估。

    從這上面的計算結果來看,情況很不妙。

    這次新豐減產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產量。

    換而言之,哪怕百姓本身不需要繳納田稅、口賦,但其口糧安全也無法滿足。

    當農民的糧食安全無法保證時,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史書上早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仔仔細細。

    高帝時『關中石米五千,人相食』。

    元封六年關東大災『赤地千里,流民百萬,白骨露於野』。

    可能後世之人很難想像這樣的情況,一次減產風波,就能讓成千上萬的家庭破產、流亡甚至毀滅。

    但事實就是如此。

    小農經濟下脆弱的自耕農經濟,受不得半點風吹雨打。

    就像現在,雖然表面上來看,只是關中地區減產,關東和隴右北地並未受到影響。

    但是……

    就是這樣的區域性自然災害,而且只是減產。

    卻可以對整個中下層的農民,造成毀滅性打擊。

    因為,糧食價格一定會暴漲!

    一旦糧價高企,小農經濟就崩盤了。

    為什麼崩盤?

    因為農民手裡的資金,一直以來就很少。

    在事實上來說,自耕農與中小地主手裡的現金一直短缺。

    而百姓自家產的糧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除了繳納賦稅後,就是作為口糧的。

    現在一下子就減少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可用糧食。

    換言之他們需要再購買三分之一的糧食來滿足全家的消費。

    奸商們是一定不會放過這次盛宴的。

    於是,糧價立刻就會坐過山車。

    用屁股去猜,張越都能猜到,若不找到辦法解決這個龐大的糧食缺口。

    糧價輕輕鬆鬆就能過千!

    甚至飆到兩千、三千。

    商人、大地主與豪強貴族,將輕輕鬆鬆的完成對整個關中中下層的收割。

    而這也成為了張越的考驗。

    建小康、興太平,大話已經放出去了。

    但若是一開始,就遇到一場雪崩般的災難……

    呵呵……

    唯一讓張越感到慶幸的是,暫時來說,天子那邊他還不需要擔心。

    因為,現在天子已經接受了他的那套『多難興邦』『天災是上天的考驗』的理論。

    但這個危機一定要想辦法渡過!

    而且不僅僅是新豐。

    他必須想到一個辦法,緩解甚至消除這次減產對關中帶來的傷害。

    「危機,危機……」張越拿著書簡,站起身來:「既是危險也是機遇啊!」

    他很清楚,若可以順利的渡過這一關。

    那麼,他的理論才算真真正正,能被人接受。

    諸夏民族是這個地球上最具實用精神的民族。

    連宗教信仰,也講究實用。

    哪怕是老爺爺老奶奶們去上香,也是進廟就拜,逢廟就燒。

    也不管自己剛剛才拜完菩薩,現在又來給老君進香是不是不太虔誠?

    靈則信,信則靈的思維,自古就是主流。

    同樣的,對於政治制度與理念,諸夏民族也是如此。

    是驢子是馬,總要拉出來溜溜。

    你行你上,不行少嗶嗶。

    在張越之前兩三百年,商君擼起袖子告訴秦人:我行!

    然後商鞅變法,秦國大治,由是商君之製行於秦國百餘年,使之併吞六國,一統天下!

    換言之,若他能找到辦法,減緩或者消弭這場災難。

    至少在關中,他將乘風而起,直上九萬里。

    這樣想著,張越就推開房門。

    外面,縣中的官吏,都已經聚集了起來,看到張越出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張卿……」劉進第一個開口:「可有對策了?」

    張越微微一笑,道:「殿下勿憂,此事只是磨礪而已,臣已差不多有辦法了……」

    劉進一聽,心頭大石落地,這次全關中的減產,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雖然,夏季持續的旱災讓人們在心裡面對於關中今年收成減少有所預估。

    但一下子減產這麼多,甚至一夜回到戰國時代,卻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劉進可是聽說了,大司農都要瘋掉了!

    因為根據大司農的計算結果,關中明年秋收前,糧食缺口在八百萬石以上!

    而從關東轉輸漕糧進京,哪怕大司農的均輸署日夜不休,全部累死也運不了這麼多進關。

    更別提,敖倉根本就沒有這麼多存糧。

    除非去齊魯吳楚調運。

    但齊魯吳楚不產粟米啊,人家產的是水稻!

    更別提從齊魯吳楚運糧到長安,那個成本高的恐怕能讓大司農上吊。

    更可怕的是幾乎是一夜之間,整個關中所有的糧商全部開始惜售。

    在長安城裡,糧價一日七變,已經有士民買不起糧了。

    京兆尹與負責長安城治安的執金吾都已經想要自殺了。

    一旦糧價高企,以長安城的人口規模來說,怕是立刻就要局勢糜爛。

    吃不飽肚子的人們,就會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糧食。

    如今,聽到張越說他找到對策了。

    莫名的不止是劉進,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心頭一安,精神更是為之一振!

    「不知愛卿有什麼辦法?」劉進眼巴巴的望著張越,極為誠懇的問道。

    在新豐越久,他見過的人民、目睹過的百姓疾苦就越多,他也就越同情那些樸實、忠厚、誠懇、勤勉的百姓。

    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揮汗如雨,躬耕於田野之中,辛辛苦苦所得卻幾乎為零。

    他們不該再受苦難與折磨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 20:52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六節對策(1)

    張越看著劉進,再看著其他官吏們,道:「首先,要開展自救!」

    「人必自助而後人助之,而後天助之!」張越抬出這句易經的名言,道:「臣將即刻組織新豐全縣士民,開展生產自救,首先就是要立刻補種冬小麥,這樣明年夏四月就可以收穫了!」

    西元前的時代,是以粟米為主糧的小農經濟社會。

    這是弊端,也是好處。

    倘若地力足夠,一歲可以兩收秋八月後播種冬小麥,在夏四月收穫,隨即播種粟米。

    只是可惜……

    「侍中公……」對於農業事務非常熟悉的趙過有些忍不住問道:「若如此,臣下擔心,恐怕地力不足啊!」

    在如今這個時代,別說化肥工業了,大多數百姓連漚肥的技術都沒有掌握。

    甚至連人畜糞便可以肥田的知識,在現在來說,都屬於少數人掌握的獨門秘訣。但在穿越者眼中,這些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地力之事,汝等無慮也!」張越從懷裡掏出一疊帛書交給趙過,吩咐道:「按此帛書之言,召集全縣農稷官,學習、領悟,然後分到鄉亭,教導百姓使用!」

    「此外,今歲天旱,渭河水位下降,組織百姓,自河灘之中挖淤泥,以肥其田!」

    趙過接過那帛書,看了看,有些摸不著頭腦。

    甚至根本看不懂!

    他有些按耐不住,問道:「侍中公,這帛書所言,當真有用?」

    「自然有用!」張越聽著,呵呵的笑道。

    在新世紀後,各地都追求生態環保,全球都在追求生態循環經濟,可持續發展。

    故而很多農莊都開始運用各種生態技術。

    改開前,由於缺乏物質和條件,而被勞動人民發明創造的各種土技術立刻被人從各種故紙堆裡翻出來,抖了抖土,就大行其道。

    而作為一個公務員,張越就算沒吃過豬肉,總歸見過豬跑。

    他去過無數次農家樂,聽說過無數店主們自吹自擂的各種生態化肥技術。

    雖然當時只是聽著一樂,隨後就拋在腦後,甚至忘得一乾二淨。

    但,有著回溯後,只要他想,且有『肥料』在手,瑾瑜木們就可以幫他找回這些遺忘的記憶,甚至固化下來。

    在遇到減產後張越就進了一次空間,然後回溯了十七八種土化肥的製備技術,從中挑選出了幾個在現在技術條件下也能大規模生產製備的土化肥技術。

    譬如說用新鮮牛糞、馬糞,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摻入石膏粉,再以一千比一的比例加入黃豆粉,在地窖蔭涼處密封三日,再按照三比一的比例兌水。

    按照農家樂的店主們說,這是土氨水,肥效一般來說不比工業氨肥差。

    還可以用人尿與熟石膏粉按照十比一配比,再與水以二比一摻雜,混合攪拌,密封十日,就能得到土硫酸銨。

    其他還有土復合肥啊,土硝酸二氫鉀,都是些在目前的條件下可以就地取材,製備得來的好東西。

    這些辦法,都是經過了實踐,切實可行的。

    而且其原理都是科學的。

    只是,趙過卻還是有些猶豫,他看著張越,拜道:「侍中,帛書所言的方法,是不是……臣下倒是無所謂,只是若是傳出去,臣下擔心,會惹來外人閒話… …」

    這是事實!

    穀梁學派和一些古文經學的士大夫們,連老百姓架個橘槔自救都要嚷嚷機變械飾。

    新豐要是按照張越的辦法去搞。

    有沒有效果姑且放一邊。

    那些渣渣怕是要跳起來,各種污言穢語都來了。

    張越聽著卻是冷笑一聲:「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我還管的了別人的非議?」

    「且夫,人命關天,若顧忌羽毛而不肯做事,吾輩與彼輩有何區別?」

    「再者……」張越理了理冠帽:「本官還會怕了他們不成?」

    上一個嘰嘰歪歪機變械飾的傢伙,現在恐怕已經涼了有一兩個月!

    在這個事情上,誰敢跳出來幹擾張越的行動,張越一點也不介意讓他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綽號叫『張蚩尤』。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咩?

    更別提,這個事情只要成功。

    那就是萬家生佛,全天下都將受益無窮!

    到那個時候……呵呵!

    「趙都尉只管放手去做!」劉進在旁邊道:「任何問題,孤都會為卿撐著的!」

    在這個時刻,劉進第一次表現出了作為劉邦、劉恆、劉啟子孫的霸氣。

    他握著劍,道:「若有人膽敢阻擾卿的行動,孤授權給卿,先斬後奏!」

    現在關中數百萬農民,正面臨著家破人亡,生死存亡的危機。

    在這個時候,張越提出了一個可行方案,拿出了解決辦法。

    誰敢在這個事情上使壞,誰就是和劉氏為敵!

    老劉家可從來不怕殺人!

    特別是殺士大夫官僚貴族,從來不怕!

    他皇祖父這一生,親自下詔殺掉的列侯公卿加起來沒有一百個也有九十九個了。

    至於那些大臣所殺和自己自殺的貴族士大夫(兩千石以上官吏或封君以上貴族),加起來一萬人怎麼著都有了。

    連下獄處死或者被逼自殺的丞相,現在都能湊夠一桌麻將了,若算上三公九卿,恐怕可以一起玩德州……

    對於劉氏而言,殺人算什麼?

    劉氏懼怕的從來不是官僚地主貴族,而是農民,成千上萬的農民!

    特別是現在遭災的是關中,是老劉家的老巢,是劉氏統治的基本盤。

    哪怕是劉進,現在也知道,在這個問題上,來不得寬厚仁慈。

    誰敢跳腳,就斬掉他的雙腳,剁掉他的雙手!

    聽著劉進的宣言,包括張越在內,所有人都紛紛拜道:「殿下英明!」

    趙過更是頓首拜道:「臣謹受命!」

    劉進卻是上前扶起張越與眾人,問道:「卿請繼續……」

    張越看著劉進,微微恭身道:「補種冬小麥,只能解決遠慮,無以解今憂……」

    劉進聽著點點頭,哪怕現在種下去小麥,也要到明年夏四月才能收穫。

    而從現在開始到夏四月,可還有著足足八九個月!

    在這段時間裡,百姓的生活問題和糧食供給一定要想辦法解決!

    但……

    怎麼解決?

    劉進深深的看著張越,他很清楚,這個世界可能只有他能找到辦法了!

    因為,其他人,其他機構,都已經束手無策。

    畢竟,關中的糧食缺口是八百萬石!

    不是八萬,更不是八十萬石。

    數量如此眾多的糧食,堆在一起,恐怕比太行山還要高,攤開來,甚至可以堆滿長安城的每一個房間。

    而雒陽敖倉,作為漢家最大的戰略儲備糧倉。

    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儲備粟米四百萬石,麥豆三百萬石,稻米兩百萬石而已。

    而上一次敖倉有這麼多糧食的時候,還要追溯到元光元年。

    若找不到糧食,一切都是白搭。

    百姓只要餓著肚子,就會開始賣兒賣女賣自己,最後,整個關中的小農經濟將崩潰。

    國家更將失去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納稅人口與服役人口。

    「臣以為,非常之事,必用非常之法!」張越低頭道:「欲解決糧荒,臣以為,必須從三個方面著手!」

    「其一為開源,必須想盡辦法,為百姓準備和找到一切可以食用的糧食!」

    「水裡遊的,天上飛的,山林爬的,地裡長的,只要能夠果腹之物,都要尋找,並且收集起來!」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能大量獲取的,易給百姓廣泛食用的糧食來源……」

    「而臣已經從前代賢人與大臣的記載中找到了一種可以大量獲取的食物來源!」

    「何物?」劉進立刻就激動了起來。

    「臣聞西南夷群山之間,有大量蹲鴟(芋頭)、蒻頭(魔芋),太宗時卓氏遷至臨邛,便以蹲鴟、蒻頭為食物,招攬工人,開山冶鐵,富可敵國!」張越說道:「臣偶從司馬相如公著述中得知此事……」

    “當然,那蹲鴟與蒻頭,生吃有毒,雖然毒性不高,卻也有些壞處! ”

    “故臣會命人製造有些器械,用以加工,以蹲鴟為粉,做各種粉條,以蒻頭為豆腐,做蒻頭豆腐!”

    “此外,還有各種大豆類,皆可以加工為豆腐等豆製品……”

    “小麥等雜糧也全數磨粉,為麵粉……”

    “如此算下來,以臣之見,若利用得當,至少可得糧食四百萬,乃至於五百萬石!”

    劉進聽著卻是不住的點頭。

    在這個方面他是相信張越的。

    因為,張越曾經確實化腐朽為神奇,將本來口感差、根本沒有什麼人願意吃的麥子,磨成粉,做成了種種美食。

    現在,未央宮、長樂宮、建章宮裡,都開設了磨粉的磨坊,日夜磨麥供給宮廷,連長安的貴族們也都愛上了各種麥製品。

    而張越又言之鑿鑿,說起了西南夷和蜀郡的蒻頭、蹲鴟之物。

    若這些東西,果然也能如小麥一般,變成種種美味佳餚,再加上補種冬小麥的行動。

    那麼這次減產帶來的危險,恐怕就能化險為夷了。

    但張越卻知道,找到糧食,帶回關中,只是一個開始。

    真正艱難的挑戰和危險是怎麼將這些食物分配給真正需要的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 20:52
第四百零七節 對策(2)

    「其二,則是要節源……」張越看著眾人,繼續說道:「而欲要節源,則不可不制定計畫!」

    「陳縣丞……」張越扭頭看向陳萬年問道:「如今百姓之家,其夫婦一月之食幾何?少年與總角之童,一月之食幾何?老人一月之食幾何?」

    陳萬年聞言,拜道:「回稟侍中公,案《倉律》之法,隸臣妾其從事公,隸臣月禾兩石,隸妾月禾一石半,嬰兒勿母者,月禾半石……」

    「此雖為少府卿所御官奴婢供給標準,但臣下以為,或可為是……」

    劉進聽著,也道:「孤近日讀書,聞李悝曾曰: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九十石,與陳縣丞所言無差!」

    「那就以始傅男子每人每月需糧兩石,未始傅者一石,始傅婦人一石半,未婚女子一石,少年、童子、嬰兒各以半石,年六十以上老者,月需一石為標準好了!」張越聽著說道。

    他對陳萬年吩咐道:「請縣丞傳本官告令,宣告全縣:因秋收歉收之故,即日起,新豐全境禁粟米、大豆、小麥收購、銷售,民需買賣者,需由鄉吏公正,其平賈糧價,統一額定為一百錢一石!」

    「命令全縣有司,即刻組織民兵,巡查過往商旅,有敢私返糧食出境者以犯令論處,罰沒一百倍!」

    「命令有司,即刻按全縣在冊編戶齊民之人,按戶發給竹符,其一在縣道,一在民眾,每人每月,限制購糧,其購糧數如法,其以壯丁每月兩石、婦人每月一石半,少年、童子每月半石,年六十以上老人每月一石,其價平為一百錢每石!」

    「令官吏曉瑜父老:私賣糧食或夾帶糧食出境者,是害我新豐之賊!」張越抽出自己腰間那柄佩劍霍去病的驃姚劍:「人人可得而誅之!」

    要解決糧食供需問題,就只能上限購與配給制度!

    限購與配給制度,在後世各大主要國家的戰時制度。

    一戰、二戰,都曾風行全球。

    而如今,為了預防糧價高漲,從而害民,導致百姓大量破產,張越沒有辦法,只能祭出這一殺招了。

    張越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驚訝萬分的看著他。

    「侍中公……」陳萬年動了嘴,想要勸勸。

    張越卻是揮手道:「還不聽命行事?」

    自然,張越知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這樣做的阻力,究竟有多大!

    旁的不說,他這麼一做,在這個時代,等於開了一個超級嘲諷。

    貴族豪強商賈,恐怕都要恨他入骨!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張越的舉動,何止是殺人父母?

    怕是比刨了他們祖墳還要誇張。

    從他宣佈的這一刻開始,他在事實上就已經向那些企圖借此良機大賺一筆的人宣戰了。

    想想看,若這個制度最終被推行到整個關中。

    那麼,那些本來可以獲利十倍百倍甚至數百倍的糧商、地主豪強與貴族,一下子就可能要面臨無利可圖的尷尬局面。

    以國家的力量,限制糧食交易,再以國家的力量,強制恆定糧食價格,最後又用配給制堵住了最後一個漏洞。

    他們還有什麼辦法?

    張越已經能夠預期到未來了。

    這些渣渣,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發起對他的攻仵。

    甚至就連公羊學派內部,恐怕也會有人非議。

    稍有行差踏錯,他最好的結果也只是一個王安石。

    但,這卻是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也是唯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其他辦法,都不會有作用!

    「吾輩士大夫,既食漢祿,自當盡忠職守!」張越負著手,稍微的裝了一x:「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若為天下之事,若為太平之業……吾輩何惜此身?!」

    眾人聽著,都是感動不已。

    尤其是貢禹、王吉,甚至就連剛剛入夥的解延年與丁緩,都是感覺鼻子一酸,內心大受震動。

    幾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被深深折服了。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侍中情操之高,德行之盛,吾深服之!」解延年立刻就拜道。

    就連丁緩也恭身道:「有幸能為侍中麾下任事,丁某何其幸也!此生必誓死相隨!」

    王吉與貢禹等太學精英就更別提了。

    他們甚至感覺,在這一刻,他們就是春秋記載的那些大事之中的當事人。

    心裡面有一個聲音在吶喊是要做萬世的大丈夫,還是要做苟活的賊臣、小人?

    自然,他們的選擇必定是大丈夫!

    嘩啦啦,一下子,十幾個太學生紛紛拜服:「侍中大義,義之所在,千萬人而吾等誓死相隨!」

    對於公羊學派的士大夫,特別是理想主義者來們說,為義而死,死得其所,為義而戰,光榮無比!

    數十年來,一代代公羊士大夫,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踏上戰場,進入仕途,轟轟烈烈的迎接著無數他們可以應付或者不能應付的敵人與問題。

    死?算什麼?

    對於他們來說,死一點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蒙春秋之誅,受萬世鞭笞。

    真正可怕的是,到老那一天,子孫問自己:大人仕漢數十年,可有行義之舉?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至於劉進就更是激動的臉色都潮紅了起來,對張越道:「愛卿放心,有孤在,必不會令卿受半分損傷……」

    只是瞬間,整個新豐的主要官員與成員的士氣就max。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天下興亡在此一舉,事業成敗在此一戰。

    熱血立刻就充盈全身,至於那些可能的阻攔和阻力,如今已經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了。

    子路先生,面對蒯聵的亂軍時,就從容整理衣冠,坦然赴死。

    張越見著,在心裡感慨萬千。

    有理想存在的時代,就是如此的美好!

    哪怕現在的漢室,論物質條件與財富,連後世的一個指頭都比不上。

    但,在這個物質匱乏,生產力低下的時代,卻有著無數的滿懷熱血與激情的年輕人。

    有著這樣的年輕人,有著這樣的士大夫階級,什麼事情搞不定?什麼敵人打不贏?

    張越看著眾人,伸出手來:「諸君,讓吾等去做一番大事業吧!」

    於是數十隻手伸了出來,人人拱手而拜,長身作揖:「固所願爾,敢不從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2-3 20:03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八節對策(3)

    激昂之後,眾人回歸現實。

    「卿的第三策為何?」劉進有些急切的問道。

    先前兩策,開源節流,總結起來就是,如何在物資匱乏的時候,儘可能找到可用物資以及如何將有限的物資,最大化利用。

    這兩個策略一出,讓劉進真是拍案擊節,心頭感覺去了一塊巨石。

    由是對於最後的一個辦法,更加好奇起來。

    「這第三策嘛……」張越笑著,看向丁緩,道:「卻要著落在丁公身上了!」

    丁緩到了新豐也有七八天了,如今已經被任命為『魯班尉』,出任新豐魯班署的長官,秩比四百石,已經得到了天子的認可,特別下了製書予以確認。

    這魯班署和工商署一般這是一個張越自己發明創造的機構。

    其實你可以將它理解為『工業技術發展委員會』。

    目前來說,這魯班署還只是一個光桿司令。

    但張越已經開始準備將『工坊園』的事務交給丁緩去負責,主要是讓其負責少府的那個工坊的技術主導和生產安排。

    這個事情,讓丁緩欣喜若狂。

    百五十年前,墨家在秦國,幹的就是這個活計!

    如今,也算是重操舊業。

    雖然先師們的製度和傳統都已經丟的差不多了,然而,不需要太多時間學習,丁緩很快就知道該怎麼去做了。

    當然,魯班署與工商署的設置,也讓外界一些一直在盯著新豐的傢伙,頗有微詞。

    說什麼『新豐改易祖制』巴拉巴拉的。

    只是,這些傢伙也就是私底下嘴上嚷嚷,根本不敢公開質疑。

    因為,現在誰敢在新豐的事情上嘰嘰歪歪,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落到『意圖破壞漢家致太平』的坑裡面。

    那可是獲罪於天,無可禱也!

    更別提,這些傢伙的非議聲音,聽在公羊學派的士大夫耳裡,簡直就是韶樂,就是讚美,就是頌揚與褒獎!

    對於公羊學派來說,維新改制就是建小康興太平的必須程序。

    董仲舒生前呼籲最多的和最掛念的就是改制之事。

    對於公羊而言,他們恨不得將整個國家從上到下全部改一遍。

    特別是對於那些激進派和少壯派而言,張越的舉動簡直就是天籟之音啊!

    在他們看來,董子生前,倡議了數十年,卻依然原地踏步的改制之事,現在好不容易在新豐重新開始了。

    倘若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搞鬼。

    那麼,這些激進派恐怕做夢都能笑醒!

    一萬個大噴子早已經就緒,憋足了勁。

    這就給了張越在新豐極大的活動自由和施政自由。

    張越看著丁緩,鄭重的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關中減產嚴重,人民嗷嗷待哺,亟需丁公率領諸工匠,及時打造出各種新式的器械與農具!」

    張越從懷裡取出另一疊帛書,交到丁緩手中,囑託道:「還需要丁公,督促工匠,組織人手,盡快的將這其中的器物趕造出來!」

    丁緩接過那疊帛書,打開來一看,頓時就是眼前一亮。

    在這一刻,丁緩甚至懷疑,眼前這個侍中官,是一個披著儒皮的墨者!

    因為,這帛書上所繪的種種器皿,只是看著,就已經是賞心悅目了。

    特別是其中的一件依附在水車之上的器械,簡直是完美無缺!

    若此物真的能如這帛書上所繪製和描述的一般,可以藉助水車之力,研磨穀物、舂米、磨粉,甚至將大豆加工成豆漿。

    乃至於……

    以水力紡織……

    再看另一件,那就更是讓丁緩挪不開眼睛了。

    按帛書所言,此物名為耬車,耬車丁緩知道,在戰國時期就有了,可以用來播種。

    但……

    那些耬車基本造價昂貴,而且使用不便,一般百姓既不需要,也用不起。

    但這種全新的耬車,卻讓他眼前一亮。

    這種耬車,幾乎全是木製,有三條用於播種的空心耬腳。

    更關鍵的是它可以用牛馬驢橐他牽引。

    這意味著,這種全新的器械一天就能播種上百畝!

    而在之前,無論是撒播式還是點播式等傳統耕作方法,一個農民一天只能播種最多十幾畝!

    緊接著,丁緩又看到了一種全新的犁具。

    與現存的所有犁具都不一樣!

    在丁緩看來,這種犁具簡直是藝術品!

    結構完美!造型完美!設計完美!

    讓他看的如痴如醉!

    更關鍵的是所有的器具,幾乎全部都有著分解的零件示意圖。

    就像樓車被分割成為了五個不同的部分,而名為曲轅犁的犁具更是被分成了十四個不同的可組裝零件。

    看著手上的圖畫,丁緩鄭重的對張越拜道:「侍中公,請給下官三日時間,三日內下官必定拿出成品出來!」

    張越聞言,點頭道:「拜託丁公了!」

    帛書上所繪的是張越回溯而來的數種後世農械。

    有水力磨坊,也有耬車、曲轅犁和風車(不是西方的風車而是中國農村裡的那種搧風車),更有一些簡單但實用的加工工具,譬如游標卡尺、鉚釘一類的小東西。

    尤其是鉚釘,張越對這個小東西在漢室的應用前景與發展前景,很有信心。

    若能將之進行標準化規模化生產,它恐怕能改變世界!

    將器械之事拜託了丁緩,張越重又看向貢禹、王吉等人,拜道:「器械之利,可以令民眾自救,但欲成大事,還需有人心之利!」

    「爭取民心士氣,關乎吾輩大業成敗,長安聯絡之事,就拜託諸君了!」

    宣傳的陣地,我們不去佔領,就會被敵人佔領。

    張越知道,要打贏這場戰爭,除了需要天時地利,還需要人和。

    必須搶在長安城裡的古文各派還沒有反應過來前,搶先打響在宣傳領域的戰爭!

    向將道德高地全部搶過來再說。

    這樣,哪怕地主貴族們想要反攻倒算,卻也將無力可藉,至少在輿論上,他們會失去力量。

    貢禹等人聞言,相互看了看,全部拜道:「請侍中公放心,長安輿論之事,就交給吾等了!」

    現在長安城裡,古文學派的學者和巨頭們是挺多的。

    但是,論論戰、辯論和嘴炮,公羊學派還沒有怕過誰。

    哪怕這些渣渣綁在一起,也不是公羊一合之敵。

    貢禹等人很清楚,張越囑託他們的意義何在!?

    外部的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內部的人拖後腿!
V123210 發表於 2018-2-3 20:03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九節 悲喜兩重天

    長安,夜幕徐徐降臨,這個宏偉的城市與往常一般,立刻就進入了兩個世界。

    一個寂靜、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道姍欄落下,一重重門鎖把上。

    四分之三個長安城由此進入了沉默與孤獨之中。

    而另一個世界,則是燈火闌珊,恍若白晝,一個個舞女長袖聯袂,在鼓瑟之中,一壇壇美酒被迅速消耗。

    毋庸置疑,這個世界屬於戚裡、尚冠裡以及環繞這兩個勳貴住宅區的重重豪宅。

    在這裡,歌舞昇平,在這裡,紙醉金迷。

    儘管剛剛有一個丞相自殺,一個太僕下獄。

    但,幾乎沒有什麼人受到影響。

    歌照唱,舞照跳。

    甚至,很多人的心情還很不錯。

    「岐山原一帶八縣之地,編戶齊民將近六萬戶,三四十萬人口!」一個微胖的貴族,舉著酒樽,陶醉不已的道:「而當地畝產只得一石!只得一石!」

    在坐賓客聽著也都是雙目赤紅,呼吸急促。

    任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岐山原地區,方圓數百里,三四十萬人口,只能得到最多三百萬石粟米!

    平均分配到每一個人的身上,不到八石!不到八石!

    若再扣除掉當地豪強大地主的產量,底層泥腿子可分配口糧,人均只有不到五石,甚至更少!

    這麼點糧食,這些農民連今年冬天都撐不過!

    更不提,他們還需要繳納田稅與口賦。

    由是,哪怕是他們再節省,再有計畫。

    最多在冬十二月,他們就要斷糧!

    到那個時候,嘿嘿……

    恐怕一石糧食就能換到十畝地!

    再加十石,就能買下一家人!

    盛宴啊,空前的盛宴!

    僅僅只是岐山原,就可以讓他們賺到百倍之利!

    「可恨那張子重!」有人忽然說道:「錯非此人橫生枝節,竟驚動家上親自救災,不然……」

    岐山原一帶,本來注定要顆粒無收。

    偏偏那張子重橫插一手,驚動了天子,壞了大家的發財大計!

    只是想著這個事情,很多就感到心痛的無法呼吸。

    「哎!」端坐在上首的主人翁卻是舉起酒樽,起身道:「侍中公忠心王事,也不能說有錯……且現在的情況也可以了……反倒是岐山原顆粒無收,要大大不妙!」

    聽著他的話,眾人連忙舉樽拜道:「君候英明,君候英明!」

    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倘若岐山原顆粒無收,那麼勢必會引起天子龍顏大怒。

    到那個時候,說不定,會出什麼幺蛾子。

    就像元封六年那次大災,天子忽然出手,開放上林苑和北軍軍營用以安置災民。

    一下子就讓很多人算盤落空。

    還是現在這樣好,岐山原雖然遭災,但災害的規模被控制的恰到好處。

    只是歉收而非絕收。

    這給了上上下下,無數人動手的機會。

    「對了……」主人翁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今日長安米價如何了?」

    「至傍晚關市,已經漲到了百五十錢一石!」立刻有家臣報告。

    「漲的真慢!」主人翁聽著,有些不是很滿意,吩咐道:「告訴下面的人,明日只許賣最多一百石粟米,多賣一斗,吾就拔了他的皮!」

    那家臣聽著,微微一楞。

    昨日傍晚的時候,長安米價,粳米(沒有舂過的米)還只要一百二十錢一石。

    一天漲了三十錢,卻還不滿足?

    但他卻也沒有多想,立刻點頭道:「諾!」

    而其他賓客,也都是紛紛點點。

    現在的米價還是太低了!

    必須盡快把米價提上去!

    一百五十錢一石的米,有什麼好賣的?

    要不是顧忌京兆尹和執金吾,甚至是御史們干預,他們現在連一粒米也不想往外賣了。

    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現在的米價,只是起點。

    現在每往外賣一石米,就是在虧本!

    而且是血虧!

    這些糧食,留在手裡,每多一天,其利潤就能往上翻好幾成。

    只要留到十二月,甚至留到春三月。

    一石米甚至可以賣到一兩千錢!

    當然,五銖錢是可愛,但眾人的目標卻並非是五銖錢。

    而是人口、土地。

    這次減產,保守估計,可以讓長安貴族豪強們,將上百萬畝的土地和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口,變成自己的盤中餐。

    順手還可以將其他階級,特別是中小地主階級幾代人的財富與積蓄,洗劫一空!

    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現在,長安勳貴大臣們,除了少數人,都在蠢蠢欲動。

    甚至還有九卿悄悄的參與了進來。

    「來來來,喝酒,喝酒!」主人翁舉起酒樽,心情無比愉悅。

    他甚至感覺這段時間,是他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了。

    眾人聞言,齊齊舉杯:「恭祝君候福壽無疆,富貴萬代!」

    ………………………………

    而就在這個燈火闌珊,金碧輝煌的豪宅五百步遠,一片漆黑的,被重重門鎖關閉起來的閭裡中。

    簡陋的房子裡,沒有點起油燈。

    孩子們擠在一張破舊的蓆子上,摸著自己的肚子,低低的呢喃著:「阿父,阿父,我餓……」

    李二咬著嘴唇,站在屋裡,摸著手裡的一個罐子。

    這裡面裝著一千四百多個五銖錢。

    是他幾個月來,在長安城裡辛辛苦苦賺到的工錢,也是全家人最後的積蓄。

    「今天米價漲到了一百五十錢啊……」李二喃喃的低語著。

    這個價格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讓他不敢買。

    「希望明天米價可以跌一點……一百四十錢一石,我就全買了……」他嘆了口氣,走到家裡的米缸前,看了看裡面的存米,只有一點點了,最多兩斗米,哪怕自己不吃,哪怕全部煮成稀飯,也不夠家裡三個孩子的吃食啊。

    所以他知道,明天自己必須買到米。

    買到填飽孩子們肚子的米,而他,或許可以再多找幾份工。

    李二是個木匠,靠著手藝,養活家人,在這長安城裡小心翼翼的經營和保護著自己的生活與家庭。

    像他這樣的小工匠,只要有活,就能讓家人過上遠比農民更安逸和富足的生活。

    可是,這幾天來,米價暴漲,讓他措手不及。

    要知道,往年這個時節,因為關中收穫,新米上市,米價都會跌落的。

    故而他也沒有買太多米在家裡面。

    哪成想,等到的不是豐收,而是歉收。

    米價一下子就暴漲起來。

    讓他難以適應。

    「或許天子會插手吧……」李二在心裡想著,他看向未央宮的方向,在這一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祈禱未央宮與建章宮的主人站出來,為他撐腰,至少讓他能買到比較便宜的米,讓一家人都能繼續生存下來。

    而在此時,四分之三個長安城中,類似李二這樣的人,數之不盡。

    作為城市居民和依靠手藝或者技術、小買賣與傭工為生的二十萬人口,都與李二一般,在高漲的米價面前無所適從。

    暴漲的糧價,首先傷害和摧毀的是這些雖然手裡有一點資金,但卻沒有任何保障的小民、中產之家。

    只是,暴風已經刮了起來。

    並且愈演愈烈!

    第二天,李二帶著滿臉惆悵,兩手空空的回到了家裡。

    他的妻子見了,立刻迎上前去,問道:「怎麼了?當家的,你不是去買米了嗎?」

    「今天米價漲到了兩百錢一石了……」李二目光呆滯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而且根本買不到……」

    妻子聽了,手裡的飯勺掉到了地上。

    「兩百錢一石……還買不到?」她立刻感覺天崩地裂,眼前一片昏暗。

    無邊的絕望與無邊的苦楚,浮上心頭。

    兩百錢一石?

    像她家這樣的家庭,一個月起碼要吃掉八石米!

    這還是拚命節省和買了許多葵菜一起煮著吃的緣故。

    若是全煮粟米飯,恐怕十石也打不住。

    若按照這個價格,僅僅是在糧食方面,家裡每個月就要開支兩千錢以上!

    而她與丈夫,哪怕累死也賺不到這麼多錢!

    怎麼辦?

    婦人想不到任何辦法,一屁股癱坐到地上,低低的抽泣起來。

    家裡的三個孩子,聽到母親哭泣,立刻走出來,圍在母親身邊,哭著道:「阿媽,阿媽,我們不餓,我們不餓……阿媽不哭,阿媽不哭……」

    望著懂事的孩子們,李二感覺鼻子一算,眼睛有些發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仰天長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他知道,作為丈夫,作為父親,他必須養活自己的家人!

    也必須保護好這個自己十幾年來,費盡心血才經營起來的家庭。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米。

    更何況,他手裡的錢,根本不足以買到那麼貴的米來給家人吃。

    思來想去,李二發現,似乎只有一個辦法,能喂飽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們了。

    上林苑!

    準確的說是上林苑裡野獸!

    只是,這個事情有風險。

    偷獵禁苑野獸,一旦被發覺,那是要殺頭的!

    可是……

    除了這個辦法,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找到食物的方法。

    看著悲傷的妻子與抽泣的孩子們。

    李二一咬牙,就出門而去。

    想要盜獵禁苑野獸,必須要找人一起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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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