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妖街鬼店 作者：北湫汪 (連載中)

第一百七十章會街‧中10

    毛老太聽完了這冗長的故事，半晌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件事。

    這行是個不大的圈子，有些稍有震動的事件，很快就會傳遍附近的所有地區。

    對於妖族和行中而言，在各處的分佈散亂又稀少。在一個省內的事情，往往就像是在對門發生的一樣。

    男人說的這件事發生在六年前，在當初是件非常轟動的事情。

    那是一個以伏妖起家的家族，在行中有一定的威望。

    對於妖族而言，想像妖街和鬼街的老闆們一樣都有正經生意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要活得時間長，就要增加自己的修行。

    並不是每個妖族都懂得修行。實際上，多數妖族和人類一樣，都會生老病死，充其量是壽命比人類長而已。

    然而，延壽的方式不僅僅只有修行這一種道路。

    吸取人的精元可以延壽，就像當初的蟲母一樣。

    用邪術供養自己也可以，就像灰無常的小鬼牧場一樣。

    吃人也可以，就像常百草的兄長一樣。

    然而，許多妖族，不懂得在自保和利慾之間尋找平衡。他們觸犯人類的底線，破壞行中的規矩，損害妖族的生態。

    伏妖者要對付的，就是這些「造孽」的妖族。

    伏妖者也算是行中的一種職業。造孽的妖族對於人和妖來說，都是得而誅之的對象。

    省內的這一家族，就是憑此起家。

    事實上，這一家族仰仗寶物，在伏妖這一領域中無人能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五行珠」這東西，毛老太確實是第一次聽說。

    如男人的故事所言，這一家族早先在行中，確實頗有聲譽。

    他們手段過人，非義不行，受人、妖兩道的敬仰，在本地算的上是望族。

    至於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闖出的名聲，毛老太已然記不清了。就算是望族，依然入不得妖街中人的法眼，這一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六年前曝出這個家族的事情，讓行中的人很是驚訝。

    逃出的妖族四處奔走，揭發他們的纍纍罪行。

    捕捉、屠殺妖族，分解他們的器官乃至精魄謀利；對充滿靈力的法寶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庇護貪慾過剩而侵犯了妖族世界的人類——只要他們肯花錢。

    這家族在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所有的產業也被夷為平地。

    出手毀滅他們的是多方人士，這即是觸犯眾怒的下場。

    事情雖然有根有底，但男人說的話，總是有些奇怪。

    譬如這小五行珠，毛老太從來沒聽說過；又譬如他講的這個故事，毛老太也沒有聽過傳聞。

    按道理講，這種拯救了所有受害妖族的關鍵人物，他的相關事蹟總會有些流傳。

    但毛老太作為妖街的居上，一句都沒聽到過。

    她沉默了很久，仔細打量了一下男人。

    男人扛著棺材，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毛老太思考，看得讓人覺得肩膀疼。

    毛老太想了許久，突然暗暗笑了一下。

    「你的故事挺有意思。」毛老太道︰「可你說這珠子是他們家傳的奇寶，最後流落到你手中，就有些玄乎了。不過……」

    毛老太突然話鋒一轉道︰「你要是能證明這五顆珠子卻又極強的靈力，我倒可以考慮助你奪虛一番。」

    男人咬了咬嘴唇，窘迫道︰「我沒有辦法證明，我並不會驅使它們……」

    「那就免談了。」毛老太輕蔑地一笑。

    男人望著毛老太，臉上寫滿了失望。

    「不過呢……」

    毛老太突然話鋒一轉，又道︰「六方齋的老闆見多識廣，也許他能幫到你也未可知。」

    男人聽了，很是欣喜。

    「不知道六方齋的老闆是哪一位？」他急切地問道。

    毛老太指了指左馗，道︰「那個就是。」

    那人謝過了毛老太，幾步就走到了左馗的攤位前。

    左馗正藉著暗淡的幽光看書，這副軀殼讓他的夜視能力變得很強。

    他瞥見男人走來，沒有一絲驚訝。

    他和毛老太的聊天內容，左馗都聽在耳朵裡。

    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左馗這副身體使他可以擁有很好的聽力。又何況男人這麼惹人注目的造型，左馗想不去注意也不容易。

    但是，左馗比毛老太多了一些情報。

    五行珠的事，他知道。

    六方齋中的文獻有載，五行珠又稱闢地五行珠，是安定大地的寶物。

    更準確地說，是讓濁氣聚合的寶物。

    所謂盤古開天，清者上升而成天，濁者下沉而成地。天是一片清氣，因此沒有形態，萬里無垠；而地是一團濁氣，翻滾洶湧，終日不停。

    關於五行珠的來歷，左馗沒有看到，文獻上只說鬼道造出了五行珠，讓濁氣漸漸固化，終成大地的形態。

    左馗看到這些的時候，很是好奇。

    難道鬼道在開天闢地伊始就存在麼？又或者那只是對上古文明的一種神化描述。

    但這些信息，也無非是一閃而過，左馗並未把它們放在心上。

    男人說起小五行珠，倒是讓左馗吃了一驚。

    他看著男人扛著棺材走到自己的攤位前，把帽子壓了壓，不去對上男人的眼神。

    男人看了一眼邊界處的火門和鎖鏈柱，還有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轉回頭對左馗道︰

    「您是……六方齋的左馗老闆？」

    左馗點點頭道︰「你有小五行珠？」

    男人驚訝道︰「不愧是六方齋的老闆，真是未卜先知啊！」

    「並不是。」左馗用手指在耳朵旁旁畫了幾個圈圈，道︰「我只是聽力好而已。」

    男人呆了一下，尷尬地支吾了幾聲，最後道︰「那麼說，剛剛我說的事情，您都聽到了。」

    「是。」

    「那您看……」

    「毛老太的奪虛之法，即是一種給亡魂穿的衣服。這種衣服一式兩件，另一件要穿在死者身上，便能借屍還魂。」

    男人張了張嘴，有些不解道︰「這……這是大家都瞭解的事情……您為什麼……」

    「重生的屍體只是共享了亡魂的意識，亡魂本身並不會消失。說白了，重生的屍體是個活死人，只是給了亡魂一雙看著陽間的眼楮罷了。」

    男人呆了半晌，低下頭去，不敢只是左馗的眼楮︰

    「是……左老闆說得沒錯……」

    「棺材裡是你那好友吧？」左馗道。

    「是。」

    「因為思念，就要把他用這樣的方法變成活死人，你不覺得自己很自私麼？」

    左馗望著他，一字一頓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會街‧中11

    男人沉默了很久，道：「這我也明白，可我覺得，他死得實在是太過委屈。如果能夠讓他還魂歸身，哪怕只有一年，他如果不想留在陽間，我也願意再來中元集會，將他的奪虛之法解除。可是……」

    男人頓了一下，又道：「我覺得，他還是想留在人間的，否則也不會隨百鬼的隊伍來陽間了。」

    左馗皺了一下眉頭道：「他有給你託夢？」

    男人點了點頭，道：「去年中元，我得到他託夢，說他有了中元還陽的機會，想和我敘舊，我便籌劃讓他久留在陽間。他的屍身我用這副寶棺妥善保管，一直沒有腐爛。有人告訴我，本方的妖街鬼街可能有人能做到，兩街的妖商也會在中元集會會街，我就來了這裡。」

    左馗點了點頭，他稍微想了一下，伸出手道：

    「那就請將小五行珠與我一觀。」

    男人毫不猶豫地把小五行珠給了左馗。左馗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下，把五行珠端在手裡仔細觀察。

    白色為金，綠色為木，黑色為水，紅色為火，黃色為土，五顆珠子對應五行之數。

    左馗看著這五顆珠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不太清楚要如何驗證這些珠子的真偽。

    「嘿！那位朋友！不妨讓我看看？」

    不知什麼時候，鬼街的風水先生袁老闆走了過來，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們。

    左馗瞥了他一眼，道：「袁老闆，這是我的上門生意，你來截胡，不合規矩吧。」

    袁老闆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聲，道：「那是自然。所以，我只是相等左老闆你不要了，我再看看。」

    左馗眉頭微皺，敲敲和高老闆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都明白，袁老闆比他們識貨，這可不太妙。

    按照男人的說法，還有左馗瞭解的學識，小五行珠不是普通的寶物，這比生意不能輕易讓給鬼街的人。

    然而，他們驗不出真假，那麼如果這是鬼街設下的一個圈套，他們就得不償失了。

    想了片刻，左馗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他對袁老闆施了一禮，道：「若袁老闆願意為我去偽存真，我願支付代價給袁老闆。」

    袁老闆冷笑一聲，道：「這可不行。鑑別的出來，東西你就收下；鑑別不出來，你也直說無妨。這奪虛的法子不是只有你們會，我也幫得，而且沒你們那麼多說說道道。」

    高老闆聽了，戲謔一笑，道：「想不到袁老闆還懂得客戶體驗？」

    袁老闆蔑視地笑了一下，道：「若論與時代接軌，你們妖街相比我們鬼街還是差很多的，您說呢？」

    左馗又陷入沉默，他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破滅了。

    最終，他用手輕輕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

    「我收了。」

    高老闆聽了，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隨即又收回了注意力，不再關注左馗的攤位。

    左馗將五行珠收了起來，在自己準備的貨箱裡翻了一會兒，拿出一根粗壯的香燭來，遞給了男人。

    男人疑惑道：「這……是何物？」

    左馗道：「這是黃泉召魂香。你在地上刨一個土坑，將棺中的屍體取出，面朝北豎直放在土坑中，在他面前的坑沿上點起返魂香，便能將其人的魂魄暫時拘回體內。之後，他必須在坑中一直等待，直到百鬼夜行結束，眾魂還陰，他的魂魄自然可以殘留在屍身上。」

    男人欣喜地點點頭，不住稱謝。

    「但是，你要記得，此人不可長時間接受日照，否則會魂飛魄散。」左馗又道。

    男人連連應聲，扛著棺材快步離開了集會。

    左馗望著他的去向，有點疑惑。

    他為什麼要扛著棺材來呢？是擔心如果有人需要看看屍體本身的狀態才能確定用什麼方術，就像要對症行醫一樣？

    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

    左馗想著，又瞟到了五行珠，他端著這幾顆珠子仔細研究，思考著如何驗個真偽。

    袁老闆看一切落定，不爽地哼了一聲，回自己的攤子去了。

    高老闆立刻湊了過來，眉頭緊皺道：「左老闆，你可真敢收！這東西來歷不明，僅憑他那個真假難辨的故事，你就相信這是什麼五行珠了？」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高老闆有所不知。五行珠的事情，六方齋中的典籍的確有載。」

    高老闆一愣，訝道：「這還真是不曾聽過。」

    左馗點點頭道：「但是這東西的真偽，我仍然驗不出。只是如果這東西是真的，落在袁老闆手裡可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就算賠了一根返魂香，我也不後悔賭這一把。」

    高老闆點著頭，從左馗手裡拿過五行珠仔細看了半天，道：「話是這麼說。可如果你驗不出真偽，放在六方齋裡也沒什麼意義不是？」

    左馗想了想，道：「燈老大概會知道，等會街結束，我回去問問。」

    高老闆點點頭，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左馗無事可做。五行珠的疑惑讓他心煩意亂，看不進書去。他皺著眉頭，把五顆珠子撥拉來撥拉去，思考著如何驗證一下它們。

    會做一道菜，就會做很多其他的菜。換換材料，烹飪的手法總歸萬變不離其宗。

    術學也是如此。

    會一種術學，就懂得將這種術學的原理套用在其他的類似的術學上，憑此掌握同類別的各種術學。

    五行珠的驅動術學是什麼，左馗不知道。但他懂一些別的術學，因此努力搜索著自己的學識儲備，希望得到一些靈感來驅動五行珠。

    他把珠子按照五角星的形狀擺在桌子上，雙眼眼白消失，口中噴出黑色的屍氣。

    屍氣在五行珠上覆蓋盤旋，持續了一段時間。

    左馗收回了屍氣，眼睛也變回原樣，看到五行珠並沒有反應。

    他又把兩儀尺取出來，用兩把尺子夾起五顆珠子來，擺弄了許久。

    那樣子看起來有點滑稽，並且最終又沒什麼反應。

    「試試簡單點的。」高老闆道。

    他看了左馗半天，知道他在幹什麼。

    左馗想了一下，點點頭。

    他把五顆珠子握在一隻手中，用力挫動，磨得珠子之間咯吱作響。

    他把手放在額頭上，閉眼冥想。

    隨著他的冥想，五行珠開始釋放出淡淡的五色霧氣。

    左馗感到了手上珠子的變化。他睜開眼睛，看著手中的珠子，眼神發光。

    他賭對了。

    與此同時，侍立在火門旁，那十多名如同死人般的黑衣人和白衣人，突然全部轉過頭來，一齊盯住了左馗。

第一百七十二章會街‧中12

    可惜的是，並沒有人發現這個變化。

    高老闆和毛老太都盯著左馗手裡的五行珠，看著彩色的光華流轉飛散，在左馗的攤位前形成一團五彩的薄霧，幾乎把攤位籠罩了起來。

    片刻之後，左馗睜開眼睛，不再摩挲珠子。但彩色的光霧還籠罩著他，同時也在一點一點散去。

    「是寶物。」左馗道：「這是真的寶物。我不懂得法門，但是勉強運用，能有些回應。」

    高老闆挑著眉點頭道：「我看到了，特效很別緻。」

    毛老太哼了一聲，沒再理他。

    左馗和高老闆都知道，她想把麻煩轉嫁給左馗，卻錯失了一件珍貴的寶物。

    「我要把這五行珠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左馗對高老闆道：「或許能對我等大有助益。」

    左馗說完，卻沒得到回應。

    他抬起頭，發現整條妖街上都安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無一不是驚愕至極的表情。

    有些人臉上還帶著恐懼。

    左馗緩緩回頭過，看到兩名白衣提燈人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他們已然越過了分界線。

    左馗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些人，他發現他們臉上不但全無血色，還有著大片大片的龜裂，這龜裂遍佈他們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膚，令人產生有一種他們全身都是這樣的錯覺。

    左馗望著他們，吞了下口水。

    「珠子……哪裡來的……」兩個白衣人齊聲問道。

    他們的聲音幽幽，語調低沉，彷彿來自九泉之下。他們的聲音比左馗的還要低沉嘶啞，聽得人心理發堵，背上冒寒氣。

    左馗被眼前的情況驚得腦中一片空白，加之這兩人令他心神動盪，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兩個白衣人又往前逼了一步，發聲道：

    「珠子……哪裡來的……」

    他們的臉已經離左馗不到一臂的距離，左馗能清楚得看到他們佈滿血絲的眼睛。

    左馗緩過神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左馗和男人交易的時候，他們明明就站在一旁，卻反覆盤問珠子從何而來。

    左馗飛快轉動腦子，努力捋順邏輯。

    他猜測出一種可能。

    這些黑衣人和白衣人，普通情況下，根本就看不見現實世界的東西，因此他們壓根沒看到五行珠的交易。

    但當左馗驅動起五行珠中的靈力後，這些人卻突然看到了，或者說感知到了。

    左馗推出邏輯，終於穩住神道：「和人交易而來。」

    「把他給我們……」兩個白衣人道。

    左馗一愣，脫口道：「為何？」

    話已出口，他有些後悔。

    這些來自冥府的力量，本就是無法抗衡的。五行珠雖然貴重，但對左馗來說，也沒有什麼必要性。

    他是代理老闆，自保是第一位的。

    左馗剛想改口，卻感到身上一緊。

    兩個白衣人用一條鎖鏈把他鎖了起來。

    左馗都沒來得及掙扎，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量瞬間拖進了火門內。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鬼街上沒人反應過來。

    一聲怒吼打破了沉默。

    左靜站得遠，卻看得明白這邊的情況。

    兩個來者不善的白衣人，用鎖鏈鎖走了左馗，用屁股想也知道出事了。

    左靜衝向火門內，卻感到一股劇痛，繼而摔在地上。

    火門內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像牆一樣把她阻隔在外面。

    左靜撞得頭暈眼花，胸部疼得無法自抑。

    她全力地正面衝撞，還是助跑來的，受到的傷害可想而知。

    她努力按著太陽穴，緩解自己的眩暈感，卻突然感到身體一輕，似乎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她的一條腿，把她吊了起來。

    那是魯天星的機關傀儡，伸出長長的機械觸手，把她抓在半空。

    高老闆毫不猶豫地扔出數顆種子。種子一落地，便瞬間發出芽來，長成粗大的藤蔓，捲住了機械觸手，不讓它繼續向回收。

    「魯老闆！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大喝的是朱老闆，他怒目而視鬼街的人，身體的肌肉開始顫抖。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鬼街的所有攤位在一瞬間全被掀開，所有的鬼街老闆同時發難。

    魯老闆的貯貨箱中爬出許多傀儡。他們有的小巧玲瓏，有的見風就長，變成常人大小，紛紛衝向妖街的攤子。

    袁老闆掏出許多符咒，紛紛點燃。他周身被黑色的霧氣籠罩，霧氣中隱隱有著雷聲。

    黃老闆一躍跳在機關傀儡上。他手裡拿著喝酒的葫蘆，大笑著為自己灌酒。

    舒老闆就地一滾，現出一直巨型的老鼠身軀。他像閃電一樣竄了過來，把街上的生靈撞得東倒西歪，撲向了妖街的攤位。

    包老闆掏出一把手工製造的古代火銃，填入一些流沙一樣物質，對著這邊開槍。

    王老闆四肢著地，發出一聲巨大的虎嘯，震得人膽寒。他像舒老闆一樣也撲了過來，猛虎下山的姿態有泰山壓頂的勢頭。

    集會瞬間大亂。

    街上的生靈紛紛抱頭鼠竄。無論是人，妖，還是異界出來的東西，都尖叫著四處躲避。

    多數散戶連貨物都顧不得收，迅速地跑向鬼街兩邊的建築中去避禍。

    有些貪戀貨物的散戶，趴在地上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副要錢不要命的姿態。

    鬼街的突襲，實在太過突然。妖街的老闆們縱然有防備之心，卻沒想到鬼街的動作這麼大，又如此的果斷整齊，執行力驚人。

    所有人紛紛招架，各顯神通。

    高老闆也祭出了自己的各種機關。

    他從貯貨箱中也倒出許多機關傀儡和種子，傀儡們也長大加入戰局，種子則很快長成藤蔓，掃蕩起來。

    毛老太半人半貓，追著舒老闆廝殺。

    朱老闆渾身的肌肉像鐵疙瘩一樣，和靈活的黃老闆周旋。

    金老闆右手菜刀，左手炒勺，左右開弓。即便只有一條腿，也讓王老闆不敢輕易撲上來。

    胡夫人九尾掃動，如旋風一樣驅散著袁老闆符咒散發出的黑霧。同時不斷擴展著打擊面，和高老闆的藤蔓一起瘋狂掃蕩。

    火五爺打開口袋，冷笑著將包老闆的射出的流沙粉塵吸進口袋裡。

    一場混戰，在鬼街展開。

    單老闆甩著大鎚橫掃，陸老闆的大把茶葉像飛鏢一般廢物，白老闆往外潑著墨水，墨水在空中拉成線條，像蛇一樣向鬼街的老闆們纏繞而去。

    墨悲和莫醒一邊抵擋著地三鮮，一邊頂著混亂的戰場向分界線移動過去。

    左靜還被吊在那裡。她還沒緩過勁來，面對混亂的場面，似乎有些迷茫：

    「什麼……情況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會街‧中13

    左馗不再掙紮了。

    他一點力道都使不出來，這兩個白衣人比之前回地府的陰差強了太多，有天壤之別。

    他像小雞仔一樣被兩個白衣人在地上拖行，迅速地向前移動著。

    黑衣人列在土路兩旁，冷冷地望著左馗被拖行，一個個面無表情。

    倒是有一些土路兩旁的冥商聚在一起低聲私語，似乎有些好奇他的情況。

    但大多數冥商和黑衣人一樣冷漠。他們長得奇形怪狀，在各自的攤子後面望著他，也是面無表情。

    左馗被綁得嚴嚴實實，腳被拖得蹬不住地，就這樣地飛快在土路上移動，朝著白色迷霧的方向而去。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落入這樣的境地，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現在到底處於什麼情況之中。

    他望向自己來時的方向，發現兩道火門裡是一片漆黑，火門以外是延伸出去的土路。

    根本就看不見自己所在的世界。

    那那名老闆是怎麼和他打招呼的？

    左馗緊緊皺了一下眉頭，暗罵自己愚蠢。

    難怪每年會街，都只有那一名老闆和他打招呼。

    他必然是一個能看到現世景象的鬼，那是他的獨特之處。

    他看著兩個拖行他的白衣人，大聲道：「兩……兩位！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兩個白衣人不說話，繼續拖著他走，很快就越過了冥商隊伍的盡頭。

    左馗回頭看去，離分界火門已經十分遙遠了，火門在視野裡縮成了兩團火焰。

    最後的冥商攤位也在迅速遠去，很快就被薄霧遮擋，消失不見了。

    左馗終於開始慌張。

    他知道，土路是亡魂來的路線，基本可以確定是通往冥府的道路。

    被帶去那裡，想想也知道不會有好果子吃。

    他開始死命掙扎，一邊發出低沉的吼聲。

    然而，兩個白衣人手上的力氣又加重了一些，左馗徹底動不了。

    他的腳尖在坑窪的土路上顛簸，彷彿要被拖得浮空起來。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濃霧中終於顯現出一點光芒。

    左馗嚥了下口水，緊張地看著那一點光芒漸漸清晰。

    一個驛站模樣的建築，出現在視野中。

    那是一座古代樣式的木屋小樓，一樓搭著涼棚，二樓封閉不見。

    涼棚旁邊有一根粗壯的樹樁，樹樁邊緣是一根橫倒的樹幹，看樣子是被砍伐後斷裂倒下的。

    奇異的是，這一人抱不過來的樹幹正橫在土路上。它不是倒在地面上，而是浮在半空，大約有人的前胸那麼高的距離。

    左馗驚訝之中，又看到三個人正圍坐在樹樁前，不知在幹什麼。

    等他被拖到了近前，才看到三個人正在打撲克。

    已出的撲克牌攤在木樁上，真是天然的平台。

    相對的，是這三人詭異的樣貌。

    一個腦袋碩大，只在臉中間長了一隻巨眼，還有下面的一張小嘴。再無別的器官。

    一個沒有眼睛，但有一個血盆大口，大口中兩排尖銳的牙齒隨著嘴巴的開合若隱若現。大嘴之上是兩個黑色的洞，看起來像是被切掉了鼻子留下的呼吸孔。

    最後一個沒有鼻子眼睛，但有一對碩大的招風耳和一張正常大小的嘴巴。

    他們三個對左馗和白衣人視而不見，紛紛「看」著自己手裡的牌，一個個發出便秘一樣難過的哼聲，似乎戰況膠著。

    兩個白衣人也不說話，押著左馗靜靜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他們三個主動的理會，不敢打擾。

    大眼睛「嗯啊」了半天，用龜裂骯髒的手指在手裡的撲克牌上來回捋了幾下，最終抽出兩張牌，狠狠拍在樹樁上：

    「一對二！」

    大嘴巴突然爆發出震耳的大笑，接著扔出四張牌道：

    「炸了！」

    大耳朵見狀，附和著大嘴巴發出大笑。

    他們兩人的笑聲讓左馗的腦子發出嗡鳴，彷彿有超聲波在震盪他的心神。左馗的臉痛苦地臌脹起來，他感到自己的腦袋好像隨時都要爆炸。

    這些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痛苦地想到。

    更糟糕的是，大眼睛也大笑起來，抽出四張牌拍在樹樁上道：「反炸！」

    大嘴巴和大耳朵的笑聲戛然而止，讓左馗的痛苦緩解了許多。

    大眼睛把手裡最後的兩張牌一丟，笑聲又提高了一個分貝：

    「兩個炸，我又是莊家，我可以吃四口！」

    在左馗疑惑的目光中，大眼睛從樹樁下拿起一隻人手，開心地大啃了四口。

    大嘴巴雖然沒有眼睛，但仍然能擺出一副苦瓜一樣的表情。他把牌扔進牌堆中，哭喪道：「大哥，你是不是出千啊，為什麼每次都是你贏？貢品差不多都讓你自己吃了！」

    大眼睛吃著人手，笑道：「當然是因為我比你們聰明啦，不然怎麼做你們大哥啊？」

    大嘴巴撇了撇自己的大嘴，「切」了一聲。

    大眼睛邊咬邊對大耳朵道：「洗牌洗牌。」

    大耳朵唯諾地洗起牌來，一邊發出憨憨的傻笑聲。

    大眼睛似乎終於有了空閒。他那隻碩大的瞳仁轉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兩個白衣人和左馗。

    左馗悄悄抬眼看他，又緊張地低下頭去。

    大眼睛的眼睛瞇了起來，對兩個白衣人道：「不是說了嗎？不要活的貢品，你們第一天上班嗎？」

    正在洗牌的大耳朵抬起頭道：「我覺得偶爾吃吃活的也不錯。」

    「放屁！」大嘴巴一巴掌糊在他頭上，道：「你找死啊？大姐頭會把咱們砍成薯片的！」

    大耳朵似乎一點也不疼，他「呃」了半天，一張只有嘴的臉上似乎顯露出憨笑：「薯片也不錯。」

    兩個白衣人對這三個怪物之間無厘頭的對話沒有半點反應，他們恭順地施禮，發出那種亦真亦幻的嘶啞聲道：「他有五行珠……」

    三個怪物的動作都停止了，連大眼睛的咀嚼都停下了。

    大眼睛望著左馗道：「開什麼玩笑？他有五行珠？」

    「小五行珠……」白衣人又補充道。

    三個怪物似乎鬆了一口氣。大眼睛翻了一下白眼，道：「說話不要大喘氣，我頂討厭你們這些笨蛋。」

    「卑職有罪……」兩個白衣人單膝跪下，低頭認錯。

    大眼睛似乎對他們兩個的道歉全不在乎，他的一隻大眼盯住左馗，道：「你，哪來的？」

    「中元集會的商人。」左馗道。

    從他被押在這裡，就已經開始了對所有事情的思考，因此他的作答毫不猶豫。

第一百七十四章會街‧中14

    按照左馗最初的想法，他想表露自己六方齋老闆的身份。

    可是，想到易山盡和紫面人的交代，他有些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

    凡是陰靈，他都覺得無法相信。

    最終，他還是選擇假稱是參與集會的普通商人。

    小五行珠也確實是他交易得來，這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大眼睛聽了他的回答，瞇起眼睛想了想，之後點頭道：「這樣啊，那你的小五行珠是哪來的？」

    「交易所得。」左馗答道。

    大眼睛點點頭，對兩個白衣人道：「既然是交易來的，為啥還要把他綁來？」

    「他有小五行珠……」兩個白衣人道：「他說的話我們不能驗證……」

    大眼睛想了一下，點點頭道：「是啊，你怎麼證明這東西是你交易來的？」

    左馗想了一下，道：「這兩位是在集會上抓到我的，我想足見我是來這裡做生意的。」

    「對。」大眼睛道：「但你也有可能是搶了別人的小五行珠，還滅了人家滿門，又來中元集會上賣的。 」

    左馗驚訝地張了張嘴，道：「這……這設想太荒唐了。」

    大嘴巴道：「是呀，是很荒唐。可你沒有證據證明是別人把小五行珠賣給你的，那是什麼情況都有可能。」

    「小五行珠是鬼道的寶物。他們的擁有者都和鬼道都有一定的瓜葛，所以如果你拿不出證據證明你是用正當手段得來的，我們得把你送去地府查明。」大眼睛道。

    左馗知道，自己如果不是殭屍的身體，一定早就滿頭大汗了。

    他的情況變得很被動，或者說非常糟糕。

    他如果早知道小五行珠有這種幹係，一定會讓袁老闆收走的。而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要不亮出六方齋老闆的身份，這樣他的腰牌和法盅能證明他不是一個靠巧取豪奪得到小五行珠的人。

    否則就得被帶去冥府。

    然而，上次兩個陰差的行為讓他覺得，他亮出這兩件東西，只會有更大的麻煩。如果這些人也和那兩名陰差一樣，認為是他幹掉了易山盡並奪了他的法寶，那萬事皆休。

    左馗猶豫著，半天說不出話來。大眼睛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有沒有能證明自己的東西啊？能不能快一點，我們還要下一局呢。」

    他說著，指了指大耳朵洗好的牌。

    左馗一咬牙，道：「我真的拿不出證據證明這是我交易來的，可它確實是。如果只因為你們的懷疑就要把我抓去冥府，這是否有些不講道理？」

    三個怪物互相看了看，突然都露出古怪的笑容。

    「你憑什麼和我們講道理？」大眼睛道：「我們把你扣在這裡不放你走，你又能怎麼樣呢？」

    左馗望著他們，噎得說不出話來。

    大眼睛看見他的樣子，顯得非常得意，道：「別不知天高地厚，你們陽間的蠢蛋沒資格和我們講道理。總之我們就這規矩，拿得出證據放你回去；拿不出證據，就把你扣在這裡，等百鬼夜行結束，讓他們順手帶你回地府。」

    左馗腦子飛快地轉動，他道：「妖街的老闆們可以為我作證，他們都在集會上。」

    大眼睛想了一下，道：「你是說，六方齋的易山盡可以幫你作證？」

    左馗愣住。

    這些人不知道易山盡已經死了！

    一種微妙的感覺在他心底升起。

    這些人應該也是冥府的人，但他們不知道易山盡已經死了，而左馗到達這裡又很輕鬆。如果易山盡能在兩邊來去自由，他的信息應該早就能傳達到這裡。

    如果他們和城隍衙門有瓜葛，那他們也應該知道易山盡已經死了。

    但看他能不知情的樣子，應該是對妖街的事情一無所知。

    左馗突然明白，這些怪物和易山盡還有城隍衙門，都不是一個系統的成員。

    想到這些，左馗堅定了不能讓他們發現易山盡已經死了的事實。

    他們是必定會像那兩名陰差一樣，把自己當成兇手的。

    可他話已出口，如果這時候出爾反爾，肯定更讓人無法相信。

    他努力辯解道：「不不不，我的位置和六方齋的老闆相距很遠，他沒有看到。倒是我周圍有幾位老闆，他們都看到了，可以為我作證。」

    大眼睛有些不耐煩地擺起手道：「去去去，除了六方齋的老闆，其他的人我們都不認識。就算你找來別的人冒充，我們也沒辦法驗證。你這想法不頂用。」

    左馗鬆了一口氣。

    他總算把謊圓了回來，沒有讓自己陷入更糟糕的處境。

    但也沒有讓狀況改善太多。

    「你還有啥想說的？」大眼睛環抱著雙臂，不屑地望著他道。

    左馗看了他們一眼，突然冒出一個神奇的想法。

    他知道這些怪物的思維和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想試試看。

    「我沒有可以證明自己的東西了。」他說：「我會留在這裡，等百鬼夜行結束，和他們去地府證明清白。」

    大眼睛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對兩個白衣人道：「去幹你們自己的活吧。」

    兩個白衣人恭敬地施了禮，如電一樣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很快就消失在濃霧中。

    三個怪物開始繼續摸牌。左馗見狀，道：「不解開我身上的鎖鏈嗎？」

    「有什麼必要？」

    左馗想說那會讓他舒服一點，但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很愚蠢。

    他聳了聳肩，不再說話。

    鎖鏈沒有束縛住他的下半身，他站起身，圍著三個怪物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大嘴巴的身後。

    在大嘴巴又打出一套牌後，左馗故意發出一聲頗為輕蔑的哼聲。

    大嘴巴沒有眼睛，但可以看見他眉頭部位的皮膚皺了起來：

    「你幹什麼？」

    「打得太差了。」左馗道：「怪不得你一直輸。」

    大嘴巴把臉轉向他，道： 「你打得很好？」

    「比你好。」

    大嘴吧的大嘴笑得咧開來。他對大眼睛道：「老大！他替我！」

    大眼睛看了左馗一眼，道：「你確定？」

    「你怕輸嗎？」大嘴巴挑釁道。

    大眼睛冷哼一聲，道：「讓他來！」

    大嘴巴用手一指，左馗身上的鎖鏈褪落在地上。

    「要不要賭一把。如果我贏了，放我回去？」

    大眼睛瞥了他一眼，道：「想都別想，我們兄弟辦事可是公私分明的。」

    「佩服。」

    左馗說著，暗自無奈地皺了下眉頭。

第一百七十五章會街‧中15

    左馗見多了個性極端的怪人，他本以為這三個怪物會非常好賭，他可以藉這個機會逃脫，卻沒想到他們的腦子居然很正常。

    不過，左馗也沒有太慌神，這本來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沒有完全指望這個計畫。

    至少他現在能自由活動，就比捆著在地上等要有機會得多了。

    他腦子飛速轉動，思考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左馗的賭術很不錯。他是街頭混混出身，對於撲克、麻將這類棋牌遊戲非常精通。

    甚至在那些得不到父母給予生活費的日子，他可以靠自己的賭術勉強生活。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特長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大眼睛這個所謂「他們三個中最厲害」的人，其打牌技術在左馗眼中僅僅屬於下等。左馗認為他們三個會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牌局常年只有這三個人。

    三個井底之蛙。

    左馗這麼想。

    他替大嘴巴連續贏了好多次之後，大嘴巴開心地吃了好多口貢品。

    他的嘴特別大，吃得比大眼睛要多得多。

    左馗也終於看到，所謂的貢品就是一些人類的屍體殘骸。它們在地上凌亂地堆放著，似乎都已經被風乾了。

    那景象，讓已經有所見識的左馗看了也覺得分外作嘔。

    大眼睛那僅有的單個眉頭皺得像拱橋一樣，他看左馗的目光變得很不友好。

    終於，大眼睛把牌扔在樹樁上，生氣道：

    「你這個蠢蛋，一定出千了！」

    「你有證據嗎？」左馗瞥了他一眼道。

    大眼睛噎得說不出話來。大嘴巴見狀，大笑起來。

    左馗看大眼睛開始生氣，心裡暗自高興。

    生氣意味著激動，激動意味著容易出現問題。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道：「現在承認自己的技術差了嗎？」

    大眼睛的眼睛瞪了起來，他張了半天嘴，最後怒道：「放屁！我的技術根本就不差！」

    「那就賭一把，我贏了就放我回去。」

    大眼睛瞪了他半天，左馗能看到血絲開始漫上他的眼白。

    然而最終，大眼睛鎮靜下來。

    他冷笑了一聲道：「我說過，門都沒有。」

    左馗心裡一沉，但他依然聳聳肩，裝作不在乎道：「那就繼續來吧。」

    「滾！」大眼睛突然惡狠狠道：「你替他打得差不多了，這不是你的位置，滾下去！」

    大嘴巴的大嘴咧開，嘿嘿一笑，道：「喲呵！大哥生氣了！大哥不行了！」

    大眼睛對他的揶揄置若罔聞。他瞪著左馗，散發出強大的威懾力。

    左馗想了一下，放下了牌，道：「好吧，惹不起。」

    他說著，站起來離開了座位。

    大嘴巴抽了抽兩個鼻孔，道：「別聽他的，繼續打。」

    大眼睛怒喝道：「老二！你是不是找死！」

    大嘴巴回敬道：「你敢欺負我們！我就告訴大姐頭！」

    這是左馗第二次聽到這個稱呼。

    他不知道「大姐頭」是什麼人，但看起來，這個人對這三個怪物有很大的威懾作用。

    但他顧不得想那麼多。

    看到他們兩個針鋒相對，左馗計上心來。

    「我替你打了很久了，也該替他打幾局。」左馗指著大眼睛，對大嘴巴說道。

    大眼睛一愣，眼珠轉了好幾轉，最後笑得瞇了起來，道：「對對對！說得好！也該輪到我了！」

    「憑什麼呀？」大嘴巴急道：「我們本來就玩不過你。」

    「那是你們水平不行！」大眼睛道：「這個蠢蛋幫過你也要幫幫我……」

    他想了一下，又指了指大耳朵，道：「一會兒還得幫幫老三，這才公平。」

    「我……」

    「你說！大姐頭是不是教我們，必須公平相處，不能厚此薄彼？」

    大嘴巴的嘴巴開了又合，最後狠狠一撇，坐了下來。

    大耳朵聽到有人為他說話，發出憨憨的傻笑聲。

    左馗有點高興，他覺得似乎捕捉到這三個怪人思維方式的怪異之處了。

    他們有一種捨本逐末，並且很容易就被人帶跑偏思路的死腦筋。

    左馗輪流幫他們打牌，輪到誰，誰就能撈著吃幾口「貢品」。

    大耳朵似乎是個痴呆，但大眼睛和大嘴巴，都開始不斷要求延長幫自己打牌的局數。

    挑起爭鬥，就在他們倆之間了。

    在又一次勝利後，左馗伸了個懶腰，道：「我累了，要歇一會兒。」

    大嘴巴忙不迭道：「別啊，你一走，大哥又要一直贏了！」

    左馗聳聳肩，道：「我陪你們玩只是一時興起，又不是我的義務或者責任。」

    大嘴巴趕忙討好，對左馗笑道：「別別別！你接著興起，接著來！」

    左馗看著他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哆嗦。

    左馗覺得，可能是因為沒有眼睛，所以他從來沒照過鏡子，也就沒看到過自己那張大嘴笑起來有多嚇人。他定了定神，道：「除非你肯放我回去。」

    大嘴巴諂媚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地坐了回去，自己洗牌，口中道：「門都沒有。大姐頭說過，不能因私廢公。」

    左馗眉頭狠狠一皺。

    他本來想挑起大嘴巴的慾望，讓他動搖，同意放自己回去。

    這樣一來，他就會和那個堅持原則的大眼睛發生衝突，左馗就可以從中取事。

    結果他又失敗了，他開始有點恨這個「大姐頭」。

    左馗沒了辦法，開始變得急躁。

    這是他做殭屍以來，僅有的幾次急躁之一。

    他看著三個怪物打牌，努力思考了半天，又想到一個辦法。

    「我要上個廁所。」他對三個怪物道。

    大眼睛頭也不抬，擺擺手道：「這裡到處都能上，你隨便找地方吧。」

    左馗心裡一陣竊喜。

    大眼睛的說法，正中他下懷。

    他緩緩向後退著步子，很快就和三個怪物拉開了一些距離。

    濃霧非常之大，左馗退了並沒多遠，霧氣已經把三個怪物完全遮蓋住了。

    除了驛站上掛著的燈籠，左馗已經看不見驛站的任何一處景象了。

    但他沒有心急，而是繼續緩緩倒退。他聽著三個怪物打牌的呼喝聲越變越小，直至在霧氣全部消失。

    左馗轉過身，甩開步子，用他驚人的速度沿著來時的土路狂奔而去。

    左馗跑了沒有十步，就感到肩膀上傳來巨大的重壓。

    大耳朵踩在了他的身上，把他瞬間踩趴在地。

    「哼哼！這個蠢蛋！還想跑？」大眼睛和大嘴巴從濃霧中走了出來。它們站在他身邊低頭看他，語氣中滿是輕蔑。

    「老大！他敢擅自逃跑，這下我們有理由生吃他了！」大嘴巴發出刺耳的嘎嘎笑聲，像鴨子叫一樣。

    他們的速度，快到左馗都感覺不到他們的追逐。

    左馗的怒火升騰，他剛想開口罵這三個不講道理的混蛋，卻聽到踩在他身上的大耳朵幽幽道：

    「不行，不能吃。」

    大眼睛和大嘴巴都一愣，道： 「為啥？」

    大耳朵用他並不存在的鼻子在左馗身上嗅了了半天，嗅得左馗脖頸發涼。

    「他身上有大姐頭的味道。」

    大耳朵說著，從左馗的後背上跳了下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會街‧中16

    大眼睛和大嘴巴湊到左馗身上，推開他阻擋的雙手，用力嗅起來。

    那感覺非常詭異。左馗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兩個怪物猛嗅了幾下，都驚訝地望著對方。

    「是有！有大姐頭的味道！」大嘴巴道。

    「小子！你和大姐頭是什麼關係！」大眼睛怒喝道。

    左馗的腦子很亂。

    從局面上來看，出現了他意料之外的情況。他看上去似乎獲得了一線生機，卻又琢磨不透這三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想法。

    「我……我不知道。」他脫口道：「我不認識什麼大姐頭……」

    大嘴巴想了一下，從嘴裡吐出一張紙和一支筆來。他飛速地畫了一會兒，把一張素描遞到左馗面前道：「這個美女，你見過沒有？！」

    左馗皺著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嘴巴畫得比三歲孩子還要醜。如果沒有四肢，左馗完全看不出他畫的是個人。

    他正在為難中，大眼睛把畫轉過去看了一眼，之後一巴掌狠狠拍在大嘴巴的頭上，怒道：「你他媽傻逼啊！大姐頭知道你把她畫成這樣，一定把你下鍋燉了！」

    大嘴巴委屈地揉著被拍的地方，道：「偶爾展示一下我的才藝嘛……」

    大眼睛想了一下，對大耳朵道：「老三，你鼻子最靈，再仔細問問，看究竟是大姐頭的什麼東西的味道。」

    左馗看著大耳朵光禿禿的面孔，實在想像不出他的「鼻子」為什麼是最靈的。

    大耳朵圍著左馗聞了好久，最後有些不確定道：「好像是……大姐頭的那把牛逼劍？」

    左馗一愣。

    他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左靜的殄虛。

    左靜遇到的女人，就是這三個怪物口中所說的大姐頭？

    左馗的腦子有些混亂。這些信息聚合得太突然，他有些無法理清。

    大眼睛和大嘴巴聽了大耳朵的說法，都疑惑地又聞了左馗半天，最終互相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

    「好像還真是。」大嘴巴道：「是大姐頭的劍，特別凶特別凶的味道。」

    大眼睛把大眼一瞪，怒喝道：「小子！你見過大姐頭的劍是不是？」

    「殄虛嗎？」左馗道：「見過。」

    大眼睛瞪了他一會兒，把頭轉向大嘴巴道：「是叫殄虛嗎？」

    大嘴巴看了一眼左馗，小心地摀住嘴巴，低聲在大眼睛那並不存在的耳朵旁邊道：「好像是。」

    然而，他們的聲音根本就沒有降低多少。左馗看著他們近乎愚蠢的行為，覺得特別滑稽。

    大眼睛用手托著下巴，眉頭又皺了許久。

    終於，他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嚎叫，不爽道：「不管了！反正有大姐頭的味道，肯定不能再瞎搞這個蠢蛋了！」

    大嘴巴想了一下，又做出悄悄話的姿態，在大眼睛耳邊道：「也許他把大姐頭給做了……」

    「放屁！」大眼睛又狠狠拍了他一下，拍擊聲無比清脆：「誰能做得了大姐頭？大姐頭是無敵的！大姐頭的活兒是最好的！我們不能懷疑大姐頭的牛逼！」

    大嘴巴「呃」了一下，傻笑著像小雞啄米一樣，不住地點頭稱是。

    接下來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三個怪物背對著左馗，頭碰頭地說起悄悄話來。

    當然，他們的悄悄話依然可以被左馗毫不費力地聽到。

    「這下怎麼辦？」大耳朵憨憨道。

    大眼睛猶豫了一下，道：「有大姐頭摻和，咱們還是別管了，把他扔回去讓他慢慢嘚瑟，我們裝作沒看見。」

    大嘴巴聽了，佩服滿滿道：「高！大哥實在是高！不愧是大哥！」

    他們三個發出神經病一樣的笑聲，笑得左馗的頭又開始疼了。

    突然，大嘴巴不笑了。

    他皺著眉道：「要怎麼放啊？押百鬼的那幫笨蛋已經知道咱們在看管著這個蠢蛋了，這要是莫名其妙地把人丟了，咱們三個的面子往哪擱？雖然咱們本來就沒什麼面子，可是不能丟大姐頭的人啊！」

    大眼睛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拍了拍胸脯，道：「瞧我的，山人自有妙計！」

    左馗聽得哭笑不得，但他看到三個怪物轉過身來，也收斂了一臉的尷尬，保持著嚴肅。

    大眼睛咳嗽了幾聲，道：「我們兄弟三個，特別能保守秘密，你知道吧？」

    左馗不明所以。但他仍然忙不迭地點頭應和，希望這三個怪物能夠白痴到底，千萬別出差錯。

    大眼睛很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像把這條黃泉路上的土含在嘴裡，可以掩蓋自己的陰氣，讓那些修行低的笨蛋們看不到這種事情，我們是絕不會洩露的！」

    說完，他似乎怕左馗沒聽明白，又問了一句：「你聽懂了嗎？」

    左馗趕緊繼續點頭。

    大眼睛似乎很滿意，他張了張嘴，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喊道：

    「啊！今天的貢品有毒！」

    說完，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大嘴巴見狀，反應了一下，也大喊道：「真的有毒！」

    說完，他也躺倒在了地上。

    大耳朵有些茫然地望著這一切，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大眼睛睜開眼睛，狠狠拽著他的大腿道：「你也有毒！快點！」

    大耳朵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也慢慢地躺倒在地上。

    左馗張著嘴，強忍著罵他們腦子有病的慾望，在土路上滿滿地抓了一把暗色黃土，放進了嘴裡。

    他想吐。

    特別想吐。

    他做殭屍以來，甚至嘗過腐爛的屍體的味道，但都不如這土噁心。這味道噁心到左馗無法用語言描述，噁心到他的大腦都快被熏枯萎了。

    他強忍著這股嘔吐的慾望，轉身沿著土路，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起來。

    他不想去管那三個思維奇葩的怪物之後怎麼樣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克制嘔吐感上。

    他想把土吐出來，等看到冥商隊伍再吃。

    可他擔心路上出岔子。

    萬一白衣人又押了別人來，他就又要被捉住了。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他已經勉強適應了黃土的味道，吐出去再吃完全是二次受罪。

    左馗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終於看到了霧氣中，冥商隊伍的稀薄火光。

    他的速度極快，轉眼間已經來到了火門附近。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和三個怪物說的一樣，他在黑衣人和白衣人乃至冥商的眼前，似乎成了透明的。

    左馗看著大門，心中澎湃。

    他全力一蹬，如跳遠般飛在了半空，落進了火門裡，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會街‧中17

    左馗望著鬼街，驚得忘了吐掉口中的黃土。

    這裡一片狼藉。機關傀儡的殘骸飛得滿地都是，各家老闆的貨物四散在地上，多數都殘破不堪；周圍的建築千瘡百孔，看上去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風暴。

    這裡簡直像是發生了一場大戰。

    左馗暗自心驚。

    他回頭望向火門的方向，看到冥商和押送百鬼的使者面無表情地守在自己的崗位，對鬼街的慘狀視若無睹。

    左馗無奈地嘆口氣——他們本來就看不到這邊的東西。

    鬼街上空無一人，他抬頭看了看附近大廈的時鐘，看到時間定格在夜裡兩點。

    左馗有點驚訝。

    他皺起了眉頭，暗自發愁。

    他自己的攤位也被打得稀巴爛，那些零碎的貨物被扔得滿地都是。

    左馗伸出手，用袖裡乾坤將所有妖街老闆的貨物都收進了袖子裡。至於鬼街的貨物，他就沒興趣管了。

    眼下，他首先需要發生了什麼事。

    他從袖口抽出一根香來，這香通體碧綠，像是綠豆麵條。

    他將香點燃，圍著鬼街轉了幾圈。香氣裊裊，在空氣中盤旋著凝聚取來。

    很快，香氣聚成了一團霧氣，霧氣中顯露出景象。

    那是不久前妖街上的景象。

    左靜被吊在半空中，看著墨悲和莫醒衝過戰場來救她，漸漸緩過神來。

    雖然他依然不明白，為什麼鬼街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展開了一場大戰，但作為一個太妹，左靜對這種鬥毆的環境有著反射級別的反應。

    她從撞懵的狀態中緩過神來，便雙腿一發力，整個身體倒捲上去，用戴著手套的拳頭，一拳打斷了魯老闆的機關觸手。

    她摔落下來，被墨悲接住，沒有受傷。

    妖鬼二街的老闆們混戰成一團，散戶們紛紛收了自己的東西，飛也似的逃跑了。街上遊蕩的人、妖還有亡魂，都驚慌得四下逃竄，整條鬼街變成了雙方的戰場。

    高老闆的藤蔓巨蛇充斥了整個戰場，和魯老闆的機關人大軍一起成為了戰場的數量擔當。

    藤蔓蛇和機關傀儡的樣式繁複，大小不一。他們像兩隻軍隊一樣在鬼街上衝殺，毫無節制地破壞著這條商業街的一切。他們時而鑽入地下，時而又在周圍的建築上破壞跳躍，是將鬼街打得一團破爛的主要原因。

    其餘的老闆們，在戰鬥力上明顯下降了一個檔次。其中比較惹人注目的，是胡夫人滿街飛舞的尾巴。

    她的尾巴不斷掃蕩著街上的鬼街傀儡，並且也向所有正在肉搏追逐的鬼街老闆們抽打、裹挾而去。

    包老闆和袁老闆看到胡夫人的尾巴勢不可擋，便將符咒和子彈都瞄準了胡夫人的尾巴。

    胡夫人的尾巴受了傷，被符咒電出許多片焦糊，也中了數槍。

    她咬咬牙，將桌子上的幾塊玉拿了起來，將傷尾收回，迅速地用玉去貼合傷處。

    幾塊玉開始融化，最後變成了漿水一樣的液體，融入了傷處。

    胡夫人的尾巴的傷處瞬間玩好如初。

    只是，她修復尾巴的代價相對還是太大了。相比包老闆和袁老闆的廉價彈藥和符咒，實在是消耗不起。

    火五爺注意到了這個狀況，急忙援助胡夫人。

    他打開了自己背著的口袋，對著包老闆和袁老闆，將從包老闆那裡收來的沙土般的顆粒全部放了出去。

    一時間，鬼街上沙塵漫天，簡直比黃泉路上的霧氣還要大。

    但這個辦法，確實保護了胡夫人的尾巴。

    然而，肉搏的老闆們卻陷入了有些複雜的境地。

    傀儡大軍的衝撞本來就把這裡的環境變得很複雜，加上沙暴一樣的環境，原本的勝負變得難以預測。

    左靜和墨悲還有莫醒三個人在戰場中左右抵擋著機關傀儡，他們懵地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這到底是什麼鬼啊？」左靜大吼道：「這也是會街的流程嗎？」

    「扯淡，流什麼程？！這是鬼街的人要作大死！」墨悲大吼著，又打爛了兩個傀儡。

    「我的傢伙呢？」左靜大吼。

    手套她是帶了，但劍還在攤位放著，在這毫無徵兆的戰鬥開始之前，她也沒想過要帶什麼大型武器來防身。

    「這！」

    莫醒看到左馗在轉眼間被帶進異界，本想指望這把左靜吹了好久的牛逼劍能幫上點忙。可惜沒等他反應過來，左馗已經被帶走，而混戰也瞬間開始了。

    殄虛在他手裡一直也沒派上用場，他和墨悲三拳兩腳就打爆了地三鮮那三個笨蛋。

    不刷花招的話，地三鮮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弱爆了。

    莫醒把殄虛扔給了左靜，左靜把劍拿在手裡，四下比劃著。然而半天過去，並沒有傀儡能近她的身，她舉著劍瞎晃，手腕酸得要死。

    他們看著漫天飛舞的黃沙中，藤蔓蛇和機關傀儡混戰成一團，試圖找到妖街的老闆們，無論是誰都好。

    他們真的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眼下，他們也只能先幫助藤蔓蛇群蕩平機關傀儡的大軍。

    這些傀儡遠沒有高老闆所說的「屍反天王傀」厲害，莫醒和墨悲護著左靜，一邊開路一邊向高老闆的攤子移動。

    高老闆的攤位在他們的視野中漸漸清晰，攤子後面的人影也顯現出來。

    「小心！」墨悲大吼一聲。

    那人影撲了過來，卻是王老闆。

    墨悲弓起身子，硬碰硬地撞了上去。他們兩個滾在一起撕咬著，撞散了一片攤位。

    高老闆幾乎是瞬間就佔了上風，這個鬼街的正牌老闆果然還是比墨悲這個水貨要強了很多。他把墨悲按在身下，展開虎牙尖銳的血盆大口，用力咬了下去。

    莫醒和墨悲嚎叫著衝上來阻擋，時間卻遠遠來不及。

    一聲淒厲的貓叫響起，毛老太從黃沙中衝了出來。他像閃電一樣撲到了王老闆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王老闆發出可怖的虎嘯，身體瘋狂掙扎，卻不能撼動毛老太分毫。

    左靜看著毛老太如此凶悍的樣子，覺得不寒而慄。在一瞬間裡，她決定把找毛老太報仇想法徹底從心理抹去。

    毛老太正和王老闆纏鬥，他們所在的地面突然開始抖動起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個變化，還沒等他們確定是否是錯覺，毛老太和王老闆身下的地面突然崩裂了一大塊，兩人在轟鳴中一起陷了進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會街‧中18

    一個潔白而修長的影子在地陷的廢墟中若隱若現，但那並不是蛇。

    那是舒老闆。

    左靜三人這才看清，舒老闆的真身不是老鼠，而是一直白鼬。她鑽垮了地面以下，困住了毛老太和王老闆。

    舒老闆蛇一樣的身軀從廢墟中伸了出來，向毛老太裹去。而毛老天雖然能製住王老闆，卻一時半刻都不能徹廢掉他的戰鬥力，因此無法脫身。

    墨悲強忍著王老闆給他造成的劇痛，反射般躍起，跳在了舒老闆臘腸一樣的身體上。他展開嘴，露出滿嘴尖牙，狠狠咬了下去。

    舒老闆的頭終於從土地中探了出來，幾乎有左靜半個甚至大。她淒厲地嚎叫著，瘋狂甩動著身體，三兩下便吧墨悲甩了出去，緊接著再次去纏毛老太。

    又一隻修長的東西伸了過來，捲住了舒老闆的身體，讓她動彈不得。左靜以為那是胡夫人的尾巴，但她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那不是尾巴，而是一條舌頭。

    金老闆站在舌頭的來源處。他大張著嘴巴，用力把舌頭向後拉去。

    毛老太咬住了王老闆，舒老闆陷住了毛老太，金老闆舌纏了舒老闆。

    三方一時僵持不下，誰都奈何不得誰。

    左靜想要幫忙，沒等她腦子做出判斷，莫醒便跳了出去。

    他一腳踩在舒老闆的頭上，被掙扎的舒老闆晃得站不住腳。他抓緊了舒老闆頭頂的毛髮，用以穩住自己的身體，結果舒老闆吃痛，掙扎地更加瘋狂。

    隨著又一聲虎嘯響起，預示著王老闆最後的力氣用盡。他癱軟在毛老太的嘴下，脖子上湧出血液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

    毛老太銜著王老闆的身軀，將他甩在一旁。王老闆捂著自己的傷口，在地上無力地掙紮著。

    毛老太望著他，一張有些駭人的貓臉身上露出了輕蔑的獰笑。他狠狠踩了王老闆一腳，轉頭去看墨悲的傷勢：

    「兒啊！你傷著沒啊？」

    「我美事！」墨悲道：「都是皮外傷！」

    墨悲說的是實話。他受到了兩次重擊，但沒有傷筋動骨。

    「娘！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大聲問道。

    「不知道。」毛老太搖搖頭道：「這次鬼街動作之大，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他們敢在會街上正面開戰，實在是不可思議。要不是我們一直小心防範，只怕現在早都……」

    一聲槍響響起，毛老太背後泛起一陣血花。

    她哀鳴一聲，摔倒在墨悲懷裡。

    「娘？！」

    墨悲又驚又怒，他怒吼著呼喚毛老太，又朝子彈飛來的方向望去。

    他的臉扭成了貓臉，看起來比毛老太的臉更加猙獰，更加可怖。

    包老闆站在遠處冷漠地望著他們。他的火銃迎著墨悲刀尖一樣的目光，不給絲毫的喘息機會，又接連開了數槍。

    一口大鍋飛了過來，將子彈全部擋了下來。那些子彈分佈的範圍雖然遠遠超出一個鍋的大小，卻在鍋前紛紛改變了鬼道，射進了鍋內，彷彿鍋裡有一股力量，把子彈都拉了進去。

    金老闆炒著一柄炒勺，單腳飛踢向包老闆。包老闆就地一滾，躲開了金老闆的腳。他眼看著金老闆落地之後，一隻腳就將地面踩出一大片粉碎，果斷端起了火銃，對著金老闆連開數槍。

    金老闆的舌頭還纏繞著舒老闆，這讓他在調整位置上受到了阻礙。他盯著子彈，在電光火石間沒有想出任何辦法，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

    眼看子彈就要打中金老闆，卻又一次在空中拐了個彎。這次子彈拐彎的幅度要比射進鍋裡是大了許多，他們在金老闆鼻子尖前轉了個直角，射進了火五爺的口袋中。

    子彈進了袋子，如泥牛入海，沒了聲息。

    火五爺嘿嘿一笑，拿出一把似乎是砸地鼠用的鎯頭。這鎯頭的個頭很大，大到火五爺要雙手揮舞。

    火五爺將兩頭往地上狠狠一炸，包老闆腳下的大地突然升起一塊凸起，像是地殼運動崛起的山峰，把包老闆拖了起來。

    土地凸起地很快，包老闆在上面根本站不穩。終於，他腳下一空，整個人摔了下去，掉在了這座突然出現的假山後面。

    「nice!」左靜見狀，興奮地大吼。

    妖街基本佔了上風。隨著沙塵漸漸被風吹散，鬼街的能見度變得越來越高。

    胡夫人站在一隻巨大的藤蔓蛇上，正掃蕩著傀儡。單老闆的大鎚和陸老闆的茶葉飛鏢雙劍合璧，在戰場中為他們這個組合開闢出一處傀儡無法踏足的禁區。鬼街那幾名左靜不怎麼熟悉的老闆，也在和藤蔓蛇的爭鬥中勉力支撐。地三鮮組合則倒在大街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死了還是暈了。

    然而，左靜沒有找到高老闆、魯老闆以及書齋的白老闆。

    她下意識地離開了原地，一邊閃避著正在對抗的藤蔓蛇和機關傀儡，一邊尋找高老闆，並不顧及那邊正在纏鬥的眾人。

    畢竟妖街已經佔了上風，而她去最大的可能還是添亂。

    而且她相信，高老闆是最有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同時她也非常需要高老闆告訴她左馗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張紙片被風吹在了她的臉上，她隨手把紙片從臉上撥了下去。

    更多的紙片被風吹了過來。它們貼在左靜的臉上、身上，左靜意識到不妙的時候，這些紙片已經糊滿了她小半個身子。左靜奮力掙扎，想要把它們都撥打掉，卻被越來越多的紙片糊緊了下半身。

    緊接著，她再一次被倒掉了起來。這一堆紙片把她腰部以下糊了個嚴嚴實實，就好像踩進了廢紙簍裡卡住了退，又被人扔上了天。

    左靜雙手倒崔，怎麼都使不出力來。

    她一看就知道，這種招數一定是那個剪紙的牛鼻子老闆的。

    她大聲呼救，一邊努力往上捲身子，用劍去看禁錮住她下盤的紙團。可她紙團晃得厲害，她腰上使不出力，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驀地，她感到漂浮移動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緩慢的自轉。

    牛鼻子和魯老闆出現在她自轉的視野中。魯老闆盯著她，笑的十分陰險。而牛鼻子則似乎沒什麼表情，木訥地站在他身後。

    幾聲清脆的掌聲傳進左靜的耳朵裡。這掌聲不疾不緩，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清脆的笑聲：

    「不錯不錯，計畫很順利嘛。」

    左靜聽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但遠處的莫醒突然睜開了眼皮，盯著聲音的主人，失聲吼道：

    「是你？！」

第一百七十九章會街‧中19

    說話的人身材不高，只有一米五左右。

    但他的臉十分俊俏，漂亮得有點像是女人。相對的，是他略顯臃腫的身軀，這使得他的腦袋和身體看起來畫風有些不太統一。

    他笑得很輕快，對鬼街上的混亂似乎毫不在意。

    他聽到莫醒的吼叫，順著聲音望了過去。他瞇著眼睛仔細看了莫醒幾秒，又笑起來，對他招招手道：

    「好久不見了，管家！想不到你居然會來這裡，我們還真是有緣！」

    莫醒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他一躍跳出陷坑，使出吃奶的力氣衝了過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淤積多年的衝動讓他此刻只是想狠狠打這個矮子一拳。他那副短小的身軀讓莫醒聯想到了當年初見他，誤以為他是傀戲班子中樂師的場景。

    記憶泉湧，吞噬了莫醒的理智。

    然而，這股強烈的衝擊讓莫醒從遊夢遊的狀態下脫離了出來。在普通狀態下，他的體能是根本無法達到一般妖族的水平的。

    莫醒沒跑出多遠，就被兩隻造型特殊的傀儡打趴在地。其中一隻傀儡用腳踩在他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你究竟是什麼人！混蛋！」他高聲叫罵，卻被傀儡又狠狠踩了一腳，踩得他說不出話來。

    然而樂師壓根沒理他。

    他看著戰場，皺了皺眉頭，對比他高兩頭的魯老闆道：「你用了鬼紋，居然還被那隻樹妖搞成這樣，實在丟人得很哦。」

    魯老闆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用惡毒的目光瞪著樂師，卻沒有發作，似乎對他很忌憚。

    樂師沒有理他，他看著場上混戰的兩撥傀儡，單手伸出中、食二指，放在了自己的眉心，口中唸唸有詞。

    所有的傀儡身上紛紛開始閃爍起奇特的印記。那些印記散發著暗色的光芒和氣息，明暗不停。

    局勢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所有的傀儡瞬間變得比剛剛強大了許多，它們紛紛將藤蔓蛇打得七零八碎。

    胡夫人站在藤蔓巨蛇上，很快注意到了戰場上的變化。她看著藤蔓蛇軍團不斷被擊潰，咬了咬牙。

    傀儡的攻勢變得凌厲，胡夫人急忙收回了尾巴。她沒多思考，便從懷中掏出一顆紫色的玉石，放在了自己身下的藤蔓蛇頭頂。

    玉石浮在胡夫人身前，開始發出紫色的光輝。這光輝迅速地圍繞玉石形成了一圈光暈，緊接著擴散開來。

    光暈很快擴散到整條鬼街，只在兩界的交割處被阻擋。

    所有被覆蓋的藤蔓蛇都漂浮了起來，開始向胡夫人腳下的藤蔓巨蛇聚合。

    很快，所有的小蛇都融合在了巨蛇的身體上，成了它的無數鬚子和觸手，彷彿藤蔓蛇變成了藤蔓海參。

    傀儡們紛紛衝了上來，那景像有點像大豆蟲掉進了螞蟻窩。

    巨蛇甩動身體，加上無數的觸鬚，開始成片成片地消滅傀儡。

    魯老闆看了，冷笑了一聲。

    這笑聲明顯是給樂師聽的。

    樂師沒有絲毫生氣，他又笑了笑，再次掐指唸咒。

    傀儡們變得更加瘋狂，他們開始破壞藤蔓巨蛇身上的觸鬚，甚至也在不斷肢解著它的本體。大塊大塊的木土混合物被剝離下來，落得到處都是。

    樂師拍了拍雙手，看起來很愉快。

    似乎胡夫人的失敗已經是注定的事情。

    他轉過身看了看左靜，笑道：「這不是挺順利嘛？幹掉了左馗，他這個妹妹又沒什麼本事。六方齋沒了人，也就沒人破得了鬼紋了。」

    魯老闆和牛鼻子不說話，看著纏鬥在一處的肉搏老闆們。

    沒了莫醒的壓制，舒老闆少了許多壓力。她迅速得向地底鑽去，把金老闆整個人都拖了過去。

    火五爺見狀，伸手向口袋中掏去，卻被兩個鬼街老闆沖上前，糾纏在一處。

    火五爺舉著鎚子左右招架。兩個老闆的修為明顯不高，始終奈何不了火五爺，卻一直纏著火五爺，不讓他從口袋中掏任何東西。

    火五爺有些焦躁，這讓他露出了破綻。

    又一槍響起，火五爺應聲倒地。兩個鬼街老闆迅速地衝上去，把他反手製住，按在地上。

    包老闆已然緩過勁來，他身上滿是污跡，只有瞄準火五爺的槍還是那麼幹淨。

    墨悲保護著毛老太，自己又受了傷，已然站不起來。

    幾個傀儡把他們母子圍住，伸出了各種利器對著它們。墨悲不敢妄動，他瞪著他們，一張半貓化的臉上露出一個示威的怒容。

    可惜，傀儡們沒有感覺，不為所動。

    左靜還在努力倒捲身體。牛鼻子看見了，從衣服口袋裡抓出一把碎紙屑似的的東西。紙屑像雪花一樣飛起，很快就把左靜的雙手覆蓋個嚴實，綁在了一起。

    陸老闆和單老闆更是不敵鬼街另外幾人，早都被制服，按在了地上。

    妖街老闆全線受制，他們所有人都寄希望於胡夫人。

    然而，胡夫人腳下的藤蔓巨蛇正在被迅速分解。雖然它身下也堆積瞭如山的機關傀儡，可這樣下去，不出半個小時，藤蔓蛇也要被消磨殆盡了。

    左靜倒看著這一切，怒火中燒。她很想大吼一聲，把不知去哪了的高老闆和朱老闆叫出來。

    然而，地面突然發生巨大的顫動。這顫動很有節奏，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狂奔。

    一隻小山一樣的野豬從一座殘破的大廈後轉了出來，它用前蹄刨了刨地面，像一輛衝鋒的裝甲車一樣衝了過來，救援胡夫人。

    兩隻巨物合力，迅速逆轉了對抗傀儡大軍的形勢。

    朱老闆拱得正起勁，冷不防背上炸起了數團煙火。

    朱老闆像觸電一樣發出強烈的抖動。他高聲哀嚎著，身體漸漸縮了下來。在幾秒的時間裡，他變回了人形，表情扭曲地在地上抽搐。

    袁老闆和黃老版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袁老闆捋著自己手裡的符咒，黃老闆活動著自己的筋骨，兩人相視而笑，似是在說著「合作愉快」。

    黃老闆帶著袁老闆登上了朱老闆的後背，袁老闆又祭出符咒，破了朱老闆的原形。

    幾個傀儡圍上來，把朱老闆抬往妖街老闆們的聚集地。

    胡夫人看到這一切，又看到自己腳下的藤蔓蛇變得越來越小，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一轉身現出原形，從藤蔓蛇身上逃了下來。她在傀儡大軍組成的波浪上靈活地跳躍，任何一個傀儡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胡夫人終於逃出了包圍圈，朝著鬼街的來路跑去。一堆傀儡追了上去，卻被樂師叫住。

    「不必追了。」樂師道：「露了一個不打緊，正好讓她去報信。」

    他看著所有被制住的妖街老闆，嘿嘿一笑，對魯老闆擺擺手道：「行了，把人都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