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妖街鬼店 作者：北湫汪 (連載中)

第一百八十章會街‧下1

    煙霧在這裡消失了。

    左馗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知道什麼時候，黃土已經被他吐掉了，或許就在他驚得不知不覺長大嘴巴的時候。

    顯塵香要凝結周圍殘留的二氣才能運作，畫面的結束表示混戰造成崩散的二氣殘餘已經被利用殆盡，這點他心中清楚。

    他只是覺得，這段影像帶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一時有些無法消化。

    鬼街老闆們在左馗被綁走之後掀起了一場出其不意的鬥爭。即便妖街的老闆們有所防備，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沒能來得及發揮各自的全部實力。

    明處的力量總是難以對抗闇處的力量，防不勝防。

    莫醒追逐了數百年的宿敵出現，這出乎左馗的意料。從樂師的講話來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

    左馗仔細想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被綁架進異界，也在樂師的算計之中。

    這讓左馗不禁打了個激靈。

    左馗看得出樂師對鬼紋有著一定的研究。他利用鬼紋強化了鬼傀大軍，讓它們的力量反超了高老闆的藤蔓蛇群。

    樂師能夠把異界的東西都納入算計之中，對鬼紋的瞭解又超出六方齋的老闆，他的情報能力和修行程度恐怕到達了一種令人髮指的境地。這顛覆了左馗長久以來瞭解的，沒有什麼生靈的修為可以超越妖街力量的認知。

    當然，個中玄機究竟是不是這樣，左馗並不清楚，一時也無法參透。

    另一個疑問，是高老闆不見了。

    高老闆在放出了無數會長成大蛇的藤蔓種子後，似乎從戰場上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書店的白老闆。

    直到最後，樂師沒找到他們。他似乎沒用心計點妖街老闆的數量，只是看到了妖街老闆全部被俘，就把他們都押走了。

    這就帶出了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這些人都被押去哪了？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樂師能算到他會被抓進異界，就沒想過他會被放回來嗎？

    這些疑問擰成一股麻花，將左馗的思路徹底堵塞。

    他得找個知情人問一下才可以。

    左馗有個很明確的目標，那就是胡夫人。

    胡夫人是唯一成功逃跑的妖街老闆。她沿著鬼街的道路跑了出去，按照這裡的商業佈局來看，應該是跑出了鬼街商業街的範圍。

    不過，左馗不是笨蛋，這裡雖然冷清，大概也只是一時的，危機根本就無處不在。

    他要先把自己隱藏起來。

    他在袖子裡摸索了半天，終於拿出一沓小樹葉。樹葉有巴掌大小，在黑暗中發著翠綠的螢光。

    左馗望著這個沓樹葉，不禁鬆了口氣。

    這是遮目葉，是朱老闆的商品。

    左馗抽出一片葉子，把剩餘的收回袖子裡。他單手用一隻葉子遮住了眼睛，整個身體在夜幕中漸漸稀薄，最終消失不見了。

    左馗隱形了。

    遮目葉雖然能讓人隱形，不過弊端很多。首先不能見陽光，其次要始終浪費一隻手來舉著，再次每片葉子只能隱身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小時。

    更不用說許多許多獸藥的鼻子和耳朵都很靈。

    不過，左馗這具身軀的修為很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遮目葉的弊端。

    又何況，眼下遮目葉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偽裝寶物了，他別無選擇。

    隱身之後，左馗又從懷裡取出火摺子和一撮白色的毛髮，將毛髮燒了起來。煙霧從燒焦的毛髮中升了起來，朝著胡夫人逃跑的方向飄去。

    這是左馗追蹤人的方法之一。他身為妖街的領袖，在會街前就收集了每個老闆的毛髮，以防萬一。

    不過這些東西放在左馗身上好幾年，這次還是第一次用上。

    左馗跟著煙霧的飄向走去，卻發現方向雖然是朝著胡夫人逃跑的方向而去，但指向的位置和左馗在回放中看到的不太一樣。

    這煙霧飄了沒多遠就拐了彎，飄進了酒店裡。

    左馗又吃了一驚。

    這樣看來，胡夫人已然又潛了回來，進到了酒店裡。

    左馗仰起頭，赫然看到宴會廳一層的燈光照射出來。他暗自點點頭，收起了火摺子，跟著煙霧快步走進了酒店。

    他一進酒店大堂就怔在那裡。

    一堆傀儡保安站在大堂裡，他們站位分散，看得人眼花繚亂，陣勢很是唬人。

    左馗被這迎頭撞上的人堆嚇了一跳，隨即鎮定下來。

    他沒有貿然走動。他在外圍看了一圈傀儡保安，不禁嘬了嘬牙齦。

    然而，地上有許多傀儡的殘骸，是早先左靜他們破壞的，但卻堆在地面上，沒有清除。

    這些保安傀儡的站位遵循著一定的章法，一望即知是某種防禦機制。

    左馗雙眼的眼白消失，又用一雙墨色的眼睛四下觀看。傀儡之間密集的絲狀光線在他這雙眼睛下一覽無遺，像是動作片裡的激光防盜系統。

    左馗想了一下，開始小心翼翼地移動起來。他穿過了傀儡陣，終於進入了安全通道。

    他站在安全通道里向上望了許久，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左馗的心思定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判斷對了。

    大堂裡的傀儡殘骸沒有被清理，說明鬼街的老闆們現在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他們顧及不上清理戰場這種小事。

    大堂裡有防禦機關，而安全通道沒有，更能進一步印證左馗的想法——他們顯然沒有花時間做出強而有力的新安保機制來針對防範什麼人，而是草草布下了傀儡陣就上樓去了。

    左馗藉著燈光仔細看，發現引路的煙霧也同樣是進入安全通道的。這縷煙霧順著樓梯飄了上去，在昏暗的安全通道中若隱若現。

    左馗甩開步伐，用起自己引以為傲的腳力，飛快地向樓上跑去。

    八十一層的酒店，左馗只用了十分鐘就跑到了樓頂。

    他小心地推開通道門，走進了大廳中，立即就聽到一聲高喝：「魯天星！你到底想幹什麼？！」

    左馗很想駐足聽他們說話，但對他來說，找到胡夫人更為重要。

    然而巧合的是，這股煙霧正好飄向了聲音的來源方向。

    左馗心中叫好，跟著煙霧向宴會廳的方向走去。

    隨著吵嚷聲漸漸變大，左馗走到了宴會廳的門邊。

    他沒顧得上去看門裡的事情，只是專注地望著煙霧。

    引路煙霧突然在宴會廳大門的旁邊停了下來，它在大門後的牆面上盤旋堆積，最後形成了一股小小的煙團。

    這煙團持續了沒多久，便倏然散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會街‧下2

    左馗伸出手去，摸向牆面，卻碰觸到一團柔軟的東西。

    幾乎是瞬間，前面上伸出一隻手來。這手有著和牆體相同的顏色，一下子掐住了左馗的手腕。

    前面上出現了一雙眼睛，顏色也和牆體相同。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這雙眼睛。

    左馗能看見這雙眼睛在轉動，困惑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他笑了一下，把遮目葉摘了下來，現出真身來。

    他並不在乎周圍的監控。聽宴會廳裡面的情形，鬼街的人似乎發生了內訌，這會兒應該無暇他顧。

    牆上的眼睛看見左馗，瞬間瞪大了。緊接著前面抽動起來，向外走出了一個人形。

    如左馗所料，正是胡夫人。

    胡夫人驚訝地望著他，張開了嘴巴，突出一塊棕色的玉塊。

    左馗猜想，這應該就是胡夫人能融入牆中的方法了，就像他曾經用過的手環一樣。

    不過，胡夫人沒有證實他的想法。她望著左馗，用唇語驚訝道：「左老闆？！」

    左馗點點頭，同樣回以唇語：「其他人呢？」

    胡夫人道：「都被帶到地下幾層去了。」

    左馗拍了一下額頭，對於自己和被帶走的老闆們擦肩而過有些遺憾。

    房間裡的呼喝聲越來憤怒，左馗問胡夫人道：「鬼街的人怎麼了？」

    「一言難盡。」胡夫人道：「左老闆著急，我們先看看他們到底什麼情況。」

    左馗點點頭。

    胡夫人再次含住玉塊，融進了牆面裡。左馗也用葉子隱了身，小心地走進了宴會廳。

    不過他的小心有一些多餘。

    宴會廳裡的局勢非常緊張，不會有人有閒心去關注周圍的微弱響動。

第一百八十二章會街‧下3

    左馗聽到胡夫人提起閻君圖，差點叫出聲來。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用口型對胡夫人道：閻君圖？！

    胡夫人一邊點頭，一邊從懷裡掏出一隻小巧的盒子。

    這是胡夫人貼身攜帶的盒子，盒子裡面是幾種常備在身上的功能性玉石。

    她從盒子裡取出一顆小玉珠，含在了嘴裡。

    左馗還沒回過神來，就被胡夫人吻上了嘴唇。

    他正在驚訝中，又感到胡夫人的舌頭伸進了自己的嘴裡，將玉珠抵在自己的舌頭上，有一絲小小的涼意。

    左馗感到玉珠似乎融化在了他的舌頭裡，順著血脈進入了大腦。

    「涎口玉唯有如此方可作用，冒犯了，左老闆。」

    胡夫人的聲音在左馗的腦海中響起，令左馗吃了一驚。

    「這東西能讓我們用意識交流？」左馗訝道。

    胡夫人點了點頭，她的聲音又在左馗的大腦中響起：「看來魯天星和陶爺要動手了，我想我們應該趁此機會分頭行事，左老闆在此盯住鬼街的人，我下去救其他眾家老闆。」

    「胡夫人有信心麼？」

    胡夫人點了點頭。

    左馗想了一下，也點點頭，把手一招，胡夫人便如電一樣竄進了安全通道，向樓下跑去。

    「自妖街的眾家老闆被抓之後，就被他們關押了起來。」

    胡夫人的聲音突然又在左馗腦海中響起，嚇了左馗一跳。

    「胡夫人？」左馗訝道：「你怎麼還能……」

    「此玉一經使用，可使二人在一個時辰內以心聲互語。」胡夫人說。

    左馗輕笑一聲，覺得如果沒有時間限制，這種涎口玉可要完全取代無線電了。

    胡夫人的聲音不斷地在左馗腦海中響起，講述了事情的起因。

    她返回酒店的時候，妖街的老闆們已經被押去了地下層。

    地下區域的陰力很重，樂師利用了那樣的環境來施展某種術，以此壓制了所有的妖街老闆。

    這是胡夫人從他們口中聽說的。

    胡夫人隱匿身形，看著所有人被樂師的傀儡大軍押進了酒店。她謹慎地潛伏了一會兒，才小心地來到酒店外，融進了牆壁裡。

    除了傀儡陣，胡夫人甚麼都見不到。正當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電梯上的數字開始閃動。

    胡夫人潛到了電梯間中，悄無聲息地落在上升的電梯頂上，將頭埋進隔層裡，窺探電梯中的情況。

    「陶爺，地底陰力重，我藉此把人都壓在下面了。您有事直接說就是了，何必還要費周章上頂層呢？」

    這是胡夫人聽到的第一句話。說話的人是樂師，他和陶爺站在電梯的正中央，身高差分明。

    「上面的環境好一些。」陶爺笑道。

    樂師聽了，哈哈一笑，道：「陶爺是怕我把製住妖街老闆們的招數用在你身上嗎？」

    陶爺沉默了一下。胡夫人看不到他的正面，但能想像到陶爺的臉色肯定不好看。

    「千思先生說笑了。」陶爺終於道。

    樂師又發出一陣怪笑，不再說話。

    他們很快到達了頂層，所有人陸陸續續進了宴會廳，胡夫人小心地躲進了宴會廳的牆壁中，觀看他們的情形。

    她需要知道樂師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製住了妖街的老闆們，才能想出辦法救人。

    眾人甫一落座，陶爺就開門見山道：

    「不過，千思先生的手法倒真是奇特，我在鬼街呆了這麼多年，也見識了很多東西，還沒見過您用的這種術學。 」

    樂師瞥了陶爺一眼，不屑地笑了一下，漫不經心道：「陶爺忌憚我的手段，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也學不會。」

    這次，胡夫人明明白白地看見陶爺的臉色陰了一下。

    其實這不難想像。陶爺是鬼街的煞首，很少會被人輕慢，樂師的態度讓他不爽到極點。

    「我這伎倆叫做鬼紋，陶爺可有聽過？」

    陶爺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換來樂師又一個不屑的笑容。

    他確實不知道鬼紋是什麼東西。

    「好了。」樂師道：「術學這種東西，各有各的精研，陶爺總不是想把我這點微末伎倆給問個底兒掉吧？咱們還是來談談報酬的問題吧。」

    陶爺點點頭，道：「你想要什麼？」

    樂師道：「咱們合作剷平妖街之前有約，我幫你們除掉妖街，陶爺手中的寶物就任我挑選一件，可還算數？」

    陶爺道：「那是自然，鬼街行事，歷來言出必行。」

    樂師點頭道：「好，那就請陶爺將閻君圖給我吧？」

    陶爺愣住。他驚愕地盯了樂師半晌，眼神開始變得兇惡。

    「你……」

    「怎麼，陶爺要食言了？」

    在座的老闆們紛紛露出疑惑的神色，就連胡夫人也不太理解。

    陶爺說一不二的原則是盡人皆知的。樂師幫鬼街成功對付了妖街，這是莫大的功勛，閻君圖是什麼，胡夫人連聽都沒聽過，陶爺為什麼會為了它而失信於人呢？

    老闆們竊竊私語了許久，陶爺才似乎終於撫平了情緒，道：「千思先生，只要不要閻君圖，什麼都好說。」

    樂師笑道：「可我就是為閻君圖來的呀？」

    陶爺瞪了他許久，最終道：「如果是這樣，那抱歉，恕我要食言一次了——閻君圖我是不能給你的，別的都好說。」

    魯老闆突然在一旁道：「陶爺，這不合規矩吧？我們大家服您，都是因為您一言九鼎啊。一張什麼勞什子閻君圖而已，給人家就是。」

    陶爺狠狠瞪了他眼。

    在以往，魯老闆都會因為陶爺兇惡的目光而退縮。但這次魯老闆冷冷地和他對視著，沒有一絲畏懼。

    陶爺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發起狠來，怒目道：「我要是不給呢？」

    魯老闆冷笑一聲，道：「您要是不給，我們也沒有辦法。但是您身為煞首，今天有一句說了不算，明天就能有十句說了不算，萬一哪天又有了什麼大干系，您又食言，就只好由我們來頂缸了唄。」

    「魯老闆說的確又道理。」包老闆擦著自己的火銃，悠悠道。

    「有道理！有道理！」地三鮮也插嘴道。

    「有個屁道理，你們三個蠢貨聽懂什麼了就說有道理？」舒老闆說著，狠狠瞪了地三鮮一眼。

    「反正只要是魯老闆說的我們就覺得有道理！」地三鮮紛紛拍著胸口，一副生怕別人忽視了自己存在感的樣子。

    陶爺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地三鮮這樣的說辭，完全暴露了魯老闆的貓膩。

    他狠狠拍了一掌桌子，站起身來，指著魯老闆怒喝道：「魯天星！你到底想幹什麼？！」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左馗來到了宴會廳外。

第一百八十三章會街‧下4

    魯老闆看了陶爺一眼，冷笑一聲道：「也罷。這麼裝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就有話直說了。陶爺，抽我們成過活的買賣，我們都覺得看著扎眼。您是靠信義立身立命的，能把人家要的東西給人家，我們還服你。如果做不到，就算你是煞首，我們恐怕也不能服你了。」

    陶爺看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圈，突然大笑起來，道：「鬧了半天，就是串通一氣，要讓我下台不是？『你們』……哼，都有誰，讓我瞧瞧吧。」

    於是，便有了樂師和魯老闆十人，與陶爺五人分庭抗禮的局面。

    雙方對峙著，陶爺冷聲道：「七煞是鬼街自古以來的的規矩。魯天星，你串通外人破壞規矩，是想毀了鬼街？」

    魯天星還沒說話，樂師千思先生先站在了他前面。他哈哈一笑，道：「陶爺說得過分了。我只是給點建議和幫助，這麼多人都不想留你，我想你確實是不受人待見。七煞是規矩不假，可用處畢竟比不得妖街的居上，又何況大家只是不想總給你交保護費，也不想害你，你退下來做些其他經營不好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左馗進入了宴會廳。

    胡夫人簡短地把事情告訴了左馗，又道：「我有玉寶，相信可以破解千思的術，救出其他人。左老闆你見機行事，鬼街真出事情，你或許可以看看能否從中漁利；如果他們在其他老闆們身上做了手腳，依你的術學，比我有更有機會堪破破解的方法。」

    左馗沉默了一下。

    胡夫人在這麼的短的時間內，對局勢判斷之精準、使用策略之周全，實在是遠超左馗。

    以前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讓左馗從來沒有切身感受過這些活了幾百乃至上千年的生靈們的應變的能力有多強。

    積累下來的東西，總能幫助他們在突發事件中迅速整理大量的信息，做出考慮和判斷。

    一陣巨響從宴會廳傳來，左馗急忙又跑了進去。

    他驚訝地望著樓頂開了一個大洞，透過洞口能看到陶爺站在天台上傲視著下方。

    「上來吧，魯天星。」他輕蔑道：「這裡施展得開。」

    樂師隔著洞口望著陶爺，笑道：「陶爺，修房頂不要花銷嗎？何必用這種方式上去呢？」

    說完，他看了魯天星一眼，衝他歪了歪頭。

    魯天星顯得很緊張，他吞了下口水，一會兒望望陶爺，一會兒看看樂師，一步一停地走到了洞口下方。

    魯天星望著陶爺，始終猶豫不決。

    千思看了，嘿嘿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本賬冊似的簿子。他打開簿子，併攏食、中二指，蘸了蘸舌尖的口水，在賬冊上縱向塗了一道，濕了一列文字。

    文字中猛然迸發出木色的漿體，這漿體在大廳中匯聚起來，須臾塑成了一個兩人高的傀儡。

    這傀儡身披古代重鎧，一隻手拿著三尖兩刃刀，眉間以上是一隻豎直的眼睛。

    「讓我這鬼仙二郎傀送你一程。」千思道。

    他話音未落，傀儡已然張開大手，抓住了魯老闆的腰。在魯老闆驚慌的叫喊聲中，傀儡一躍跳出了洞口，把魯老闆放在了陶爺面前。

    包括左馗在內，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所謂內行看門道。千思老闆的傀儡不是普通寶物，眾人都看得出來。

    陶爺沒有看魯老闆，他望著大傀儡，道：「千思先生，你是外人，要插手的話，可就壞了規矩了。」

    千思笑笑，道：「不敢不敢。鬼街的諸位面前，我怎麼敢造次。我這二郎傀，一來送魯老闆上去，二來也是幫著做個能及時勸阻殺招的裁判。二位只是爭個煞首而已，要是有傷有殘，那倒是我這個外人多話惹出的不是了，故此還是得有點擔待不是？」

    左馗抽了抽眉頭。

    千思的傀儡是為了維和還是為了漁利，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這副滴水不漏的油滑嘴臉，讓左馗覺得非常噁心。

    那嘴臉，像極了某些人類。

    魯老闆被放在了天台上，他望著陶爺，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了情緒。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金屬球體，放在手心裡閉目冥思。

    很快，有光芒沿著球體外表的紋路閃耀起來。隨著一串清脆的機關運轉聲，球體打開了。

    四團光華隨著球體的打開而飛了出來，它們分為紅白綠黑四色，紛紛停在了魯老闆的身邊。

    光華很快內斂，慢慢顯現出實體。

    有那麼一瞬間，左馗以為這些會是莫醒念叨了很多遍的屍反天王傀。

    很快，光華盡退，四隻獸形傀儡完全顯現在魯老闆面前。

    傀儡的樣子並不是很稀奇，只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的樣子，每隻的橫寬都超出正常人身體的兩倍大小。

    有趣的是，朱雀傀儡和青龍傀儡在空中漂浮著。它們動作流暢，如果不是它們身上還有關節開合的縫隙，左馗甚至不覺得它們是傀儡。

    陶爺冷笑了一下，道：「還是這幾件傀儡？不怕我又給你砸爛？」

    魯老闆擰著眉頭，他悄悄瞥了一眼千思，之後猛咳了兩聲，對陶爺道：

    「請了！」

    魯老闆話音未落，陶爺的身體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朱雀和青龍的尾巴如閃電般相交叉，組成了一道屏障，把陶爺擋了出去。

    戰鬥開始得如此突兀，讓左馗都愣了一下。

    陶爺一擊在雙尾屏障上沒有打破，便接著反作用力彈了出去。

    他望著這幾隻傀儡，眉頭一皺。

    「不對勁……」

    陶爺話音未落，白虎已然趁著他還未落地的空隙撲了上來。它的攻勢比最兇猛的老虎還要凌厲，一下子就撲在了陶爺身上，把他狠狠按落在地，壓在了身下。

    白虎在陶爺身上撞擊撕咬，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要咬掉他的腦袋。

    陶爺掰著白虎的腦袋和爪子，慢慢把它推了起來。

    隨著一聲怒吼，陶爺把白虎傀儡舉了起來，用力朝著魯老闆和另外三隻傀儡砸了回去。

    青龍和朱雀同時衝了過來。

    朱雀的速度更快一些，它展開翅膀，翅膀上的羽毛卻是鋒利的刀刃，橫掃向陶爺。

    陶爺一躍而起，把朱雀踩在腳下，竄上高空。

    青龍用尾巴接住了白虎。它轉了一整圈，藉著慣性將白虎精準地扔向了陶爺。

    陶爺吃驚的一剎那，已然被白虎撲在了身上。

    這一撲力道巨大，直接將陶爺撞出了天台。陶爺發出狂野的咆哮，向大廈外掉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會街‧下5

    左靜用蠻力掙脫著手腳上的束縛。但這兩團僅僅是用紙糊的東西卻異常柔韌，左靜無論怎樣掙扎都扯不開。

    眼下，她被關在一個單獨的隔間裡，像是牢房一樣。天曉得一座酒店的地下層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監牢。她被傀儡們扔了進來，關了已經不知道有多久。

    她憤怒地發出吼聲，聲音在狹小的空間中迴蕩，最終被黑暗所吞噬。

    「左小妹！你怎麼樣了？！」

    莫醒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還他媽能怎麼樣？」左靜大喊道：「被捆著呢！你現在什麼情況？」

    「我在你隔壁。」莫醒道：「不過狀況可不太妙……」

    「不太妙你媽個鬼！趕緊睡覺，再用傳送通道那一招，出來救我啊！」

    「呃……」莫醒拉長了音，道：「恐怕不行。」

    「為毛？！」

    「因為我們都被穿了琵琶骨，使不出術來。」朱老闆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來。

    左靜一愣，道：「胖子，你也在我隔壁？」

    「對啊。」朱老闆的聲音帶著苦笑：「我在你左邊，莫老闆在你右邊。」

    左靜聽完，愣了半天。

    她一點點把身體向門口挪去，直到身體撞擊在厚重的鐵門上才停下。

    「貓大爺！你怎麼樣了？」她大叫道。

    然而並沒有人回應她。

    「我想他們可能關在別的區域了。」朱老闆道：「這裡應該只有我們三個。」

    「shit！」左靜大罵了一句，雙腳狠狠踹了一下大門。

    她折騰了半天，挪得一身大汗，氣喘如牛。

    「你們兩個倒是想想辦法啊！」她大喊。

    朱老闆也發出一陣苦笑，道：「沒辦法。我們身上的東西都被他們搜走了，琵琶骨也被穿了，這才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左靜皺眉道： 「琵琶骨是哪啊？肋條嗎？」

    莫醒道：「是肩胛骨啦。」

    「那怎麼能封法術？」

    「妖族修成人身，也就有了人的特點。琵琶骨是運用二氣的命門，一旦被穿就使不出力來。」

    朱老闆說著，又呻吟了一聲。

    這聲呻吟喚起了左靜腦中肩胛骨被穿的畫面，不禁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靠，疼不疼？！」她大喊。

    莫醒沒好氣道：「當然疼啊。不過妖族不是人類，被穿了倒不至於廢掉，只是因為穿著鉤子，不能癒合，也就解除不下來。」

    「你他媽不會用手拆啊！」

    「手被綁了，大姐……」

    「我靠！」

    左靜暗罵了一聲，喪氣地倒在地上。不過，她很快就覺得慶幸，至少他們沒用鉤子穿她的琵琶骨。

    或許她被綁成這個樣子，看也知道不可能翻起什麼浪來了。

    左靜擔心左馗，擔心墨悲，擔心妖街上其他所有人，臨了也擔心了一下自己。

    她不喜歡這種無力感，這種窩囊的感覺是她最討厭的感覺。她有點想哭，但眼睛剛剛一濕，淚水又被她強行按了回去。

    她要想辦法逃出去。

    結果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辦法。她連手腳上的紙團都解不開。

    她多希望這裡能有密室逃脫電影裡的那些道具，哪怕是牆上的凸起，讓她磨斷紙團也好。

    結果這裡四面光禿禿的，壓根不給她一點機會。

    她憋得急了，又憤怒地咆哮了一聲，把綁著紙團的雙腿狠狠往門上砸去，妄圖破壞紙團。

    結果除了幾片碎紙從紙團上剝落下來，就只剩下一陣劇痛而已。

    她蜷著腿，不住地呻吟和罵娘。

    落在地上的碎紙，突然抖動了一下。

    一團煙霧從幾片小小的碎紙中冒了出來，它們在空中聚合成團，漸漸形成了詭異的影子。

    那是兩個人影。

    當霧氣消失殆盡，高老闆和白老闆出現在牢房中。他們笑瞇瞇地望著左靜，一臉輕鬆愜意。

    左靜望著他們，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半晌，左靜才訥訥道：「你倆變鬼了？」

    白老闆板起臉來，一臉嚴肅道：「這女娃子，真不會說話。」

    高老闆哈哈一笑，道：「白老闆，別逗悶子了，快幫左小妹鬆綁吧。」

    白老闆點點頭，從寬大的袖子裡取出一塊鎮尺。他用鎮尺在綁縛左靜手腳的紙團上各碾了一圈，紙團便雙雙鬆散了，化成了無數碎紙片，撒了一地。

    左靜活動了一下有些麻痺的手腳，狠狠在地上踩了幾十腳。

    「好了好了。」高老闆攔住她道：「現在不是孩子氣的時候，我們得趕緊去救其他人。」

    左靜急忙問道：「你倆這招是怎麼玩的？」

    「白老闆能在書紙的世界中穿梭。」高老闆指著白老闆道。

    白老闆被人誇獎，立刻挺直了自己的身板，裝出一副「彫蟲小技不值一提」的樣子。

    高老闆笑笑，又道：「鬼街的動作這麼大，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有備而來。所以迷霧一起，我就和白老闆先躲進了書中靜觀其變，又讓胡夫人領了我的計策，代我指揮藤蛇群。」

    高老闆說著，掏出一顆種子丟在地上。種子瞬間長出了藤蔓，從地底向門外拱了出去。

    左靜聽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怎麼了？」高老闆疑惑道。

    左靜道：「您歲數大，我不敢亂叨逼。可是你這難道不是臨陣脫逃，拿我們當槍使嗎？」

    高老闆哈哈一笑，道：「確實如此。」

    左靜沒想到高老闆這麼輕鬆地就承認，不做絲毫的辯解，氣得她瞪圓了眼睛。

    高老闆似乎早料到她的想法，笑笑道：「其他眾家老闆，哪個不比你慘？大局之下，個體如螻蟻，此萬古不變之理。如果做事不留後手，難道咱們全都被關進來你就開心了？」

    「你可以打爆那個姓魯的兔蛋。」左靜生氣道。

    高老闆搖搖頭，道：「妖鬼二街，相知甚深。他們敢有如此大的動作，我就知道絕非只有魯老闆坐鎮。」

    左靜冷哼一聲，道：「都讓你想全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門栓被拉開了。

    莫醒聽見響聲，吃了一驚，道：「什麼情況？！」

    「高老闆來救我們來了。」左靜道。

    「救我救我救我！」莫醒連珠炮似的喊道。

    左靜不耐煩，吼了一句道：「閉嘴！知道救你！」

    她一邊回答著，一邊和高老闆分頭行事，分別拉開了莫醒和朱老闆的門栓。

    左靜看到莫醒的樣子，驚得差點嘔出來。

第一百八十五章會街‧下6

    肩胛骨上穿鐵鉤，絕不像電視裡看到的那麼友好。

    莫醒兩處鎖骨都被鉤子穿透，傷口處的皮肉外翻，血跡遲遲無法乾透，陰濕了周圍的衣服。更不要說他的雙手被別在身後，用紙團纏住。這個姿勢為肩胛骨上增加了許多壓力，看起來更加殘忍。

    左靜又想吐了。她似乎對這種畫面有著生理性的敏感，看了這麼多類似的畫面，她好像一絲免疫力都沒有增加。

    但是，莫醒好像沒有她想像得那麼痛苦。他看著左靜，還能笑出來。除了偶爾咧咧嘴，莫醒看起來倒更像是鬧肚子的那種疼。

    左靜看他這副可憐的樣子，不忍心再懟他。她皺著眉頭道：「你……好像不是特別疼？」

    莫醒咧了咧嘴道：「我們的身體和人類還是不太一樣，不過你是怎麼看出來我不疼的？！快點給我把這玩意兒卸下來！」

    「我得先有個醫藥箱吧？！」左靜氣道：「卸了你不飆血啊？！」

    白老闆走了進來，他看了看莫醒的傷勢，突然抓住了鉤柄。他猛地一用力，將鉤子褪了下來，方式簡單粗暴，疼得莫醒發出一聲巨大的哀嚎。

    左靜驚得無語，怒喝道：「老鬼！你是不是瘋了！你想要他的命……」

    左靜說了一半，突然停住。

    她清晰地看到莫醒的傷口開始迅速癒合，嘴吧張在那裡合不上。

    然後她迅速地跑了出去，站在牢門外吐了起來。

    「左老闆說，你是女混混出身，這點皮肉傷都看不得？」莫醒說著，又咬著牙抽了抽涼氣。

    傷口的迅速癒合也伴隨著劇烈的癢與痛。

    左靜喘著粗氣，回頭狠狠剜了他一眼道：「我是學打架的，不是學解剖的！」

    他們正在拌嘴，高老闆走了過來，看了看莫醒，道：「莫老闆感覺如何？」

    莫醒看了看自己基本癒合的傷口，輕輕動了動手臂，還是疼得咧了咧嘴，道：「有點疼，不過應該很快就好了，問題不大。朱老闆呢？」

    「我讓他也休息一下。」高老闆道：「你們恢復一下，我們出去救人。」

    左靜聽了，才終於想起來觀察他們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個不大的封閉區域，共有六間禁閉室，左靜他們三人對面的房間卻是空的。

    「看來，別的地方肯定關著另外六位老闆了。」高老闆在審視了一眼這片區域後道。

    「胡夫人現在在外面，之前是你和她一同定下策略，現在可能聯絡到她？」白老闆問道。

    高老闆搖搖頭道：「我吞了胡夫人的涎口玉，可自從進來這裡，我就聯絡不到她了。」

    白老闆走到外面看了看，道：「這是個只進不出的地方？」

    高老闆想了想，道：「這裡應該有什麼佈置封住了二氣流動，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信號。」

    左靜聽了，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果然也沒有信號。

    「也不知道胡夫人現在怎麼樣了。」高老闆嘆口氣道。

    「胡夫人機敏，我覺得不會有事。」

    朱老闆慢慢走了過來。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大概也是失了不少血。他似乎緩過勁兒來，身上的傷口也完全癒合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知道左老闆怎麼樣了。他被帶進冥界，兇多吉少不說，要是他真的回不來，妖街搞不好要被鬼街滅掉。 」

    左靜聽了，有些緊張道：「我哥是六方齋的老闆，他和冥界的人應該能攀攀關係吧？」

    四個老闆互相看了看，都一齊聳了聳肩。

    「據我所知，冥界的東西，尤其是鬼差，沒有講道理的。他們不懂我們的思維和邏輯，所以你也不要嘗試推測出他們到底會做什麼。」高老闆道。

    左靜聽了，越發焦躁，生氣道：「那您老人家倒是說說咱們下一步是什麼計畫啊？先出去，之後我自己找我哥也行！」

    「稍安勿躁，容老朽三思。 」

    高老闆瞑目思考一會兒，睜眼道：「鬼街有內訌了。」

    朱老闆一愣，道：「你怎麼知道的？你還有哪些後手沒告訴我們？」

    高老闆笑道：「和術學無關。從你們被綁縛的狀態來看，他們沒有進行過多的處理，只是草草綁縛了事。我覺得，鬼街內部可能分裂了。畢竟如果他們幹掉妖街，就等於獨佔行中所有的資源，很有可能會因為利益而出現爭鬥，這符合他們的作風。」

    頓了頓，他又道：「胡夫人現在應該在附近想辦法探取我們的信息，她為人機敏，想來不會出事。但左老闆的情況，我們外人真的無法參透，左小妹你不要灰心。」

    左靜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莫醒的傷口終於完全癒合，疤痕上已然看得見粉紅色的新生肌肉。他站起來道：「高老闆，我看在這裡分析也沒什麼用，先把那幾位都救出來，大家一起決策吧。」

    高老闆點點頭，四人聚在一堆，走向大門。

    他們來到大門前，發現大門是和監禁室的門一般款式，只不過大得多，又厚得多。

    高老闆打個響指，藤蔓又在地下鑽了起來。

    很快，大門打開了。

    結果大家望著大門外，都吃了一驚。

    大門外，是另一個和他們所處地方一樣的區域。

    兩個區域似乎使用了同一個大門，又像是兩個房間門對門貼在了一起。

    這地方沒有出口。

    高老闆輕輕搔了一下頭，道：「這下有點麻煩了。」

    「為什麼？」左靜不解道。

    「這術學不算罕見，無非是將兩個空間連在了一起，有點像……像……」

    他說著，望向白老闆道：「叫什麼來著？」

    「莫比烏斯環。」白老闆答到。

    「對，就是那個。」高老闆道：「這個術學，不是特別難，但是對於我們現在來說，有點尷尬。」

    左靜一愣道：「什麼尷尬？」

    「這個術只能在空間的外部設置和解除。但是咱們現在兩邊都是門的裡面，是肯定無法解開的。」

    莫醒想了一下，道：「我試試看？」

    他說著，躺倒在地，閉上了眼睛開始睡覺。

    「你這是什麼意思？」左靜疑惑道。

    「入夢之後，能模糊空間之間的界限，也許能到門外解了這術學。」莫醒道。

    高老闆點點頭，把幾人往回攔了一下，道：「莫老闆說的有些道理。我們離遠一些，不要打擾他入夢，讓莫老闆試試看能否成功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會街‧下7

    莫醒感到自己不斷漂浮，很快落在地上。

    他眼前還是之前的莫比烏斯空間，只不過沒了左靜他們四人。

    莫醒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試著把手伸進一面牆中，整個人走了進去。

    他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中走了很久，卻什麼也沒發現。他不得已又原路返回，卻走了更久的時間也沒回到監牢大廳中。

    莫醒皺起了眉頭。

    對方對這裡施加的術，既能隔絕信號，又能讓空間循環，天知道會不會也能把他困在夢裡。

    這一行裡，未知的東西無窮無盡，可能性是無限的。

    莫醒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能慌。外面的人還在等著他，解不開禁制，大家會越來越被動。

    他閉目冥想，施展遊夢遊的術學。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漂浮起來，似乎在漸漸飄向空中。那種從地底下升上地面的感覺，即是他在逐漸溝通夢境與現實的證明。

    驀地，莫醒頭頂的黑暗中閃動了一絲暴鳴。緊接著，白色的華光成片成片的出現，像是在黑暗中憑空顯現出來一般。

    那些華光像是閃電一樣，破碎並閃耀。他們在莫醒不斷上升的過程中開始延伸交織，逐漸連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雷暴網絡。

    莫醒漸漸靠近網絡，網絡中卻忽然劈出一道閃耀的雷電，打在了他的身上。

    莫醒吃痛，咬著牙悶哼了一聲，向下墜去。

    他墜了好久才止住了自己的身體。他在黑暗的虛空中維持著自己身體的懸浮，抬頭望向剛剛那片雷暴。

    結果只看到一片黑暗——那片雷暴消失不見了。

    莫醒有些詫異，他再次向上升去，很快又看到了破碎的雷光。

    他小心地上下移動了數次，終於掌握了雷光的規律。

    雷暴網絡在黑暗中的位置是固定的，但一旦離遠了就會無法看見。隨著不斷靠近，它則會逐漸展現出全貌。

    這應該是禁制的力量，莫醒突然想到。

    他無法得知禁制之術的原理。但很顯然，這術對於阻截他在空間中穿梭亦有相當強的作用。

    莫醒咬了咬牙，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能在夢境中製約他的東西，他還從沒遇見過。

    但他需要破壞掉這個禁制，這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閉目冥思，用操控夢境的力量改變著周圍的環境。虛空和黑暗開始褪去，一切都隨著他的思維而發生變換。

    他佇立在雲端，站在雲層上與雷暴網絡對峙著。

    莫醒的拳頭握了起來，周圍的雲層中開始發生暴鳴。雷光從雲層中一點點集合而來，紛紛匯聚到莫醒的半握的拳中。轉眼之間，他的手已然被巨大的球形雷光所包裹。

    他舉著這顆雷球，像是托著地球儀。

    下一秒，他長嘯一聲，整顆雷球化成一道巨大的雷電光柱，向空中的網絡衝擊而去。

    隨著光柱的靠近，網絡的雷電也聚集在了一點，向激光一般射擊下來，與莫醒的雷光柱碰撞在一起。

    碰撞引起了巨大的衝擊，電光在天空中散碎飛濺。莫醒看著兩道雷霆糾纏在一起，誰也無法向前推進一步，自己又增大了幾分嘯聲。

    他手上的血肉開始破碎，雷電散華像飛散的刀光，不斷切割著他的手臂。鮮紅與雷光混雜在一起，向雲層下掉落，在那些東西里，隱約可以看見外糊裡生的肉渣。

    莫醒無比痛苦，但上方的雷光還在不斷蠶食著他的雷光柱。他的雷光柱在不斷縮短，相信雷光柱被完全吞沒的時候，那道巨大的雷電足以把他劈成灰燼。

    他不知道在夢裡死了自己會怎麼樣，但絕不會是好下場。

    莫醒深深地緩了一口氣，再次發出嘯聲。

    這長嘯，比剛才的分貝和音調都提升了一個檔次。

    他腳下的雲層中開始有碎片一樣的雷光飛出，注入進他的雷光柱中。

    雷光越來越多，它們從雲層中閃爍著飛出，成片成片地融進莫醒手中的雷光柱，彷彿下起了漫天的流星雨。

    莫醒甚至覺得，這比流星雨炫酷一百倍，可惜別人看不到。

    隨著雷光碎片的注入，莫醒手中的雷光柱也暴漲起來。他開始反向吞噬雷暴網絡射下的雷電，一點一點將雷電推了回去。

    當莫醒的手臂只剩枯骨的時候，雷光柱也基本將雷電蠶食殆盡。它抵在網絡上，柱身開始被擠壓得腫脹扭曲。

    這雷光柱無法擊破禁制化成的雷電網。

    莫醒再次吸口氣，第三次咆哮出來。

    雷光柱猛地一震，終於如錐子般刺破了雷電網絡。它打穿了網絡，在雷暴中爆炸開來。

    天空瞬間變得一片茫白，這白色吞噬了一切，包括莫醒。

    莫醒的意識漸漸模糊，最終閉上了眼睛，進入了一次無夢的休眠。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手臂有些疼。

    他輕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別人的背上。周圍有很多人，他們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莫醒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最終讓他能夠聽懂這些人的話。

    「怎麼樣？有什麼辦法沒？」

    「咱們都試了不少辦法了，都不管用。或許莫老闆能……」

    「不行，莫大仙再來一次非他媽被整死不可！」

    莫醒睜開了眼睛。

    左靜的聲音，辨識度實在太高。

    他發現自己正趴在朱老闆的背上，周圍有十幾個人。

    莫醒反應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他成功了。

    他破壞了禁制。高老闆四人成功跑了出來，也把其餘的人都救出來了。

    莫醒不覺笑出了聲。

    「我靠！莫大仙醒了！他沒死！」左靜驚叫道。

    「你盼著呢是麼……」莫醒沒好氣道。

    「莫老闆，妖街若能度過這次危機，功勞簿上必定有你一筆。」朱老闆對莫醒道。他雖然背著莫醒，卻也努力把頭最大限度地轉了過來，衝他露出微笑。

    莫醒又笑了一下，道：「不敢當，盡我所能而已。」

    他又抬頭看了周圍一圈，發現除了朱老闆和左靜，並沒有人對他做太多關心。

    「出什麼事了？」

    左靜罵了句娘，惡狠狠道：「又有禁制了，我們被攔在這裡出不去。」

    莫醒一驚，從朱老闆身上翻了下來。卻突然一個站不穩，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感到身體很虛弱，四肢也沒有力氣。

    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

    他摔下來，主要還是沒能保持好平衡。

    他沒能保持好平衡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右手已然不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會街‧下8

    莫醒坐在地上，看著自己消失的右手發了一會兒呆，妖街老闆們討論的聲音在他耳裡變得有些亦真亦幻。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莫醒回過頭去，發現是墨悲。

    「我娘受了傷。」墨悲道：「包老闆的銀彈有些特別。我娘沒死，但她可能無法再醒過來了。」

    他和墨悲對望了許久，終於用左手拍拍墨悲的手，點了點頭。

    墨悲也點點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人都沒說什麼安慰對方的話。

    但左靜看著他們兩個，眼淚開始往外湧，怎麼都停不下來。

    她以為，被左馗拋下就是她所經歷過最殘忍的事情了，但她現在發現自己錯了。

    或許人見過了某些事，才會真正領略「殘酷」二字的含義。

    她用力擦著淚水，卻怎麼都擦不干，索性狠狠抱住墨悲的後背，哭濕他的衣服。

    毛老太的身體蜷縮在墨悲身旁，他一隻手輕輕握著毛老太的手，一隻手彎向後面，輕輕拍打著左靜。

    毛老太閉著眼睛，呼吸勻稱。她的面容比平常和善了許多，一副慈祥老奶奶的模樣。

    他們身處於一個地下車庫中。車庫的所有閘門都落下封死，十一名老闆聚在這裡，嘰嘰喳喳地討論不休。

    監牢位於車庫的地下，通過一條通道連接到車庫。通道是從車庫的一面牆上打出來的，封閉出口的是一座石質的大門，外面涂畫著和牆面一般的色彩。

    由此可見，平常地牢就是這樣隱藏在駕車顧客們的眼皮子底下的。

    至於這個地牢是不是專為囚禁妖街老闆們而建造的，就沒人知道了，或許鬼街的人也經常用它來囚禁其他什麼人也未可知。

    此時，地牢入口處的石門被打得稀碎。碎石四散在入口外，弄的一片狼藉。

    莫醒雖然利用夢境破解了禁制，卻也因為游夢遊會模糊現實和夢境，導致他失去了現實的右手。

    他力竭昏迷，被朱老闆背起來帶出了地牢。

    地牢頗大，像囚禁他們一樣的區域有整整十二個。高老闆帶著眾人找到了被監禁的其他六位老闆，救出了他們。

    所幸，通道盡頭的石門上並沒有什麼禁制，高老闆他們打破了石門來到車庫，又被車庫的禁制所阻擋。

    鬼街的老闆們雖然對囚禁他們處理得有些草率，倒是沒忘記在車庫設下禁制。

    眾家老闆面對禁制束手無策。準確的說，是高老闆和白老闆感到束手無策。

    其他老闆們的寶物都被收走了，白老闆的術學被禁制所封，也無法再帶眾人通過紙張出去。

    高老闆有些貼身的利寶，但他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他用了寶物，但眾人沒能出去，設下的禁制被觸動，鬼街的老闆很有可能會有所察覺。

    眼下他們的處境非常被動，一旦發生那樣的情況，基本可以宣告眾人的死刑，最好的情況也是全員再次被拘。

    所有人僵持在這裡，七嘴八舌地討論出去的辦法。

    墨悲抱著毛老太休息。他突然發現，自從得了人身，自己似乎一直沒有陪過毛老太。

    墨悲摸了摸毛老太的臉，一直不說話。

    他也說不出自己是難過還是木然。他是妖族，活了很多年，見慣了生殺，獨立了很久，跟毛老太也脾氣不和。

    他告訴自己，毛老太沒有死，六方之大，肯定能找到辦法救醒她。

    但是，如果救不醒呢？

    這個想法，讓墨悲心裡很堵，但又哭不出來。

    莫醒醒來，驚醒了他。他看到莫醒沒了右手，突然就想去說些什麼。

    現在，他感覺好過一些了。

    同為失去珍貴東西的人，他和莫醒都能夠明白對方的感受。他們分擔了對方的痛苦，於是痛苦便雙雙減半。

    嘈雜的老闆們和沉默的墨悲三人似乎分成了兩個世界。

    朱老闆一直聽著高老闆和火五爺他們討論。他的學識不是很豐富，多數時間只能旁聽，時間長了就感到有點累。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看到了消沉的墨悲三人。

    他想了想，走了過去，坐在了他們三人面前。

    左靜倚著墨悲的後背，臉上的淚痕未乾。她瞥見朱老闆卻沒有說話，神情木然。

    朱老闆看著他們三個，笑了笑道：「給你們講個故事？」

    左靜三人沒人說話，這並不出朱老闆的意料。

    他兀自開口道：「我出生的地方是一片山林，有幾個兄弟姐妹我已經記不清了。那時候我還是只小豬崽，沒多少記憶。」

    說到這裡，他訕訕地笑了一下。

    「後來兄弟們漸漸就都沒了，可能是病死也可能是被吃了。山裡的野豬嘛，很正常的事情。後來我母親也沒了，我就自己在山林裡跑，差點被一隻大蛇吃掉。結果來了一隊軍馬，亂箭射死了大蛇，也抓住了我。他們本來想把我下鍋當野味，結果領頭的軍官有個女兒，長得很好看。」

    朱老闆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露出天真的憨笑：「特別好看。」

    「他把我養大，也為我得罪了權貴，到現在我也沒明白，那麼好看的一個富家姑娘，為什麼喜歡養野豬當寵物呢？」

    「權貴要殺我，她救我逃出了軍官的府邸，把我趕回了山林。我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百年之後。不要說一座府邸，就連朝代都已經改變了。」

    「我那時候特別傷心。我剛成人形，腦子又還有些糊塗，就像個傻子一樣躺在府邸門前哭。突然就來了個小乞丐，要搶我的錢。但我知道，他除了是小乞丐，還是我那小姐的轉世。」

    左靜微微張了張嘴，但沒有說出話來。

    「後來，小乞丐也死了，我又特別難過。但有個人告訴我，有一次輪迴就會有第二次輪迴。於是我跟他修行，不斷活得更長，也努力去尋找她的每一個轉世，一共找到了十三次呢！」

    朱老闆說著，笑了起來。他笑裡帶著哼哼，彷彿又變成了一隻小豬。

    慢慢的，他的笑容收斂起來，一張肥碩的面容顯露出憂傷。

    「相對的，就是我要看著她一世又一世的死亡，然後再去尋找。但又不是每次都找得到，就得玩了命地折騰。於是，高興，糾結，焦灼，難過，痛苦，這些情緒就往復輪迴。次數多了，我也就慢慢就習慣了。」

    他看著左靜三人，道：「我不怎麼會講大道理。但我覺得，你們這個樣子，就像我很難過的時候一樣。我想說，你們也許不相信『一切都會好到的』這類安慰的話，但你們要相信時間，也要相信天意。」

    他指了指上方，道：「有壞的時候，就有好的時候，這是天道平衡，也是我們都遵從天道行事的原因之一。」

    左靜三人依然沒有人說話，但左靜緩緩伸過手去，輕輕握住了墨悲的手。

    墨悲愣了一下，也緊緊握了回去。

    莫醒瞧見他們這個小動作，不禁嘿嘿一笑。

    朱老闆似乎感到很滿意。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來。

    一陣轟鳴聲響起，整個車庫都震了幾震。塵土和碎礫從上方落下，打斷了老闆們的討論。

    他們紛紛望著周圍，想要發現震動的原因。

    又一陣轟鳴聲響起，地庫再次搖了搖。

    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離他們最近的閘門突然發出一陣巨響。

    似乎有什麼東西再在衝撞它，令金屬閘門發出雷鳴一般的轟鳴聲。

第一百八十八章會街‧下9

    魯老闆站在天台上，望著大廈之下。四隻聖獸形機關傀儡圍繞在他身邊，像護法一樣。

    他掃視了半天，卻沒有見到陶爺。

    他很緊張，他知道陶爺是沒有這麼容易就被幹掉的。

    驀的，一隻蠍尾勾住了天台的邊緣，隨著巨大的風聲，一個龐然大物從大廈外的陰影中飛了出來。

    它並不是真的在飛，而是藉助尾巴的力量，將自己甩了上來。

    魯老闆吃了一驚。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黑影朝著他衝擊而來。

    這次，不單是青龍和朱雀，連玄武也擋在了他的身前，像一座堅固的堡壘。

    黑影像導彈一樣衝擊過來，狠狠撞擊在傀儡們組成的防線上。

    一陣巨響後，傀儡和魯老闆都被撞了出去，摔落在天台上。

    魯老闆咬著牙站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的巨物，憤怒的眼神中隱藏著一絲怯懦。

    這巨物高三米，它有著老虎一樣的身體，渾身的毛髮卻有半米多長，像犛牛一樣。它的臉很像人，爪子像老虎，兩顆野豬一樣的獠牙碩大而衝天，一隻蠍尾垂在他的臀後，足有五米多長。

    他居高臨下望著魯老闆，兇惡地呲了呲滿嘴的利齒。

    「你的機關改良得不錯，魯天星。」巨怪道：「比以前強了一點。」

    他的聲音是陶爺的，但比人形的時候低沉了許多。

    「我給你個機會，你認輸，我不為難你。」他說

    魯老闆的膽怯被陶爺這句話激得一掃而光。他用力哼了一聲，又從懷裡掏出一本賬冊似的簿子。

    和千思的簿子一模一樣。

    陶爺愣了一下，眼睛瞇了起來。

    魯老闆學著千思的樣子打開簿子，手指蘸了蘸舌尖的口水，塗在了簿子上，口中唸唸有詞。

    簿子散發出黑色的光芒，即使在黑夜中也格外耀眼。紙張上湧出頭髮一樣的黑色的絲線，像有意識一般向外伸展，向四隻聖獸傀儡纏繞過去。

    絲線密密麻麻，很快就把四隻傀儡綁了個結實。

    絲線綁縛下的傀儡身體開始發生異變，許多臌脹和凸起在絲線以下向外衝突著，像是想要衝破絲線的束縛。

    然而，這些黑絲不但沒有被衝破，反而越勒越緊，甚至開始嵌入傀儡的身軀。

    嵌入和異變同步發生，絲線越勒越緊，傀儡的變化幅度卻越來越大。

    須臾，變化結束。

    四隻傀儡失去了四色的華光，全都變得烏黑。黑色光芒包裹著它們，眼睛呈現出詭異的暗紫色。

    四隻傀儡已經變成了剛剛的兩倍大小，雖然每個都比陶爺小了一些，但加在一起卻足以把陶爺埋了。

    青龍不再是飛行的狀態，它不但長出了九個頭，還長出了九條尾巴。

    朱雀也長出了九個頭，但原本粗鈍的羽毛狀裝甲變得炸起而鋒利，看上去狂野又凶悍。之前看上去圓潤的尾部也變成閃電般的形狀，邊緣銳利，彷彿看一眼就會被割傷。

    白虎變成了黑色，渾身的裝甲也都炸了起來，像是炸了毛的獅子。它身上支棱出許多尖刺，就像給獅子糊了一身海膽。

    玄武變得面目全非。它已然不像龜蛇的合體，而像是一個重型的裝甲碉堡。除了眼睛，其他位置都被厚重的甲克所覆蓋，看起來無比笨重。

    陶爺有些驚訝，他有些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四個變化後的裝甲排列在一起，看起來居然有些駭人。

    「駭人」這個感覺，在陶爺來看只是稍微有些出乎意料。

    但在底下的老闆看來，都驚得目瞪口呆。

    除了千思，他看著這一切，悄悄翹起了嘴角。

    觀戰的人中，最震驚的人還要屬左馗。

    陶爺重回天台的樣子就已經讓他很吃驚了，四個傀儡的變化更讓他合不攏嘴。

    陶爺下意識地退步增加了魯老闆的信心，他陰險地笑了出來。

    陶爺的驚訝一閃而過，他立刻又恢復了鎮定，冷笑一聲，道：

    「相柳，九嬰，狻猊，霸下，真是……」

    他的聲音突然小了一些，變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真是一些久未謀面的老面孔啊……」

    他稍一沉吟，突然又恢復了語調，轉頭對著千思道：

    「千思先生，這套術學，好像是你的？」

    千思望著他，笑道：「比試之前的技藝相授，不壞貴街的規矩吧？」

    陶爺又哼了一聲，望著四個傀儡冷冷道：「不算。」

    他把身體壓低，像狩獵的獅子一樣，做出進可攻退可守的姿態。

    隨著陶爺一聲震天的咆哮，四個機關傀儡動了起來。它們保持著狻猊衝前霸下在後，相柳九嬰左右掠陣的整齊陣型，向陶爺衝殺過來。

    陶爺一時居然難以決斷。

    電光火石之間，他最終選擇了避其鋒芒，一躍跳出了平台。他用尾巴勾住平台的邊緣，在大廈外圍蕩起鞦韆。

    這個決斷起了作用。四隻傀儡的列陣衝鋒似乎因為一下子失去了可衝撞的目標而堆累到了平台邊緣，一時沒了動作。

    魯老闆也有些驚訝，陶爺的做法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為以陶爺的悍勇，會和傀儡陣正面衝突。

    他還是低估了陶爺的謀略。

    但魯老闆很快又反應過來。他閉目冥想，為四隻傀儡下達了命令。

    相柳和狻猊開始追逐陶爺尾巴的落腳點，努力阻止他勾住平台。

    九嬰展開鋒利的翅膀，像一把彎刀一樣橫掃出去，斬擊向陶爺。

    陶爺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分而治之，這正是他的目的。

    他把身體甩向大廈的表面，兩隻堅固銳利的爪子抓住了牆體，把自己固定在了大廈的側面。他的尾巴沒有再次去勾大廈頂端，而是在空中變換了一個方向，猛力向九嬰抽去。

    陶爺鞭子一樣的蠍尾，抽擊的力量十分駭人，帶出的風聲彷彿要撕裂長空。

    隨著一聲巨響，九嬰被打斷成兩截。這一擊恰好打在它九隻脖子與軀體銜接的位置。它碎屑飛濺，九個腦袋一個殘軀向地面墜落下去。

    陶爺發出一聲長嘯，為自己先拔頭籌而歡呼助威。

    他開始貼著大廈向上跳躍，每一跳都在大廈上抓出四塊粉碎。

    還差一跳就跳上天台的時候，陶爺停止了動作。他匍匐下身子，小心地望著天台邊緣，此時剩下的三隻傀儡很有可能在天台的邊緣守著他，隨時準備把他擊落。

第一百八十九章會街‧下10

    九條巨尾從天台上抽打下來。陶爺一躍而起，抓在了另一塊區域。九條尾巴把一片玻璃打得粉碎，碎石與玻璃渣四散飛濺。

    陶爺擰了擰眉頭，趁著尾巴還沒收勢，再次起跳，向高空衝去。

    沒了九嬰，空中就安全了。

    或許是想打尾巴收回這個時間差的想法有些強烈，也可能是陶爺面對四個對手，一時未能顧及。

    他忘了自己是在和四個傀儡戰鬥。

    陶爺的身體衝過天台地面水平線的一瞬間，就看到狻猊傀儡衝出了天台，撲在他的身上。

    狻猊一口咬住陶爺的前胸。那裡的毛髮十分濃密，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狻猊牙齒的穿透。但陶爺仍舊吃痛地大吼一聲，本能地回咬過去。

    狻猊一身尖刺紮在陶爺臉上，頓時血液飛濺。

    陶爺的吼聲更加淒厲，但傷勢還不是他現在最需要顧及的。

    他被狻猊推出了天台，正在向下墜落。

    八十一層的大樓，即便是陶爺這強橫的妖族身軀，摔下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然而狻猊糾纏在他身上，一身尖刺又難以令他難以攻入，怒得陶爺眼中冒火。

    他一下子伸出了尾巴，勾向了大廈。

    萬幸，陶爺的身體極重，狻猊的撞擊並未能將他撞出多遠。事實上，狻猊只是阻止了陶爺的上升，在橫向距離上根本沒有移動。

    陶爺的尾巴在大廈上飛速地拖動，拉出一長條托痕，像是一條巨大的傷疤，幽深駭人。

    下落終於被阻止。陶爺怒吼一聲，抱住狻猊的身體，尾巴用力將整個身體甩向大廈表面。

    一聲轟鳴，狻猊被按在了大廈上。它的後背嵌入大廈中，沒有尖刺的腹部暴露在陶爺面前。

    陶爺再次甩動身體，藉著慣性狠狠撞擊在狻猊腹部。它尖銳的爪子和獠牙也因此而增大了力道，一下子把狻猊從腹部徹底拆碎。

    陶爺喘了口氣，伸出自己頗長的舌頭，在傷口上舔舐了一番，傷口的癒合越發迅速，很快就痊癒了。

    陶爺看了看周圍，發現在這剎那間的戰鬥中，他已經掉落到了四十幾層。

    他做了個深呼吸，向上衝去。

    他已經解決了兩個傀儡，只剩下相柳和霸下。在陶爺來看，自己勝利在望。

    陶爺在大廈的側面飛奔，很快又來到天台邊緣。

    這次，他改變了戰術——他將自己的尾巴先勾了上去。

    陶爺的策略又起了作用，相柳被尾巴引誘而去。它雖然九頭九尾，但速度毫不拖沓，閃電般順著尾巴竄了下去。

    陶爺甩動自己的身體，從另一個方向跳上了天台。不等相柳調轉身體，他又甩動自己的尾巴，全力朝相柳抽了過去。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本是頭在大廈外，尾在天台上的相柳，在一瞬間發出高速的機關運轉聲。他的頭開始慢慢退化，變成了尾巴；而尾巴紛紛進化，變成了頭。

    九隻腦袋聚攏在一起，使得相柳的脖頸組成了一副燈籠骨，架住了陶爺的尾巴。

    相柳的九隻脖子被壓得幾乎對折，身體也在天台上壓出一片塌陷。宴會廳中的老闆們看著天花板向下凹進一大塊，紛紛躲閃。

    然而，這個結構終究還是成功卸去了陶爺尾擊的力量。

    陶爺吃驚的功夫，相柳的九頭再次分開。它們順勢纏住了陶爺的尾巴，順著尾巴爬向了陶爺的身體。

    陶爺趕忙甩動尾巴，把相柳整個甩了起來。他用尾巴狠狠在天台上砸擊，相柳卻在尾巴落地前就竄上了他的身體。

    隨著陶爺的尾巴再次打出一片塌陷，相柳的九頭九尾像一團亂麻，緊緊綁縛住了陶爺的身軀，並開始猛力地收縮。

    陶爺怒吼一聲，用力拆解身上的相柳。但是相柳勒得很深，陶爺的爪子又並不靈活，拆解起來一時有些吃力。

    相柳的九個頭在陶爺身上啄食撕咬，雖然都是一些皮肉傷，但如此的蠶食也會慢慢耗盡陶爺的生命。陶爺的爪子不靈活，根本難以捕捉這九隻頭，變得越來越痛苦並且焦躁。

    魯老闆看著陶爺和相柳纏鬥在一起，輕輕拍了拍霸下的身體。

    霸下轉了下身形，把腦袋對準了陶爺。

    他後背上高聳的甲克突然開始裂開，一個粗壯的砲筒從裡面緩緩升了出來。

    砲口黑漆漆的，彷彿深不見底。

    陶爺和相柳激烈地搏鬥，他的餘光猛然瞥見霸下，大吃了一驚。

    四面八方開始匯聚起黑色的氣息，聚集在霸下的砲口之中。很快，一個黑得發亮的光球便形成了。這光球的直徑將近一米，上面纏繞著黑色的電光，發出陣陣暴鳴。

    陶爺開始使出最狂野的力量撕扯相柳，但效果並沒有比剛剛好多少。

    他望著光芒愈發渾厚的砲彈，猙獰了許久的面孔中終於露出了一絲駭然。

    他想移動身體，卻被相柳纏住了四肢。陶爺情急之下被絆倒，轟然摔倒在台上。

    一聲巨響之後，光球被發射而出。它貼著天台推進，扭曲了週遭的氣流，也壓碎了天台的地表。

    光球終於撞擊在陶爺身上，發出巨大的爆炸。陶爺所在的位置暴起一團球形的黑色雷光，帶著驚天的迴響持續了許久。

    十幾秒後，爆炸才終於停止。

    相柳已然被炸得焦糊，風一吹便散成了粉末，須臾消失不見了。

    陶爺躺在被炸出的凹陷中，身體已經變回了人形。

    他渾身破爛，模糊的血肉傷痕雖然也在癒合，但看起來速度緩慢，似乎恢復得很吃力。

    魯老闆從剛才就異常興奮的表情，終於徹底解放。

    他大笑著對陶爺道：「陶毋！冥煙炮的滋味如何？嗯？！」

    魯老闆的興奮近乎歇斯底里，看上去像是瘋了一樣。

    陶爺艱難地喘息著。他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傷口的痊癒的速度越來越慢，這讓血跡和傷痕模糊了他的身體。

    他想說些什麼，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終於，他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

    霸下黑漆漆的砲口對著他，一雙紫色的眼睛並無任何憐憫。

    魯老闆極其興奮地再次拍打在霸下身上，黑色的氣息又一次開始從四面八方向砲口聚集。

    所有觀戰的老闆都吃了一驚。就連唯一支持魯老闆的七煞包老闆也失聲叫道：

    「魯老闆！手下留人！不可害了陶爺性命！」

    然而，魯老闆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他興奮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彷彿即將完成自己的宿願。

    霸下的砲口又一次聚集了一顆光球，隨著魯老闆一聲幾乎喊破喉嚨的高叫，再一次對著陶爺發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