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39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5
0100 隔屏鑒定

    程文旭感覺自己上了賊船,但還是答應了蘇進,去幫他借用實驗室,借到了通知他時間。

    事情辦得很順利,中午他就來了電話,告訴蘇進基礎實驗室今天晚上有空,可以吃完晚飯後過去。不過實驗材料得自己準備,實驗室那邊是不能提供的。

    蘇進大喜,他的實驗材料本來也只能自己準備,於是趁著下午的閒置時間,去把該準備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了,抱了兩個箱子去找程文旭。

    程文旭大吃一驚:“這麼多!”

    蘇進非常感謝他:“是啊,辛苦你了。我們可以使用多久?”

    程文旭道:“你運氣不錯,今天一晚上實驗室都空出來了。”

    雖然只是基礎實驗室,但畢竟也是大學配備的。平時都只給化學系的老師和學生使用,申請一直排得很晚。只有今天晚上,難得的沒人申請,從七點之後就全部空出來了,蘇進的時間很充裕。

    蘇進笑著點頭說:“太好了!”

    沒一會兒,張萬生也到了。蘇進也準備了一份他要用的基礎材料。

    三個人很快到了實驗室,一個老師在門口把鑰匙給了程文旭,囑咐了兩句,就匆匆走了。

    程文旭打開門,帶著兩人進去。三個人全部都換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進行了無菌消毒。

    程文旭確認蘇進的確瞭解實驗室流程之後,跟張萬生一起去了另一個實驗間。

    蘇進準備好一切,把提前做好的實驗計畫在桌上攤開,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工作。

    一滴滴液體滴進了試管裡、燒瓶中的液體沸騰起泡,輕微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蘇進的動作一開始還有點生澀,沒過一會就變得熟練起來。

    這些配方,都是前一世裡,他親手研究出來的,之後也調配過無數次。每一樣材料為什麼要這麼放,兩者相加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他雖然不是化學系的,但單就這些配方裡的內容來說,他比化學系的老師還要熟悉!

    他一會在工作臺旁邊操作,一會兒回到桌子旁邊,用紙筆記錄著什麼。很快,一張張白紙上寫滿了字跡,被送到了一邊。

    不是每天都能得到這樣的機會的,他必須抓緊才行!

    另一邊,程文旭在教張萬生化學基礎。

    張萬生腦子不壞,他只是從來沒接觸過化學這種東西而已。

    一開始,程文旭教得挺痛苦的。很多化學方面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基礎中的基礎,根本不需要、也不知道該怎麼講解的,張萬生卻一竅不通。

    有時候他隨便說出一句話,張萬生就會就著裡面的某個詞發出詢問。那時候,程文旭就得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跟他解釋。

    有時候他甚至苦笑著想,他是不是該去找一本初中化學研究一下,看看初中老師是怎麼給那些孩子講課的!

    不過漸漸的,他發現,張萬生問的問題變少了。而且看他的樣子,也不是聽不懂,而是已經把他教的那些東西理解吸收了。

    程文旭有點吃驚,這老頭子的理解能力好強,簡直不遜于年輕人……不,比年輕人強多了!

    一個好老師最幸福的,就是遇見一個好學生。發現這一點之後,程文旭越講越起勁了。

    他漸漸發現,這樣的講解對他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很多時候,你認識了一個基礎常識,未必真的理解它。尤其是有人在刨根問底地問為什麼的時候,你會發現你根本就不清楚它的來龍去脈。

    程文旭在給張萬生講解這些基礎的時候就發現,他的基礎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扎實。而很多時候,現在他所瞭解的那些深化內容,都是在這些基礎常識上發展出來的。

    講著講著,他漸漸陷入了一種明悟中,偶爾還會停下來想想,再繼續接著講解。

    張萬生也不催他,面對一個新知識,即使是他也得要好好想想。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面校園裡的聲音漸漸消失,實驗室裡卻依舊燈火通明。

    時間漸過,夜漸深沉,程文旭口乾舌燥,喉嚨發痛。他意猶未盡地停下來,這才發現,竟然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程文旭喝了口水,說:“今天就講到這裡吧。咦,蘇進呢?他還沒弄完嗎?”

    張萬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慢吞吞地說:“今天晚上,謝謝你了。”

    程文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我也挺有收穫的。”

    張萬生拍拍他的肩膀,道:“明天早上六點,你跟蘇進一起,在小樹林裡等我吧。”

    程文旭險些忘了還有學功夫的事情,一聽這話,立刻大喜,道:“好!我一定準時到!”

    偏僻的小樹林,秘密傳授功夫,這簡直是只有小說裡才會出現的事情!

    另一邊,蘇進的收穫也非常大。

    他熄滅酒精燈,拿起旁邊的一疊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晚上無人打擾,他一共調配了十一種試劑,加上之前的五種,一共十六種。這十六種試劑都是他特調的,加上其餘一些常見常用的、譬如雙氧水、氨水等試劑,基本上可以滿足絕大多數常見文物的修復需要。

    他又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出錯之後,把它收進了包裡。

    這時,他一抬頭,正好看見程文旭和張萬生從隔壁出來,走過來問道:“結束了?”

    蘇進點點頭,滿意地說:“嗯,搞定了,非常感謝!”

    程文旭心情非常好,擺手說:“自家兄弟,說什麼呢?”

    張萬生走到試驗台旁邊,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拿起一瓶問道:“這些都是你調出來的?”

    蘇進說得比較保守:“是的,不過具體效果怎麼樣,還有待試驗。”

    他以為張萬生要拿兩瓶試試,都已經做好了準備的。沒想到對方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把瓶子放了回去。

    他這才意識到,傳統文物修復世家,重傳承重保密,張萬生也是這樣的家族裡出身的,當然不會犯這樣的忌諱。

    蘇進收拾好東西,三人走出實驗室,程文旭鎖了門。他自我感覺今天晚上收穫極大,一高興,就拍著胸脯說:“以後還要用的話,隨時跟我說!”

    蘇進一聽就笑了,他望著程文旭,點頭說:“嗯,我一定會跟你說的。”

    程文旭一呆,摸了摸後腦,心想:我是不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蘇進跟他們道別,準備回去十極里那邊再整理一下。

    實驗之前,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放到包裡。到家之後,他拿出來一看,發現上面有五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打過來的。

    兩小時前,談修之就在聯繫他,半個小時內聯繫了五次,他一直沒有接到。

    蘇進一愣,看了眼時間,發了條短信過去:“抱歉,剛才有事,電話不在身邊。有事嗎?”

    短信剛剛發出去,談修之的電話就撥了過來:“你總算聯繫我了。”

    蘇進不好意思地說:“抱歉,你還沒休息嗎?”

    談修之的聲音裡似乎有點疲倦:“是啊,有些事情。方便視頻嗎?有幾樣東西想給你看看,你能幫我判斷一下來歷嗎?”

    蘇進不太確定:“可以視頻。不過只是圖像,沒有實物的話,我也不敢保證。”

    談修之道:“沒事,只是做一下參考。”

    沒一會兒,視頻請求送了過來,蘇進往沙發上一靠,接通了視頻。

    對面一片黑暗,過了一會兒,才有光亮起來,談修之的臉出現在光線中。

    這個時間了,他怎麼還在外面?蘇進有點疑惑,不過他沒有多問,直截了當地問道:“要看的東西在哪裡?”

    談修之道:“稍等一會。”

    東西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談修之跟蘇進拉起了閒話:“怎麼,感覺你才剛到家的樣子?”

    蘇進從善如流:“嗯,不是說要合作化學試劑嗎?我剛才借學校的實驗室用了幾個小時,剛剛回來。”

    談修之很感興趣:“哦,又有收穫?”

    蘇進把今晚的成果大致說了一下,談修之非常高興:“太好了!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快點把合同談完吧,也好快點開始生產。”

    蘇進也正有此意。這時,談修之往旁邊看了一眼,站起來走了過去。

    蘇進這才看見,他是用一個軍用手電筒照明的。燈光隨意掃過附近,隱約照出背後的草木和一個個黑色的人影。

    鏡頭一陣晃動後,談修之走進了一個帳篷裡。蘇進模模糊糊地看見,帳篷的角落裡有一些陰影,好像是倒在地上的人體。

    談修之現在究竟在哪裡,在做什麼?

    走進帳篷,談修之把手機壓低,跟另一人說了幾句話。那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語調沉穩,簡潔俐落,軍人氣質十足。

    沒一會兒,談修之的臉又出現在對面,對蘇進道:“是這幾件,你幫我看看,大概是什麼時代的文物,如果能看出來歷就更好了。”

    說著,鏡頭轉到一件文物上,那是一個陶做的禽鳥,像雞又像鴿子,灰撲撲的,很不起眼。

    軍用電筒的強光打在了陶鳥上,蘇進下意識地叫道:“不要直射!”

    光柱偏到了一邊,談修之問道:“怎麼?”

    “強光對文物有害,最好不要正面直射。”

    光從側面打過來,照清了陶鳥的樣子,蘇進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然後問道:“還有別的嗎?”

    “有。”

    光柱移到旁邊,果然還有幾個陶器,都是各種各樣的動物,有牛、有羊、有豬,基本上都是家畜。

    這種陶制的動物有點眼熟,應該在什麼地方見過。蘇進一邊搜索著記憶,一邊指揮著談修之移動鏡頭,去看動物的細節。這樣看了好一會兒,蘇進終於舒了口氣,道:“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你認出來了?”

    對面同時響起了兩個聲音。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6
0101 你的身體會知道

    這兩個聲音一個是談修之的,還有一個是剛才那個軍人的。

    蘇進說:“嗯,這應該是漢陽陵裡的動物陶俑,這些都是那時代常見的家畜。”

    “漢陽陵是什麼?”

    “就是說,它的確是文物?”

    兩個聲音再次同時響了起來。

    蘇進一一回答:“漢陽陵是西漢景帝陵墓,是的,這是文物。”他略微描述了一下漢陽陵的情況,以及他的判斷依據。有過一次因果反推之後,再這樣做就簡單多了。

    這一次,談修之沒再說話,把主動權讓給了另一名年輕軍人。那人沉聲道:“你能確定?”

    蘇進點頭:“是。”

    他不確定在這個世界,漢陽陵被開掘出來沒有,有點擔心對方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不過對方並沒有多問,只是簡潔地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對面那人站了起來,走出帳篷,談修之也長舒了口氣,真心實意地道:“多謝你,幫了我們的大忙!”

    他拿起手機,離開帳篷,周圍的光線馬上就變暗了。

    蘇進已經猜到他們這是在做什麼了,他笑了笑,道:“不用謝,我能幫得上忙,已經很高興了。”

    談修之仿佛聽出了他的心情,也笑了起來,點頭道:“嗯,你看出來了?”

    蘇進道:“一部分吧。”

    跟談修之一起行動的應該都是軍人,他們正在追查一批文物的下落。他們不久前得到了這批陶器,但不太確定它是不是文物,是不是他們的目標。

    顯然,蘇進給了他們最想要的回答。

    談修之沒再就這件事情繼續多說,他走到另一個帳篷,道:“昨天在電話裡跟你談過之後,我也考慮了一下,整理了一份檔,先發給你看看吧。”

    這樣做明顯更有效率,蘇進立刻收了文件,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是一個合同的雛形範本,談修之的確是誠心跟他做生意的,裡面考慮得非常周到。譬如試劑的配方,他沒打算直接交易,而是建議蘇進先去申請專利,雙方交易的是專利授權。

    光是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談修之的誠意。

    談修之道:“你先看看,我們談妥之後,我再找律師處理細節。”

    蘇進答應了一聲,也把前後一共十六種試劑的名稱和功效發給了他。

    談修之也看得很認真,剛看第一個,他就忍不住揚起了眉。看完之後,他深深地看了蘇進一眼。

    恰好這時候蘇進也看完了,道:“這裡我有個問題……”

    談修之的態度比剛才更慎重,跟他討論了起來。

    這一晚,他們大致把合約的內容確定下來了。回頭談修之會再去找律師確認細節,蘇進這邊需要去註冊專利。

    談完後,兩人同時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快四點了。

    蘇進跟張萬生約的是六點,現在馬上休息的話,也只能睡一個多小時。他們倆都是乾脆俐落的人,打了聲招呼,就掛斷了視頻。

    蘇進摸著發燙的手機,心情有點激動。按照合約內容,正式開始執行的話,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他都不用再擔心資金和材料的問題了。

    他洗漱了一下,就去休息了,第二天早上六點,他還是準時到達了學校的小樹林。

    這個身體還很年輕,昨天晚上到今天淩晨的興奮殘留到了今天,蘇進並不覺得疲倦。但張萬生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皺了皺眉,什麼也沒說。

    他剛到不久,程文旭也到了,他驚訝地看著蘇進,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背:“從今天開始,咱們倆就是師兄弟了!”

    蘇進意味深長地看他,點頭道:“是啊,師兄弟……”

    張萬生的金絲楠木桶只有一個,按師兄弟排行,當然是蘇進先用。

    今天泡這個龍虎鬆骨湯,感覺跟昨天一模一樣,難受得要命。但一來是昨天已經體驗過了,二來蘇進本來就習慣忍耐,泡澡的時候,他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臉上表情也沒什麼異樣。

    泡完後,張萬生拉開木桶機關,藥液浸透進土地裡,蘇進這才長鬆了口氣,還聽見程文旭在開玩笑:“大清早的泡個澡,精神好!”

    蘇進笑了起來,點頭道:“是啊,精神是挺好的。”

    蘇進泡完後,張萬生讓他把木桶重新拼起來,自己則到旁邊去拎了一個大背包,裡面裝滿了中藥湯劑常見的那種密封塑膠袋,袋子裡全部都是液體。

    蘇進一上手就知道該怎麼安裝了,幾乎中間沒有停滯的,很快就把木桶裝回了原樣。張萬生走過來,上摸下摸了好一會兒,勉強點頭道:“還不錯。”

    程文旭完全不知道這其中奧妙,左看看,右看看,一臉的好奇。

    張萬生把袋子裡的藥劑全部倒進了桶裡,拍拍木桶道:“這叫龍虎鬆骨湯,是用來松活你的筋骨的。要練武,必須做這個準備。”

    他說話的時候,程文旭就已經脫得光溜溜的了,興奮地道:”好,我已經準備好了!”

    張萬生看他一眼,冷笑一聲:“不,你還沒準備好。”

    說著,他從背後拿出一卷膠帶,對蘇進點點頭:“按住他。”

    蘇進按住他的肩膀,程文旭心裡有點不妙的感覺,張萬生已經扯開膠帶,把他的嘴封住了。接著,老頭子一捏他的胳膊,程文旭的身體就像騰雲駕霧一樣飛了起來,輕飄飄地落進了桶裡。

    張萬生對力道的把握妙到毫巔,程文旭落水時,身體甚至連一點多餘的水花也沒有濺出來。

    但很快,水花就控制不住了。

    程文旭就像落進油鍋的魚一樣,迅速掙扎了起來。他的嘴雖然被封住了,但喉嚨裡一直發出“嗚嗚嗚”的聲音,雙手扒著桶壁,就想往上爬。

    張萬生走到桶跟前,認真地對他說:“你要出來,可以,但是練武這事,我們就只能作罷了。畢竟你已經十八歲過了,再想要練武,非得經過這一遭不可。禁受不住……”他搖搖頭,“我們也只能算了。”

    程文旭的手一頓,整個人僵住了。接著,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手指緊緊地握著桶壁,嘴裡不停地發出嗚嗚聲,但終於還是沒再往外爬。

    張萬生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還有點志氣!”他轉頭對蘇進說,“走,我們繼續吧。”

    蘇進同情地看了程文旭一眼,程文旭回以一個憤怒的眼神。媽的,要不是剛才蘇進表現得那麼淡定,他也不會毫無防備地就泡進來了!

    裝逼太過,會遭雷劈的,蘇進!

    今天張萬生教蘇進的是戰鹿拳。

    他先讓蘇進把昨天的戰虎拳從頭到尾練了一遍,糾正了裡面兩個極其微小的錯誤之後,開始教起了第二套。

    第二套是戰鹿拳,仿照鹿形輕靈活躍、卻又別具力道的動態,雙臂前伸,仿作鹿角的形狀。

    這一組動作比昨天的戰虎拳複雜得多,但是蘇進完成得比昨天更好。

    戰虎拳重氣勢,戰鹿拳重動作。動作的重點在於對身體和手臂的把控,這一點,正好也是蘇進所擅長的。

    張萬生教得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還有點樣子。”

    說著,他又瞪了蘇進一眼,“性格太軟,不是練武的正道,也就是些花架子!”

    前後兩種完全矛盾的說法,充分道出了蘇進的優勢和弱勢。蘇進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他上輩子死的時候,也有四十多歲了,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太軟?

    他笑著搖了搖頭。

    教完蘇進,程文旭的泡澡也結束了。他比蘇進昨天還要狼狽,張萬生打開木桶機關,讓它散開的時候,他也跟著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

    張萬生很嫌棄地把他推開一邊,說:“別傷了我的木頭!怎麼,小子,你還能爬起來嗎?”

    程文旭骨子裡還是有點韌性的,他咬緊牙關,渾身顫抖,終於還是掙扎著站了起來:“能……能!我要練武!”

    張萬生意外地看他一眼,又嫌棄地揮手道:“趕緊去把衣服穿上!爛眼睛!”

    蘇進在一邊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進今天早上的晨練已經結束了,張萬生也不留他,揮手就說他可以先走了。

    蘇進動身之後,張萬生一回頭,又注視著他道:“年輕是好事,但是正常休息還是少不了的。”他指了指蘇進的身體,“有沒有睡好,你的腦子也許不清楚,你的身體會知道。”

    蘇進一怔,點點頭,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禮。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6
0102 麻煩

    接下來幾天,蘇進的學習和工作都非常有序。

    該上課的時候上課,沒課的時候就去南鑼鼓巷那邊修理擺攤。

    天工社團的五個學生也跟他一樣,基本上蘇進每次過去,都是有人一起同行的。

    漸漸的,他們跟南鑼鼓巷的居民也熟悉起來了。老頭老太太們發現,這些小伢子們雖然年輕,但技術的確不錯,很多以為只能扔了的老物件,到他們手上都能變廢為寶。

    他們家裡存了不少老物件兒,這些未必都是文物,有很多都是家裡的老雜物,沒有用,也捨不得扔的那種。現在他們都去把它們翻出來了,拿給蘇進他們修理。

    這些東西也正是天工社團需要的。稍微複雜一點的,蘇進自己修,簡單一點的,天工社團力所能及範圍內的,直接分配給他們。

    幾乎所有拿過來的東西,不管時間長短,他們都能修得好好的。老頭老太太們非常吃驚,不時誇獎:“不愧是大學生,就是有本事!”

    其實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都清楚,這跟大學生什麼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其中三成是石老師教的,剩下全是蘇進親身傳授的。

    石永才這幾天又不知道上哪裡去了,完全不見人影。蘇進知道,他是正牌的四段文物修復師,總會有自己的事情做,也沒有放在心上。

    週末兩天,石永才給學生們打下的基礎不錯,這幾天,蘇進就在這個的基礎上,教給學生們如何把理論與實踐結合,如何舉一反三,把近似的手法用到同類的物品上去。

    天工社團這五個學生全部都是頭腦靈活、反應靈敏的年輕人,很多時候蘇進一點,他們就能馬上領悟過來,實踐上去。

    每天要寫的報告也帶給他們很大幫助。寫報告的時候,他們會對這一天的活動進行一次回顧與總結。有時候他們做了,未必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回頭總結起來,就能把當時的本能反應化成實實在在的收穫與經驗。

    他們的每一份報告,蘇進都認真看過,給予了相應的點評。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帶過學生,這一次,他深刻地感受到,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他們有自己不同的特質,不同的優點與缺點。

    他用筆尾敲著紙面,凝神心想,如何針對他們的特質,更好地安排他們的道路呢?

    天工社團的學生也許不知道蘇進在想什麼,但是他的能力和他對他們的安排,卻從方方面面體現了出來。

    時間越長,他們對蘇進的佩服就越深。

    一開始,他們以為蘇進只是一個學過文物修復,有一些自己想法的大學生。但漸漸的,他們越來越深地體會到,蘇進在文物修復方面的造詣,可能比他們想像的還深。

    也許……他比石老師這個四段還厲害?

    加入天工社團,真是一個再正確無比的決定!

    這一周的週四晚上,舒倩終於聯繫蘇進了。

    她先發了條資訊確定蘇進的時間,然後發過來了一個視頻請求。

    蘇進一看見她的臉,就有些意外:“你好像很累的樣子?”

    舒倩正在自己的房間裡,穿著一件大浴衣,癱軟在沙發上。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是啊,累死了……”

    蘇進眉頭微皺:“發生什麼事了嗎?漢墓開挖不順利?”

    舒倩拿起桌上的一個大馬克杯,抱怨道:“上來就是正事,你就不能再多關心兩句嗎?”

    在馬王堆的時候,他們倆打的交道不少,關係比剛見面時親近多了。

    蘇進失笑:“你是馬王堆的總指揮,不是那邊出問題了,怎麼會累到這種程度?”

    舒倩搖頭道:“你一定沒交過女朋友吧?”

    “啊?”

    “這麼不解風情,有幾個女人能受得了你?”

    蘇進汗顏。上輩子他死的時候四十多歲了,沒結過婚,仔細想想也的確沒怎麼談過戀愛。不過那是他忙於工作,無心家庭的結果。

    他搖搖頭,問道:“那我要怎麼做?問你吃過沒?好好睡覺沒?身體怎麼樣?還不如把問題核心解決了更有效吧?”

    舒倩翻了個白眼,斷言道:“你一定不會再有女朋友了!”

    蘇進無奈地搖頭,舒倩看著他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喝了口奶茶,把馬克杯放到一邊,在沙發上盤起了膝蓋。她把手機放到旁邊,整理了一下桌上的資料夾,道:“漢墓那邊一切正常,沒什麼問題。你們的方案很好,非常詳細,中途遇到的問題,上面都有解決辦法。”

    手機重新被拿起來,鏡頭正對著資料夾,舒倩道:“我拍了些施工照片,不方便直接發給你,你看看吧。”

    照片一張張翻過去,蘇進看著白石膏和黑木炭一一被挖掘出來,被卡車送往山下。

    槨室露出,看見了槨板最中心的位置。

    舒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道:“現在正在中期施工過程中,要清除槨室周圍的泥土和雜物,把槨室全部暴露出來後,再揭開上方的槨板。據工程師推算,揭板起棺應該是在一月下旬到二月上旬之間。那時候你們學校應該放寒假了吧?怎麼樣,要過來參加起棺儀式嗎?”

    中期施工時間最長,這樣的清除工作基本上沒法靠機器來做,只能工人們手動完成。工程師推算的時間跟蘇進想的差不多。

    他毫不猶豫地道:“如果時間能湊上的話,我當然要去。不過……”

    “不過什麼?”

    “我這邊有幾個學生,不確定有幾個能成行,我能帶上他們嗎?”

    “就是上次的學生?可以啊,他們都挺不錯的,帶上吧。”

    蘇進道了謝,又問道:“既然漢墓開挖順利,那是什麼出問題了?”

    鏡頭回到了舒倩臉上,這麼一會兒,她臉上的疲憊更重了。她吐了口氣道:“兩件事比較麻煩,一個是新來的顧問……”

    蘇進想起來了:“單老師之後來的那個?不好相處嗎?”

    “嗯,個性有點不太合,需要磨合一段時間。”相關這個,舒倩說得很簡略,只是一帶而過。她著重說的是另一件事,“另外就是,你上次不是說周圍還有其他漢墓嗎?所以我們得去申請勘探許可證。”

    “對,申請不下來?”

    “也不是,就是有點麻煩。”

    舒倩這才跟蘇進說清了事情經過。

    就像蘇進之前想過的那樣,馬王堆就在長沙東郊,離長沙市區非常近。

    所以,在它被發現之前,長沙市就一直有計劃,要開發這片地區。一年前,開發計畫被正式確定,開始招商。

    結果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馬王堆漢墓被發現了。

    在現在的大趨勢之下,一切要為傳統文化復興運動讓路。開發計畫暫停,馬王堆漢墓的開挖被放在首要的位置上。

    這個決定,已經讓一部分人不太滿意了。

    傳統文化復興更重要,還是經濟發展更重要?

    這兩種意見一直在博奕與討論中,上層勢力裡,支持這兩種意見的都有。

    馬王堆地區的開發計畫已經籌備這麼久了,已經開始進入實施階段了,現在要擱置,這個損失誰來承擔?

    在正式開挖之前,就有過一番爭執。好在後來文安組這邊拿出了開挖計畫,確定需要圈定的地點只有這麼一塊,那邊的意見才勉強平息下來。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壓力,單一鳴才完全沒有考慮墓群的事情,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而現在,蘇進提出墓群存在的可能,勢力要擴大開挖的範圍,那邊一聽,馬上就不幹了。

    我們前面已經讓過步了,還要繼續讓步,那怎麼行?

    你們已經圈了這麼大一塊地方走,還要繼續往裡圈,我們的開發計畫怎麼辦?

    甚至有極端意見出來了——“照這樣下去,是不是連長沙市也要讓給你們啊?”

    當然,現在文安組申請的只是勘探許可,但就算是這個,阻力也非常大。那邊已經一步都不願意讓了!

    蘇進只是聽,也覺得這事麻煩得要命。他皺起了眉,搖頭道:“這個是一開始就出問題了。如果一開始就能確定實際開挖規模,就算範圍比現在大,前期商議會比較麻煩,也比後面追加來得方便。”

    “怎麼不是呢?”舒倩深深感歎。因為前面出了錯,後面要補錯就更難了。

    她認真地看著蘇進,問道,“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能確定,這一定是個墓群?絕對不止這一座漢墓?”

    蘇進這才意識到,他之前對舒倩說的只是“很可能存在”。也就是說,舒倩只是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下,去申請勘探許可的。她心裡沒底,壓力可能更大。

    要是竭盡全力申請下來,最後發現只有一座墓的話,她的責任可就太大了!到那時候,她肯定沒辦法再在文安組呆下去了。

    蘇進思索片刻,鄭重地點頭道:“嗯,我能確定,這一定是個墓群。而且,我們現在開挖的這座,應該只是座輔墓,真正的主墓,還被深藏在地底!”

    舒倩是知道三號墓裡的東西有多豐富、有多珍貴的。這樣一座漢墓,竟然只是輔墓?

    那要是真正的主墓出土,得是多麼巨大的、驚人的發現?

    她握緊了馬克杯的把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她隔著手機螢幕,注視著蘇進道:“好,有你這句保證我就放心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申請的!”

    蘇進重重點頭:“嗯,一定!”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7
0103 神秘S

    在蘇進和舒倩討論馬王堆的時候,網上新出現了一個微博,名叫“神秘S先生”。

    這個微博是新註冊的,上來只發了一個視頻。視頻配著的文字是“故宮古玩街,四段修復師被當眾打臉,賠了320萬!”

    視頻開始,是一個男聲的解說。他說自己兩天前,到故宮古玩街參觀遊覽,結果遇到一件事情,親眼看見一個四段修復師被當眾打臉的經過。他偷偷地把全過程錄下來了,現在發給大家看。

    視頻的過程,正是週一在故宮古玩街、文玩齋門口發生的事情!

    從何老闆走出文玩齋,當眾說明怎麼回事,到砸瓷斷真假,到“王詩丹唐”,事情的全部過程都被錄了進去,一點也沒缺。

    所有人說話的聲音都很清晰,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唯一令人不滿的是,這件事最關鍵的那個人物,也就是說瓷像是假的,並且跟修復師打賭的那個人,沒錄到正臉。從頭到尾,他沒說幾句話,連聲音是什麼樣的都聽不出來。

    四段,是中級修復師的起始點,地位非常高。這樣一個人物被當眾打臉?還賠了320萬?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視頻剛出來不久,就有人無意中點進去看了一眼,一看就驚了,馬上呼朋喚友地@人轉發了。

    很快,這個視頻就以極快的速度在網上傳播了開來。

    四段修復師掌眼掌錯了,跟一個年輕人打賭也打輸了,賠了320萬不說,聯手上戴的名表也是假的!

    什麼修復師,會這麼挫啊?

    一開始就有人說這肯定是假的,太離譜了。修復師怎麼可能蠢到這種程度?對方雖然沒看到臉,但從旁邊的人說話之類的可以看出來,這就是一個年輕人。四段修復師主動跟一個年輕人打320萬的賭?憑什麼啊?

    而且那個胖子貨主也很奇怪,他為什麼要跟自己的掌眼打賭?瓷像摔碎了,他買回去的就只能是碎片,就算是真的也不值錢,他憑什麼要這樣力挺那個年輕人啊?

    視頻只從何老闆走出店門開始,前面的經過都沒有錄進去,觀眾不明所以,不少人都開始質疑事情真假。

    不久,就有其他人開始發聲了。

    先是另一個帳號表示,他聽朋友說了,之前在店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四段調戲年輕人身邊的女孩子,年輕人“衝冠一怒為紅顏”,這才出聲斷真假的。

    而且當時他說的是什麼?“這觀音長得太不正經,看臉就知道是假的了。”這理由一聽就不靠譜嘛,誰會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結果瓷像一砸,還真證實了他的話!

    這個人文筆不錯,把前面的事情說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引起了更多人的興趣。

    老資格修復師無恥挑釁,無名年輕人憤起打臉。

    這情節簡直太小說,太喜聞樂見了!

    尤其是那個四段修復師,不久前還在炫耀自己價值一千八百萬的名表,回頭就被打臉是假表……網上的觀眾只要一想像當時的情景,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時間越長,出來說話的人越多。前面店裡發生的事情,看到的人不多,後面當眾砸瓷的圍觀者可不少。

    他們紛紛出來證實,補充細節,還順便填補了一下事件後續的空白——後來,四段修復師跟假貨貨主被送到了派出所,在裡面兩個人還在扭打。四段修復師打電話給銀行掛失支票,假貨貨主拿出協議,宣稱要起訴他,修復師嘲諷他賣假貨的也敢打官司……

    總之熱鬧得不行。

    網上群眾看得心滿意足,開始追問那個年輕人是什麼人。

    這時,又一個視頻被扔了出來。這次的視頻沒有事情經過,只有那個男聲的實地採訪和旁白。

    男聲說,頭件事發生的時候,人群裡有些人認出了這個年輕人,於是引出了另一件事。

    接著,九月一號那天在典當行門口發生的事情也被爆出來了。

    主動出手幫助一個年幼的蘿莉,當眾修復,把一幅破畫賣出五百萬的天價,簡直是不遜於頭一件事的精彩。

    這男聲採訪了好幾個當事人,他們都把事情敘述得惟妙惟肖。典當行店員的兇猛、修復師的無恥、蘿莉的可愛無辜、年輕修復師的淡定從容……只是一段段採訪,就已經足夠讓人想出當時的場景。

    文物鑒定與文物修復,現在正是最受全民關注的時候。這兩件事包括了以弱勝強、逆境突破、無名小子、隱世高人等多重因素,比故事還精彩。

    一時間,無數人轉發,頭一個視頻轉發了六萬多,第二個視頻沒有事件直擊,但也轉發了兩萬多。

    很多人都在猜測這個年輕人是誰,不過沒一個能想到他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大部分人都覺得這一定是哪個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天才少年。

    後來,大家都開始用“S先生”稱呼他,“你長得太不正經,一看就是假的”,也突然間變成了微博上的流行語,無數人開始用這句話嘲諷自己的對手。

    事情的餘波還在繼續,四段修復師的身份終於被曝了出來,倪明宇的修復師證書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被翻出來,堂而皇之地掛在微博上,也轉發了一萬多。由於“王詩丹唐”這件事,倪明宇也有了一個外號,叫作“表大師”,再進而發展成了“婊大師”。

    “這東西,也只有婊大師會覺得是真的!”這句話,也變成了新的流行語。

    蘇進這段時間各種忙碌,雖然一開始就註冊了一個微博號,但從來都沒怎麼上過,當然也不知道這件事,竟然在網上發酵成了這樣。

    京師大學倒是有不少學生看到了,他們興致勃勃地口稱“長得太不正經”“婊大師”,但沒一個人能把這件事跟蘇進聯繫起來。

    星期一的時候,何三跟蘇進強調了幾次週末會面。但一直到週五晚上,他都沒有打電話過來,蘇進心裡有點奇怪。

    難道有什麼事情,取消了約定?

    他想了想,轉手打回去了一個電話,問道:“明天怎麼說?”

    何三的聲音有點有氣沒力的,聽見他的話,才勉強提起神來:“哦,我記得呢……”他的聲音微微一頓,突然道,“明天你過來接我吧?”

    “接你?”蘇進一愣,問道,“你住在哪裡?”

    如果是在九環山那邊的話,他還真沒法接,也太遠了……

    何三道:“我住西四八條,呂宅,你過來說找我就行了。”

    西四八條是北京城出了名的老/胡同,位於西城區,以前住的都是達官貴人,胡同裡基本都是大宅門。這裡離南鑼鼓巷倒不算很遠,蘇進很乾脆地答應了:“行,我去接你。”

    何三在電話裡呵呵笑了兩聲,這時候,他的聲音裡才出現一些以往活躍的感覺來。

    蘇進放在電話,皺起了眉頭。

    上次在古玩街見到何三時,也覺得他跟第一次見面時有些不同,眼神遠沒有上次有活力,顯得有點頹唐。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第二天早上,蘇進照常先去學校的小樹林,跟著張萬生一起泡澡練拳。這是這一周來,他每天早上的慣例,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質正在發生變化。先不說戰鬥力,精力、體力和耐久力都比以前強多了。這還只練了幾天,要是一直堅持下去……

    程文旭也跟他一樣,每天早上都會過來報到。他每天都被龍虎鬆骨湯折騰得要命,要不是被膠帶封住了嘴,他的慘叫聲得傳出一裡地遠。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強撐著泡完“澡”,又強撐著練拳,把藥性化成實實在在的身體素質。

    張萬生有些意外,但看得出來,老頭子還是很滿意的。

    練完拳,蘇進換了身衣服,就往西四八條過去了。

    上個世界,他經常出入這一片地方,最早的時候,還在這裡“撈過宅”,淘過東西。後來,也不時過來坐坐,吸取一下古建築的靈魂與精華。

    這個世界,這些老宅子變成什麼樣了呢?想到這裡,他還有點期待。

    走進巷子時,蘇進還有點意外。

    南鑼鼓巷也是老宅,但就沒能好好保護,雖然很有人氣,但還是顯得有些破敗。而這裡,高門大戶,紅門森然,就連門口的石獅子,也比南鑼鼓巷的那些威猛得多。

    很明顯,這一整條街,都是經過長年的修葺與維護的,到現在還跟新的一樣。

    蘇進仰著望著飛簷石獸,笑著點了點頭,往前走。

    蘇進走進出一段,正好看見一扇側門被打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從門裡出來。他中等身材,穿著一身緙絲直裰,交領右祍,倒是極為標準的明服樣式。

    他連忙迎上去問道:“請問這裡就是呂宅嗎?”

    那人斜看了他一眼,一指巷口,接著就理也不理地,揚長而去。

    蘇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一看,看見巷口牆邊有一塊石碑,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個“呂”字。蘇進這才意識到,所謂的“呂宅”,不是指這裡的哪一幢老宅,而是這一整條巷子的所有宅子!

    巷子深幽,青石板路一直向前延伸。蘇進記得,在這個世界裡,這巷子裡一共有六戶人家,全部都是五進的大宅。這六戶人家,現在都姓了呂?

    蘇進拿出手機,撥給了何三:“我已經到了,你出來吧?”

    “到了?哦,你在門口是吧?嗯……你進來找我吧。”

    進來?怎麼找?

    蘇進正在迷惑,何三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那人走了,側門還半開著,蘇進想了想,往裡走。他預備著被門房攔下,沒想到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他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7
0104 呂家

    門後仍然無人,只看見一道紅廊,蘇進走上回廊,繼續往前走。他琢磨著是不是要找個人問一下。

    走出一進之後,突然從他的左邊傳來“啪”的一聲鞭響,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悶哼。

    蘇進轉頭一看,左邊是一塊校場,校場的正中央跪著一個人,他身後還跪著十來個人,都很年輕。

    執鞭的是一個中年人,身著灰色長衫。他一鞭下去,喝問道:“報數呢?”

    挨打的少年咬緊牙關,片刻也不敢遲疑,大聲道:“八!”

    中年人臉色陰沉,道:“報數中斷,再從頭開始!”

    他又一鞭下去,挨打的少年片刻也不敢遲疑,大聲道:“十!”

    “啪!”“九!”

    “啪!”“八!”

    ……

    看得出來,中年人手下一點也沒留情,每一鞭都下得非常之重。

    少年被打得額頭青筋直跳,他上半身赤裸,一道道鞭痕間隱約可以看見血絲。但是不管他再怎麼疼痛,每一聲報數,他都喊得果斷乾脆,再也不敢遲疑。

    從倒數第五鞭開始,他的身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十鞭一結束,他的身體馬上癱軟了下去,完全虛脫了。

    他每挨一鞭,他身後的少年人的身體就是一陣緊張。但是他們只是老老實實地趴跪著,一個敢於出聲的都沒有。

    蘇進眉頭緊皺,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以前的作坊裡,嚴厲的師傅經常就是這麼教訓徒弟的。徒弟,準確地說應該是學徒工,他們根本沒辦法反抗。嚴酷的等級差別把他們跟老師分隔了開來,他們名為學徒,其實到出師為止,都只能算是奴隸。

    十鞭打完,挨打的這個學徒工幾乎出不了聲了。

    師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提溜起來,喝道:“跪好!”

    少年勉強掙扎著跪正,師父問道:“你可知錯?”

    少年虛弱地說:“徒,徒弟知錯……”

    “錯在何處?”

    “三遍浣紗,我不該只浣兩遍……”

    “哼!”師父重重哼了一聲,手執鞭子,圍著他們打轉道,“少一遍浣紗,會有什麼壞處,你說給我聽聽!”

    徒弟快要跪不住了,他的手撐著地面,剛要說話,突然聽見師父喝道:“那邊的小子,你是哪來的?私人重地,你怎敢擅闖?”

    徒弟勉強轉頭,看見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站在走廊上。他的臉被旁邊草木的陰影蓋住,看不見表情,但徒弟能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憐憫而溫和,好像一陣輕柔的撫慰一樣。

    蘇進看了一眼那個少年,抬頭道:“我叫蘇進,是來找何三的。”

    “何三?”中年人皺起了眉,上下打量他一遍,接著冷哼一聲,轉頭道:“曲狗兒,你帶他進去!”

    立刻就有一個少年站了起來,走到蘇進面前,躬身道:“先生,我帶您進去。”

    蘇進點點頭,又往那邊看了一眼,道:“謝謝你了。”

    這少年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逕自往後走。

    蘇進跟著他走到長廊上,後面,那個中年人又開始教訓起來自己的徒弟了。他的聲音和語氣已經不能用嚴厲來形容了,用“嚴苛”可能更合適一些。

    走了沒一會兒,中年人的聲音漸漸消失,蘇進前面那少年的肩膀明顯放鬆了一些。

    蘇進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問道:“你們犯了錯,都會像這樣挨打?”

    少年悶不吭聲。

    蘇進又問道:“你們是怎麼入門的?是呂家的子弟,還是到外面收來的徒弟?”

    少年還是沉默著,一聲不吭。

    途中,蘇進又問了幾句話,不過不管他問什麼,對方都像聾了啞了一樣,一個字都不吐。

    少年帶著他走到後院,一指前方的一間屋子,這才一行禮,轉身跑走了。從頭到尾,蘇進連他的聲音也沒有聽到。

    好嚴苛的規矩,就算不在師傅面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少年指的是最左邊的那間屋子,雕花木窗,上面甚至不是用的玻璃,還是糊的窗紗。蘇進推門進去,何三正從床上直起身體,看他一眼,道:“你到了啊。”

    蘇進二話不說,走到他面前,把他推倒在床上,手腕一翻,就把他翻了個面。

    這幾個動作裡,他用上了張萬生教的“戰鷹拳”,何三完全沒辦法反抗,“啪”的一聲,就趴在了床上,臉埋進了枕頭裡。

    何三哎哎哎地叫,頭從枕頭裡掙扎出來:“你不要……”

    話沒說完,他只覺得背後一涼,上半身衣服被剝了下來!

    何三怪聲怪調地叫道:“強姦啊……”嘴上這樣叫著,他卻沒有反抗。

    蘇進審視了一下他的背,放開了他。

    何三慢騰騰地坐起來,把衣服抖回到身上,哼了一聲,問道:“在前面看見師父訓徒弟了?哼,你放心,沒人敢打我的。”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好歹我也是何家的人,他們還指望著我……”

    他沒說下去,站起來走到桌邊,給蘇進倒了杯茶。

    蘇進打量著周圍,道:“這宅子可真仿古啊……”

    現在的中式大宅,很多時候都只是仿了個外形和韻味,裡面的傢俱電器都是用了現代的。畢竟在舒適性上,古代傢俱根本沒辦法跟現代的比。

    但呂宅卻不一樣,它的“傳統”滲進了骨子裡,這一桌一床,連同桌上的茶杯茶壺,全部都是古代的款式。

    何三表情有點複雜,道:“喝完了就走吧。”

    蘇進一邊喝一邊打量著他,幾天不見,他的表情仍然有點陰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至少在自己面前,他表現得還是很正常的。

    蘇進很快喝完了茶,問道:“你可以隨便出門,沒人管嗎?”

    據他所知,這種門派的規矩是很嚴的,輕易不能外出。

    何三怪腔怪調地道:“怎麼會有人管?我可是何家人啊……”

    他這話的語調非常奇怪,又像是自得,又像是自暴自棄。

    蘇進看了他一會兒,一拍他的肩膀道:“行,那就走吧!”

    一路走出去,果然沒人管。走到前院時,蘇進又看見了那個灰袍中年人。他斜斜地睨了蘇進和何三一眼,嘀咕了一句什麼。蘇進聽不見他說話,但可以明顯看到他臉上的不屑。

    其餘少年看何三的眼神也非常冷漠,完全不像是對同門師兄弟,就像是看著“外人”一樣。

    一出呂宅巷口,何三就恢復了原形,變得活躍起來。

    他嘻笑著搭上蘇進的肩膀,問道:“要上哪裡去?來,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保管讓你好好爽爽!”

    蘇進肩膀一搭,抖掉了他的手:“地方我已經準備好了,還是我帶你去吧。”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何三一愣,立刻跟上:“什麼好地方?這帝都城裡,還有我不知道的好地方?”

    不久,兩人就到了南鑼鼓巷。

    何三抬頭一看,馬上就認出來了:“這不是南鑼鼓巷嗎?這地方倒是有點意思,你知道嗎?這一片已經被保護起來了,不許拆遷……咦?你這是要幹什麼?”

    蘇進一早就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打了招呼,讓他們按時到這裡來。

    他過去接了一趟何三,學生們已經到了,已經把攤子和招牌都撐了起來。

    這一段時間,他們跟南鑼鼓巷的居民們已經熟悉起來了,一大早,就有兩個老太太站在巷口,搬了東西過來。一看見學生,她們很親熱地過來,先是給他們端了茶,再送東西。

    何三到的時候,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們一人一個小馬紮地坐在牌坊正同,一人拿著一件東西,專心清洗或者修理。

    方勁松提議的排號措施繼續施行了下來,每一件東西送過來的時候,都先編了號,再按號處理。

    按理說,住家們把東西送過來了,就可以離開了,但是不少人就是沒走,坐在牌坊旁邊的大樹下,一邊乘涼,一邊跟學生們拉話,一派和樂融融的樣子。

    何三看見這情景,完全呆住了。

    蘇進笑了笑,把他拉過去,在他屁股下麵塞了個小馬紮:“來,坐!”

    何三問道:“這是幹什麼?”

    蘇進已經塞了個東西在他手裡了,問道:“這個能修嗎?”

    何三低頭一看,道:“咦,漳緞纏枝蓮坐墊?這有什麼不能修的,用織補就可以,最簡單了。”

    徐英耳朵很尖,馬上就聽見了,湊上來問:“織補是什麼?”

    何三習慣性地回答:“你看這布料,織的時候有經線,有緯線是吧?你就按照這紋路,把破的地方補好,就是織補了。”

    徐英眯起了眼睛:“這經緯線很不好認啊……”

    何三道:“因為漳緞是提花絨,表面這一層絨,把經緯線遮住了。你看這裡這個縐紗綢,就很明顯了。”

    他講得頭頭是道,徐英連連點頭,道:“我懂了!”

    何三滿意地點頭,突然覺得不對,回頭就拉住了蘇進:“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蘇進笑著拍了拍他:“我們這是在學雷鋒幹好事,拉你一起來幫忙,給你淨化一下心靈。”

    何三嚷起來了:“你騙誰呢你!”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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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進指著何三手上的漳緞坐墊說:“這坐墊是第三間馮家老奶奶拿過來的,是她年輕時候的陪嫁,很心愛的。結果前兩年,不小心被她兒子用煙頭燎了個洞,別人跟她說頂多只能打個補丁,沒辦法補回原樣了。她很心疼,一直小心保管著,也是因為信任我們,才拿過來給我們試試。”

    何三聽得一愣一愣的,他盯著那個洞道:“這個洞是略有點大,但也不是不能補回原樣……不對,這跟我什麼關係?”

    蘇進憂愁地道:“這個坐墊前兩天就已經送到我們手裡了,我們都沒辦法完成。何三哥,你是織物大派出身的,你總不能讓我們辜負老太太的信任吧?”

    何三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叫“三哥”,心裡一樂,嘴上就軟了。他遲疑了一下道:“就算我能修,這會兒也不行啊,工具我都沒帶上身上……”

    話沒說完,蘇進把一個布包遞到他面前來了。各色針線、頂針、襯布、膠水……所有織補需要用的工具,全部都備齊了!

    何三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一開始就打好了這個主意是吧!”

    呂家是織物大派,何三也算是“名門正派”出身,在傳統紡織品方面的基礎打得極牢。織補是紡織品修復的一個主要手法,他四年前就已經學會了,四年下來 ,這方面的技術熟練精湛。

    他拆了坐墊內折處一個不起眼的布角,把它拆開,原樣原補,調和配色。沒一會兒,坐墊正中央的那個破洞就像是水波一樣,漸漸向中間彌合,最後合為了一體。無論是漳緞本身,還是上面的纏枝蓮繡樣,全部都跟周圍其它的部分一模一樣,不管粗看細看,都看不出一點破洞的痕跡!

    他開始工作的時候,學生們就停下了手裡的工作,圍了過來。

    何三平時看著很跳脫,一開始工作就非常專注,學生們緊盯著他手中的動作,不時發出驚歎聲,他渾然若無所覺。

    最後,他用一塊礬石把破損處打磨了一下,抬起頭來,笑問道:“怎麼樣?”

    他一抬頭,正對上一個老太太激動的目光。老太太已經滿頭銀髮,滿臉都是深深的皺紋。現在,她的眼眶通紅,裡面泛著淚光。她彎下腰,接過何三手中的坐墊,輕輕撫摩著。她的動作為輕柔,就像對著畢生的至寶。

    她喃喃道:“我家小二,小時候,最喜歡在這塊坐墊上打滾了。我家老伴,經常拿它當枕頭,說了也不聽……”

    她突然蹲下來,一把抓住何三的手,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何三呆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沒什麼……”

    好一會兒後,馮老太太拿著坐墊離開了,何三仍然盯著她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來。

    蘇進笑著問他:“怎麼樣,學雷鋒做好事,心裡很滿足吧?”

    何三回過神來,斥駡道:“你給我滾!我算是知道了,我今天這是被你騙了!說好的聊天的呢?”

    蘇進笑著說:“我哪有騙你?大家不都好好坐在這裡的嗎?你想聊什麼?說吧。”

    何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起頭,他這一頓,旁邊的徐英馬上湊過來,搶先問道:“何老師,您剛才織補的時候,是怎麼找出提花絨下面的經緯線的?”

    魏慶也有問題想問:“剛才您是從內側剪了個布角下來,要是沒有這樣的原物可用,要用什麼來織補呢?”

    這些問題對何三來說非常簡單,他隨口就回答了。結果一個問題引來了更多的問題,他索性又找了一件絲綢旗袍,示範給學生們看。

    天工社團的學生都非常聰明,何三一講,他們就聽懂了,馬上就能舉一反三地試著動手。

    即來之,則安之。不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何三還是很心寬的。他有點公子哥兒脾氣,但不嚴重,沒一會兒就跟學生們打成了一片。學生們有問題,他就回答,挺盡心盡力的。

    可能是受到周圍氣氛的影響,他眼神深處的一點陰晦漸漸消失,表情重新充滿了活力。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捧著盒飯發問了:“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大週末的不去泡個妞,在這裡修破爛?”

    徐英剛才開口,他就伸出手說:“不要拿雷鋒什麼的忽悠我,我又不傻!”

    徐英哈哈地笑了,道:“這是我們的社團活動。”

    “社團活動?什麼社團?”

    雖然修的只是些廢舊物品,徐英仍然非常驕傲地說:“文物修復社團!”

    何三倒沒有取笑他們,思索著點頭道:“唔,新手的話,用這些東西開始練手,的確挺不錯的。”說著他又好奇了,壓低了聲音問道,“蘇進在你們社團什麼身份?指導?顧問?”

    徐英想了想:“都有吧。這個社團,本來也是他建起來的。”

    “他建的?咦,你們是京師大學的吧?我記得你們學校是有文物修復專業的?”

    徐英點頭。

    “有這個專業,為什麼還要組建社團?以他的本事,就算上那個專業也應該很牛逼吧?”

    徐英不知道他跟蘇進什麼關係,把這個問題含糊過去了。

    何三不知道在想什麼,過會兒又抓著方勁松問:“你們京師大學的,就算不做這個,出來找的工作應該也很不錯吧?為什麼還要加這個社團,從頭開始?”

    他擺明瞭是蘇進請來的老師,天工社團的學生對他還是很尊敬的。所以雖然覺得他的問題很沒有意義,方勁松還是正常回答道:“因為我喜歡這個,想做這一行。”

    他剛剛說完,又一個大嬸拎著東西走了過來,方勁松連忙放下飯盒,上前迎接。大嬸拿來的是扇舊炕屏,上面都是灰。

    方勁松接過來,也不嫌髒,一邊用刷子輕輕刷去上面的灰塵,一個皺著眉,用蘇進教的辦法仔細鑒定這是什麼。

    堂堂京師大學的大學生,處理起這種破爛來,不僅不嫌棄,還一副甘之若飴的樣子。

    ……喜歡嗎……

    何三捧著飯碗,怔怔地看著學生們,一臉的若有所思。

    何三發呆的結果就是,下午吃完飯後,他教學的熱情突然變得高漲,不等學生們發問,就主動講起課來了。

    他也看出來了,這些學生全是新手,完全沒有經驗,所以他從基礎開始講起,基本上不涉及太深的內容,重在培養實踐能力。

    南鑼鼓巷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它是一條老街,從元朝開始到現在,經歷了上千年的時間,所以,它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濃濃的傳統色彩。

    但同時,這裡位於帝都中心,屬於鬧中取靜的位置。時代的變遷與周圍的繁華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這裡,它又屬於一個新的世界。

    新與舊在這裡融合碰撞,展現出一番奇妙的景象。

    譬如說,今天送過來修的,有馮家老太的那個織錦坐墊,纏枝蓮紋,妝花漳緞,是晚清時最流行的高級面料與紋樣。後來鄭家老太拿來的那件羊絨旗袍,則是民國時的流行款式。

    除此之外,後來陸陸續續還有其他人家送了織物過來,各種款式、面料都有。有的是像馮老太的坐墊一樣,哪裡破損了一小塊;有的可能是哪裡沾染了去不掉的髒東西,油漆之類。

    這些基本上都是各家比較好的衣物,不然也不會保存到現在,它們代表了各個時代不同的風格,與不同的面料選擇。

    何三就著這些內容進行講解,不久,學生們就已經掌握了傳統紡織品的基本常識,能處理住家們送過來的大部分這個門類的物品了。

    …………

    傍晚時,何三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天邊斜掛的夕陽。

    不遠處,蘇進正在招呼學生們收攤,把修好的東西收好,照以前那樣,送到第一間張爺爺家裡,回頭物主會過來拿。沒修好的東西,也一併收好,明天繼續來幹活。

    很多住家提前就過來收貨了,他們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拉著話,語氣裡滿滿都是感謝。

    到現在為止,修的東西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但學生們還是維持了以前的收費——一元一件。

    住家們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占了便宜,挺高興的。但時間久了,他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們現在正在拉學生們到自己家吃飯,親熱得像是對自己的子侄。

    學生們婉言謝絕,紛紛表示,回家以後,還有“作業”要做呢!

    即便這樣說了,他們還是被塞了不少東西。雞蛋、點心、自製的飲料,各種的都有。每一件東西,都包含著南鑼鼓巷住家們濃濃的心意。

    何三聽著這些聲音,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今天相當於是被蘇進“騙”來的,但現在突然覺得,這一趟好像也來得挺值的。

    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個老太太蹣跚地走過來,道:“小夥子,看你一直喝水,是嗓子不舒服吧?你是他們的老師?今天看你一直在給他們講課……來來來,這是我泡的膨大海,你喝兩口,潤潤嗓子!”

    何三還沒回神,一杯熱茶已經被塞進了手裡。淡黃色的水中,一朵深褐色的果實正像花一樣綻放,微苦的氣息撲鼻而來。

    何三有點發怔,老太太殷切地看著他:“喝吧,對嗓子有好處!”

    過了一會兒,何三輕輕應了一聲,把杯子舉到了嘴邊。

    夕陽暖黃色的光芒從屋頂上照過來,在地上投下大片的剪影。餘暉曬在身上,暖得讓人心裡發燙。

    何三喝完膨大海茶,老太太這才滿意地走了。

    這時,蘇進已經安排好了,走過來問道:“走,我請你吃飯!”

    何三突然看向他,道:“還是我請你吃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8
0106 何三的迷茫

    吃飯的時候,何三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嘲笑著問蘇進:“聽說你們每天都來擺攤,賺點烤串錢?”

    蘇進慢條斯理的拿起一串肉:“不要瞧不起烤串啊……”

    沒錯,最後還是蘇進請客,帶著何三跟學生們一起到了烤串攤。

    上個禮拜他們就訂好了規矩,週末的晚飯,就用當天賺來的錢解決。賺多吃多,賺少吃少。

    上週末他們每天只賺了一百多塊,只勉強夠吃。這周就更慘澹了。

    上周住家們比較小心,拿來的東西以清洗為主,花費的工夫不大。這周以修補為主,更有技術含量,但能完成的件數也變少了。

    要不是有蘇進和何三這兩個生力軍,單靠學生們的力量,他們也不用擼串了,還是買兩個饅頭啃吧。

    不過學生們還是很高興,他們能感覺到實實在在的收穫。

    上周的石永才就不用說了,這周的何老師,雖然不知道段位,年紀也很輕,但他肚子裡的乾貨,可真不少!隨便一件東西,他就能說出一大堆門道來。

    現在一邊擼串,學生們還在一邊小聲交流,話題中心全部都是今天學到的東西。

    蘇進也在跟何三說話,他問道:“你一會兒還有事情嗎?”

    何三斜睨著他:“說有事也有事,說沒事也沒事……”

    蘇進笑了起來,說:“那就是沒事了。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有好東西給你看看。”

    蘇進把何三帶回了十極里的工作室。

    蘇進租的這個房子就是最普通的那種民居,樓道裡非常陰暗,堆滿了東西,路過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撞倒啥。

    何三一邊小心翼翼地走,一邊不可思議地問道:“這破爛地方真的是人住的嗎?”

    蘇進搖搖頭道:“何不食肉靡啊大少爺。這地方離學校近,挺方便的。”

    到了四樓,他開門進去,裡面完全就是一個工作室的樣子。

    何三好奇地看著四周,小心在沙發上坐下,一不小心坐到一把刷子,嫌棄地把它扔到一邊去了。

    蘇進給他倒了水,說:“你先坐坐,我把東西拿出來給你看。”

    何三揮手:“別客氣了,快去拿!”

    沒一會兒,蘇進捧來了一個扁平的玻璃盒,一看就是真空的。盒子裡有一頁發黃的紙,邊緣被蟲蛀得破破爛爛的,上面還有不少黑色的黴斑。

    蘇進把茶几拖過來,把玻璃盒放在了上面。

    何三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過去,立刻叫道:“帛書?”他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問道,“這應該是漢帛吧?”

    蘇進豎起了大拇指:“好眼力!對,就是漢帛。”

    何三捧起盒子,左看右看,驚道:“這漢帛的工藝真好,太勻稱、太細密了。織帛用的蠶絲看來也很不一般……果然是好東西!”

    蘇進笑了笑,問道:“如果要你用現代工藝仿製這樣一塊漢帛,你能做到嗎?”

    “仿製?”何三抬頭看他,下意識地問道,“你想仿造?不,不對……”他恍然大悟,“你想修復!”

    今天魏慶曾經提出了一個問題,織補的時候,如果沒辦法找到同一種布料怎麼辦?

    當時何三回答他,那就用相近的布料代替。一方面是材質,一方面是色彩,儘量去找到一樣的。

    這份帛書邊緣破損,中間也有蟲蛀出來的洞,想要修復的話,必須得找到近似的材料。但是漢朝到現在,過了兩千多年了,當時的蠶絲跟現在不同,紡織工藝也跟現在的完全不同,想要仿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何三端著盒子思索良久,道:“真要仿製的話,的確可以試試。但是這樣做,費時費工,為了這麼一張帛書,值得嗎?”

    蘇進搖頭:“如果帛書不止這一張呢?”

    “不止一張?這帛書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你忘記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

    第一次見面,是在談修之的別墅裡,何三幫他們做了赴宴用的衣服。那是什麼性質的宴會,何三大概也知道一點。他恍然道:“這是你那次拍下來的?”

    蘇進搖了搖頭,道:“不是。”

    他把那次宴會以及之後發生的事情跟何三講了一遍,尤其強調的是後面正在開掘的馬王堆。馬王堆一號墓和三號墓是中國歷史上,關於紡織品文物的一次“盛宴”,裡面開掘出來的紡織品數量與種類之多,堪稱空前絕後。

    無論是絲織品、繡品還是帛書,都展現了當時紡織與刺繡方面的最高工藝。

    蘇進現在當然不能全講給何三聽,但只需要透出一點,就能讓他目眩神迷了。

    他重重一擊拳頭,怒道:“這種好事,舒家小妞兒竟然沒跟我說!”

    蘇進笑了笑:“現在漢墓還在開掘過程中,正式開始整理修復文物,得等到年後了。”

    年後才開始整理修復,現在何三就先得到了消息,這個先機代表著什麼,不用說何三也知道了。

    他咧嘴笑了起來,重重拍了蘇進一下,道:“好兄弟!”

    笑容還沒正式展開,他又皺起了眉。過了一會兒,他端起水杯,歎了口氣,道:“真有這方面的活的話,估計也輪不到我。”

    蘇進問道:“為什麼?”

    何三歎了口氣,他靠在沙發背上,仰頭望天。他精神了一天,這時候的表情卻像早上剛見面時一樣,重新晦暗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苦笑一聲,道:“老實說,現在我都不敢回家了。”

    “現在每次回家,弟弟妹妹們都會纏著我,問我在呂家學到了什麼。他們很羡慕我的‘遠見’,覺得我給自己找了條好出路。”他的表情有點迷茫,自問道,“但是,這真是條好出路嗎?”

    蘇進也靠在沙發上,看著他。

    第一次見面時,他對何三留下的最大印象,就是那生氣勃勃的眼神。他很為自己的專業自傲,雖然也有點迷茫,但被蘇進一語點破之後,馬上就興奮起來了。

    當時,他還滿口答應,要專門給蘇進量身定制一套衣服。蘇進沒把這個許諾放在心上,但也能感受到,當時他心裡有多興奮。

    從馬王堆回來之後,何三一直沒有聯繫,再次看見時,他身上的生氣與活力好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一樣,整個人從骨子裡就透出了無精打彩。

    當初,他熱愛自己所從事的行業,他的活力正是來自於此。而不過這麼短短半個多月,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路了。

    發生了什麼?

    蘇進沒有多問,只是沉默地站起來,去給他泡了杯茶。

    熱茶的水汽氤氳著上升,消散在空氣中。

    何三突然振作起精神,問道:“對了, 我還沒問呢。聽說這個社團是你搞的?你不去正兒八經的修復專業,搞這麼個社團幹嘛?”

    他眯起眼睛,敏銳地道,“重複的專業,那邊應該也不是很高興吧?更別提,想搞到資源就更難了……”

    何三不愧是世家出身的,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關鍵。

    蘇進點頭一笑,坦然道:“那當然是因為,我對文修專業不滿啊。”

    “不滿,為什麼?”

    蘇進緩緩把當初公開課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的語氣平靜,用詞客觀,但何三仍然能感受到,隱藏在下麵的深深遺憾與心疼。

    何三遲疑道:“你是覺得,他們不應該這樣修?為什麼?”

    蘇進長長地舒了口氣,反問道:“你覺得文物和藝術品,究竟有什麼差別呢?”

    何三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道:“這是兩種理念的衝突,你覺得你的理念是對的,不能接受文修專業傳統的理念。”

    一時間,他心裡跟蘇進有了些共鳴。

    他不也一樣?他覺得他的理念是對的,不能接受師父那種傳統至上的理念!

    蘇進為了實踐自己的理念,脫離文修專業,成立了天工社團。而他呢?

    何三沉默良久,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道:“十年前,我因為個人愛好,從高中輟學,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到呂家,拜了我現在的師父,也是呂家的家主,呂廣平為師。這件事,你應該聽說過吧?”

    蘇進笑了笑,點頭道:“啊,聽說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聽你說的。”

    “啊?我說的?”何三搖搖頭,“那時候我還真挺得瑟的……”

    他十年前到呂家拜師,呂家這種傳統家族當然很排外,像他這麼大年紀的徒弟,根本沒打算收。何三非常堅持,不久之前,呂家就改變了主意。

    何三當時還以為,呂家是被自己的誠意打動了,後來他才意識到,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其實是他的家族在背後的助力。

    何家是四小家之一,雖然聲名不顯,但的確很勢力。當時傳統文化復興運動還沒有開始,呂家也不過是一個工匠世家,能收到一個這樣的徒弟,當然是大有好處的。

    何三開始正式學習之後,迅速表現出了驚人的才華。他像海綿一樣吸收著所有關於傳統紡織品與傳統服飾的知識,幾乎一天一個變化。

    別看他現在只有三段,那只是因為他積攢的資歷還不夠。如果沒有這個限制,單靠個人能力的話,他絕對能以火箭般的速度,向前直竄!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9
0107 緙絲是什麼

    呂家同輩人裡,與何三齊名的,就是大師兄呂一齊。在何三來之前,呂一齊就是同輩裡的佼佼者。很多人覺得,未來的呂家,肯定是由他來執掌的。事實上,呂家家主,何三的師父呂廣平,也的確有這方面的意向。

    何三到呂家不久,有些人開始在私下議論。何三的天分,明顯更勝過呂一齊,給何三足夠的時間,絕對能超過這位大師兄!

    只用了十年,何三的能力就已經比呂一齊強了。雖然他是三段,呂一齊是五段。但呂一齊今年已經四十多歲,還是從小就開始學習的。可見兩邊的資質差別。

    時間越長,這樣的議論越多。但是,師父明顯更看重大師兄一些,很多事情都只會交給呂一齊去辦,還經常給他開小灶。

    那時候何三意氣風發,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一個家主之位而已,他根本沒看在眼裡,他也沒打算跟呂一齊爭什麼。

    他只是喜歡這一行,想幹這一行而已!

    而且師父對他也很不錯啊。他對別的徒弟非打即罵,卻從來不會碰他一根指頭。

    每當他做出什麼成績時,師父總是會真心誇讚,勉勵他繼續向前進步。

    所以,何三從來深深地信賴著呂廣平,從來都不嫉妒大師兄。

    但漸漸的,事情有了變化。

    他跟師父之間,有了理念之爭,也就是初次見面時,他對蘇進提到的那些。

    他沒把這個太當回事。在看他來,這就是“論道之爭”嘛。大家的想法不同而已,完全可以用溝通來解決。

    就算老師一時不能理解,遲早也是能說通的。

    所以,何三樂呵呵地做一些“新式傳統”的服裝給自己的朋友穿,偶爾也會拿著得意之作去給師父看,一半是請教,一半是炫耀。

    說到這裡,何三仰躺在沙發靠背上,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那時候的他,可真是太天真了……

    事情的轉捩點出在他跟蘇進聊過,興致衝衝地回去呂家之後。

    一路上,他靈感迸發,想了很多金句,要跟師父講個清楚。他堅信,他是對的。師父就算不能接受,也應該能理解他的想法!

    沒想到,回去之後,他才起了個頭,師父就皺起了眉,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他冷冷道:“行了,不要再說了。”

    何三的話被他打斷,愣了一下後道:“師父,我還沒說完呢……”

    他的話再次被打斷,呂廣平冷淡地道:“不用再說了,我上次不跟你說了,不要亂想了嗎?你說的這些,簡直荒謬至極,完全就是在壞我呂家的規矩!”

    “再這樣下去,我只能把你逐出呂家了!”

    何三一時間完全懵掉了。他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 他剛才究竟說了啥。

    他只不過跟師父有一些理念上的紛爭,想要提出來而已,怎麼一下子就到了要被逐出師門的地步了?

    還好當時大師兄就在旁邊,連忙勸師父息怒,又示意他趕緊退下,“逐出師門”這件事才暫時作廢了。

    但何三還是一心的茫然不解,他就是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這麼說!

    兩天后,他又一次無意中聽見師父在跟大師兄說話。

    說的正是他的事。

    師父言語中的輕蔑與不屑表露無遺:“……外面來的就是外面來的,成天不知道在想什麼。要不是顧忌到……真得馬上把他趕出去,免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窩粥!”

    何三口齒清晰,原模原樣地把這句話複述給了蘇進。

    蘇進安靜地在旁邊聽著,這時“噝”的一聲,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說得也太過分了!尤其是對一個孺慕師父的徒弟來說,簡直是像晴天霹靂一樣的打擊。

    大師兄安慰師父,告訴師父還有他呢,他會好好帶領師弟們,讓他們不要跟著何三瞎想的。何三是何家人,對他們還有用,最好還是留在門內不要動,師父只需要像以前那樣哄著他就行了。

    師父拍著師兄的手,感歎說,果然只有他才能固守傳統,繼承呂家的衣缽。何三那種外人,始終就是不行。

    直到這個時候,何三才知道,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師徒相得,和樂融融”全部都是假的。他只是個外人,只是被他們哄著玩而已。

    什麼另眼相看,從來不挨打,根本不是什麼優待,只是因為,別人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何三當時就有一種衝動,沖進去說,不需要你們趕,老子不玩了,老子退出師門!

    但他心裡百轉千回,最後還是慫了,灰溜溜地離開了。

    從那天開始,他好像從迷夢裡醒過來一樣,明顯感覺到門派裡,對他跟對其他人的不同。

    他的確犯了錯也不需要挨打,別的師兄師弟對他明面上的確非常友好,但他只要在呂家, 就能感受到一種格格不入的氣氛。他簡直想不出,他以前怎麼瞎到看不出來?

    而且,他總算發現了,他這師父看上去對他不偏不倚,但他總被排除在一些重要任務之外。最搞笑的是,這些任務裡有不少,本來就是靠他的關係——靠何家的關係才接到的。

    這段時間,他在呂家, 就像陷入了泥沼裡一樣,舉步維艱。他甚至開始迷茫自己的道路,甚至在想,自己當初是不是做錯了選擇,是不是應該退出這一行。但怎麼說,始終還是有點不甘心吧。

    “那你覺得你是錯的嗎?”蘇進抬頭問他。

    “先不說別的,你想跟你師父說,但是被無理打斷的那個理念,你覺得是錯的嗎?”

    “不……”何三遲疑了,一時間竟然不能給蘇進答案。

    蘇進笑了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我今天去接你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他伸手在下擺上比劃了一下,道,“大概四十來歲,穿著黑色直裰,看上去是絲綢的。”

    何三“哦”了一聲,說:“那就是大師兄。一齊師兄特別喜歡緙絲,不幹活的時候,總是穿著緙絲袍子。”

    蘇進問道:“緙絲是什麼?”

    何三咦道:“你不知道嗎?緙絲又叫刻絲,是一種傳統織法,以小梭織緯,根據紋樣多次中斷以變換色絲,成品只露緯絲不露經絲,達到‘通經斷緯’的效果。它的緯絲能形成花紋的邊界,立體感很強,有猶如雕琢縷刻的效果,通常用來製作書畫作品,也有用來做衣服的。緙絲需要的技巧很高,非常珍貴,明清兩朝,只有皇帝和達官顯貴才能穿著。大師兄那緙絲長袍,你看著是素色的,其實有暗紋織畫,很精緻的……”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直視著蘇進。

    蘇進笑了笑,又問了一句:“緙絲是什麼?”

    何三喃喃道:“只准皇帝和達官顯貴穿的昂貴織物……按照傳統古例,工匠只能穿著麻布……是不許穿緙絲衣服的!”

    蘇進意味深長地道:“是啊,這是傳統……”

    呂家向來固守傳統,因此瞧不上何三。身為呂家下任家主,呂一齊長期穿著緙絲出入,這本來就是違背傳統的!

    所謂傳統,在現在的呂家,也不過如此而已!

    有利則留,無利則棄。從根本上來說,它也只是一根大棒子,用來在有用的時候打人的而已。

    這個事實仿佛打開了何三的某個心結,他猛地站起,眼睛閃閃發光!

    他深呼吸幾口,突然問道:“你剛才說,這個馬王堆漢墓裡的文物,可能會在年後被起出?”

    蘇進點頭:“對,舒倩是這麼說的。”

    何三笑了,他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野心之火。有些東西,他以前沒打算爭,現在看來,是非爭不可了!

    …………

    晚上十點多鐘,何三離開了十極里。

    走之前,他主動問蘇進明天能不能繼續到南鑼鼓巷跟學生們一起擺攤,蘇進有點意外,開玩笑問他“學雷鋒上癮了嗎?”

    何三爽然一笑——精氣神已經完全變了,點頭道:“是啊!”

    蘇進這邊當然沒問題,何三願意去,願意教學生們東西,他當然求之不得。而且,他明天還有事情,一早就已經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打了招呼,要缺勤一天,不能跟他們一起去了。

    上週一的時候,他就跟謝幼靈約好了,要帶她去植物園,作為拿到金獎的獎勵。

    走的時候,何三還小心翼翼地捧走了玻璃盒裡的帛書。他沒把話說死,但還是向蘇進保證,一定盡他可能地複製出同樣的絲帛,幫助他修復。

    有了他的保證,蘇進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一直沒動保險箱裡的帛書,一方面是還在做修復計畫,另一方面就是因為前期的物料準備還沒做好。

    物料準備主要分兩方面,一個是用來修復的各種配劑——上周實驗室一行,基本上已經準備完畢了;另一個就是用來修復的同類絲帛了。這個比前一項更複雜,要真正做好,甚至還要自己想辦法選定蠶種,培育絲蠶……單靠蘇進的個人力量,很難在短期內辦到。

    現在有了何三幫忙,當然方便多了。

    第二天,他從學校小樹林出來之後,就去謝家接謝幼靈。

    謝幼靈穿著粉紅色的小毛衣,穿著白色的小外套,紮著兩個小辮,粉嫩可愛。

    蘇進一進門,她就歡天喜地地撲了過來,連聲說:“哥哥,我已經準備好出發啦!”

    謝進宇無奈地搖頭說:“她頭一天就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準備好了,天剛亮就起來,自己梳頭洗臉,著急著呢。”

    他看上去是在埋怨,臉中卻閃著喜悅的光芒。自從他生病之後,謝幼靈就像個小大人一樣,承擔起了家裡的家務和照顧他的責任。

    她還是個十歲的小姑娘,這些事情耗盡了她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根本沒辦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去歡笑著享受生活。尤其到了後來,家裡的錢用光了,她要發愁更多的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的臉上都沒有了笑容,讓謝進宇憂心無比。

    還好有了蘇進,還好他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

    那五百萬也好,對自己病情的幫助也好,都不如他給謝幼靈重新帶來的笑容!

    謝進宇愛憐地看著女兒,灑脫地對蘇進說:“幼靈今天就交給你啦!”

    蘇進一愣:“謝叔,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謝進宇搖頭道,低聲道:“我就不去了。我估計沒那麼多精力,免得拖累得你們也玩不好。你還是帶著幼靈一個人,好好玩一玩吧。”他抬起頭,看著蘇進的眼神跟看著女兒的一模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平時也夠辛苦的了,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放鬆一下。”

    蘇進注視著他的眼神,堅定地道:“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幼靈的!”

    這時,謝幼靈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一樣飛了過來,道:“哥哥你還沒吃早飯吧,這是爸爸煮的蔬菜粥,可好吃了!裡面還有肉!”

    …………

    九點鐘,蘇進帶著謝幼靈準時出發。

    坐在公交上,謝幼靈的小腿一甩一甩的,她興奮地說:“我去過動物園,還沒去過植物園呢!植物園裡植物一定很多吧?”

    蘇進說:“是啊,種類非常多。每個不同的季節去,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鮮花盛開。”

    謝幼靈的眼睛更亮了,她自己盤算了起來:“現在是秋天,秋天應該是……菊花?”

    蘇進點頭:“除了菊花以外,還有別的。桔梗、萱草,也都是秋天的花,應該可以看到。”他笑著說,“而且,植物園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很大的玻璃溫室,裡面還有很多不在季節的植物。說不定還可以看到仙人掌開花呢。”

    他繪聲繪色地說著,謝幼靈聽得津津有味,越來越迫不及待了。

    今天一路都順暢,車開了大半個小時就到了西北角,植物園門口。

    “咦,太好了,哥哥,今天有菊花展!”

    謝幼靈一下車,立刻看見植物園門口的大招牌,高興地叫了起來。

    蘇進先是一笑,接著覺得有點不對,疑惑地看向四周。

    菊花展這樣的活動,一向是植物園的盛事之一。按照慣例,每逢這種時候,植物園門口都會車山車海,堵得水洩不通。今天的車,怎麼這麼少?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09
0108 不能摘

    謝幼靈沒留意這麼多事,她興高采烈地拉著蘇進的手,跟著他買了票,進了門。

    蘇進買的是通票,連同中央溫室的一起。

    一進門,立刻就能看見一片巨大的菊花海。無數盆各種品種的菊花排列在一起,擺成了蟠龍戲珠的圖案。“寶珠”所在的位置,是幾盆非常罕見的綠菊,顏色極正。

    女孩子沒有不喜歡花的,謝幼靈一看見這片花海,立刻歡呼一聲,放開蘇進的手就沖了過去。

    蘇進環視四周,發現花海附近的人還是很多,鬆了口氣。也許是之前交通太堵塞了,門口臨時限行了也說不定。

    蘇進微笑著看了謝幼靈一眼,任由她在花海裡徜徉,自己也跟著走到了花叢邊。

    菊花開得正好,色彩斑斕,無數朵簇擁在一起,實實在在地驗證著“繁花如錦”四個字。微苦的菊香飄蕩在空氣中,讓人精神一振。

    蘇進含笑著看這幕情景,以及花海中的小女孩,心情非常舒暢,心中隱約的疲憊仿佛被一隻溫柔的手拂去了一樣,連肩膀都輕鬆了下來。

    謝進宇說得沒錯,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是應該找個機會放鬆了一下了。

    “哥哥你看這一片,紫色好漂亮!”謝幼靈蹲到一叢菊花旁邊,揮手叫蘇進。蘇進走過去一看,這菊花花蕊處濃紫近黑,越往邊緣越淡,最後花瓣邊緣淡得近乎發白。從花蕊到花瓣,仿佛展現了紫色所有變幻的可能,果然美得驚人。

    蘇進笑著拍拍她的腦袋:“的確很漂亮。不僅顏色美,花形也很舒展。”

    謝幼靈退後一步,端詳著花株的整體,點頭道:“是啊……”

    突然,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揪住花莖使力,想要把它摘下來。謝幼靈一看就急了,她抓住那只手的手腕,叫道:“這裡的花是給人欣賞的,不能摘!”

    那是一個三四歲大,比她更小的小姑娘,短短的頭髮毛茸茸的,圓溜溜的眼睛像條小狗一樣。謝幼靈很認真地對這個小姑娘說:“這裡的花只能看,不能摘,乖啊!”

    “哦……”小姑娘把手縮了回去,同樣認真地說,“只能看,不能摘!”

    “對!”謝幼靈非常肯定地點頭,說,“還可以像這樣聞花香……”

    她湊到菊花旁邊,深深吸了口氣,小姑娘咬著手指看她,也學著湊過頭去。一大一小兩張臉並排在一起,都是粉嫩粉嫩的,相映成趣。

    這時,一個年輕媽媽走了過來,叫道:“紅紅……”

    名叫紅紅的小姑娘轉過頭,認真地說:“媽媽,不能摘花!”

    年輕媽媽一愣,紅紅指著謝幼靈說:“姐姐說的!”

    年輕媽媽笑了起來,她拉著紅紅的手說:“是啊,姐姐說得對!”她看出了蘇進是謝幼靈的家長,友好地向他一笑,說,“你妹妹教得真好。”

    蘇進也笑了,點頭道:“嗯!”

    這一幕落入另一邊兩個人的眼中,一個中年人笑著側頭:“這兩個孩子真可愛!”

    另一個年紀比較大一點的女人凝視著蘇進的側臉,沒有回答。中年人注意到了,疑惑地問道:“怎麼,岳教授,您認識這個年輕人?”

    岳教授如夢初醒,搖頭道:“不,只是覺得有點面熟……”

    中年人說:“哦,可能在哪裡見過吧。對了,雲小姐呢?”

    岳教授說:“她來之前就說要先去看看菊展,不用管她。”

    “這樣啊。岳教授這邊請,我先給你講講這次博覽會……”

    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說開了,領著岳教授往另一邊走。岳教授再次回頭,深深地看了蘇進一臉,表情微微有些迷茫的樣子。

    這時候,蘇進也仿佛感覺到了異樣的目光,向著那邊轉過頭去。但岳教授已經跟中年人一起走了,那地方空空的,什麼人也沒有。

    沒一會兒,謝幼靈又叫起來了:“哥哥,那邊!”

    蘇進回頭,看見她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了,迅速跟了上去。

    進門處的花團錦簇是植物園菊花展的主展場,謝幼靈新發現的這個,是珍稀品種展。

    前面主展場的的那些都是被種在花盆裡的。而這些珍稀品種,栽種在苗圃裡,苗圃被鐵絲網圍住,網下栽滿了爬藤植物,只留了一個出入的小門,比較隱蔽,一般人留意不到,也比較冷清。

    這片苗圃設計得非常精心,中間有一座假山,瀑布一樣的垂枝從上面泄下來,上面盛開著朵朵白菊,就像是星河落入了人間。

    假山下麵是一條人工小河,菊瀑的末端正好臨于水上,照出了繁花的影子。

    河上有橋,橋邊有亭,各種不同顏色的菊花錯落有致地裝點著這這一片景色,巧妙地與景色融為了一體。

    謝幼一進來就呆住了,她直視前方,喃喃道:“好美……”

    蘇進跟在她背後,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跟著也是一愣。

    木橋之上,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黑髮如瀑。她正彎著腰,看著亭邊一朵碗口大的白菊,肌膚如雪,白衣拂風,那種感覺,就像是花的精靈突然化形,落入了人間。

    她只露出了一張側臉,還一半被垂發遮住。但就只是這半張臉,已經讓蘇進無法判斷,究竟是花更美,還是人更美了。

    謝幼靈呆了好一會,突然一拉蘇進,悄聲問道:“哥哥,這是菊花仙女嗎?”

    她的聲音不大,但這裡格外幽靜,外面的喧鬧跟這裡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一樣。對方顯然聽見了她的聲音,轉過頭來,發現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忍不住嫣然一笑。

    陽光透過假山的瀑布,照在她的容顏上,笑靨如花。

    少女向謝幼靈招手,小姑娘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指了指自己。

    少女點頭,謝幼靈看了蘇進一眼,蘇進微微點頭,她這才走了過去。

    少女也微微點了點頭,向蘇進致意。接著,她伸手拉住謝幼靈的小手,引著她看那朵白菊,溫和地問道:“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花嗎?”

    這問題太小兒科,謝幼靈都有點不敢確定了:“……菊花?”

    少女輕輕笑了,點頭說:“對。那你知道,這又是什麼花嗎?”

    這一次,她指的是橋邊的山坡上,那一叢叢黃色的小花。這些小花的直徑只有一釐米左右,黃色單瓣,跟那朵碗口大的白菊比起來,顯得無比單薄。

    謝幼靈倒是認得出來:“這也是菊花!野菊花!”

    少女笑著問她:“是啊,全世界的菊花一共有九百多屬,近兩萬種,你覺得我是哪種菊花的仙女呢?”

    謝幼靈明白了她的意思,沮喪地說:“姐姐,你可真會煞風景!”

    少女掩著嘴,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

    少女似乎很喜歡謝幼靈,拉著她的手,帶著她一邊走,一邊看。

    她對菊花非常熟悉,科屬、品種、分類隨口而言,詩詞錦句信手拈來,謝幼靈跟她走了一圈,簡直要被她迷倒了。

    蘇進沒有跟上去,他站在一邊,遠遠看著這幕情景,唇邊含著笑意。他的眼神平靜而純淨,看著她們,就像在欣賞一幅美好的圖畫一樣。

    少女偶爾回頭,留意到了,只是低頭一笑,眼神也變得越發平靜。

    重新回到橋上時,謝幼靈拉著少女的手搖了搖,問道:“姐姐,我叫謝幼靈,你叫什麼名字啊?”

    少女蹲了下來,理了理她腮邊的頭髮,溫柔地說:“我叫雲行燈,幼靈,你好啊。”

    謝幼靈認真地說:“姐姐,我想好了。不管什麼菊花,都各有各的美。姐姐你就跟花一樣美!”

    雲行燈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說:“謝謝你的誇獎,我很高興。”

    然後,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突然,一個魯莽的聲音闖了進來,中文的腔調非常生硬:“燈小姐,原來您在這裡!”

    名叫雲行燈的少女抬起頭,微一皺眉,冷淡地道:“加比先生,請您不要大聲喧嘩。”

    蘇進也皺起了眉,轉頭一看,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白種人,棕發棕眼,個子不高,身體卻很壯碩,露出來的兩條胳膊上長滿了體毛。

    他癡迷地看著雲行燈,高聲道:“親愛的燈小姐,鮮花也比不上您奪目的美貌。上帝送我到這裡來,一定是為了與您相遇的。”

    相比較而言,雲行燈的態度就很冷淡了,她問道:“加比先生,您找我有事嗎?”

    加比這才想起正事:“對了,博覽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愛德格先生請您趕緊過去!”

    “我知道了。”雲行燈冷淡地回應了一句,拉拉謝幼靈的手說,“幼靈,我有事要先走啦。”

    謝幼靈點點頭,雲行燈站了起來,向著稍遠處的蘇進點頭示意。

    加比的目光一直緊盯著雲行燈,順著她的視線看到蘇進身上,立刻撇嘴,露出了一個輕蔑的表情。

    雲行燈正要走過去,加比突然誇張地大叫道:“稍等一會!”

    雲行燈一怔,不明所以。她帶著謝幼靈轉了一圈,正好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現在正站在那朵碗口大的白菊旁邊,亭亭玉立,人與花交映生輝。

    加比大步流星地向她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說:“這裡究竟是怎麼佈置的?到處都亂糟糟的。真正的園藝師,應該把一切都安排整齊!不過這朵花倒是栽培得不錯……”

    加比說的話讓在場的幾個人都皺起了眉。

    他指的正是雲行燈旁邊那朵白菊,他直沖著她走了過去,彎下腰,扯住了那朵花的花莖。

    雲行燈又是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旁邊的謝幼靈叫道:“叔叔,這花不能摘!”

    他要摘花?不可能吧?

    這一片園圃裡不止他們幾個人,剛才那一對母女也走進來了,這時,那個小姑娘也跟著一起叫了起來:“這花只能看,不能摘!”正是謝幼靈剛剛教她的話,她牢牢記在了心裡!

    這時,“啪”的一聲輕響,加比已經折斷了那朵花,舉起手,把它遞到了雲行燈的面前。

    他好像沒聽見孩子們的話一樣,無比深情地說:“這個糟糕的地方,也只有這朵花配得上您輝煌的美貌了。我親愛的燈小花,請您收下這朵花,收下我的一片心意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29 19:11
0109 入場比賽

    雲行燈不可置信地看著加比,她柳眉微蹙,質疑道:“你把它摘下來了?”

    加比還想把花往她手裡塞,不以為意地說:“一朵花而已,鮮花自打開放,就是為了襯托美人的。”

    雲行燈質問道:“你知道為了培育這朵雪中仙,多少人,花了多少時間和心力嗎?”

    加比一撇嘴,輕蔑之極:“中國人而已。”

    雲行燈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加比先生,我也是中國人。你這朵花,我不會收的。而且,你摘下這朵花,違反了園圃的規定,我會通知園方,按規定處理你的。”

    說著,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視加比如同空氣一樣。

    加比似乎完全沒想到雲行燈會這麼做,他呆了半天,猛地回過神來。

    “操,賤女人!”他喃喃低語,把手裡那朵絕美的雪中仙揉得粉碎。

    “叔叔,你不應該這樣做!”謝幼靈非常憤怒,直起身子,大聲對加比說。

    加比的一肚子火正沒處可泄,謝幼靈正好撞上槍口,他指著謝幼靈,一連串英語從嘴裡冒了出來,全部都是污言穢語,極其難聽。

    謝幼靈一句也聽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她憤怒地道:“你……”

    話還沒說出口,加比就上前一步,重重一推她,就要下橋。

    謝幼靈只有十歲,身高還不到加比的胸口,嬌小纖細。被他一推,她站立不穩,險些就要栽下去!

    這時,她肩膀上傳來一陣輕柔的力量,力量從肩滑到胳膊,帶著她打了個轉,重新站定。

    蘇進站在她身邊,幫她站穩之後,抬眼看著加比,冷然道:“這位先生,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實在太粗魯了。”

    加比不屑:“一個野丫頭……不會是你的野種吧?”

    他輕蔑的笑容還沒露出來,蘇進突然上前一步,搭上了他的手臂。接著,蘇進的手腕一翻一轉,加比偌大個身體就飛了起來,翻過橋欄,砸進了下面的小溪裡,水花四濺!

    周圍傳來好幾聲驚呼聲,蘇進倚著欄杆,冷眼看著下方,道:“這位先生,我覺得你還是用水清醒一下腦袋,順便洗洗自己的髒嘴吧!”

    說完,他回過身,拍拍謝幼靈的小腦袋,說:“走吧。別理他了。”

    謝幼靈的眼睛閃閃發亮,用極為仰慕的眼神看著蘇進,道:“果然,還是哥哥最好!”

    “最?”蘇進被她一逗,就笑了起來。他點了點謝幼靈的額頭,問道,“你這是在拿我跟誰比呢?剛才那個姐姐?”

    謝幼靈不好意思地笑了,再次強調道:“果然,還是哥哥最好,最厲害!”

    蘇進無奈地搖搖頭,帶著她離開了。直到兩人的身影離開這片園圃,加比才一身濕淋淋、無比狼狽地爬出了小溪,站到了岸上。

    他看到周圍的目光,憤怒地嚷道:“看什麼看,都給我滾!”

    這時,兩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人走進苗圃,一眼看見他,問道:“是加比先生?”

    加比憤怒地說:“你們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其中一個保安說:“剛才有一位小姐投訴您毀壞珍稀菊園裡的植物,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

    另一個保安看見了橋邊光禿禿的花枝,立刻指道:“老郭你看!”

    頭一個保安看見了,臉馬上沉了下來,轉向加比道:“請吧!”

    …………

    從珍稀品種園裡出來之後,謝幼靈突然陷入了沉思。她默不吭聲,拉著蘇進的手,眼神漫無目的地到處看著,不時落在一朵盛放的鮮花上。

    一開始,蘇進還以為她被剛才的事情影響,還在生氣,但不久就發現她一臉若有所思,好像在想著什麼一樣。

    他沒有問,帶著謝幼靈像閒逛一樣,在植物園裡溜達起來。

    蘇進沒讓她只看菊花,還帶著她去植物園後面,看了看一年大半時間都在盛開的紫薇,角落裡燦爛一片的萱草,極具山野氣息的紫色桔梗。

    他不像先前雲行燈一樣,走到一處,就給謝幼靈介紹。他只是帶著謝幼靈站在那裡, 兩個人一起靜靜欣賞著鮮花的美麗。

    過了很久,謝幼靈突然長長舒了一口氣,感歎道:“鮮花真美啊!”

    蘇進微笑著點頭:“是啊。”

    “不管什麼樣的鮮花,都很美麗!”謝幼靈又強調了一句。

    蘇進還是微笑著點頭,道:“是啊!”

    一大一小相視一笑,謝幼靈突然指著旁邊一個招牌說:“咦,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宣傳牌,上面寫著“世界植物藝術博覽會”幾個字。時間就是今天,地點是中央溫室三層。上面寫著,一共有58個國家的植物藝術品被送到這裡來參加展覽,同時,還有劍橋大學的教授蒞臨。

    謝幼靈看清上面的內容,眼睛馬上就亮了,問道:“我們可以去看看嗎?”

    對這樣的專業展覽,蘇進也很感興趣,點頭說:“走吧!”

    兩人來到中央溫室前面,正在找第三層怎麼上去,無意中聽見旁邊不遠處一個工作人員在給一對情侶解釋:“抱歉,這次博覽會是內部展示,不對公眾開放的。”

    謝幼靈馬上就沮喪了,垂頭喪氣地說:“不對外開放啊,那為什麼要叫博覽會啊……”

    正好也到這裡來了,蘇進說:“那就算了,要去溫室參觀一下嗎?”

    蘇進說什麼都是好的,謝幼靈立刻用力點頭:“要去!”

    兩人才要出發,情況又變了。

    後面上來一個人,附耳對那個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工作人員立刻笑了起來,朗聲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這邊剛剛接到消息,博覽會方面要搞一個活動,一個小比賽,優勝者可以進去參觀。”

    這個活動是針對當前的全部參觀者的,很快就用大廣播的形式把消息通知了出去。

    博覽會方面,將會臨時舉行一個業餘的植物藝術比賽。

    園內觀眾可以一展才藝,以植物為主題,在一小時內,遞上一份作品。博覽會的專家會根據他們的作品,選出十個最優秀的,進入博覽會參觀。沒有中選的觀眾,也一樣能得到一份精美的紀念品。

    才藝類型不限,可以是繪畫,也可以是即興的文章和詩歌,甚至你臨時譜一首關於植物的樂曲,表演出來也可以!

    工作人員保證,他們的專家一定是專業的,絕對可以公平地選出最優秀的作品!

    蘇進一聽就笑了起來,他拍拍謝幼靈的小肩膀說:“你的機會來了!”

    …………

    這時,中央溫室三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旁邊,一個六十多歲,鬚髮皆白的白種人正跟一個中年華人女性並肩而立 ,俯視下方。

    受到活動的吸引,下面的人越來越多。園方在中央溫室前面騰出了一塊很大的場地,用長桌圍了起來。場裡中央準備了各種工具材料,供給遊客們自由取用。

    外國人微笑著對華人女性說:“嶽,你知道的,我一直仰慕華夏的傳統文化。尤其是把植物抽象化後,引入瓷器和衣料裡,簡直美不勝收。但你得承認,那已經是過去了,現在的華夏已經不行了。”他彬彬有禮,神色裡卻有掩飾不住的輕蔑,“現在的華夏人,淺薄輕浮,已經做不出那麼美的作品了。你們,已經鑽進錢眼裡去了!”

    前面一段,他是用英文說的,標準的倫敦腔,優雅有禮。但最後一句話,他卻換成了中文,同樣字正腔圓,遠不是之前的加比能比的。

    岳雲霖轉向他,禮貌而冷淡地道:“愛德格先生,我尊敬您的言論自由。但我們還是等比賽結果出來之後再說吧。”

    愛德格笑了,他掏出煙斗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道:“比賽?不過是一些膚淺的遊客而已,你以為能出什麼優秀的作品?岳,你實在太天真了!”

    岳雲霖冷淡地道:“愛德格先生,如果您再繼續這樣蔑視我的同胞的話,我想,我們的對話也無法再進行下去了。”

    愛德格說:“同胞?不,岳,你要知道,你不必把自己跟他們相提並論……”

    他碰到岳雲霖的眼神,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笑著說:“好吧,我不說了,我尊敬你的同胞。”

    這時,他手機響了起來,他向岳雲霖做了一個抱歉的姿勢,走到了一邊。沒一會兒,他的臉色就變了:“……你怎麼被送到那裡去的?”

    “……”

    “你也太不小心了!”

    “……”

    “行了,我會派人過去的。”

    幾句話時間,愛德格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他掛了電話,走到岳雲霖身邊,正要說話,發現岳雲霖注視著下方,有些驚訝的樣子。

    這場比賽是愛德格一時興起,跟岳雲霖打的一個賭,他完全沒把它放在心上。他堅信,以前的華夏或者有過輝煌,但今時不同以往,時代已經不同了。

    他順著岳雲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往下看,但當他看見下方的情景時,白色的眉毛立刻高高地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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