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42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0
0120 八條胡同

    蘇進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陪伴著老人。旁邊不遠處,徐英又在跟岳明鬥嘴,兩人指著剛剛修好的一件東西,正在討論單一鳴教的內容。岳明看著跳脫,其實非常縝密,徐英則一個從外到內全部都在放飛的類型。兩人的觀點截然相反,但各有各的道理。

    蘇進在一邊聽著,笑著往那邊看了一眼。

    紀老太太突然問道:“小蘇,你帶他們過來,是為了教他們文物修復吧?”

    蘇進一愣,看了老太太一眼,點頭說:“是的。”

    紀老太太笑了:“這些孩子都是新手,你是以前學過的,所以都是由你來教他們?”

    蘇進“呃”了一聲,說:“每週也有老師過來講課的。”

    紀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說:“但是他們學的東西,跟老師講的東西,不是一個路子,反倒跟你的有點像……”

    蘇進真正怔住了,他斂了笑容,正式地看著紀老太太。

    他完全沒想到,這樣一個老太太,只是在旁邊看著,就能看出他的做法!

    是的,她說的一點錯也沒有。每個週末,都會有正式的、有段位的修復師來教學生們修復方面的知識。但是,學生們真正學到的,卻不完全是他們所教的內容。

    在此之前,在馬王堆的時候,蘇進就已經在無形中確立了他們的知識結構,搭起了骨架。

    現在,這三位修復師教的東西,只是在骨架裡填充血肉而已,學生們真正的學習思路,仍然是“蘇進式”的。

    他為此做了很多安排,大量努力。無論是馬王堆時的那套方案,有意無意的言傳身教,還是每週必須上交的報告,以及平時活動時他給予的引導,全部都是在確立以及鞏固這套系統。

    蘇進始終認為,文物修復,是一門科學的學科。

    它有著系統的知識結構,完備的體系,科學的發展觀。所有的經驗與手法,都只是這套系統下面的細節而已。

    所以,一方面,他沒有自己來教,而是請了這個世界的修復師來教學生——蘇進並不希望學生們的文物修復技術,跟這個世界本身脫節;另一方面,他還是潛移默化地給學生們搭建起來了科學的思想和系統。

    修復師所教的內容,都在這個框架之下,學生們的學習方式與思考方式,都是全新的。

    能做得這麼順利,也多虧了這些學生。他們全部都是京師大學的高材生,正式考上的那種。從小學到大學,他們早就習慣了新的知識系統。所以現在蘇進稍一引導,他們就順利地照著習慣的方式進行了。

    科學的系統和傳統的經驗相結合,是學生們能力突飛猛進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些規劃,都是蘇進一個人默默完成的。到現在為止,出身傳統的修復師們沒有發現;剛才開始投身行業的學生們沒有發現,沒想到,這樣一個純粹旁觀的老太太,先一步發現了。

    蘇進凝視著老太太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笑容,點頭道:“您眼光真好!”

    紀老太太也笑了,她拍拍蘇進的手背,道:“你也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真是辛苦了啊……”她的笑容柔和,一絲不亂的白髮在陽光下,像是要發出光一樣。

    辛苦?蘇地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他熱愛這個行業,他樂見學生們投入這個行業,全心學習,快速進步。他們終將改變這個行業!

    不過,聽見紀老太太這句話,他仍然心中一熱,低頭微笑了起來。

    十分鐘很快過去了,學生們喝完涼茶,把杯子攏了起來,放回杯籠裡。

    紀老太太只是讓他們休息一會兒,沒打算繼續打擾,拎起茶壺茶杯就準備回去。

    蘇進也站了起來,主動道:“我送您回去吧。”

    紀老太太抬頭一笑,道:“謝謝你了。”

    就像上次一樣,他陪著老太太往回走。路過一個胡同口時,老太太停了下來,往那邊看了一眼,說:“你有空嗎?陪我散散步嗎?”

    蘇進愣了一下,立刻點頭說:“行啊。”

    紀老太太向他笑笑,主動往那個胡同口裡走,一邊走一邊說:“南鑼鼓巷以前又叫蜈蚣街,因為它除了主巷的那個胡同以外,還向兩邊伸出了八條胡同,左右各四條,可不就像蜈蚣一樣?”

    這些內容蘇進當然也很清楚,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走在紀老太太身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

    紀老太太說:“清朝時候,這裡住的都是在達官貴人,還曾經有兩座王府。後來……”她停在一道朱紅大門面前,仰頭看過去,道,“後來沒人管,王府裡聚滿了住戶,昔日王侯之家,也與市井混同了。”

    這道朱紅大門有五米高,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維護過了,上面紅漆斑駁,大片脫落。

    門口兩座石獅子還很威猛,其中一個的耳朵斷掉了,只剩下了粗糙不平的石茬。石獅子底座上爬滿了青苔,幽綠近黑。

    兩個小孩從門裡沖出來,相互追鬧,又沖了過去,留下一串笑聲。

    紀老太太笑指著裡面,道:“這裡以前是僧王府,博爾濟吉特氏,博多勒噶台親王僧格林沁的王府。早年,王府從炒豆胡同街頭占到街尾,整一條街的大宅子。東、中、西三路,各有四進。後來到民國時候,僧王的孫子阿莫爾靈圭養不起宅子了,只能把它拍賣。一年年下來,拆分成了好多小宅子,變成了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看著老房子變成這樣,有點可惜吧……”

    紀老太太最後還是沒有帶他進去,在門口看了一陣子之後,就繼續往前走了。

    就像她說的一樣,南鑼鼓巷一帶這八條胡同,以前都是聲名赫赫的。甚至在蘇進以前那個世界裡,名聲也很響亮。

    那時候,南鑼鼓巷經歷過幾次拆遷,變成了民俗一條街,胡同兩邊都是小門面,吃吃喝喝、各種工藝品,吸引了大量遊客。

    很多民俗專家痛心疾首,覺得改建後的南鑼鼓巷不倫不類,失去了真正老北京老/胡同的特色。但是遊客們樂此不疲,甚至還有一段時間,這裡變成了3A級景區。

    現在,南鑼鼓巷和這八條小胡同,全部都沒有拆遷過,仍然保留了原貌。

    老實說,在沒有精心維護的情況下,這樣的原貌其實真不怎麼好看。

    房屋低矮,道路狹窄,兩邊的屋簷簡直像是要壓到頭頂上了一樣。門板上油漆剝落,街邊青草叢生,不時有掉下來的磚塊……簡直像貧民窟一樣。

    蘇進再次抬頭,看向四周。

    透過房頂,可以隱約看見附近的高樓。來的路上,他們也感受過高樓的林立與街道的繁華。南鑼鼓巷跟那邊比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被劃出來的異域一樣,格格不入。

    蘇進若有所思,直接問了起來。

    紀老太太的確知道,她“哦”了一聲,說:“這個啊,因為這一片地方的確是被劃出來了啊。”

    南鑼鼓巷作為老北京胡同保留得比較完整的區域,可以說仍然存留了清朝至民國時候的原汁原味。

    早年,可能是拆遷的時候還沒拆到這裡來,但近年來,“傳統文化復興運動”開始,這裡就正式被劃出來,成為了“傳統文化保護區”。

    但政府立刻面臨了跟故宮一樣的尷尬。他們能把這裡保護出來,但沒本事進行維護!

    把這裡推平,蓋起高樓大廈當然很簡單。但要在原來的基礎上,保留應有的風味,就不是他們力所能及的範圍了。

    聽說,政府一直在聯繫文物修復家族,想要改建這片區域,正式讓它成為老/胡同的代表文化。

    但是,兩邊的談判一直沒有談妥,這片胡同也就這樣暫時被擱置起來了。

    蘇進皺起了眉頭,問道:“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進行呢?”

    紀老太太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接下來,他們又路過了好幾條胡同,紀老太太從小在這裡長大,這些胡同都是她跑來跑去玩耍的地方,她非常熟悉。

    她指著各扇大門,給蘇進介紹它們原本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況。

    蘇進認真地聽著,同時也在心裡盤算了起來。如果是他的話,會怎麼處理這片區域……

    八條胡同走了三條,紀老太太就有點累了。蘇進立刻留意到了,道:“紀奶奶,你累了的話,我們就回去吧。”

    紀老太太搖搖頭,歎了口氣:“年紀大了啊……”

    蘇進扶了她一把,剛轉身,就看見街尾有道人影一閃而逝。那道人影有點眼熟,蘇進愣了一下,馬上就認出來了。這正是住在紀老太太家對面,那個“脾氣很不好,但人很不錯”的姓盛的老頭子。

    他跟在他們後面幹什麼?

    蘇進沒有把這事說出來,扶著紀老太太繼續往回走。

    老太太沒有發現盛老頭,繼續跟蘇進說:“住在這八條胡同的,也都是些老住家了,大多數人家裡都有一兩件老東西。到時候等孩子們練熟了手,也可以招呼他們拿出來看看。多見識見識,多上上手,總是沒錯的……”

    蘇進這才恍然大悟,紀老太太為什麼會突然拉著他過來“散步”,原來是為了天工社團接下來的發展著想!

    蘇進的心裡暖洋洋的,他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紀老太太笑著看他:“你們都是好孩子,街坊鄰居都很喜歡你們。到時候我再幫你招呼一聲,大家就知道了。”

    紀老太太在南鑼鼓巷的地位有點特殊。她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的老住戶,為人溫和,談吐文雅,氣質跟普通人完全不同。蘇進跟她見過這麼多次面,從來沒見她頭髮亂過一絲。

    這樣的人,威望當然非常高。街坊之間有什麼爭端,經常都會找她去“評理”。她開口說話,的確很有份量。

    蘇進會帶學生們到南鑼鼓巷來,其實也有這方面的打算。不過,他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一上南鑼鼓巷主街,立刻變得熱鬧多了。

    蘇進把紀老太太扶回家,四合院跟上次一樣安靜,陽光透過樹蔭,照得院子裡一片陰涼。蘇進把她扶回客廳裡坐下,照老樣子把茶壺茶碗放回廚房,清洗乾淨。

    那兩個乾隆三果碗仍然放在碗架上,蘇進路過時,忍不住又欣賞了一會兒。

    然後,他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回到了巷口的攤子旁邊。

    還沒走近,他就聽見了那邊的喧嘩聲。

    怎麼會這麼吵?發生什麼事了?

    (我才知道,作者有話說在手機上是不會顯示的,昨天的確只有一更,頸椎病犯了,後文要修,所以拖到今天發了。

    前幾天書評區一直很冷清,我寂寞了好幾天才知道,原來是縱橫的書評區抽了……ORZ)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0
0121 熊孩子

    蘇進眉頭微皺,快步走過去,正好看見徐英抓住一個小男孩的脖領子,漲紅了臉怒吼:“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

    那小孩大概七八歲,長得黑胖黑胖的,非常結實。他被徐英抓著,還在拳打腳踢,滿口髒話不停地往外冒,這些話,蘇進聽著都覺得臉紅!

    蘇進目光一掃,發現這小孩手裡抓著一個瓷瓶。社團所有的試劑全部都是他親手調配出來的,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瓶子裡裝的是粘合劑,專門用來粘合金屬與陶瓷等硬物,粘性非常強。

    他走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魏慶也很氣憤:“這小破孩來偷我們的東西!不是第一次了!”

    蘇進這才知道,這小孩姓熊,人如其名是個熊孩子。他每個週末都會被送過來,在奶奶家過週末。

    上周蘇進不在的時候,他就過來偷東西,偷的也是這種粘合劑。上次學生們完全沒防備,竟然被他得手了。

    這破孩子偷了粘合劑,偷偷地把它塗在花壇旁邊的石凳上。一個老頭剛坐下去,褲子就被粘住了。

    這粘合劑是蘇進特調的,粘性非常強。老頭的褲子被粘得嚴嚴實實,完全撕不開。最後還是很狼狽地把褲子脫下來,只留了個褲頭才脫身。

    到現在,那褲子的大塊布料還被粘在石凳上呢。

    當時大家都在後怕,幸好粘住的是褲子,要是天氣再熱一點,老頭們只穿褲衩,皮膚被粘住了怎麼辦?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七手八腳地幫老頭脫身的時候,這死孩子還在一邊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他跟這老頭有仇,有意報復呢。後來才知道,他純粹就是惡作劇,就是在耍人!

    學生們氣得要命,想教訓他,還反過來被他媽教訓了一頓。

    他媽振振有辭地說:“誰讓你們不把東西收好?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

    當時何三也在,也被氣得夠嗆。後來,還是他們主動向那老頭道歉,要出錢賠他的褲子。

    老頭子人倒不錯,連聲說這事跟他們沒關係,還偷偷拉著他們說,讓他們以後小心。這熊孩子純粹就是被他媽慣的,他媽難纏得要命。

    所以這周,他們格外小心,果然,這孩子又過來偷了,馬上就被他們抓了個現形。

    蘇進盯著那小孩,也皺起了眉。

    他會來偷這種粘合劑,肯定是看見了學生們用它來修補東西。也就是說,他是知道這東西有多厲害的。這種情況,他還來偷,就沒把別人的安全放在眼裡!

    而且,搞了一次就算了,還要再來第二次……

    這種熊孩子,就是欠揍!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你們幹嘛?快把我兒子放下!”

    接著,一個中年婦女沖了過來,一把把那個姓熊的熊孩子搶了下來,指著徐英的鼻子大罵,“你要對我兒子幹什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每天跑到這裡來,就是沒安好心!”

    徐英被她罵怒了:“是他先來偷我們的東西的!”

    中年婦女回頭一看,兒子手上果然拿著一個瓷瓶。熊孩子惡人先告狀說:“就是一點膠水!而且他抓得我好痛,好痛啊媽媽!”

    他一邊喊痛,一邊咧開嘴,嗷嗷地哭了起來。說是哭,他其實只是嗷嗷叫,眼睛裡一點眼淚花也沒有。

    中年婦女才不管兒子是真哭假哭呢,她立刻勃然大怒,抓過兒子手上的瓷瓶,啪的一下扔回給徐英,叫道:“個破膠水也看得跟寶貝一樣,還你!你抓我兒子,把他胳膊都抓紅了,你怎麼說?”

    徐英怎麼敢讓瓷瓶落地,他七手八腳忙著接住瓶子,一聽這話就氣笑了:“胳膊被我抓紅了?搞笑了,我剛才碰他胳膊了嗎?我抓的就是他的衣服!”

    中年婦女來的時候,他的確抓的是熊孩子的後領衣服,根本沒碰他的胳膊一下。

    中年婦女一聽,立刻坐在地上開始撒潑了。她一邊大哭,一邊大罵徐英欺負女人,各種粗言穢語不要錢一樣往外冒。

    這一下,蘇進算是知道,這孩子的髒話是跟誰學的了。

    徐英什麼時候碰見過這種場面,整個人完全懵掉了。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氣憤極了,明明是那小孩先來偷他們東西的,他們只是阻止了而已,甚至都沒動他一根手指頭,這女人撒什麼潑呢?

    這中年婦女才不管這些,她就滾在地上邊哭邊罵,那個熊孩子也在旁邊跟著哭號,南鑼鼓巷巷口吵得不行。

    中年婦女罵了兩句,就開始給天工社團潑髒水了。

    他們每個星期每天都跑到這裡來,一群大小夥子閑著沒事過來修廢品,指不住是想做什麼呢。南鑼鼓巷住的全是老人,他們踩了點摸清了底細,到時候老人們就要糟糕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在做什麼,幫了老人們什麼忙,大家心裡都清楚,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路過這裡的行人被這事吸引過來了,一聽這話,也覺得不對,紛紛用斥責的目光看著學生們,甚至有人跟著罵起來了,還叫著要叫員警過來把他們帶走。

    學生們一個個面紅耳赤,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蘇進也皺起了眉,覺得有點棘手。

    這種潑婦臉皮厚得刀槍不入,最難處理了。而且這種情況下,要怎麼讓這些“好心的”行人知道事情真相呢?

    突然,一個老頭子沖了出來,一拉中年婦女,叫道:“馮淑珍,你給我閉嘴!”

    這老頭子的聲音非常洪亮,中氣十足,一下子就把女人的聲音壓住了。

    蘇進一怔,這正是那個姓盛的老頭。

    這三個星期裡,南鑼鼓巷絕大多數住戶都有把家裡的東西拿來修,盛老頭卻從來沒有。他總是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這些年輕人,簡直跟防賊一樣。

    結果這時候,首先跑出來幫他們說話的,竟然會是他!

    盛老頭一把把熊孩子拎到馮淑珍面前,喝道:“你也給我閉嘴!”

    熊孩子本來就是在假嚎,被他這一嚇,真的閉上了嘴。

    盛老頭喝道:“馮淑珍,我告訴你,你再不好好管教你這孩子,到時候被員警抓走的,就是他了!小小年紀跑來偷東西,沒偷著就反咬一口,這是小畜生還是人,你告訴我聽聽?”

    馮淑珍被他嚇住,還沒來得及開口,盛老頭又去吼周圍乘涼閑坐的老頭老太太:“你們呆在那裡幹什麼?孩子們被冤枉了,也不出來幫著說話?這三個星期,真是白幫你們幹活了!”

    老頭老太太們被吼得訕訕的,過來打圓場說:“這不是沒反應過來嗎?”還有一個老頭拍著徐英的肩膀說,“對不住對不住,委屈你們了。”

    這個老頭正是上周被粘褲子的那個,他拱手,向周圍人群作了個揖,道:“各位好心人,可別冤枉了孩子們。他們都是好孩子,是京師大學的大學生!這是看我們老頭老太太們生活不便,來做好事,幫我們修東西的。這三個星期,幫了我們大忙。我們還商量著,回頭要送個錦旗去他們學校呢。這女人就是個潑婦,她說的話,信不得!”

    他口齒清晰,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楚了。接著,他又瞪了一眼旁邊另一個老太太,道,“翟老婆子,你還看什麼?還不趕緊把你媳婦領回家?小蘇,我告訴你,以後他家的東西,都不要修了,全部都扔出去!”

    翟老婆子被他吼得訕訕的,紅著臉,硬把馮淑珍拉回去了。

    盛老頭還是氣哼哼的,王老頭轉向徐英他們,道歉說,“對不住小徐,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們是好孩子。”

    路人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邊好奇這個年頭了,竟然還有大學生過來組團修廢品,簡直太高風亮節了嘛;一邊感歎,潑婦實在不講道理,太難纏了。

    漸漸的,他們也散開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紛紛坐了下來,徐英還是很氣:“媽的,老話說得就是沒錯,熊孩子必有熊媽!遇到這種潑婦,真他媽想動手打人!”

    話雖這樣說,但他們也知道,肯定是不能動手的。不然,沒理的就變成他們了。

    這時,賀家幽幽地道:“你放心吧,人作自有天收。他們再這樣作下去,遲早會把自己作死的。”

    (去縱橫作者群問了一下,大家紛紛表示:一直都是在裡說話的啊!……嘖。)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1
0122 鋦瓷

    楊晉原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辦公室門前,敲了兩下門,聽見裡面的回應之後,把它推開。

    他走到辦公桌旁邊,把資料夾放在桌上,道:“岳教授遇到的那個年輕人的全部資料,基本上都在這裡了。”

    對面沒有吭聲,楊晉原熟練地翻開資料夾,介紹道:“這個年輕人名叫蘇進,京師大學一年級學生。六歲時父母雙亡,被送到了藍天福利院。因為入院時年紀比較大了,一直沒有被收養。十歲時得到長期資助,資助者謝進宇,帝都人,前任楚洋商貿公司部門經理,後因個人身體原因辭職。從蘇進十歲一直資助到他十八歲。這方面的詳細資料,被列在一號檔案裡。”

    “蘇進到帝都後,偶然跟謝進宇的女兒見面,展露出在文物修復方面的才華,這個事件被列為了二號檔案。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事件裡,蘇進跟談四少認識、結交。談四少以五百萬的價格,買下了蘇進修復後的蘇東坡《竹石圖》。”

    “哦?談小四認識?”辦公桌後那個人終於動了容,夾著煙坐直身體,把資料夾拉過去看。

    楊晉原還在繼續彙報:“是,那之前,他還跟談四少一起去了中秋節的地下拍賣會,協助談四少拍到那具漢朝古瑟,並且根據文物的資訊推算出馬王堆位址。”

    “原來就是他啊!”辦公桌後那個人倒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那具漢朝古瑟,他也親眼看到過。他越發產生了興趣,翻開資料夾,看見蘇進照片,贊道:“小夥子長得挺精神的!對文物這麼瞭解,真是難得。他是京師大學文修專業的嗎?”

    楊晉原搖了搖頭:“不,進入京師大學後不久,他就在公開課上,跟京師大學文修專業的老師產生了衝突,獨立成立了一個文物修復社團,名叫天工社團。社團成立後,應馬王堆指揮部舒倩組長邀請,他帶著學生一起參觀了馬王堆,設計了漢墓挖掘方案。”

    楊晉原搜集的資料非常齊全,把蘇進身上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辦公桌後面那個人從漠不關心到大為驚奇,最後叼著煙,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個年輕人身上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楊晉原講完之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上個週末,他是為什麼去植物園的?”

    楊晉原道:“具體原因不瞭解,據調查得來的情況看,應該是湊巧。資助者女兒得了獎,他帶小女孩去植物園玩作為獎勵,意外碰到了博覽會,幫了岳教授。”

    對面那人沉吟不語。

    他名叫周景澤,是周老爺子的三子,在國務院擔任了一個不高不低的職位,不太起眼,但手上的權利是實實在在的。他也是周家第二代的中堅人物。

    上週末植物園事件之後,周老爺子把他叫去,跟他把事情說了一遍,特別指出了蘇進。

    按照周家的規矩,蘇進幫了岳雲霖,周家應該給蘇進回報。

    至於怎麼回報,到什麼程度,就由周景澤來拿捏了。

    這麼個小事,周景澤本來沒太放在心上的。蘇進不過是一個大學生,跟他們隔得實在太遠了。他回來之後,隨意了吩咐了一下秘書楊晉原,讓他去安排。

    楊晉原很負責任,沒多久,就發現這件事被反映到了網上,引起了一些波瀾。

    他把這件事回報給了周景澤,引起了周景澤的警惕。

    身在他那個位置,想得不免多了一點。他就在懷疑,長微博做得這麼好,這麼有影響力,是不是蘇進一手安排的?

    當然,他幫了岳雲霖,這個是肯定的。但如果他是一個虛榮浮誇的人,周家怎麼回報,就要多考慮一下了。

    於是,他派了楊晉原去調查蘇進,沒想到調查了這麼多內容出來!

    他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那網上的事情呢?跟他有沒有關係?”

    楊晉原板著臉說:“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跟他有關係。而且,那條長微博很注重隱私,沒有洩露他的個人資訊,現在還沒有指向他的跡象。”

    周景澤緩緩翻閱著資料夾,在一些重點內容上格外留意了一下。

    首先,蘇進到帝都之後,很快跟資助者謝進宇聯繫上了。那五百萬,他毫無保留地給了謝進宇,自己一分也沒留。雖然,要不是他親手修復,那幅竹石圖絕對賣不出那麼高的價格。

    其次,第一次交易買賣之後,他跟談修之後來又有了多次交往,保持著不錯的關係。

    再然後,就是他在學校公開課上跟文修專業老師之間發生的衝突了……

    楊晉原的資料調查得非常好,甚至弄到了當時的照片和一小段影像。

    周景澤在平板上打開當時的錄影,從頭到尾看完,終於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

    他對楊晉原說:“這個年輕人很不錯,我們要慎重對待。”他熄了煙,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先保持觀察,他有什麼小麻煩,就幫他解決掉。回頭,我們再看看,他有什麼需要……”

    楊晉原有點吃驚。周景澤說得有點含糊,但這種待遇,已經不是對待一個幫了自家忙的年輕人的了。這已經算是一個對待“未來的合作夥伴”的態度了!

    不過想想蘇進這兩個月來做的事情,他突然又覺得,這種態度理所當然。

    他點頭道:“是,我知道了,我會保持密切關注的。”

    周景澤笑了笑,隨手翻了一下資料夾,突然“咦”了一聲,問道:“咦,這個天工社團是,最近一直在南鑼鼓巷?”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向下俯視。

    隔著兩座樓,一大片古舊的街區在他面前舒展開。

    一條主街,八條向兩邊延伸的胡同——正是南鑼鼓巷!

    …………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心還是很大,一個熊孩子而已,還不至於讓他們太放在心上。沒一會兒,他們就把剛才的事情忘在了腦後,繼續聚精會神地聽課練習。

    蘇進微笑著環視四周,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

    毫無疑問,這種穩定的心性,也是一個文物修復者所必備的。

    突然,一個老頭走了過來,問道:“小同學,你們會鋦瓷嗎?”

    鋦瓷?那是什麼?

    學生們面面相覷,蘇進卻笑了一笑,問道:“老人家,您家瓷器壞了?”

    老頭把手裡的布袋遞過來,說:“是啊,好好的壺,用了好多年的,壺嘴不小心磕掉了!你們能修嗎?”

    蘇進接過布袋,打開一看,果然,裡面是一個青花瓷的茶壺,上面迴圈寫著“可以清心也”五個字。很明顯,這壺是現代的產品,不值什麼錢。但是工藝不錯,上面的把手已經磨出了包漿,可見的確是家裡用了很久的。

    茶壺的壺身和壺蓋都完好無損,只有壺嘴掉了,放在了壺身裡。

    蘇進倒出來壺嘴檢查了一下,放在壺身處比了比,點頭說:“可以修,但是我沒帶金剛鑽。這樣吧,先照老規矩編個號,到時候修好了您再過來拿?”

    老頭樂了:“你會鋦?”

    蘇進點頭,笑道:“會一點。這壺嘴掉得很完整,您保存得又好,好修!”

    老頭高興極了,拿了方勁松遞過來的號碼,樂呵呵地走了。

    他一走,學生們馬上湊過來了,魏慶首先問道:“鋦瓷是什麼意思啊?”

    徐英的聲音更響:“金剛鑽又是什麼?拿來做什麼的?”

    來了這裡三個星期,他們還沒經手過一件瓷器,連清洗也沒有。而毫無疑問,瓷器,是文物裡最大、也最經典的一支!

    這時候,就連單一鳴也過來了,抱著手臂站在一邊。他對瓷器只算是粗通,大概知道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但還從來沒見別人做過。

    蘇進這意思是,這樣的活,他也一樣能上手?

    他究竟還有什麼不會的……

    蘇進笑著問道:“‘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這句話,你們聽說過嗎?”

    所有人一起點頭,這麼有名的俗語,誰會沒聽說過?

    蘇進道:“金剛鑽,就是一頭有金剛石的鑽子。瓷器是瓷土燒制而成的,非常堅硬,也只有金剛鑽,才能在上面打洞。”

    徐英好奇了:“打洞?好好的瓷器,為什麼要打洞?”

    蘇進說:“為了鋦瓷啊。鋦瓷,是對瓷器的一種修復手法。簡單來說,就是在斷茬的地方打洞,用鋦釘把它縫補起來的技術。鋦瓷鋦得好的話,瓷器還能跟以前一樣使用,滴水也不會漏出來。”

    連一滴水也不會漏出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徹底好奇了。魏慶立刻問道:“我們可以看看你怎麼做的嗎?”

    蘇進笑著說:“當然可以,不過……”他攤了攤手,“我說了,我沒帶金剛鑽。‘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啊。”

    徐英嘴巴很快:“但你還是攬了啊!”

    岳明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少說廢話,到時候老大修的時候,你要不要看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1
0123 金剛鑽

    這時,蘇進的電話響了,是彭書辛打來的。

    雖然是週末,彭書辛還在工作。他正在幫蘇進跑專利的事情。正常註冊專利,前後需要至少一年半的時間才能審批得下來,彭書辛發動自己的關係,想儘量把時間縮短一點。

    他問蘇進現在在哪裡,有兩份檔需要他簽一下。

    蘇進告訴了他自己的地址,彭書辛毫不猶豫地說自己馬上過來,倒真是個急性子。

    蘇進挺喜歡這種雷厲風行的人,心裡一琢磨,把金剛鑽的事情也交給他了。讓彭書辛過來的時候,順便到附近的工具店買個金剛鑽,和一些其它用品。

    彭書辛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聽到蘇進安排,知道不久就可以親眼看到“鋦瓷”了,大家都非常興奮。

    彭書辛到得很快,半小時左右,他的車就停在了南鑼鼓巷的巷口。

    蘇進交待的東西,他全部都帶過來了,裝在一個袋子裡遞給了他。

    他半開玩笑地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金剛鑽,怎麼,你真的要做瓷器活?”

    蘇進爽快地點頭說:“是啊。”他一指地上的瓷壺,說,“就是這個壺,要把壺嘴給安回去。”

    只是兩份檔而已,蘇進很快就把名簽好了。

    彭書辛本來打算拿到簽名就走的,一聽這話,頓時停住了腳步。

    他盯著壺和壺嘴看了半天,不可置信地問道:“這壺嘴不是斷了嗎?能安回去?是粘回去嗎?”

    蘇進搖頭:“一般的粘合劑,遇熱都會融化。粘上去的,只能看,不能用。不然倒上熱水,過個幾次,壺嘴又掉了怎麼辦?”

    彭書辛忍不住問道:“那得怎麼辦?”

    蘇進還沒來得及說話,徐英已經搶先說了:“鋦瓷啊!你沒聽說過吧,就是……”

    他是個自來熟,在彭書辛這個生面孔面前也不畏縮,三言兩語,就把蘇進剛才說的內容又給顯擺了一遍。

    彭書辛更好奇了:“鐵釘釘進去,怎麼能讓壺不漏水呢?”

    徐英說不出來了,蘇進笑著說:“接得好、接得牢的話就不會啊。”

    彭書辛來了興趣,不打算馬上走了。雖然是大週末,他仍然穿得西裝革履,一副隨時可以出席晚宴的樣子。而現在,他就這樣直接在路邊蹲了下來,興致勃勃地要看蘇進幹活。

    不光是他,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也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圍在了蘇進身邊。

    蘇進一看他們這樣,索性就開始現場示範了。

    他把彭書辛買回來的東西從袋子裡拿出來,檢查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他把它們放到一邊的架子上,拿起地上的壺身和壺嘴,道:“鋦瓷的第一步,就是找碴。以前有一句歇後語說,鋦瓷匠戴眼鏡——沒碴也要找碴,實際上說的就是這個了。不過這個壺不用特別找碴,它被保存得很好,壺身和壺嘴剛好能對得上。”

    說著,他把壺嘴往斷口處一對,果然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我們把兩塊布拼在一起,通常用線縫上就可以。其實鋦瓷是一樣的原理,只不過我們用的不是線,而是釘子,也叫鋦釘。一般來說,鋦釘有金釘、銅釘、花釘幾種。前面兩種說的是材質,後面一種說的是形狀。老爺子這個瓷壺是現代製品,是平時自家用的,我們就不用太貴的鋦釘了,就用普通的銅釘就可以。”

    他一邊講解,一邊從旁邊拿起了一支黑色的記號筆。

    蘇進道:“找完碴之後,我們要確定釘子口。根據斷口來判斷,要用幾顆釘子,釘在什麼位置比較牢靠。這就涉及到壺的受力問題……”

    他想了想,抬頭道,“賀家,這個你來試試。”

    賀家一愣,點了點頭。

    他沒有直接上手,而是拿出一把尺子,量了起來。

    壺身多高多寬,壺嘴尺寸是什麼樣,瓷的厚度有多少,他很快就全部記下了,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的計算。

    蘇進看著他的動作,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賀家計算的時候,他輕輕撫摸著瓷壺的斷口,手指輕輕在幾個地方點了一下。

    相比賀家,彭書辛更關心蘇進,他馬上就留意到了他的動作,暗暗地把那幾個地方記了下來。

    很快,賀家就抬頭說:“我算出來了。”

    他接過記號筆,又用尺子量了一下,在壺身和壺嘴兩邊各點了四個點,道:“用四顆釘子,就能把它完全固定住。”

    彭書辛一看他點的四個位置,立刻瞪大了眼睛。

    果然,他標注的位置,跟蘇進剛才點的一模一樣!

    其實單一鳴也注意到了蘇進的動作,也發現了兩邊標注的一致性。但相比之下,他更吃驚的還是賀家那邊。

    不用說,蘇進是個比他想像中還厲害的老手,能確定鋦釘的位置是正常的。賀家一個剛入行的新人,憑什麼能算出來?還能跟蘇進標出來的一樣……

    這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也跟那個又詭異,又搞不懂的化學一樣嗎?

    單一鳴在旁邊看著,感覺自己被打開了新大門。

    蘇進笑著點頭說:“很好,這就是鋦瓷的第二步,定位。現在我們要進行第三步了,根據定下來的位置給瓷打孔。”

    他終於拿起了傳說中的金剛鑽,在手上掂了掂。

    蘇進搖頭道:“這金剛鑽不是鋦瓷專用的,稍微有點沉。”

    鑽子是彭書辛買的,他馬上有點緊張地問:“怎麼,不能用嗎?”

    蘇進笑著搖搖頭:“也不是,就是以後大家要做這方面的工作的話,最好準備一把自己常用的鑽子,這樣更好確定手感。在瓷上鑽釘,怎樣掌握力道,深淺幾何,都是要靠手感的。”

    他一手拿著金剛鑽,另一隻手拿起了瓷壺的壺嘴。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連同彭書辛,在這一刻都懸起了心。

    陶瓷這東西,又硬又滑又脆,輕輕摔在地上都會摔碎,要怎麼在上面打洞?

    蘇進手上的鑽子,全金屬製造,兩指粗,一尺長,提上手上沉甸甸的。這樣一個東西,敲在瓷器上,不是馬上就會把它敲碎嗎?

    大家都很緊張,蘇進卻氣定神閑,唇邊甚至帶著一絲微笑。

    他舉起金剛鑽,齊到自己的太陽穴高處。

    大家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黑影一閃,金剛鑽又輕又快地落了下去,跟著,“叮”的一聲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壺嘴,這一看,全部都瞪大了眼睛。

    賀家剛剛標好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小洞。而它周圍的瓷面,仍然完好無損,一點碎裂的痕跡都沒有!

    蘇進輕輕轉了下壺嘴,再次一鑽敲下。

    “叮”,又一個小洞,壺嘴依然完好。

    “叮”,“叮”,接著又是兩下。轉眼間,壺嘴的斷碴處連續出現了四個小洞,全部正中標記,全部一般深淺,洞出瓷不碎!

    所有人全部驚呆了,單一鳴更是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他比其他人懂得更多一點,震驚的程度何止翻了十倍。

    金剛鑽,前面兩個字說的是重點材質,後面一個字說的是它的屬性,也是它的使用方法。

    所謂的“鑽子”,就是用來“鑽”的!

    正常情況下,瓷器打洞,都是用金剛鑽慢慢鑽動打磨,他以前偶爾也見過別人這樣做。

    但他活了快七十年,從來沒見過有人這樣用鑽子!

    正面直敲,一敲一個洞,還全部成功!

    “叮叮叮叮”,蘇進拿起壺身,又是四聲。

    這一次,他比之前做得更加熟練了,左手轉壺,右手敲洞,四聲中間幾乎沒有中斷,連成了一片。

    四聲後,壺身部位同樣出現了四個一模一樣的小洞,同樣沒對周圍的瓷質造成一點影響!

    這是什麼手藝!

    要做到這種程度,對手掌手腕的控制力得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行?

    不,不光是控制力,還有對金剛石的硬度判斷、對瓷器的硬度、弧度的判斷……

    必須對相關瓷器的一切都有著極深的瞭解與極豐富的經驗,才有可能做到這樣!

    單一鳴慢慢合上嘴,望著蘇進的目光變成了深思。這個年輕人,究竟是從哪裡學到的這一手手藝,從哪裡積累起來的這麼豐富的經驗?!

    相比單一鳴,其餘人就僅僅只是吃驚了。他們根本就不清楚這裡面包含著什麼樣的難度。

    八個孔打完,徐英大叫了一聲“好”,啪啪啪地用力鼓起掌來。

    彭書辛也非常吃驚,他也抬起手鼓了兩下,道:“好手藝!”他這一趟留下來,真算是留對了!

    蘇進微微一笑,贊道:“這鑽子雖然有點沉,但手感的確不錯。”

    彭書辛像是自己被表揚了一樣,笑了起來。

    蘇進說:“打完孔,就是第四步,鋦釘。鋦釘一般都是用金屬,它們耐熱、堅固、延展性好。至於用什麼金屬,一方面要看瓷質如何,一方面也要看具體的需求。這個壺只是日常用來使用,用普通的銅釘就可以了,不需要太過花俏。”

    彭書辛買來的東西裡有銅片,蘇進用剪刀把銅片剪成菱形,又用錘子反復鍛打了幾遍,把菱形的兩個長角鉗成彎鉤。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乾脆準確,極為果斷,好像做過千百遍一樣,極為賞心悅目。

    轉眼間,四個銅制的鋦釘就已經成形,黃澄澄地排在他的手掌上。

    蘇進把壺嘴拼到壺身上,斷碴嚴絲合縫地對上。接著,他捏起一個銅釘,往上一按,兩端的銅釘就準確地扣在了打出來的小孔上,不長不寬,剛好合適。

    接著,他拎起一個小錘,輕輕敲了幾下,把銅釘釘牢。“叮叮叮”的連續聲音,像小雨落盤一樣,清脆動聽。

    如此四次,四個銅釘俠全部被打了上去,壺嘴牢牢地卡在了壺身上。

    徐英忍不住贊了一聲:“好爽!這就完了嗎?”

    蘇進搖搖頭:“還有最後一步。徐英,你去買個生雞蛋來。”

    “雞蛋?”徐英一愣,不過他倒是很老實,應了一聲,就匆匆向一邊跑開了。

    胡同裡有小雜貨鋪,賣各種日常用品的。沒一會兒,徐英就捧了個雞蛋過來,獻寶一樣送到蘇進面前。

    蘇進準備了一個小碗和一個濾網,沒一會兒,就把蛋黃和蛋清分離開來,單單留下了蛋清。

    接著,他往蛋清裡倒了一撮瓷粉,攪拌均勻。這時候,碗裡的東西變成了一種青灰色的糊狀物。

    蘇進拿起一支細小的毛筆,把這種糊狀物細細地刷在了壺身與壺嘴的介面處。

    這種事情對他一說實在太輕鬆了,他甚至不需要太專心。他一邊塗一邊道:“這是日常鋦瓷,重點在實用。所以,鋦得滴水不漏是最重要的,不需要太考慮美觀性。更高端一點的行活,在設計鋦釘位置時還要考慮壺身的形狀和花紋,儘量把鋦釘和壺融為一體。我曾經看過一件鋦瓷的成品,那是一個紫砂壺,壺身斜碎。那個鋦瓷匠用的是金質的花釘,把一個個金釘打成了梅花的形狀。這樣一朵朵鑲嵌上去,紫紅身的壺身上像是斜開了一支梅花,非常好看。”

    彭書辛嚮往地聯想了一下,讚歎道:“這樣一個壺,就算是殘次品,應該也很珍貴吧!”

    蘇進抬頭看他一眼,笑著點點頭,道:“是啊,文物傳承了這麼千百年,修復師的手藝早就融入了其中,成為了文物的一部分。我們保護文物、研究文物,為的本來就是上面留存的資訊。古老修復古匠的手藝,何嘗不是資訊的一部分?”

    周圍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徐英突然跳了起來,拍著胸脯說:“我也要把我的手藝,當成傳承留下去!到時候過了一千年兩千年,別人看到這個文物,就會知道修復它的大師叫徐英!”

    “哈哈哈哈!”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一起笑了起來,七手八腳地拍打徐英嘲笑他。但不管是他們,還是單一鳴,內心裡真正的想法不都是這樣的?

    文物自會傳承,修復師的手藝自會傳承。他們也要成為一個名垂千古的修復師!

    彭書辛坐在旁邊,看著學生們的一張張笑臉,目光重新回到蘇進臉上。

    蘇進面帶微笑,目光明亮而堅定。突然,他低叫了一聲:“好了!”把那個壺舉了起來。

    學生們立刻停了笑鬧,湊過來看。

    蘇進對徐英笑笑:“麻煩幫我倒杯水。”

    徐英正是興奮的時候,大聲應了一聲。他低頭一看,一次性杯子用完了,立刻叫道:“等我一會!”轉身就跑。

    蘇進對其他學生說:“幾十年前,瓷器還很珍貴,鋦瓷匠也曾經挑著擔子,走遍大街小巷。他們在完成工作之後,會向主家討一杯水。”

    徐英的動作很快,兩句話時間,已經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回來。

    蘇進他們旁邊都有礦泉水,徐英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捧給了蘇進。

    蘇進笑笑,喝了一口,順手就把剩下的大半杯倒進了壺裡。

    他傾斜壺身,水沿著壺壁,流向了壺嘴的位置。

    “討水是個象徵,其實上就是通知主家,可以驗貨了。“

    水流穿過斷裂的位置,毫不停留地繼續往前,然後從壺嘴裡傾倒了出來。清澈的水柱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大半杯水倒完,蘇進把壺遞到彭書辛面前,示意他摸摸斷裂的位置。

    彭書辛摸完就是一愣,接著叫道:“幹的!”

    蘇進說:“這就是鋦好了。主家送了水,看到鋦成什麼樣了,還好意思不給錢嗎?彭老闆,怎麼樣,看著給兩個吧?”

    徐英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彭書辛竟然真的掏出了錢包,道:“給給給!這手工夫,真是大開眼界!”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2
0124 瓷碎

    蘇進也笑了起來,他只是開個玩笑,當然沒真收彭書辛的錢。

    單一鳴也接過壺,裡裡外外看好幾遍,突然問道:“你剛才說的行活,你會嗎?”

    行活指的是更高端的活計,讓鋦瓷跟原本的瓷器融為一體的,只有厲害的鋦瓷大師才能辦到。

    蘇進從來不把話說滿,他笑著說:“那還是得看瓷器本身的破損情況,再做打算。”

    單一鳴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裡嘀咕了幾句,歎了口氣。

    這個年輕人,真是讓人心服口服!

    蘇進說:“鋦瓷以前特別常見,經常有瓷匠走街串巷地吆喝。碗、壺、乃至陶瓷大缸,全部都可以修出來。但隨著時代發展,漸漸變少,然後消失了。”

    魏慶搶著問道:“為什麼?”

    蘇進道:“因為工業發展,瓷器變便宜了。現在要鋦瓷,還不如買個新的更便宜。新的還不留傷痕,更好看。”

    他說得很平靜,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心情也很複雜。

    對於普通人來說,瓷器變便宜,變得更日常當然是好事。但怎麼說呢,這門手藝這麼有趣,卻因此消失了,還是覺得有點可惜吧……

    蘇進也歎了口氣,道:“工匠也好,工藝也好,本來就是隨著時代發展而變化的。如果不能及時跟上,就會被淘汰,始終都是這樣的。”

    牌坊門口一時無聲,不管是單一鳴,還是天工社團的學生,一時間都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彭書辛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道:“不錯,鋦瓷真精彩,留得值!現在我也該……”

    他話沒說完,巷子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聲。不久,一個人跑了出來,叫道:“紀老昏倒了,快叫救護車!你們也讓讓,一會兒救護車好進來!”

    紀老?

    蘇進一愣,立刻站了起來:“是6號院的紀奶奶?”

    那個人皺著眉道:“可不是!”

    蘇進立刻就急了:“她怎麼昏倒了?出什麼事了?”

    說著,不等對方回答,他就已經往裡面跑去了。

    彭書辛愣了一下,跟在了他後面。單一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這段時間以來,只要他們在這裡,紀老太太總會過來送水,順便催他們休息一會兒,卻從來不打擾他們。一來二往,大家都是有點感情的。

    學生們也很著急,但想了想,還是照那個人說的,先把攤子收攏,讓出了主要的道路。

    蘇進眉頭緊皺,向著紀老太太家狂奔。

    他不久前才從她家出來的,那時候老太太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昏倒了?還到了要叫救護車的程度!

    他跑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6號四合院門口,沖了進去。

    院子裡鬧成了一團,有幾個人在吵架,還有一個小孩聲嘶力竭地哭著。

    蘇進剛一進門,就聽見一個聲音高喊著:“要不是這孩子,老紀怎麼會被氣昏?”

    氣昏?

    蘇進跟紀老太太相處的機會不算太多,但他也能看得出來,紀老太太性情溫和,心態非常平和,絕不是輕易動氣的人。這麼短一點時間,她怎麼會被氣到這種程度?

    怒吼的是盛老頭,跟他對吵的那個聲音也很熟悉。

    “我怎麼知道?就一個破碗,打碎了就打碎了,我怎麼知道她會被氣成這樣?誰知道死老婆子會這麼小氣啊?連一個碗都捨不得?”

    碗?打碎了?

    蘇進心裡馬上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紀老太太家的大門正敞開著,一群人正聚在客廳裡,大吵大鬧。

    吵架的雙方一邊是盛老頭,另一邊卻是馮淑珍。馮淑珍背後護著一個黑胖小孩,正是她兒子,那個名叫熊必林的熊孩子。熊必林正在大聲哭嚎,跟之前一樣,他的嗓門是挺大,其實只是幹嚎,眼睛裡一點眼淚花也沒有。

    馮淑珍蠻不講理,盛老頭氣得額角青筋直蹦,沖到她面前,就要把熊必林拽出來痛揍。

    馮淑珍硬攔著不讓拉,盛老頭碰她一下,她馬上就滾到地上哭鬧,大罵盛老頭不要臉非禮她。

    屋子裡亂成一團,蘇進臉一沉,喝道:“安靜點兒!”

    練了戰五禽之後,他的身體素質明顯變好了,中氣非常足,這一吼聲音極為洪亮,把吵架的兩邊都給嚇住了。就連一直在幹嚎的熊必林,聲音也是一停,滿臉驚恐地看著蘇進。

    蘇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紀奶奶在哪裡?”

    盛老頭的臉色變幻了一下,指了指裡屋:“在裡面休息。”

    蘇進走到門口看了一眼,發現紀老太太正躺在床上,呼吸輕淺而急促。即使在昏迷中,眉頭也是緊皺著的。

    蘇進轉頭問道:“她在裡面休息,你們就在門口爭吵?這是讓她好好休息的態度?”

    盛老頭的眼神有點焦急,又有些慚愧。馮淑珍一張嘴,又想說什麼,盛老頭怒瞪她,壓低了聲音說:“有話出去說!”說著,硬拉著她出了門。

    蘇進的臉色非常陰沉,熊必林膽戰心驚地看了他一眼,迅速跟了出去。

    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蘇進吐了口氣,這才進去看紀老太太。

    單一鳴也跟進來了,向他點點頭道:“我看看。”

    說著,他走過去,把了一下紀老太太的脈。片刻後,他轉頭道:“不要緊,一時氣急攻心,一會兒就會醒了。”

    蘇進勉強笑笑:“沒想到您還會把脈。”

    單一鳴道:“活了這麼多年,會的東西當然多一點。”他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進搖搖頭:“出去問問就知道了。”

    屋子門口,盛老頭跟馮淑珍母女對峙著,她婆婆翟老太太不知去向,旁邊還圍了幾個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盛老頭眉頭一皺,抬頭道:“小聲點!”

    聲音馬上小了下去。

    蘇進走出門,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馮淑珍先一步嚷了起來:“鬼知道怎麼回事!不就是我們家林林跑到她家去了,不小心手滑打了個碗,老婆子就叫得跟鬼一樣!一個破碗!原來平時的大方勁兒都是裝出來的,一個破碗也這麼心疼!”

    她的聲音越抬越高,被盛老頭狠狠一瞪,這才重新壓低了下去。

    蘇進臉色一變,問道:“什麼碗?”

    盛老頭深吸口氣,道:“就是她平時吃飯的碗。”

    平時吃飯的碗?

    蘇進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轉身沖進廚房,腳步頓時停住。

    果然,碗架上的兩個碗只剩下了一個,另一個摔在架子旁邊的地上,四分五裂,徹底地打爛了!

    單一鳴一直跟在蘇進後面,他有點不明所以。

    是啊,一個飯碗而已,打爛了有什麼可激動的?

    這時,他順著蘇進的目光看過去,眼睛立刻發了直。他不可思議地叫道:“這,這是……我靠,這是吃飯的碗?!”

    單一鳴年紀雖大,但非常講究自己的外表。除了第一次見面時,硬把他從床上拽起來的那次,他從來都是衣衫整潔,頭髮不亂。這時,他卻完全失態了,看看架子上完好的那個碗,又看看地上摔碎的那個,連粗口都忍不住爆出來了。

    事情果然跟蘇進想的一樣,他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兩個碗,一個是老太太用的,一個是她過世的先生用的。到現在為止,老太太也仍然把它們保存得好好的,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用它們盛好飯,擺在桌子上。”

    單一鳴還是一臉的震驚:“這老太太這麼有錢嗎?這種碗也拿來吃飯?”他徹底心疼起來了,“一對碗,還被打爛了一個?”

    彭書辛也一直跟在旁邊,這時終於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什麼碗?”

    單一鳴深呼吸了幾口,好不容易才平復下心情。他壓低了聲音說:“這是乾隆禦制的三果碗,絕對正品!”

    彭書辛非常耿直地問:“拿出去賣的話,大概能賣到多少?”

    單一鳴更激動了:“單碗三百萬,這樣成對的,價格比單品加起來還要高。七百萬到八百萬,絕對少不了!”

    彭書辛倒吸了一口涼氣!

    七百萬一對的碗,平時拿來吃飯,現在還被打碎了一個?

    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心臟,喃喃道:“媽的,我都有點心疼了……”

    單一鳴是識貨的,他知道這東西是什麼,知道它有多麼珍貴。彭書辛受到的只是價格的衝擊,很快就回過神了。他看著蘇進,問道:“老太太平時拿它吃飯?”

    “嗯。”蘇進點了點頭。

    “兩碗飯?”

    “嗯。”

    “……一個人?”

    蘇進沒再說話,單一鳴卻反應了過來。

    紀老太太的丈夫已經過世了,到現在為止,她仍然還會在吃飯的時候擺上兩個碗,這其中蘊含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深情厚誼?

    也許看著這個碗,她就像看著自己丈夫的留影一樣……

    這樣的價值,越發不是七百萬能夠比擬的。

    單一鳴慢慢平靜了下來,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蘇進望了碎瓷一眼,走到門口,指著熊必林問道:“這碗是他打碎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2
0125 報警吧

    馮淑珍嗤了一聲:“不過一個碗而已!”

    蘇進問道:“紀奶奶的門平時都是關著的,廚房在屋子裡面,為什麼他會闖進去?”

    馮淑珍笑了一聲:“小孩子嘛,心思活,到處跑跑看看,有什麼稀罕的?”

    蘇進緩緩點了點頭,道:“不錯,小孩子心思活,懂的應該不少了。鄰居家門關著,他還偷偷闖進去,一定有原因。”

    他偏了偏頭,對身後的彭書辛說:“報警吧。”

    彭書辛一愣,頓時明白了過來,馬上拿出手機,撥通了110。

    馮淑珍也是一愣,看見彭書辛的動作,聽見他跟對面的人對話,報清這裡的地點,馬上就急了:“一個破碗,打爛了賠就是了,叫什麼員警啊!不行,不許叫!”

    她一邊嚷,一邊沖上來就要阻止彭書辛。彭書辛對這套流程熟得不行,三言兩語就把情況彙報完了,得到那邊的回應後,掛了上電話。

    他向蘇進點點頭,道:“員警一會兒就過來。”

    馮淑珍更急了,這種小市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穿警/服的。她嚷嚷道:“就是一個碗!我賠就行了!”

    蘇進冷冷地向她一點頭:“行,一會兒員警來了,你跟他說明賠償就可以了。”

    聽到這句話,馮淑珍總算安心了一點。她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心想,一個碗能值幾個錢,幾塊錢拍過去就可以了!

    想到這裡,她嘴裡又罵罵咧咧起來了:“死老婆子,一個孤寡老太太,不早點死了把院子騰出來,還在這裡找麻煩!”

    她聲音不算大,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時,不光是盛老頭和蘇進滿臉的怒意,其他鄰居也皺起了眉,用充滿厭惡的目光看著馮淑珍,小聲議論了起來。

    聽他們說話,蘇進才知道,馮淑珍一家三口跟婆婆一起都是住這裡的。平時馮淑珍就很鬧騰,還好紀老太太脾氣好,一般不跟她計較。

    蘇進臉色陰沉,小聲跟彭書辛說了幾句話,又進去看了一眼。紀老太太還沒有醒,但沒了外面的爭吵,臉色看著比之前好多了。

    南鑼鼓巷本身就是有派出所的,沒一會兒,110的人就來了。那是兩個身穿警/服的人,一老一少,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便服的生面孔,不知道是什麼身份。

    員警走進院子就問:“什麼事?”

    馮淑珍早就等著了,搶先道:“我兒子不小心打爛了老太太的一個飯碗,他們就嚷著叫員警!同志,可不是我要麻煩你們,就是這幾個人沒事找事!”

    她惡人先告狀,當先把髒水潑到了蘇進他們身上。

    員警眉頭一皺,問道:“一個飯碗?”

    彭書辛首先走過去,翻出自己的名片,遞了兩個員警一人一張,想了想,也給他後面那兩個人各發了一張。

    員警一看名片上的身份就愣住了。博霆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怎麼還有律師在這裡?

    兩名員警對視一眼,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彭書辛道:“我姓彭,現在暫時由我來代理紀思宜女士,處理這件案子。”

    紀思宜是紀老太太的名字,蘇進之前就知道了,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用上。

    老員警皺眉問道:“案子?我聽說就是一個碗?現場在哪裡?”

    彭書辛轉身讓他們進去,道:“在紀思宜女士的廚房裡。她的廚房是內廚,位於她個人的住處裡面,平時住處的門都是關著的。”

    老四合院,門不上閂的話,就算關著,也一推就開。但是關門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代表著閉門謝客了。

    老員警會意地點頭,走到廚房門口,仔細打量了一下環境,轉頭問道:“就這個碗?”

    說話的是蘇進:“對,這是兩個一對的碗,上面這個是完好的,碎的是下面這個。”

    發現果然只是一個碗,老員警整個人都輕鬆了。他下意識地就要把地上的碎片揀起來看,蘇進上前一步,先攔住了:“不好意思,麻煩請保護一下現場。”

    老員警不高興了:“現場?我們就是來勘察現場的!”

    蘇進道:“現在這個碗保持著摔碎的形態,碎片到處都是。如果破壞了現場,就沒辦法把碎片全部收集起來了。”

    老員警不高興地說:“一個碗而已,有什麼好收集的?拿個掃把來掃了就是了。”

    馮淑珍也跟在後面,本來有點緊張的,突然放鬆了下來,笑著說:“就是,一個碗而已,真是小題大作。員警同志,之前我就已經跟他們說了,碗打爛了,我們賠就是了!何必要叫你們過來這麼麻煩?”

    老員警眼光很利,一眼就看出來了馮淑珍是個什麼人。但看出來歸看出來,她這句話說得沒錯,於是他也跟著點了點頭。

    彭書辛從容淡定,向他點了點頭說:“沒錯,馮女士的確這麼說了。”

    小員警沉不住氣,馬上就嚷起來了:“都商量好了,還報什麼警啊?”

    老員警畢竟比較老道,聽出不對了,攔住同事問道:“然後呢?還有什麼不對嗎?”

    彭書辛笑了笑,說:“是的,因為被損壞的物品價值比較昂貴,所以還是需要請你們來,當個見證。”

    他又轉向馮淑珍,認真地道,“這個碗為乾隆禦制的粉彩三果碗,是正品文物。據我們的鑒定師判斷,在正規市場上,價值為300萬。兩個碗為一對,價值在700萬到800萬左右。由於現在只摔碎了一個,我們姑且把價格折半處理。700萬的一半,是350萬。馮女士,請您賠償紀思宜女士350萬,請問您是開支票,還是付現金,還是用財物進行抵押呢?”

    他這一段話說得很快,口齒清晰,字字分明,把馮淑珍整個人都聽懵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說這個碗,值多少錢?”

    彭書辛很客氣地重複了一遍:“350萬。”

    馮淑珍又呆住了。兩個員警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盯著地上的碎片,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個巴掌大的碗,就值350萬?這碗是金子打的不成?

    不對,就算是金碗,也值不了這麼多啊!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馮淑珍突然跳了起來,她怒吼道:“放屁!狗屁!你們這是詐騙!一個飯碗而已,頂破天也值不了這個價!員警同志,他們這是敲詐,敲詐!”

    她的聲音又尖又響,非常刺耳。盛老頭喝道:“閉嘴,你給我小聲點!”

    馮淑珍眼睛都紅了,一轉頭,對著他大吼:“你才閉嘴!你被人敲詐350萬試試?”

    盛老頭撇了撇嘴,輕哼一聲,對員警說:“老紀……當事人在裡面暈倒了,我們還是出去說吧。”

    員警們目瞪口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判斷,還是他們後面其中一個便衣人員應道:“對,還是出去說吧。”

    一行人走到了院子裡,馮淑珍還是像個潑婦一樣吵個不停。老員警也覺得棘手了,他小聲問道:“那個碗……真的值那麼多錢?”

    彭書辛點頭,強調道:“是,我們的鑒定師已經鑒定過了。”

    老員警終於抓住了關鍵字:“哪裡的鑒定師?有資格認證嗎?”

    單一鳴上前一步,冷靜地道:“是我鑒定的。”

    他從口袋裡翻出一本證書,遞到兩名員警面前。

    老員警狐疑地接過,一雙眯縫眼再次瞪得老大。旁邊的小員警急著湊過去看,立刻也石化了。

    單一鳴問道:“員警同志看,我具備鑒定資格嗎?”

    “當……當然。當然!”

    七段修復師,貨真價實的高段修復師。這種等級,就算是國家級博物館,也足夠當館長了,怎麼可能沒有鑒定的資格?

    兩名員警頓時肅然起敬,老員警雙手把證書奉還,客氣地問道:“單大師到這裡來,是視察古巷的嗎?”

    單一鳴歎了口氣,點頭道:“沒錯,古巷多寶,南鑼鼓巷從元朝時開始就已經存在,我閑來無事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親眼看見一件傳世精品被破壞,簡直太令人惋惜了!”

    七段修復師敲定的傳世精品,那就一定是精品沒錯。

    兩個員警連連點頭,馮淑珍見勢不妙,打量著單一鳴,認出他是今天在巷口跟學生們一起修東西的那個老頭。她再怎麼無知,也知道七段修復師是什麼意思,忍不住就說:“他說真的?就是真的了?七段修復師怎麼會在這裡?我還說他那個證書是假的呢!”

    那兩個便衣人員一直站在員警後面,很少出聲。他們一直打量著場上的情況,注意得最多的就是蘇進。

    其中一個人留意了一會兒單一鳴,突然問道:“請問是單一鳴大師嗎?國家局文安組前任首席顧問單大師?”

    單一鳴看他一眼,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來,點頭道:“是我。”

    那人笑了起來:“從文安組成立時開始,單大師一直擔任顧問一職,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碰面,真是久仰了。”

    那個老員警也說:“真證書假證書,我們認不出來嗎?單大師的身份,絕對沒問題!”

    馮淑珍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她顫抖著嘴唇問道:“那,那這個碗?”

    單一鳴厭惡地瞥她一眼:“我親眼認證。粉彩三果碗,色澤鮮豔,線條柔潤清晰,繪畫鮮明生動,色透入骨,碗底有乾隆禦制四個字,的確是正品無誤!”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3
0126 收碎

    說到這裡,單一鳴的眼前似乎浮現出粉彩碗四分五裂的樣子,非常惋惜地歎了口氣。

    他搖搖頭,補充道:“這樣一對粉彩對碗,保存完整,品相極佳,在八到九品之間。在拍賣場上,至少能拍到800萬,如果宣傳得當,拍賣者有力,拍出千萬高價也不是不可能的。一個350萬?太便宜了!”

    馮淑珍的臉色更難看了,350萬?她砸鍋賣鐵也拿不出來!

    她一轉身,抓住自己的兒子,用力抽了一巴掌:“說,誰讓你去老太婆家的?”

    大人們的對話,熊必林不能全聽懂,但依稀也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他嗷的一聲哭了起來:“是你說的!你說我煩,讓我想吃東西,去別人家找!哇!”

    馮淑珍被350萬嚇到了,下手很重,熊必林的臉馬上就紅腫了起來。他捂著臉,這次可是真哭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一邊哭,還在一邊嗚哇嗚哇地哭訴。

    “有這樣教孩子的嗎!”

    旁邊的鄰居立刻議論了起來,非常憤怒。

    “難怪這孩子這麼討厭,都是他媽教的!”

    紀老太太為人溫和,又是老街坊,很得人心。她被氣成這樣,鄰居們也很擔心。雖然聽說那兩個碗這麼值錢,有點吃驚,但碗打碎了,罪魁禍首是誰,他們還是搞得清的。

    一時間,議論紛紛,無數厭惡的目光朝著馮淑珍過去了。

    一個老太太突然叫了起來,嚷道:“你不是說要賠的嗎?那就賠啊!”

    另一個老太太擦了擦眼睛,說:“那碗是老紀那位留下來的,她平時愛惜得很呢。難怪這麼傷心……”

    馮淑珍又潑又蠢,遇到這種事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抓著兒子猛抽,打得熊必林嗷嗷大哭,突然重重咬了他媽一口,轉身就逃出了院子。

    兩個員警商量了一下,小員警追著熊必林去了,老員警走過來,對馮淑珍說:“既然這樣,跟我們一起去所裡走一趟吧。”

    馮淑珍最怕員警,嚇得後退了一步,顫著聲音說:“我,我不去,又不是我砸爛的,我不去!”

    老員警不耐煩地說:“瓷碗是你兒子打碎的,他現在年紀小,責任在監護人身上。那就得你跟我們走一趟。”他挑起嘴角,說,“你放心,你兒子也跑不掉的,小小年紀就敢偷偷闖進別人家,偷什麼還很難說呢。搞不好,可是要判少年勞教的!”

    彭書辛跟著補了一句,道:“我現在是紀思宜女士的代理律師,我會提交律師函到貴所,到時候麻煩接受一下。”

    律師函、勞教……一個個詞砸得馮淑珍臉色煞白,失魂落魄地跟著老員警走了。

    彭書辛向蘇進點點頭,迅速跟了上去。

    蘇進之前就已經跟彭書辛說好了,這對熊母子作出這樣的事情,非得讓他們得到教訓不可。不然,他們跟紀老太太住的是同一個四合院,還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彭書辛趕去,就是要保證事情能順利進行。

    員警把馮淑珍帶走了,那兩個便衣人員也沒有多停留,跟著一起離開了。

    恰好就在這時,救護車的聲音遠遠響了起來,沒一會兒,兩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了院子,問道:“病人在哪裡?”

    與此同時,屋子裡傳來輕微的聲音,盛老頭的動作最快,一個箭步沖過去,喜道:“你醒了!”

    紀老太太醒過來了,但她的臉色仍然非常蒼白,聲音也很虛弱。

    她堅持不上救護車,不去醫院,醫護人員給她現場做了檢查,發現她主要是血壓一時升高,還沒到很嚴重的地步。於是開了降壓藥和一些應急藥物,就離開了。

    盛老頭主動付了出車費和藥錢,跟著醫護人員一起出去了,打聽後面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紀老太太蒼白地倚在枕頭上,對著蘇進一笑,道:“麻煩你們了。”

    蘇進搖搖頭:“這算什麼麻煩?”

    紀老太太關心地問:“那個孩子呢?他沒被瓷片紮到吧?”

    蘇進眉頭微皺:“沒有,他什麼事也沒有。”

    紀老太太說:“那你們也別太難為他了,小孩子……”

    她話沒說完,就被蘇進打斷了。蘇進很不贊同地說:“紀奶奶,你說得不對。做什麼事,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就算是小孩子也是一樣!你沒有想過嗎?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同在一個四合院,那孩子是什麼樣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紀老太太當然非常清楚。

    還不是因為有那一個媽,不管做什麼都護著兒子,兒子欺負了別人,她還要先把受害者給罵一頓!

    長久以來,這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今天只是砸了一個碗,回頭來到別人家偷東西,殺人放火都是說不定的!

    紀老太太歎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是我錯了。該怎麼樣,就得怎麼樣,不能姑息養奸……”

    蘇進點點頭,轉身道:“我去幫您把廚房收拾一下吧。”

    他之前阻止員警隨便亂動現場,現在自己也做得很小心。

    他先拍了幾張照片,把現場的各種細節完整保留了下來。

    然後他從旁邊看了個乾淨空盤子,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鑷子,鑷起碎瓷片,一片片放在盤子上。

    他放得很小心,還依照了一定順序,在盤子上大概就拼出了碗的形狀。

    單一鳴在後面看見他的舉動,心中一動,深深看了蘇進一眼。

    很明顯,蘇進現在是要收齊所有碎片。他這樣做,是想把它修復嗎?可是,這個瓷碗碎得比剛才那個瓷壺厲害多了!

    他也蹲了下去,在旁邊細看。

    禦碗果然很不一般,這個碗的瓷質非常纖薄,放在光亮處,可以明顯看到透光。這麼薄的碗,怎麼可能打洞鋦釘?

    單一鳴突然失笑搖了搖頭,也許是他想錯了。蘇進只是單純地把碎片收集起來,想給老太太做個紀念而已。

    蘇進收完碎片,擺弄了一下。單一鳴看出了他的動作,問道:“好像還差一片?”

    蘇進點點頭,趴在地上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最後一片,放了上去。

    這樣還沒完。

    瓷碗很薄,碎得非常厲害。除了這些成形的碎片,還有一些細碴,比針尖還細,緊緊地貼在地面上。

    蘇進換了個更小的尖頭鑷子,耐心地把它們一根根收集了起來。

    連這種細碴也要收,明顯不是只為了做個紀念了。單一鳴輕輕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想修復它?”

    蘇進笑了笑:“紀奶奶這麼珍惜它,總得試試看吧?”

    這種也能修復?

    單一鳴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修的時候我能在旁邊看看嗎?”

    說完他就覺得有點冒昧。

    除非一些特殊情況,大部分修復師在修復的時候,是不樂意讓別人看的。配劑也好,手法也好,誰沒有幾樣獨門絕活呢?被別人學去了,他們靠什麼吃飯?

    蘇進非常爽快地點頭了:“行啊,不過我也不能確定要修多長時間,到時候您有空就過來看看?”

    單一鳴毫不猶豫地說:“我一定有空!”

    說完,他忍不住有些感慨。

    蘇進這個人,不僅本事深不可測,還有這樣的心性。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有了大師的風範!

    蘇進收齊碎片,托著盤子走出廚房。

    紀老太太正倚在枕上,望著窗外,表情寂寥失落。看見蘇進進來,她立刻強振精神:“小蘇,你還在啊?”

    蘇進把盤子遞到她面前:“紀奶奶,這些碎片我可以拿回去嗎?”

    紀老太太的目光落在碎片上,眼神複雜。悲痛、失落、隱約的解脫……各種情緒像雲霧一樣掠過,又消失了。

    她歎了口氣,道:“一些碎片而已,你喜歡就拿回去吧。”

    蘇進想了想,又去把剩下的那個瓷碗也拿出來了:“那我再冒昧問一下,這個碗,能借我用用嗎?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我保證原樣還給您!”

    一對碗打碎了一個,剩下這個至少也能值三百萬。

    紀老太太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兩個碗只剩一個了,也沒什麼意思,你喜歡就拿去吧,不用還了也可以。”

    單一鳴微微一驚,又多看了老太太一眼。

    蘇進和單一鳴離開時,紀老太太仍然一個人孤伶伶地靠坐著。以前,她就算一個人呆著,也讓人覺得悠閒安適,看著心裡就覺得暖洋洋的。但今天,卻格外的形單影隻,好像成雙成對的大雁,終於只剩下了一隻一樣。

    蘇進在門口正好撞上了盛老頭,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念念有詞,念的全部都是剛才醫護人員交待下來的注意事項。

    蘇進抬頭看他,道:“盛爺爺,今天多謝您幫紀奶奶出頭了。”

    盛老頭的眼睛馬上就瞪起來了:“要你多說!我們是老……老街坊鄰居了,我幫她是應該的!”

    蘇進笑了笑,說:“那接下來,也麻煩您照顧她了。”

    盛老頭咕噥了幾句,好不容易才“嗯”了一聲。他走到紀老太太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3
0127 修復瓷碗(1)

    單一鳴也看出什麼來,問蘇進:“這老先生對紀老太太……”

    蘇進笑著點了點頭。

    單一鳴有點驚奇:“這麼大年紀了……”

    蘇進笑了:“年紀再大,也是有追求幸福的權利的!對了,單老師,您的夫人……”

    單一鳴搖搖頭:“十年前就去世了。我一兒一女都沒走這行,各有各的事情。我倒是一身輕了!”

    蘇進笑了兩聲,打了個電話給彭書辛。

    彭書辛已經到了派出所,他讓蘇進放心,他來跟進這件事情,絕對不會讓紀老太太吃虧的。

    蘇進順便問了一句證物的問題。按照道理,那些碎瓷片是要當成證物,一起交到派出所去的。剛才是情況特殊,又有單一鳴擔保,員警才只帶走了人。

    彭書辛聽出了蘇進的想法,馬上讓他不用擔心,他來想辦法,那些瓷片蘇進可以自行處理。

    蘇進這才鬆了口氣。

    他跟單一鳴一起回到胡同口。剛才為了給救護車讓路,徐英他們把攤收了,現在剛才擺開。

    蘇進把事情經過跟他們說了一遍,大家聽說粉彩碗就這麼被打碎了,一個個心疼得要命。

    徐英對賀家說:“你說得對,人作自有天收。這次他們可真是作了個大死……”

    岳明非常沮喪:“但再作,賠上乾隆彩碗,還是太浪費了啊……”

    魏慶想起剛才的事情,眼巴巴地看著蘇進問道:“那個粉彩碗,還能修嗎?”

    蘇進看著他們,謹慎地點了點頭,道:“不能保證,可以試一下。但是不管再怎麼樣,修好的瓷碗,也跟以前的不一樣了……”

    賀家默默地說:“破鏡重圓,碎瓷也是一樣吧……”

    一時間,氣氛有點低迷。蘇進看了周圍一圈,想了想說:“既然這樣,今天就提前收攤吧。我先去準備一些東西,今晚,大家一起到十極里,看我修復瓷碗怎麼樣?不管能不能修成,總之也還能看一下過程。”

    這一句話,就讓學生們振作起來了。他們毫不猶豫地說:“好!”

    “要看!”

    “走走走,現在就去!”

    蘇進擺了擺手說:“不用慌,我說了,要先準備一些東西。你們先收攤吃飯,回頭還是在十極里見吧!”

    清乾隆粉彩白瓷三果碗,禦制白瓷,碗壁只有普通碗的十分之一厚,纖薄如紙。

    這樣的碗,握在手裡都怕它碎掉,何況碎後修補?

    這樣的修補,用彭書辛之前買來的臨時工具肯定是不行的。

    蘇進直接回到十極里,穿過外面的工作室,走進裡面的房間。

    上次他跟石永才一起去墨子巷,買了大量的材料和工具回來,一大部分都被放在這裡。

    床邊有個寫字桌,桌上鋪著一張牛皮紙,紙上放著許多各色各樣的工具。

    蘇進拉開抽屜,裡面靠左的位置正好放著一把金鋼鑽!

    就像他之前說的一樣,大部分鋦瓷匠的金鋼鑽,都是自己親手做的。

    鑽身的形狀粗細,鑽頭石頭的大小弧度,每一個細節,都會影響到個人的手感。

    是的,古代絕大部分鋦瓷匠,金剛鑽上的金剛石都是他們自己打磨的。

    金剛石,也就是鑽石,是最堅硬的石頭。這種石頭,通常只能用來切割別的物體,它本身要怎麼打磨呢?古代工匠從來不缺聰明才智,他們根據井繩對石頭井欄的磨損,得出了“軟磨硬”的法子。所以在古代,鑽石這麼堅硬的物體,工匠們卻是用至軟的繩子來打磨的!

    當然,這樣的打磨,需要花費的時間非常長。一把正常的金剛鑽,最少需要一年時間,多的十年都有。

    蘇進才到這個世界來不久,沒那麼多時間去磨石。所以,當時他在墨子巷選了好久,選了一個最合他用的鑽子,為的不是精緻的鑽身,而是上面那塊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碎石。

    回來之後,他就把那塊極其細小的鑽石取了下來,然後用硬木做了一把鑽杆。他習慣使用的鑽杆並不筆直,而是帶著一點細微的弧度。

    這把金剛鑽剛好就在前段時間完成了,現在蘇進把它拿起來,一股熟悉至極的手感立刻透過皮膚,傳到了全身。

    蘇進笑了笑,開始準備起其它物品來。

    學生們來得很快,一小時不到,他們就一起趕到了。一起來的還有單一鳴。蘇進答應了他現場旁觀,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這時,蘇進已經把所有東西全部準備好,放在了外面的工作臺上。

    學生們沒有上手,而是圍在一邊細看。

    單一鳴看著放在一個盒子裡的金屬,吃驚地說:“這是黃金?你打算用金釘?”

    蘇進點頭,說:“是,黃金的延展性非常強,最適合用來修補這種厚度的瓷器。”

    單一鳴撓了撓頭,有點疑惑:“我對瓷器修補不怎麼熟,但也聽說過一點東西。這種古瓷,不是只用保留原有的形狀就可以了嗎?那只用膠水粘合就行了,為什麼還要鋦瓷?”

    蘇進輕鬆地說:“放在博物館展出的文物,當然只用保留形狀。但紀奶奶這個碗,還是要用來吃飯的啊。”

    單一鳴跟學生們面面相覷,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這麼一個三四百萬的珍貴文物,他真的就當成飯碗來修了?

    不過也是,蘇進比他更早見到那兩個碗,以他的能力,當然是能鑒定出來的。他為什麼沒有勸阻紀老太太好好地把寶貝收起來,而是任由她像這樣日常使用?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單一鳴沒說話了,興致越發濃厚。

    這樣的瓷碗,用粘合保留原有形狀還可以想像。用鋦瓷法恢復實用價值?這簡直太高端了!

    看來今天晚上,又有好戲可看了!

    蘇進把所有東西全部準備好,拿出盛放瓷片的盒子,也放到了桌上。

    他沒有馬上開始工作,而是拿出手機,先打了個電話。

    電話給打給彭書辛的,正式工作之前,他要先問一下那邊的情況。

    彭書辛回答得很俐落:“已經搞定了。我給了他們兩條路選擇。一條是用房屋抵押銀行貸款,用貸款還帳。另一條是直接用房屋交易。他們選擇了後一條。”

    蘇進笑了笑,說:“嗯,我猜到了。哪邊的房屋?”

    彭書辛也笑了:“照你的說法來辦的,當然要的是南鑼鼓巷的四合院。他們在朝陽區還有一座小房子,還留了個落腳之處。”

    蘇進滿意地說:“很好。這樣一來,紀奶奶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不然,放了那對母子在同一個院子裡,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事情辦得順利,彭書辛也很高興。蘇進勉勵了幾句,他保證專利和公司的事情,他一定會放在心上,儘快辦理。

    他今天又見識了一次蘇進的本事,對他正是心服口服的時候。

    蘇進掛上電話,笑著說:“沒事了,可以開始工作了!”

    他鼻子裡聞到一股油香,低頭一看,一份盒飯擺在他面前。

    徐英摸了摸鼻子,說:“你讓我們先去吃飯,你還沒時間休息吧。工作什麼的,等先吃了飯再說!”

    蘇進一愣,笑了起來。那份盒飯是直接從飯店裡打包回來的,三個菜全部都是現做的,現在還熱騰騰的。

    蘇進掰開筷子,吃了起來。

    他吃飯的時候,學生們繼續好奇地圍觀桌上的工具,尤其是盒子裡那些碎瓷片。

    之前事情,他們都是聽說的,沒有看到實物。

    現在看到東西,徐英咋舌道:“這個瓷碗,就能值上三百萬?”

    岳明補充:“是一對碗中間的一個,兩個碗加起來的話,價格更高。”

    徐英喃喃道:“那孩子果然是作了個大死啊……”

    他們也聽見了蘇進剛才說的話,徐英有點不滿意地說:“用那個四合院來換,算是便宜了他們吧?一個小破院子,還是其中一間,能值得了三四百萬?”

    蘇進一邊吃一邊說:“還是能值的。南鑼鼓巷是元朝延續下來的老街,正經來說,一磚一瓦的價值都很高。而且,那地方不久後要拆遷,光是拆遷費,就得有不少。如果不拆遷,而是原樣維修下來,價值就更高了。”

    他回憶起在另一個世界裡,那片地方的價值。

    一個普通的四合院,就能賣到億元以上!

    就算是四合院裡的四分之一院落,價值也非常高昂了……

    而且,用它能換來老太太的清靜,那就更划算了。

    學生們勉強贊同,徐英哼了兩聲,說:“將來那女人要是知道自己被熊娃折騰走了多大一筆錢……我真想看看她那時候的臉色啊!”

    “對對!”岳明首先附和,其餘人對視一笑,心裡爽快多了。

    蘇進吃完飯,方勁松主動收走了飯盒。

    蘇進坐到工作臺旁邊,把一份手寫的文件放到了桌上。這是他事先做好的修復計畫書,上面寫了預備修復的全過程,非常詳細。

    蘇進曾經告訴大家,文物修復一定要注意流程,提前做好規劃,現在他也是這麼做的。

    單一鳴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有些驚訝。

    這樣的工作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挺繁瑣的,一般人都沒辦法長期堅持。尤其到了蘇進這個水準,還能這樣堅持,完全就是一種超乎尋常的自我要求了。

    蘇進說:“今天我第一次鋦瓷時的五個步驟,大家還記得嗎?”

    他當時一邊演示一邊講解,說得非常清楚,大家一起點頭,一個個說了出來——

    “第一步是找碴,第二步是定位,第三步是打孔,第四步是上釘,第五步是填色。”

    蘇進點頭:“對,之前那個瓷壺,只有壺嘴掉了,找碴比較容易。這個瓷碗打得比較碎,要對上斷碴,相對會比較難一些。但不管怎麼說,步驟還是一樣的,所以我們首先還是來找碴。”

    這一次,他明顯比上次慎重多了。他在右眼上套了一個放大鏡,拿起鑷子,開始一片片地把碎瓷拼湊成形。

    從某個角度來說,找碴就像拼圖,要把碎片拼成整圖。只不過拼圖好歹有個原形,瓷碗碎了就是碎了,並沒有一個真正的對照物。

    當然,蘇進把另一個完好的瓷碗借了回來,但兩個碗上的圖案完全不同,沒辦法真正對照。

    但蘇進嘴上說著“比較難”,手上的動作並不是如此。

    他一直重複著“鑷起”,“放下”的動作,中間幾乎沒有停頓。幾分鐘時間,碎片就已經在工作臺上擺出了瓷碗原有的模樣。

    這種感覺,就像蘇進一開始,就已經在心裡勾劃出了瓷片應有的位置一樣!

    對大部分瓷匠都很困難的“找碴”一步,蘇進就這麼輕輕鬆松地完成了。

    最令人吃驚的是,有幾個小碎片看上去形狀差不多,蘇進卻仍然第一時間把它們放到了應有的位置,一點遲疑也沒有。

    學生們輕輕抽了口氣,又在心裡刷新了一次對蘇進的認識。

    這手絕活,真牛逼!究竟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4
0128 修復瓷碗(2)

    找碴完了,就是定位。

    這些碎片裡,大的有兩根手指寬,小的比指甲蓋還要小。

    這麼小的東西,怎麼打孔,怎麼上釘?

    蘇進拿起一隻極細的毛筆,蘸了一點青灰色的顏料。他退後一步,端祥著那些碎瓷片。

    旁邊的賀家挺直了背。上次鋦瓷的時候,蘇進是讓他來定位的,這次呢?會不會也讓他來?

    賀家馬上開始在心裡盤算了起來,他來計算的話,需要先測量一些什麼樣的資料。

    他很快就發現,這次的計算難度比上次大多了!

    除了瓷碗的形狀、瓷質的厚度這樣的常規資料以外,還有每一片的形狀和碎裂的走向,都會對鋦釘的位置產生影響。

    上次算那個陶瓷茶壺,賀家用紙筆就行了,計算這個瓷碗,非得用上電腦不可,還得提前收集好大量資料。

    這種情況,蘇進會怎麼做?

    所有人緊盯著蘇進的手指,只見他的動作仍然一如即往的迅捷。

    每隔一到兩秒,他就會在碎瓷的邊緣輕輕點上一個點,表示這是一會兒打孔的位置。

    瓷碗的碎片很多,需要打孔的位置很多,蘇進從頭到尾基本上沒有停過。

    很快,碎片的邊緣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小點,賀家的眼睛越瞪越大——這麼多定位點,蘇進究竟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單一鳴卻有點疑惑了。他看過不少鋦瓷的成品,比較清楚鋦釘的大小。

    蘇進在瓷片上定下的這個位置,比他想像中的密多了。這種密度,鋦釘擠得下嗎?

    蘇進這判斷……是不是有點問題?

    不過就以前的經驗來看,每次他覺得蘇進判斷失誤的時候,蘇進都會給他看到什麼才是事實。到現在,他也不敢提前說什麼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次鋦瓷的難度,比上午那次大多了。但他們也覺得,對於蘇進來說,好像兩次沒什麼差別,他都是一樣胸有成竹,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只有蘇進自己知道,光是這一步耗費的精力,兩次都是完全不能比的。

    半小時後,大大小小的碎片邊緣落滿了灰青色的小點。所有人全部懸起了心。

    下一步,就是給這些瓷片鑽孔了。這麼薄的瓷片、這麼多孔,蘇進真的還能像上次那樣控制得那麼好嗎?

    蘇進也長舒了口氣,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

    接著,他拿起金剛鑽,放在手裡掂了掂。

    上午那次鋦瓷,他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賀家那套手操,以及張萬生傳授戰五禽給他帶來的好處。

    手操活動十指與手腕,戰五禽修煉全身內外,時間雖然不長,但讓他對身體的控制力和持續力不知道增長了多少。

    在上個世界裡,他就能以打代鑽,準確定孔。上午試了一次,他基本上已經恢復了上輩子的手感。但即使對上個世界的他來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點!

    蘇進把金剛鑽拿在手上,轉動了一下,再次集中了全部的心神。

    他特製的這把金剛鑽,選了所有型號裡最小的一種,取下的金剛石也是其中最小的一塊。它細若微塵,不用放大鏡根本看不清。

    蘇進特製之後,用一個針尖大小的連接器把它固定住了。現在,蘇進旋轉金剛鑽尾端的螺絲,讓前方針一樣的鑽頭探了出來。

    然後,他把鑽頭靠近瓷片——大家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向前靠近了一步。

    蘇進的左手緊握瓷片,穩若泰山,右手卻又輕又快,在瓷片邊緣輕輕點了一下。

    極其輕微的一聲響起,要不是現在的室內安靜得要命,也許根本就聽不見。

    兩秒後,徐英有點遲疑地問岳明:“這是打上了嗎?”

    岳明瞪大眼睛,搖搖頭,也很遲疑:“看不太清楚……”

    “打上了。”賀家抿著嘴唇,突然出聲。他跟平時一樣,一臉的面無表情,但這段時間相處,大家熟悉了起來,都看出了他眼裡潛藏著的一絲極其輕微的不服輸。

    這套手操是賀家原創的,在蘇進提議的基礎上進行了修改。甚至最早錄製範例視頻時,就是用的他的動作。

    以他的本事,對自己當然挺自信的。但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開始練習手操的,他練習的次數也絕不會少了。為什麼蘇進現在能做到這種程度?

    賀家的眼力非常好,他第一時間看見了,那個針尖一樣的鑽頭接近纖薄的瓷片,蘇進手一抖,鑽頭就與瓷片接觸——接觸的位置,正是蘇進一開始用細筆定位的地方。這一下,那個位置就出現了一個毫毛一樣的小孔,準確無誤,周圍的瓷片沒有任何損傷!

    這需要有什麼樣的控制力,才能達到這樣的水準?

    賀家簡直有點不可想像了!

    單一鳴也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第一次見面後不久,在馬王堆基地,他親眼看見蘇進處理從盜洞裡帶出來的一些零碎文物。當時,蘇進也像現在這樣胸有成竹,每一個步驟早在掌握之中。但當時,他的手法非常笨拙,一看就知道是個新手。

    這樣一個新手,這麼短短一點時間,就進步到了這種程度?

    這小子,究竟是什麼怪胎?

    這時,蘇進已經完全沉浸進了自己的工作裡,完全顧及不到周圍人的反應了。

    他現在的感覺,非常好!

    每天早上習武之後,他都能明顯感覺到精力充沛,此時尤其是這樣。

    他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敏銳起來,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手上。手指與手掌掌握金剛鑽的觸感,金剛鑽接觸瓷片的觸感,瓷片被打出孔時發出的輕微聲音,甚至,細微瓷粉落下的氣味與聲音,他全部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好像變得極小,同時又變得極大。

    從前世到今生,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篤定過。他很清楚,他的工作絕對不會出現失誤,這次難度極大的打孔工作,他絕對不會出錯!

    輕微的聲音如簌簌雨落,持續不斷,連綿不絕,帶著一種令人心悅的節奏與韻律,聽著讓人感覺非常安心。

    無論是天工社團的學生,還是單一鳴,都在不知不覺中同時沉浸了進來。

    明明是單調無聊的工作,他們卻看得津津有味。

    蘇進每成功打下一個孔,都會給他們帶來一種嚴絲合縫的愉悅感。時間長了,他們甚至也產生了一種感覺。蘇進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這項工作比他們想像得還要漫長多了。

    他們到這裡時,是下午三點半左右。蘇進完成各種事前工作時,就已經快到四點了。

    五點完成前期定位工作,到現在,天已經漸漸黑了,學生們還是全神貫注地看著,脖子發僵都沒有感覺到。

    蘇進打下最後一個孔,輕輕放下瓷片,長長呼出一口氣時,所有人也同時跟著舒了口氣。

    蘇進放下金剛鑽,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他一抬頭,就笑了起來:“你們這是什麼姿勢?”

    徐英這才回神,馬上怪叫起來:“我的脖子,我的肩膀,好痛!”

    長時間探頭扭肩,他的筋被扭住了,之前完全沒有發現,這時一注意到,疼得眼淚花都要冒出來了。

    其餘人也沒比他好多少,就連單一鳴的骨頭也發出了格格的響聲,蘇進見勢不妙,連忙站起來,扶著他坐在沙發上。

    單一鳴被他捏了兩下,感覺好多了,聽見旁邊岳明喃喃說:“看這大半天,比干一天活還累!”他苦笑了一下,心裡也有同感。

    徐英說:“看這大半天,比打遊戲還爽!”

    “對!”魏慶毫不猶豫地附和。

    單一鳴想了想,也不得不表示,自己心裡的確也有同感!

    蘇進其實也是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動作,也不太好受。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徐英問道:“老大,第三步就這樣完成了?”

    蘇進點點頭:“啊,基本上完成了,馬上就要開始做第四步的前期準備工作。這一次工作,可能也比較複雜。”

    岳明興致勃勃地問道:“是什麼?”

    蘇進笑了笑:“當然是準備鋦釘啊。”

    徐英湊過去看了看瓷片,嘀咕說:“這麼小的孔,這麼密,釘子得做得多小啊……”

    蘇進只是笑,沒有說話。

    這時,方勁松抬頭道:“我叫了外賣,下一步等吃完外賣再做吧。”

    大家剛才看得太專心,完全沒發現飯點又過了。這時方勁松一提醒,肚子馬上回應一樣叫了起來。

    徐英蹦了起來,摸著肚子說:“老方,你真是人民的好後勤!”

    方勁松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蘇進一直在端祥著剛才完成的瓷片,琢磨著什麼,沒發現方勁松有些微妙的表情。

    單一鳴也在端祥瓷片上的小孔,他感歎地看了蘇進一眼,心想:真是後生可畏啊……這還不到二十歲呢,等再過幾年,這年輕人會變成什麼樣?

    他歎了口氣,問道:“你一早就打算了孔有這麼小,才會准備用金釘?”

    蘇進點點頭:“對,黃金的延展性最好,也最柔軟,這種時候,還是金釘最合適。”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都好奇極了。

    蘇進一早就在旁邊的小碟子上放了一塊黃金,非常小,只有指頭大。一會兒他要怎麼把這塊小黃金做成釘子?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5
0129 修復瓷碗(3)

    外賣很快就到了,大家狼吞虎嚥地吃完,又是方勁松主動收拾,把飯盒全部扔了出去。

    然後大家全部坐好,蘇進走回工作臺旁邊,房間裡再次變得悄然無聲。

    蘇進從桌子下麵搬了個東西,放到桌子上。

    那是一個鐵砧,上面有一個馬蹄形的檯子,可以用來進行各種基礎的金屬加工。

    蘇進鑷起金塊,放在鐵砧上,又拎起一個鐵錘,一錘砸了下去。

    “叮叮叮叮叮”,又是一連串聲音,如同泉水叮咚,非常好聽。

    金塊在錘子下,不斷變化著形狀,很快從指甲大的金塊,變成了筷子粗的金條,再進一步拉長、變細。

    蘇進唇邊帶著微笑,鐵錘不斷揮起、落下,動作幾乎稱得上行雲流水,帶著他特有的美感。

    金塊再柔軟,延展性再好,也是金屬,本身仍然是堅硬的。而現在,它真的變成了橡皮泥一樣的東西,任蘇進揉搓,隨心所欲。

    筷子粗的金條在鐵砧上進一步變細,漸漸的,它變得只有牙籤粗,從上到下無比均勻,完全不像是人用手敲出來的。

    蘇進還在繼續敲打,金條還在進一步變細。現在,它已經稱不上是金“條”了,只能算是一根金“絲”!

    最後,那塊指甲大的金塊,就在他們眼前,徹底變成了金絲。它只有頭髮絲粗細,極其纖長,在盤子裡盤成了小小的一團。

    包括單一鳴在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們從來沒見過,竟然有人可以這樣處理金絲!不用機器,不用任何的輔助工具,光用一把錘子,就把它擊打成形了!

    單一鳴叫道:“千錘鍛!這是傳說中的千錘鍛!”

    不等學生們詢問,他主動介紹道,“我在書裡看見過記載,古代的老金匠,能夠單用錘子敲打,就能做出各種精美的金飾。這種手法,就叫千錘鍛。我還以為失傳了呢,沒想到今天竟然親眼看見了!”

    很明顯,蘇進做的雖然只是一團金絲,而不是金飾,但其本質仍然是一致的。

    他這個手法,就是傳說中的千錘鍛沒錯!

    蘇進意外地道:“我自己想出來的,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原來它從古代/開始就出現了嗎?古代工匠的聰明才智和能力,真是不可小覷……”

    要不知道大家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會覺得他這句話是在自吹自擂了。

    古代工匠的聰明才智不可小覷,但這個啥千錘鍛,不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蘇進當然是沒這個想法。他所在的世界裡,資訊何等發達?古代工匠費盡心思,或者保密、或者傳承的技藝,他只需要看看資料就能得到。不同的信息量帶來不同的眼界,帶來不同的發展。

    他本身,就站在遠比古代工匠更高的起始點上!

    千錘鍛雖然驚人,但耗時的確不短。現在已經是深夜了。

    蘇進問道:“是今天搞完,還是明天再繼續?”

    賀家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今天搞定!”

    旁邊人紛紛附和,只有方勁松有點猶豫:“我們都是純看,你一直在工作。你的精力還跟得上嗎?”

    蘇進笑了,他揉揉自己肩膀,又捏捏手臂,點頭道:“沒事,好著呢。”

    他越發深刻地感受到戰五禽帶給他的好處。換了上個世界,持續工作這麼長時間,多少還是會覺得疲倦。但現在,他精神奕奕,好像剛才的幾個小時完全沒出現過一樣。

    單一鳴搖頭感歎道:“你這體力,也很不一般啊……”

    徐英慚愧地說:“我真得開始鍛煉了……”

    岳明“啪”的一聲拍了他的腦袋:“你也就是嘴上說說,都念了多少次了?開始了嗎?”

    這一次,徐英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認真:“我下定決心了,明天早上就開始!”

    魏慶突然道:“嗯,也帶上我!”

    蘇進笑了。不管怎麼說,他今晚的工作能給他們帶來新的動力,也算是值了!

    蘇進長舒一口氣,道:“好,現下來是正式的第四步了。我現在就要把這些——”他一指那團金絲,“鋦釘上上去了。”

    咦?

    聽見這話,大家才留意到一件事情。

    剛才被千錘鍛吸引了,他們一時間都忘記了,蘇進這不是在炫枝,是在做鋦瓷用的鋦釘!

    鋦釘是用來固定瓷片的兩邊的,關鍵是要固定。

    這金絲這麼細、這麼軟,怎麼固定?

    只見蘇進小心捏起一個瓷片,又捏起金絲的一端。

    嗯?這又是怎麼動作?

    大家還記得上午修那個瓷壺的時候,蘇進是怎麼做鋦釘的。他把銅片截成一小段一小段,兩邊彎鉤,鉤住斷碴。

    現在這金絲格外柔軟,就算成鉤也固定不住。更別提,他一提就是一整根,根本就沒有把它剪斷的意思。

    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著,就想看看他是怎麼做的。

    只見蘇進捏起金絲,對準瓷片邊緣的瓷孔,直接穿了過去。

    穿了……過去?

    他們這才意識到,他之前打孔的時候,不是像上午那樣,打的是深淺一致的小坑。他是直接把薄瓷打穿了!

    瓷穿細孔,竟然不碎……蘇進對力道的控制,簡直已經達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蘇進像繡花一樣,捏著金絲,在瓷片邊緣的小孔裡穿進穿出。

    金絲再細,也是金屬,比普通的棉線還是硬多了的。小孔大小剛好合適,蘇進穿進去之後,輕輕一拉,就能把它扯出來。

    這動作裡的細節終究還是引起了單一鳴的注意。

    蘇進扯線時,動作微滯,卻總能順利扯出。這表示,孔的大小跟金絲的粗細恰好是差不多的!

    這時候,就能看出蘇進為什麼把孔打得這麼細密了。

    他現在就像繡花一樣,把兩個瓷片“縫”在了一起。細細的金絲在瓷片之間鎖了一道金邊,分外好看。

    一片接一片的碎瓷就這樣用同樣的方式連接在了一起,瓷碗漸漸恢復成原本應有的形狀。

    所有人全部都看呆了。蘇進這還能叫“鋦瓷”嗎?他這明明就是在“縫瓷”!

    這一步比之前兩步還是快多了。一個瓷碗,就在他們眼前恢復成形,最後形成一個完整的飯碗,立在了桌子上。

    密密的金絲細細盤在瓷底上,就像上面布上了一層金網,分外好看。

    而如果不是有這層金網,簡直看不出這碗曾經是四分五裂地碎過的!

    蘇進鎮靜地道:“第四步到現在已經基本上完成了,還剩最後一步。一般來說,第五步修色上釉,用原瓷最好。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最好能儘量收集起瓷器所有的碎片。”

    他一指桌上的木盒,盒底有一個小格子,格子裡放的全部都是一些比牙籤還細小的瓷碴。這全是蘇進之前從地上一根根收集起來的。

    蘇進把這些瓷碴磨成瓷粉,用雞蛋清和另外兩種配劑調和,形成淺灰白色的糊狀物。

    他道:“藝術修瓷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調色。修瓷有兩個作用,一個是掩飾,一個是補充。總地來說,就是儘量掩飾鋦瓷的痕跡,讓它跟原底融為一體。譬如這個粉彩碗,它大部分地方都是白色的,三果的部分是彩色。所以,在這部分彩色的部分,我們要儘量調出原色。這個,就需要大家對色感的敏銳程度和豐富的經驗了。”

    他打開另一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一些常見的顏料。他介紹道,“古代顏料主要由礦石和植物得來,現在的顏料比以前豐富多了。所以我們也不要拘泥,平時可以儘量嘗試更多種顏色,達到最好的效果。”

    他邊說很做,很快,調色盤上就出現了一層層顏色,一看就能發現,跟瓷碗上的粉彩三果顏色非常近似。

    蘇進笑著說:“這對大部分瓷器修復師來說都是一個難點。我曾經見過一個修復師,為 了調色,還專門找了印刷用的色卡來看,反復比對。”

    學生們看著他輕鬆自若的樣子,都在心裡腹誹:“難點?看你這樣子,也沒覺得哪裡困難了啊……”

    單一鳴卻點了點頭說:“這個修復師倒是挺與時俱進的。我師父說過,很多修復師,都把傳統看得大破天,固步自封,他最瞧不起這種人了。什麼時候,把他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吧?”

    蘇進閉嘴,在心裡苦笑。

    他上哪去找這個人去介紹?這個女修復師,是他上輩子的同事,在這個世界裡根本就不存在!

    好在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工作上,這時候,蘇進也調好了色,開始給斷碴上色填補。

    一層層顏料塗了上去,蘇進的動作一如即往的流暢,從來都沒有停頓的時候。

    這時候,學生們才留意到,原本的斷碴雖然被金絲“縫”上了,但金絲旁邊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縫隙,仔細看就能看到。

    而現在,這些細小的縫隙被填上了,金絲在潔白的釉底上熠熠生輝,兩者融合得宛如一體!

    夜已漸深,外面的燈光一盞接一盞地熄滅,只留下昏黃的路燈閃爍著。

    十極里四樓的這個小房間裡,一直燈火通明,卻寂然無聲。

    這樣一個瓷碗修復起來非常複雜,每一步都需要很長時間。而不管耗時多久,蘇進一直都是那麼專注。從頭到尾,他一直胸有成竹,動作的頻率幾乎都沒有變過。

    細微的聲音和持續不斷的工作把所有學生全部帶進了一種奇妙的境地裡。

    他們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這個瓷碗,以及蘇進的一雙手。

    蘇進的手上帶著一股奇妙的力量,他不是用金絲或者用筆,而是用這股力量,讓瓷碗恢復原樣的!

    碎裂的瓷碗在他們眼前漸漸恢復,碗上三種不同的果實,原本破破爛爛,卻逐漸恢復了生機。最後,它們浮現在白底上,被金絲映襯,好像活過來了一樣。

    方勁松著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甚至忍不住開始心想,要是這個碗一直傳下去,後世的人們看到它,能看出它曾經粉碎過嗎?當他們看見上面的金紋時,能猜出正是這些金紋,把碎裂的瓷片縫合在了一起嗎?

    他們能想像中,這些金紋是怎麼補上去,又怎麼跟畫面融為一體的嗎?

    這才是修復!它把過去的資訊傳承了下來,又把新的資訊傳承了下去!

    方勁松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條河流,它從過去奔騰而來,又向著未來不斷奔騰了下去。

    蘇進勾上了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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