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41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5
0130 增色修復

    這筆一填,那株石榴突然變得鮮豔欲滴,活靈活現地浮現在了白瓷上。

    蘇進長舒口氣,端祥了一下修復完畢的瓷碗,放下筆道:“完成了。”

    他的聲音落下,周圍仍然悄然無聲。

    蘇進疑惑地看向周圍,發現單一鳴也好,天工社團的學生也好,全部都是一臉呆滯地看著桌上的碗,呆滯中又仿佛含了一些若有所思。

    蘇進想叫他們,突然又笑著搖搖頭,走到一邊,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喝完這杯水,他也覺得有些疲倦。

    這樣一個瓷碗看著不大,但耗費的工夫和精力可不少。剛才從頭到尾,他看上去從容自若,掌控一切,其實非常慎重。這碗實在太薄太脆,中間又包含了太多的意義。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讓它碎得更厲害。到時候再要修復,就會變得更困難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次也算是順利完成了!

    他伸了個懶腰,終於叫道:“醒醒,困了的話,就回去休息吧。”

    他這一叫,大家才如夢初醒。

    徐英首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道:“我好像有些奇怪的感覺……”

    岳明首先附和:“嗯,我也有!好像突然之間,更有幹勁了!”

    魏慶轉頭看著蘇進,眼睛亮閃閃地:“老大,你簡直太厲害了,簡直神乎其技!”

    這也是所有人同時的心聲!

    他們可是看著蘇進做完所有工作的。那樣一個四分五裂,不,九分十裂的紙薄瓷碗,就在他們眼前修復成功,恢復了原狀。當然,它上面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痕跡,但就算是這痕跡,也一樣是奇跡!

    最關鍵的是,看見蘇進創造出這樣的奇跡,天工社團的學生卻沒一個自慚不如,想打退堂鼓的。他們的幹勁反而更足了。

    是的,現在的他們,離蘇進還差得遠。但如果一直堅持下去,他們是不是也能創造出這樣的奇跡?

    就算不能,他們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修復技藝傳承下去,融入那條無盡奔騰的河流?

    一想到這個,他們就忍不住全身發熱,興奮了起來!

    單一鳴一直沉默著,直到這時,才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蘇進。

    現在再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對蘇進的質疑和傲慢,他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算是今天上午,他還在默默地拿自己跟蘇進比。但現在,這種想法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想都不敢想。

    瓷器這個門類他的確是不熟,但是,從某個層面上來說,所有修復都是相通的。

    這次修復中間,蘇進所展現出來的能力,讓單一鳴甚至產生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也許他師父張萬生,也比不上蘇進……也說不定呢……

    單一鳴走到工作臺旁邊,輕輕拿起那個瓷碗,突然問道:“我記得你把成對的另一個也拿回來了?”

    蘇進“哦”了一聲,點點頭:“是啊,本來想拿回來做個參考的,結果沒用上。”

    沒用上……

    單一鳴問道:“另一個碗呢?”

    蘇進翻出另一個盒子,把碗取出來拿給了他。

    單一鳴一手一個,拿著兩個碗對比著看了半天,道:“這一對碗,原本的品相大概在八品左右。”

    蘇進點頭:“嗯,我也是這麼推斷的。”

    單一鳴揚了揚完好的那個碗,道:“現在這個還是八品。而這個……”他把蘇進剛剛修好的那個放下,歎道,“這一個,現在已經達到了九品!”

    “啊?”品相常識,天工社團的學生還是知道的,聽見單一鳴這話,所有學生都張大了嘴巴,一臉傻相。

    岳明首先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問道:“這可是碎碗修復成的!“

    瓷器的品相,一看釉色,二看完整與否。而後者,絕對是決定性的。瓷器就算只是碎了個角,品相也會大跌。

    單一鳴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碗碎後修復了,品相反而提升了?

    單一鳴點頭道:“對,修復有兩種,一是恢復,二是增色。俗話說破鏡難圓,恢復得再怎麼好,都不可能真正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所以恢復原樣,恢復得再怎麼出色,也是要降品的。”

    這很正常,大家都能理解。

    單一鳴又道,“但是增色就不同了。增色修復是指修復的時候,在原有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工,把它變得比原先更出色的修復。最關鍵的是,它還有一點要求,就是必須保留文物原有的樣子!既保留原樣,又進一步增色,兩者相加,文物就能升品。”

    他把那個修復後的瓷碗遞到大家面前,斷然道,“毫無疑問,這是典型的增色修復,完成度極高,是可以給文物升品的!”

    單一鳴說話的時候,蘇進也聽得很認真。直到聽見“保留原樣”四個字,他才點了點頭,道:“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倒是挺合理的。”

    他想了想,又對學生們道:“不過,雖然有這樣的規矩,但是在日常修復的時候,還是不要過多地去追求增色修復。我們修復最大的目標,始終都是恢復原樣,保留原有的資訊!”

    學生們很能理解蘇進這段話,紛紛點頭。

    單一鳴在一旁看著,既若有所悟,又默默地點了點頭。

    面對這樣的讚譽, 蘇進竟然仍然不驕不燥,這心性,也真是沒誰了。

    碎裂的三果粉彩白瓷碗,就這樣修復好了。徐英終於壯起膽子,捧著它左看右看,問道:“老大,你明天要去把它還給紀奶奶嗎?她看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蘇進笑著說:“是啊,畢竟這個碗,對她的意義格外不同……”

    魏慶也湊在徐英旁邊,端祥著最後修復的成品。他呵呵笑著說:“紀奶奶看見了,一定很高興吧。”

    “嗯!”徐英用力點頭。

    單一鳴在旁邊看著他們,有點無奈,又有點感慨。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像這樣一次修復,價值多少錢?這些年輕人卻只想著,它可以用來安慰一個老太太……

    這究竟是不識貨,還是太識貨了?

    單一鳴搖搖頭,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他用全新的目光看著這些年輕人們,主動說:“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們還要繼續去那邊幹活呢!”

    “哦!”學生們紛紛站了起來,開始幫蘇進收拾東西。

    蘇進留意到了“我們”兩個字,挑起嘴角,笑了起來。

    …………

    雖然頭一天修復到很晚,但第二天一早,蘇進還是按時到達了學校的小樹林,繼續習武練功。

    張萬生還是一如即往地提前到了,程文旭離得近,到得也很早。

    張萬生一見蘇進,悶不吭聲地扔掉煙頭,站起來伸手道:“東西呢?”

    蘇進一愣:“什麼東西?”

    張萬生不耐煩地說:“裝什麼傻?當然是你昨天晚上修好的碗!別告訴我你沒帶啊?”

    蘇進還真沒帶。張萬生一拍屁股:“今天早上不練了,走,過去看看!”

    認識這一段時間,天天早上相處,蘇進早就知道了這老頭的性格。他的脾氣的確不好,但特別信守承諾,相當看重提前約定的事情。

    這一點,從他這段時間從來都提前到達,從未遲到過就可以看出來。甚至有一天早上下大雨,他還是按時到了,帶著蘇進和程文旭換了個地方練習。

    這樣一個人,今天竟然要臨時取消練武,去看蘇進才修復好的碗?

    蘇進意外地看他一眼,爽快地說:“行,走吧。”

    張萬生對程文旭揮了揮手:“今天早上活動取消,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程文旭好奇地左右看看:“蘇進昨天晚上修好了一個碗?你們要去看?”

    蘇進點頭:“你要看嗎?”

    程文旭沒覺得一個碗有什麼好看的,卻被張萬生的態度吸引了。他思索片刻,說:“反正接下來也沒事,我也去看看吧。”

    很快,三個人到了十極里,程文旭四處打量:“這就是你在外面租的房子啊,環境不錯嘛……”

    進門後,他又被客廳的佈置驚嚇了一下,張萬生卻一眼看見了桌上的瓷碗,直奔了過去。

    老頭子站在桌邊,定定地看著那個碗,看了好一會兒,才上手去拿。接著,他用手指一寸寸撫過瓷碗的表面,喃喃道:“觸手無痕……”

    程文旭好奇地在一邊看。他對文物一竅不通,完全看不出這碗哪裡好了。他問道:“什麼叫觸手無痕?”

    張萬生把碗遞到他面前:“你摸摸看。”

    程文旭照著他說的,用手指輕輕摸了摸瓷碗的表面,不明所以:“挺光滑的,沒啥特別的啊。”

    張萬生問道:“你摸得出來,這碗曾經碎過嗎?”

    程文旭一愣,這才意識到他們之前說的話:“這碗碎過?這就是你們剛才說的修好的碗?”

    蘇進輕鬆地說:“是啊,這是一個老奶奶家的飯碗,昨天被熊孩子打碎了,我把它修好了。”

    張萬生道:“觸手無痕,就是指鋦瓷後,瓷器表面摸都摸不出來的結果。這也是鋦瓷一藝最高的境界……”

    來京師大學以後,他跟單一鳴師徒倆是住一起的。昨天晚上單一鳴回來,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

    他知道蘇進比他的年齡看上去厲害多了,但再怎麼厲害,也得有個限度。鋦瓷達到觸手無痕的地步?就他所知,現世還活著的人裡,也只有一個人能做到。而那個人,早就被人認為是“老怪物”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5
0131 觸手無痕

    沒想到今天,事實活生生地擺在眼前,讓張萬生不得不承認。以他的經驗,當然很輕易就能認出來,這個碗,的確就是昨天晚上才修好的那個!

    程文旭也震驚了:“瓷器打碎了也能修好?怎麼修的?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呢?!”

    張萬生把修好的碗放在桌上,指了指說:“這個是修好的,那個是原來的,你比對一下,有什麼不同?”

    他的語調沉重,仿佛有萬千感慨。

    程文旭伸手就想把碗拿起來,被張萬生重重拍開了:“不許碰,就這樣看!”

    “哦。”程文旭盯著兩個碗,左右比對了半天,指了指左邊那個,“這個上面有一層金色的細網,感覺更好看了。其餘都一模一樣。”他突然意識到了,“就是這個金網碎瓷補起來的?它是什麼?”

    蘇進說:“就是黃金啊。”

    程文旭的下巴都要掉了:“黃金?用黃金來補個飯碗?!我靠,這也太奢侈了吧?”

    張萬生涼涼地道:“你覺得這個碗能值多少錢?”

    程文旭遲疑:“三塊……?賣得貴點兒的話,五塊吧?”

    張萬生“呸”了一聲:“單個三百萬,成對的至少八百萬!這個修復好的,單個就能上千萬!”

    程文旭的下巴真的掉了:“……什麼?!一個飯碗?八百萬,上千萬?”

    蘇進道:“這是乾隆時期的官窯瓷器,價格的確比較高。不過……修復後的價格會增長?”

    張萬生冷哼一聲:“你以為呢?你這鋦瓷技術,我還從來沒見過。不僅無損原色,還有所增補,甚至達到了觸手無痕的地步……鋦後的瓷器,竟然跟新瓷一樣摸都摸不出來……真是神技!”

    蘇進笑了笑,沒有說話。程文旭是門外人,也不明所以。

    要是單一鳴在這裡,聽見老師這句話,估計也得跟程文旭一樣,嚇掉下巴。

    張萬生什麼身份?他說的話,在修復界就是金口玉言,而他從到這個位置以來,還沒被任何一個修復師——一個在世的修復師,說出這樣的判斷!

    神技,這是對一個修復師最高的褒獎了!

    程文旭驚呆了,這一刻,他都有心想學文物修復了。

    斬釘截鐵地說完那句話,張萬生又盯著那個碗看了半天,接著一轉身,趕起了程文旭。“你看完了吧?沒事了吧?走走走,玩你的去!”

    程文旭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你們這說得挺好玩的啊,我聽聽又怎麼了?”

    張萬生不耐煩地把他趕走了:“文物修復,不是給你玩的!”

    程文旭離開後,他轉向蘇進,開門見山地問:“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你不拜師,不考段,組建天工社團,是想徹底跟現在的考古界劃清界限,一刀兩斷嗎?”

    早在馬王堆的時候,張萬生曾經暗示過蘇進,可以收他為徒。蘇進沒有多考慮就拒絕了。

    當時,張萬生還以為這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不久他就發現了,蘇進其實早就心裡有數。

    以他的身份,再加上傳統武術的吸引力,蘇進為什麼要拒絕?

    直到到了京師大學,知道了蘇進建立天工社團的前因後果,他才明白了一些。

    不過對這件事,他遠不像蘇進和石永才表現得那麼激進。

    老頭子活了這麼多年,見過太多的事情。

    蘇進想的有錯嗎?

    不,或者還是有那麼些道理的吧。

    但是想要實現,實在太難了!

    靠一個人兩個人的力量,幾乎就是不可能的。在張萬生看來,蘇進組建天工社團這個行為,完全就是螳臂擋車,跟白費力氣差不多。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是這麼想的,但卻從來沒阻止過蘇進這麼做,甚至還主動提出來教他戰五禽。這其中包含了什麼樣的想法,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今天,看見這個瓷碗之後,張萬生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也許蘇進真能辦得到!他的實力,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更強大……

    這樣一個人,要堅決抑制現在的文物修復界?那又是另一個意義上的事情了。

    聽見他的問題,蘇進有些意外。他思索片刻,搖頭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哦?”張萬生眯起眼睛,狐疑地看他。

    蘇進點點頭:“現代修復技術,本來就是基於傳統修復技藝傳承而來,兩者本來就沒辦法完全分割,我又怎麼可能跟它一刀兩斷?”

    蘇進替換了一下概念,清楚點出了現在的修復界代表的是什麼。

    張萬生緩緩點頭,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考段?以你的能力,從二段開始,才要求從業經歷。以你的本事,考上二段完全不是問題。但你為什麼身無段位?”

    蘇進苦笑了,他穿越過來才兩個月時間而已,哪有機會去考段?

    他攤了攤手,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肯定會去考的。不過張前輩,你忘了嗎?段位考試,一年才有一次。”

    每年龍抬頭之日,就是工匠大考之時。

    龍抬頭是陰曆二月二,春季始發時,現在還是秋天,離那時候還有半年呢。

    張萬生緊盯著他不放:“你沒去考,只是沒來得及,不是不想去?”

    蘇進點頭:“嗯,有機會的話,我會去考的。”

    張萬生鬆了口氣,向後一靠。他搖頭道:“小子,你應該知道,要攻破一個堡壘,只能從內部進行吧?你想要改變文物修復的傳統,必須在這個圈子……”他伸手劃了個圈,“站到更高的位置!”

    蘇進眯起眼睛,笑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搖了搖頭,不容置疑地道:“老前輩,你說錯了。還有一個辦法——”

    他臉上笑容一斂,眼中露出了無比堅決的光芒,“就是變得比它更強,足以把它掌握在手中!”

    …………

    蘇進抱著盒子,來到了南鑼鼓巷。

    他還回想著不久前,跟張萬生的對話。

    他知道張萬生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是好心勸誡,但也是一種警惕——這正是當初張萬生提出收徒的意向時,蘇進沒有答應的原因。

    張萬生看似獨來獨往,特立獨行。其實他從骨子裡,仍然是屬於這些文修家族的。

    他會把他們的位置看得更高,也會下意識地去維護他們的利益。

    所以,在看到蘇進出人意料的強大實力之後,他立刻想要確認他對文修家族的態度。

    蘇進可以跟他虛以委蛇,把話題帶過去,但他卻不想這麼做。

    老頭子雖然有立場,但秉性非常剛直,自有一種傳統工匠的傲氣。

    蘇進不想瞞他,想要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

    也許,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的確沒有跟文修家族劃清界限的意思吧……

    蘇進仰頭看天,長舒了一口氣。

    今天的天非常藍,天空白絮卷卷,微風輕拂,自在瀟灑。

    聽完他的話之後,張萬生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蘇進看得出來,他心裡還有疑慮。不知道他會怎麼去想,怎麼開解心裡的疑慮呢?

    蘇進微笑著低頭,直視前方。

    不管張萬生想怎麼做,他自己的路,始終是已經確定向前的了!

    他快步走到南鑼鼓巷巷口,方勁松首先迎了上來,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老大,你聽說了嗎?”

    “什麼事?”

    “昨天下午紀奶奶突然發病,晚上被送到醫院去了!”

    “啊?”

    蘇進這才知道,昨天他們離開後不久,紀老太太就說讓她一個人靜靜,把周圍的鄰居全部趕走了。

    她一個人獨居,沒人打擾,也沒人知道她怎麼樣了。

    下午晚點的時候,彭書辛解決了馮氏母子的事情,要把協議拿給紀老太太看,讓她簽字。

    他連敲了幾次門,都沒有敲開,疑惑地問周圍鄰居,老太太是不是出去了。

    四合院這種地方,你一舉一動周圍人都是看著的,紀老太太有沒有出門,鄰居們都很清楚。

    他們這才覺得不對,破門而入,發現老太太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鄰居們馬上再次叫來了救護車,把老太太送去了醫院。現在,老太太還在醫院沒有回來呢。

    蘇進也有點著急了,問道:“哪家醫院?”

    他來之前,方勁松就把事情全部打聽清楚了。紀老太太被送去的,正是跟謝進宇做腎臟透析的同一家醫院。

    蘇進留了學生們和單一鳴一起繼續幹活,一個人抱著盒子,又買了份營養粥,打車到了醫院。

    這會兒,他沒心思再去想張萬生的話了,腦子裡全部換成了紀老太太的事情。

    昨天他們走的時候,紀老太太表現得還算正常,但很明顯,情緒不是很好。

    對於她來說,那兩個碗無關清瓷,無關古董,飽含著全是對亡夫心情的寄託。現在,寄託被打碎了,她肯定很不好受。心情鬱結,這才倒下了。

    蘇進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盒子。等她看見這對碗,也許就會好起來吧。

    蘇進下了車,走到住院部樓下,隨便往旁邊看了一眼,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走過去,一拍那老頭子的肩膀,問道:“盛爺爺,你也過來看紀奶奶嗎?”

    盛老頭被他嚇了一跳,猛地轉身,看見是他才放鬆下來:“是你啊,別從背後叫人,嚇死人!”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背包,蘇進信口問道:“你是給紀奶奶送飯來的嗎?我們一起上去吧。”

    盛老頭留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把背包往懷裡摟了摟,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耳根變紅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6
0132 淚

    蘇進滿心只想著紀老太太現在的狀態,沒有注意盛老頭的表情。

    他快步走進醫院,在前臺用老太太的名字,打聽到她的病房。

    聽見病房號,他揚了揚眉。紀老太太的病房,就在謝進宇當時病房的樓上一層。

    這家醫院的病房是按病的類型來排的,謝進宇那一層都是腎病,老太太這一層是心腦血管。蘇進心裡微微一沉。看來,老太太真的是心情鬱結,引發了心腦血管方面的毛病……希望不要太嚴重就好。

    蘇進走進電梯,盛老頭默不吭聲地跟在他後面。

    電梯裡漸漸又進了些人,其中有個熟人。蘇進有些意外,友好地招呼道:“李醫生,您好啊。”

    這個醫院瘦瘦高高,戴一副金絲眼鏡,正是謝進宇的那個主治醫生,之前一直跟他們聯繫的。也是這位李醫生,跟蘇進保證有了新的腎源,會立刻排給謝進宇,第一時間通知他的。

    李醫生抬頭看見蘇進,立刻就是一愣,目光閃爍了一下,問道:“你來了啊,陪謝先生過來複查的嗎?咦?不對,謝先生複查時間不是今天啊……”

    蘇進笑著搖頭:“不是,我是來看另一個病人的。”

    電梯門已經關上了,蘇進按下了樓層。

    李醫生一看:“九層?心血管病房?”

    蘇進點了點頭:“嗯,一位長輩突然生病了,來看看。”

    李醫生表情微微一變,立刻關心地詢問具體情況,又給了蘇進一些心腦血管方面的養護建議。蘇進認真地聽著,一一記了下來。

    到了七層,李醫生擺了擺手,先下了。

    蘇進非常感謝,盛老頭臉色有些古怪的說:“這個醫生態度很不錯啊。”

    蘇進應道:“以前就挺負責任的……”不過他也有些意外。李醫生負責任歸負責任,但還是第一次這麼熱情呢……

    轉眼間,電梯到了,蘇進走了出去,很快找到了病房。

    這是一個最普通的四人病房,紀老太太位於最靠門的這一間,透過窗戶就可以看見。

    蘇進以前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衣衫整潔,頭髮一絲不亂,自然帶著一種從容鎮定的氣度。

    而今天,她仰躺在病床上,花白的頭髮散亂在枕頭上,睜著眼睛,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她的右手伸在被子外面,塑膠管裡一滴滴透明的液體滴了進去。

    她旁邊三個病床上都住滿了,每個人的病床旁邊都有好幾個親屬陪護著。只有紀老太太床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看見這幕情景,就連蘇進,也忍不住心頭一酸。

    他走進病房,道:“紀奶奶,您沒事吧?我跟盛……”他轉頭看了一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後面的盛老頭不見了,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他上哪去了?

    蘇進有點納悶,沒有多想,把手裡的盒子和保溫瓶放到一邊,拿起紀老太太的病歷看。

    紀老太太緩緩轉頭,疲倦地看了他一眼,勉強一笑:“小蘇你來了啊,我沒事,讓你費心了。”

    蘇進一眼掃過病歷,上面的症狀和病因都寫得很清楚。

    是輕微腦出血引起的短時間昏迷休克,症狀輕微,後遺症不明顯。不過,病歷上也強調,要注意病人的精神狀態,注意後續的食欲不振現象。

    紀老太太想要撐起身體,蘇進連忙上前,幫她把床撐起來,左右看了一眼,問道:“怎麼沒人呢?也沒請個看護?”

    紀老太太笑笑道:“本來有兩個街坊在這裡照顧我的,我讓她們回去了。誰沒有自己的事情呢……”

    蘇進有點明白病歷上的內容是什麼意思了……

    紀老太太的精神狀態明顯有點問題,她的眼神中好像少了什麼東西,顯得灰敗黯淡……對了,是少了幾分生氣!

    蘇進皺起了眉頭,又馬上鬆開,關心地問道:“紀奶奶,您早上吃了嗎?”

    果然,紀老太太搖了搖頭:“沒有,沒什麼食欲。”

    蘇進道:“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麼行?我買了營養粥,紀奶奶喝點吧?”

    紀老太太是真沒食欲,但蘇進一番好意,她也不想拒絕。她笑著點了點頭,看著蘇進撐起桌子,提過了保溫壺,又把那個木盒放在了上面。

    蘇進打開保溫瓶,說:“我打的蔬菜瘦肉粥,紀奶奶可以吧。”

    “挺好的。”紀老太太牽了牽嘴角。

    “我還帶來了吃飯的碗,洗乾淨了的。”

    聽見“碗”這個字,紀老太太表情有些黯然,沉默了下來。

    蘇進在她面前打開那個木盒,裡面的兩個碗被防震泡沫包得很嚴實,看不出樣子。

    蘇進說:“紀奶奶,拆開看看吧。”

    紀老太太歎了口氣,說:“小蘇,我知道你的好意。不過,再好的碗,都不是以前那個啦……”

    她覺得這一切都沒什麼意思,蘇進卻很堅持。老太太還是拗不過他,無奈地扯開了泡沫紙。

    泡沫紙一層層被揭開,裡面的東西漸漸變得清晰可見。

    紀老太太的眼睛漸漸瞪大了,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最後,泡沫紙徹底被扯開,東西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兩個瓷碗,一左一右地扣在一起,就像兩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一樣。

    它們成雙成對,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少許的不同,除了上面三果的花樣以外,就是左邊那個碗的底色了。

    皎白如玉的瓷底上,遍佈著細如髮絲的金紋,它們緊緊交織在一起,把瓷片扣在了一起,就像把老太太的心也扣在了一起一樣。

    這對碗,老太太用了幾十年,當然不可能看錯。這個碗,就是亡夫一直用來吃飯的那一個!它完整地呈現在她眼前,好像完全不曾破碎過一樣。

    老太太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一臉的不可置信。

    這時,病房外面的窗戶旁邊,也出現了一張老人的臉。

    蘇進進來之後,盛老頭還在外面躊躇。他想進去,又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他摸了摸手裡的背包,正下定決心準備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老太太膝蓋上的碗,動作頓時僵住了。

    它們散落在散開的泡沫紙裡,瑩潤生光,完整無缺——除了偶爾從某些角度泛起的金光,就跟它臥在四合院廚房院架上時一模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紀老太太才如夢初醒,小心翼翼地去碰觸瓷碗的表面。

    就像早上張萬生感受到的一樣,瓷碗的表面觸手無痕,無比光滑,一點曾經碎過的感覺也沒有。

    蘇進在一邊含笑道:“紀奶奶,有碗了,喝點粥吧?”

    說著,他不容置疑地從紀老太太手裡接過碗,從保溫壺裡盛了滿滿一碗粥,遞回到她手上。

    潔白的米粥在碗裡蕩漾著,被完全地盛在了裡面,沒有向外滲出一滴。

    這個時候,蘇進又盛了一碗,連勺子一起遞給她。

    紀老太太把那個曾經破碎的、屬於亡夫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桌上,自己則端起了完好的那個。

    自從亡夫過世後,她就一直像這樣,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盛兩碗,一碗放在旁邊,一碗自己吃,好像他仍然留在自己身邊,共飲共食一樣。

    昨天瓷碗打碎,她還以為,他永遠離開了,這樣的情景永遠不可能再複現了……

    突然,一滴透明的水滴滴進碗裡,接著又是一滴。

    紀老太太舀起一勺沾滿了眼淚的粥,塞進嘴裡,接著又一勺接一勺地吃了起來。

    直到把整碗粥全部吃完,她猛地捂住臉,無聲地嗚咽了起來。

    蘇進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在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背。

    老太太一向冷靜自恃,從來沒有失態的時候,這時卻哭得渾身顫抖,完全控制不住。

    一位老太太突然哭成這樣,旁邊病床的病人馬上就注意到了。

    一個中年大嬸走過來,不客氣地說:“小夥子,你過來是照顧你奶奶的,怎麼讓她傷心成這樣?還不趕緊給你奶奶賠禮道歉?”

    蘇進還沒說話,紀老太太一把抓住了了他的手,一手抹掉眼淚,哽咽地道:“大姐,不關小蘇的事。是我想到其他事情,才哭的。”

    她的眼睛通紅,頭髮亂糟糟的,非常狼狽。但她的唇角卻掛上了一朵笑容,眼睛也亮閃閃的,像是淚光,又像是別的什麼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擦了擦臉,拍拍蘇進道:“小蘇,去幫我打盆水吧,謝謝你了。”

    “哦!”蘇進連忙拿起旁邊的水盆,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紀老太太洗了臉,又梳了頭,又像平時一樣,整潔乾淨,一絲不亂了。蘇進能感覺到,她身體裡有某種東西,重新旺盛了起來,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她梳洗的時候,蘇進一直在旁邊端水遞毛巾,服務得非常周到。

    旁邊病床的病人羡慕地說:“老太太,您這孫子真是孝順!”

    紀老太太抿了抿頭髮,笑了起來, 並沒有糾正蘇進不是她的孫子。

    過了一會兒,兩人才重新坐了下來。

    紀老太太盯著那個粥碗,怔怔地看了半天,道:“沒想到碎成那樣的碗,也能重新修好……”

    蘇進笑笑,仿若意有所指地道:“是啊,所以有些事情,我們以為辦不到,始終只是以為而已。”

    紀老太太歎了口氣,說:“你說得對。”

    她拿起那碗粥,又用勺子一口口把它吃完了。然後,她放下勺子,輕鬆地笑著說:“吃一碗倒一碗,浪費糧食的日子,也該過去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6
0133 十四壺涼茶

    這時候,紀老太太的點滴也打完了。拔掉針頭,她堅持自己去把碗洗了,用心擦乾之後,把它捧在了手上,細細撫摸。

    碗修好了,又痛哭了一場,心裡最強烈的那些情緒已經被抒發出去,紀老太太覺得從頭腦到心靈全部都一片清明。

    她認真地抬頭問蘇進:“這是用鋦瓷法修好的吧?”

    蘇進沒想到她也知道,有些意外,點了點頭。

    紀老太太端祥了一下碗,說:“鋦瓷法要修到這種程度,這個修復師的技藝,簡直出神入化……這樣一個修復師不便宜吧?多少錢?我這邊還有點……”

    她憂心忡忡地說著,說到一半,就被蘇進打斷了。蘇進笑了笑說:“是我修好的,只用了一些材料錢,花費不多。”

    紀老太太一驚,片刻後才回過神來:“你修的?!”

    她上下打量著蘇進,簡直不可置信。她一早就知道這年輕人學過文物修復,能力比較強,但完全沒想到,他竟然能強到這種地步!

    這麼年輕,就有這種本事……

    她重新拿起碗,細細看著。鋦瓷法是什麼,她的確知道一點,甚至以前修瓷大家的行活作品,她也是見過的。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薄胎瓷也能用這種法子修好。這密密的金線,究竟是怎麼鋦上去的?在這樣的薄瓷上打孔,得要多麼穩的一雙手,多麼強的力道控制?

    這樣一個年輕人,竟然能辦到?

    過了好久,她長舒一口氣,道:“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呢……”

    她想了想,說:“就算是你自己動手,該值錢的還是值錢。你幫我修好了心愛的碗,說個價吧。”

    蘇進笑得很溫和:“價格……就是十四壺涼茶吧。”

    他們到這裡幹活一共十四天,剛好半個月。這十四天每天,紀老太太都會拎一壺涼茶過來,催促學生們休息。但她又從來都不會多加打擾,休息夠了,她就走了。

    學生們到這裡來修東西,本來有點尷尬的。這一壺壺涼茶、持續不斷的好意,迅速撫平了他們的尷尬,讓他們安定下來,認真工作。

    這個心思、這份情誼,是多少錢也換不來的。

    蘇進的話非常簡單,卻異常誠懇。紀老太太看著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有些感慨,低聲道:“小蘇,你……”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突然又笑了,接著抬起了頭,道:“小蘇,等我出院了,再到我家去做客吧!”

    她沒再提錢的事情,蘇進也爽朗地笑了:“好!那是必須要去的!”

    他又跟紀老太太拉了一些閒話。蘇進意外地發現,紀老太太在文物修復這一行上,懂得他想像得多得多。

    很明顯,她不是這一行的,以前從來沒有學過。她知道的,全部都是她以前親眼看過,或者聽別人說過的。

    這份見識,可真不簡單!這得見過多少被損壞的文物?而沒有損壞的完好文物,又得見過多少?

    這位獨居在破舊四合院的老太太,究竟是什麼身份?

    聊了一會兒,紀老太太露出些倦意,蘇進很快就告辭了。

    她這次急性腦出血很輕微,沒造成什麼後遺症,但始終還是傷了些元氣,需要好好調養,才能徹底恢復原狀。

    蘇進走的時候,正好醫生來查房。醫生拿起病歷看了一眼,又問了紀老太太幾句話,表情很意外,又似乎很高興。

    蘇進立刻跟出去,詳細詢問了一下具體情況。

    醫生說,紀老太太的病的確不重,之前她最大的問題就是心理狀態。她一個人住在病房,情緒非常低落,用醫生的話來說,就是“缺乏求生意志”。

    這種年紀的人碰到這種心理狀況,身體肯定會一路下滑,很快油盡燈枯。

    結果一晚上工夫,她竟然擺脫了那種情緒,掙扎過來了!現在她的情緒非常穩定,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能恢復。再觀察一陣,預計三天后就能出院。

    蘇進聽完,鬆了口氣,輕鬆地笑了起來。

    醫生繼續查房去了,蘇進發現病房裡,紀老太太已經睡著了。他看了一眼,不打算打擾,準備直接離開。

    結果他一轉身,險些撞上個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盛老頭又站在他後面,透過他的肩膀往裡看。

    蘇進意外地說:“您這一陣子上哪裡去了?你要進去看看她嗎?”

    盛老頭搖頭:“都睡著了,別打擾她,我還是跟你一起走吧。”

    蘇進點頭,注意到他手裡抱著的包:“這東西不是給帶來給紀奶奶的嗎?”

    盛老頭瞪了他一眼:“不是!”

    蘇進也無所謂:“哦,那走吧。”

    盛老頭悶不吭聲地跟他一起出去,蘇進走進電梯,才下了兩層,突然想起件事,道:“對了,我要順便去樓下看看,你跟我一起嗎?”

    盛老頭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蘇進到達腎病區,熟門熟路地往醫生辦公室的方向走。

    醫生辦公室在走廊的最末端,緊靠著手術室,途中會路過病房。

    路過頭等病房時,蘇進聽見一陣喧鬧聲。

    他隨意轉頭一看,只見病房裡堆滿了鮮花和水果籃,裡面還有幾個探訪病人的客人,正在口沫橫飛地說著什麼。

    盛老頭哼了一聲,說:“一看就是當官的。”

    蘇進笑著問道:“也許人家人緣好呢?”

    盛老頭不屑地看他:“是真情還是假意,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蘇進笑了,以他的閱歷,當然也是看得出來的,只是順嘴一說罷了。

    他繼續往前走,盛老頭在後面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誰,看上去官還挺大。有權有勢,也擋不了生病!”

    蘇進聽見“有權有勢”四個字,心裡突然有些微妙。

    李醫生正坐在辦公室裡,緊緊地盯著電腦。一見蘇進走進來,他馬上站起來,親切地問道:“你好,來問謝先生病情的嗎?”

    蘇進點頭說:“想著來都來了,還是順便問一下。謝叔最近還好吧?”

    李醫生翻出病歷來看了一眼,道:“謝進宇先生最近挺不錯。每次透析都會準時到,從來沒有錯過,透析後的狀況也非常正常。作為腎病患者來說,他是我見過保持得最好的一個了。”

    蘇進鬆了口氣,又問:“那腎源……”

    李醫生目光閃爍了一下,卻立刻彎下腰去,點開電腦上的一個頁面,轉過來給蘇進看:“已經固定在第一位很長時間了,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配對腎源。你知道的,要移植的腎臟必須格外注意,否則到時候出現排異反應,會更危險……”

    蘇進看了一眼螢幕,果然,聯網的表單上,謝進宇的名字是排在首位的。

    他向李醫生行了一禮,道:“我懂了,還是麻煩李醫生您多費下心……”

    李醫生說:“不用謝,醫生嘛,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蘇進再次向李醫生道謝,離開了辦公室。不知道為什麼,在路過頭等的單人病房時,他又下意識往那邊看了一眼。

    兩人乘坐電梯,離開了醫院的住院部。蘇進叫了輛車,回去南鑼鼓巷。

    一路上,盛老頭一直沒有說話。他緊緊抱著手上的包,看著窗外,目光渙散,不知道想些什麼。

    到達南鑼鼓巷巷口,兩人下了車。蘇進抬頭一看,單一鳴和學生們正在忙碌工作。

    他正要往那邊走,突然盛老頭叫道:“小……小蘇,你等等。”

    蘇進疑惑地轉身。

    盛老頭猶豫不定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把懷裡那個背包塞給了蘇進:“這東西送給你,就當報酬吧!”

    蘇進下意識地接住背包,還沒回神,盛老頭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背影消失在巷口。

    方勁松留意到這邊,站起身迎過來,問道:“怎麼了?”

    蘇進撓撓頭:“我們剛才去醫院看了紀老太太,他突然把這個給我,說是報酬,什麼的報酬……我沒幫他做過什麼事啊?”

    從今天早上見到盛老頭開始,他就一直緊緊抱著這個背包,從醫院一直抱到這裡。

    蘇進走到攤位旁邊坐下,好奇地把背包打開,發現裡面是個木盒。

    看看大小,掂掂輕重,蘇進心裡突然產生了一個猜測。

    學生們好奇地看著蘇進的動作,他當眾打開盒子,學生們一看裡面的東西,立刻接二連三地驚呼起來,蘇進心裡卻冒出了兩個大大的字——果然!

    這是一個禮盒,裡面用綢布包裹著泡沫,中間有兩個凹槽。凹槽裡卡著兩個瓷碗,白瓷底色,外壁上,正對蘇進的方向,有一個鮮桃的圖樣。

    蘇進把它拿了起來,果然,碗壁上一共三種果實,底部有“大清乾隆年制”六個字,正是貨真價實的乾隆粉彩白瓷三果碗!

    徐英首先叫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跟昨天那個碎碗好像是一樣的?”

    方勁松肯定了他的判斷:“沒錯,就是一樣的。”

    蘇進又拿起了另一個碗。這個碗,也同樣是成對的另一個。

    他舉起瓷碗,陽光透過薄薄的瓷壁照了進來,好像能夠透光一樣。

    沒錯,這兩個碗,跟不久前放在紀老太太碗架上的那兩個一模一樣。蘇進憑手感和對粉彩的觀察,甚至能判斷出,這兩對碗是出於同一批瓷窯的。

    也就是說,這兩個碗跟之前那兩個一樣,價值在八百萬到一千萬之間,宣傳得當的話,還可能拍得更高。

    這種高價的文物,就這樣付給蘇進,當成報酬了?

    這未免……也太高了點!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6
0134 七號院

    徐英咋了咋舌,問道:“老大,這也是正品嗎?”

    蘇進點頭:“是正品沒錯。”

    “就是說,紀奶奶的對碗,盛爺爺也有一對?”徐英的重點首先跑偏了。他眼珠子一轉,以拳擊掌,大聲道,“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大家一起看他,徐英非常肯定地說:“他們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這就是他們認親的信物!”

    魏慶想了想,點頭說:“好像有點道理哦……”

    岳明敲了徐英的腦袋,說:“有道理個屁!他們住對門這麼長時間了,是兄妹的話,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也不知道?”

    徐英抱著腦袋嘀嘀咕咕:“也說不定啊,失散多年,見面不識……多帶感的劇情。”

    “劇情你個屁!”徐英的腦袋又被抽了第二下。

    攤位旁邊的樹下,還坐著另一些老頭老太太。他們聽著學生們的話,哈哈笑了起來。

    昨天痛駡熊孩子的王老頭笑呵呵地說:“不可能的啦,老盛也是這裡的老住戶了,從小就住在這裡,一直跟老紀住對門,也算是……青梅竹馬吧。”

    旁邊的老頭老太太都感歎起來了:“是啊,一轉眼,都這麼多年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另一個老太太補充說:“小時候,小盛跟小紀一起玩的時候,他們的爹娘都還在呢。”

    這麼實打實的鐵證,當然不可能是兄妹了。

    蘇進轉動著手上的碗,細細觀察著它的每一個細節,把它放了回去,歎道:“我知道了。”

    “咦?”

    蘇進道:“這個瓷碗上包漿很厚,瑩潤生光,顯然是不斷被人把玩過的。”

    徐英說:“也可能是盛爺爺把玩的啊?”

    蘇進搖頭:“上面的包漿層次不同,中間曾經斷過代。也就是說,它曾經被舊主人很愛惜地把玩,中間隔了一段時間,最近才被拿出來,重新流通。”

    天工社團的學生全部一臉懵逼,單一鳴倒是明白了:“你是說,這碗是他才買到的。”

    蘇進點頭。

    對門老頭子,買了跟鄰居小老太太一樣的飯碗,這是在做什麼?

    王老頭突然一拍大腿,道:“沒錯!昨天晚上,我看見了,老盛空著手出門的。今天早上,手上就多了這個包……”

    魏慶首先跟著恍然大悟,他叫道:“我知道了,昨天碗被打碎了,紀奶奶非常傷心,盛爺爺就為了她,到處去找了同樣的碗來,準備送給她安慰!”

    “對對對,沒錯,應該就是這樣。結果老大修好了原來的碗,還給了紀奶奶。盛爺爺感謝老大,又覺得這對碗沒用了,就送給了老大當報酬……沒錯,就是這樣!”

    這個推理很合理,大家紛紛贊同。

    蘇進回憶著盛老頭之前的眼神與表情,卻微笑了起來。他搖頭道:“這對碗太珍貴了,我不能收,我還是去還給他吧。”

    徐英眼睛一亮,主動站起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走在南鑼鼓巷的胡同裡,徐英湊近了蘇進,神秘兮兮地小聲說:“老大,你說,老盛是不是喜歡紀奶奶啊?”

    不等蘇進回答,他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得意地說,“我之前就覺得不對了,老頭看著紀奶奶的眼神不對!一開始,我還以為老盛對紀奶奶不懷好意呢。想想也沒錯,的確是有點別的想法哈……”

    蘇進微笑著聽著,老實說,他也是這麼想的。

    很快,兩人就到了南鑼鼓巷七號,大門緊緊地關著,蘇進上前一步,敲響了門。

    過了一會兒兒,門打開一條縫,一隻眼睛從裡面露出來——正是盛老頭的眼睛。

    “誰啊——”盛老頭只看了一眼,就“啪”的一聲,又把門關上了。他不耐煩地說,“不在家,回去吧!”

    這擺明瞭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徐英被氣笑了,跑過去“啪啪啪”地拍門,叫道:“沒人在家,那是鬼在說話呢?”

    裡面的聲音回得不容置疑:“就是鬼在說話!走吧走吧!”

    徐英又拍了一陣,裡面就是沒聲音了。蘇進笑笑,從包裡拿出那個木盒,打開道:“好吧,那我去把這個盒子拿給紀奶奶,讓她幫著還給對門。”

    話音剛落,門就“吱啞”一聲打開了,盛老頭對著他怒吼:“放屁,不許給!”

    蘇進眯著眼睛笑道:“主人不在家,讓鄰居幫忙還,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個屁!”老頭破口大駡,連耳根子都要紅透了。

    徐英眼尖看見,在旁邊噗嗤噗嗤地笑個不停。

    盛老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還什麼還?說了,這是給你的報酬!”

    蘇進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說:“第一,我修東西,價格由我說了算。第二,你跟紀奶奶只是鄰居而已,沒理由幫她付錢。”

    聽見前一句話,盛老頭立刻瞪起了眼睛。後一句話說出來,他呆了半天,眼睛發直。

    過了一會,他拉開門,歎氣道:“進來說話吧。”

    來南鑼鼓巷這麼久,蘇進還是第一次進他家。

    當然,在昨天紀老太太出事之前,他跟盛老頭連話也沒過。

    早在第一次到紀老太太家,看見盛老頭家的門牌號時,蘇進就特別留意了一下。如今,他走進大門,抬頭看向前方時,表情一點也沒變。

    徐英跟在他後面,跨過門檻,抬起了頭。這一看,他的眼睛馬上就瞪大了,問道:“盛爺爺,你家到底有多大啊?”

    大門後面,竟然又有一道門,兩道門之間是一個窄窄的院子,鋪著石板路。

    正面這道門虛掩著,透過門可以看見,後面還有房子,隱隱約約好大一排。

    蘇進笑著說:“這是帝都老四合院的正規格局。四合院有不同的種類,有一進的、兩進的、三進的。更大的,還有四進五進的。紀奶奶住的那種,是一進的院子;盛爺爺這種……”他眯著眼睛往後看了一看,道,“應該是三進的吧?”

    走過第一道門,徐英的嘴越發合不上了。

    三進四合院,第一進院就是前面的窄院,跟後面以垂花門相隔。第二進院有三間正房,六間廂房,兩間耳房,兩邊以遊廊連接。

    第三進是後院,一般是女性家人住的地方。

    盛老頭把他們帶到第二進正中間正房,這裡的門敞開著,其餘的房門全部緊閉。

    徐英坐在正房的木椅上,東張西望,問道:“盛爺爺,你家其他人呢?”

    盛老頭輕哼一聲:“沒有其他人,我一個人住。”

    “一個人?!”徐英驚呆了,“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你收拾得過來嗎?”

    盛老頭指指後面:“後院封了,一般沒動。前院的也封了幾間,我一個人,兩間房就夠了。”

    徐英好奇心上來了:“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盛老頭含糊地點點頭:“嗯,去吧。”

    徐英一拉蘇進:“走,老大,一起去!”

    兩人重新走出廂房,在前院裡打轉,盛老頭跟在後面。

    徐英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正規的四合院,他興致勃勃地到處看著,蘇進在旁邊給他解釋四合院各種建築的名稱,以及建造四合院時的一些講究。

    徐英習慣了老大無所不知,盛老頭在後面聽著,卻意外地看了蘇進一眼。

    整整三進院子只有盛老頭一個人住,他當然不可能打理得過來。

    大部分房間他都鎖起來了,常常打理的只有他日常活動的區域。所以,這座規模不小的房子看上去有點慘澹,後院旁邊還有一道牆倒了一半,亂石堆在旁邊,石縫裡野草叢生。

    徐英踢了踢碎石,道:“盛爺爺,你房子都變成這樣了,怎麼不找人來修修啊?”

    盛老頭心情不好,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沒錢!”

    徐英嘻皮笑臉:“沒錢?八百萬的碗說送就送?”

    盛老頭隨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理也不理他。

    蘇進打量著四周,沉吟道:“錢是一回事,要修這個院子,人手也比較麻煩吧。”

    徐英疑惑:“有什麼麻煩的?到處都是建築工人裝修工人找活呢。”

    蘇進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到處都是工人,為什麼找不到人修文物?”

    他揮手,在空氣裡劃了個圈,道,“你就把這個四合院當成一個大文物,就知道為什麼了。”

    徐英恍然大悟,他以全新的目光看著這座四合院,道:“也就是說,整修容易,要保持原汁原味不容易?”

    蘇進指了指他們腳邊這座牆,道:“你看這道牆,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徐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疑惑地看了一會兒:“沒什麼不同啊……碎石砌成的,就是一面牆而已。”

    蘇進搖頭:“你再仔細看看。”

    蘇進會這樣說,一定別有用意。徐英走過去蹲下,認真地觀察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叫道:“我明白了!”

    這面牆已經塌了一半,他從完好的那面上小心翼翼地揀起一個石片,舉到蘇進面前:“這牆是用碎石直接砌成的,中間沒有水泥什麼的——”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閃閃,“它是像積木一樣搭起來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7
0135 後廂房

    蘇進笑著點頭,道:“是的。古代工匠在建築的時候,會留下大量碎磚碎石。他們捨不得扔,就要想辦法處理。於是,他們用碎磚搭成了這樣的牆壁。沒錯,它就是這樣一片一片搭起來的。”

    徐英用全新的目光看著這面牆壁。要知道,這些碎磚不是有意形成的,每一片的形狀大小都不一樣,極不規則。甚至來說,絕大部分碎磚的表面都是坎坷不平的。

    這種情況下,用碎磚搭牆,作為常規建築?這手藝,簡直絕了!

    徐英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過這樣搭的始終不結實不是,這不就塌了嗎?”

    蘇進也跟著搖頭,指向旁邊:“你看那裡。”

    另一邊,有一面用同樣形式搭成的院牆,它就完好無損,一點問題也沒有!

    蘇進微微一笑,問道:“你知道它們是什麼時候建成的嗎?”

    徐英茫然搖頭。

    盛老頭突然開口道:“建成時就有了,一百多年吧。而且,它不是隨便就塌了的。”他一指牆的另一頭,蘇進和徐英走過去一看,那裡有半根枯焦的樹根,像是被雷劈過的。

    “這樹本來栽在牆邊,二十年前一場雷雨,一道雷把樹劈倒了,樹倒下來,把牆砸壞了。要是沒這事,南鑼鼓巷這樣的牆多的是,就沒有壞的。”

    徐英張大了嘴,他轉向蘇進,不可思議地道:“也就是說,這樣的牆能堅持一百多年?”

    蘇進看著旁邊那面完好的牆壁,看著牆縫間生出的青草與暗苔,悠然道:“如果沒有刻意損傷的話,它們也許能一直這樣存在下去……”

    沒有用水泥固定粘連,只用碎石碎磚一片片搭成的牆壁,就這樣存在了一百多年,還能繼續存在下去。

    徐英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悠遠,低聲道:“古代工匠真是太了不起了,這種事也能做到……”

    蘇進笑著點頭:“是啊,不過這也給現在的修復工作造成了麻煩。”

    徐英這才想到他們之前談論的話題,他點頭承認:“沒錯,光是這面牆,要把它修復還原,都不是件容易事!”

    “是啊……而且,這只是一面牆而已,這裡需要修復的,還有很多東西……”

    他帶著徐英在園子裡漫步,每指到一個損壞的地方,無論是雕花窗,還是門栓銅鎖,還是地上的一塊磚,都能說出門道來。

    要想修復,有兩個難點,一個是材料,一個是結構。建築這東西,牽一發動全身,很多地方的整修都是需要整體來考慮的,絕不是件容易事。

    徐英聽得入神,最後點頭承認:“你說得對,這種四合院要修起來,真不是件容易事!”

    蘇進笑了笑,目光在屋裡屋外整體掃了一遍,又看向頭頂上糾結複雜的電線。

    這間四合院現在已經通了水電,但是顯然只是臨時工程,做得很馬虎。要把這種現代化生活的設施跟古老建築相結合,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徐英更是入神,他的嘴裡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緊閉的廂房門上,問道:“盛爺爺,這裡面放著什麼啊?不會是些一百多年的老東西吧?”

    他是半開玩笑,盛老頭卻漫不經心地說:“是啊,都是這院子以前留下的東西,我用不著,就隨便堆進去了。”

    徐英猛地回頭,眼睛頓時瞪大:“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盛老頭揮手,很不在意:“隨便吧。”

    徐英頓時興奮起來了,他快步走到門邊,推門的動作卻非常小心。

    盛老頭一個人果然打理不來這麼大的房子,雕花木門上落滿了灰塵,紅色的木頭早就黯淡發黑了。徐英這段時間一直在南鑼鼓巷修東西,這時就在下意識地想,要是清理這種紅漆木的話,得用什麼樣的手法,用什麼樣的清洗劑……

    門只是關著,沒有上鎖,很容易就被推開了。

    下一刻,徐英再也想不到更多的事情了——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偌大的廂房裡,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東西!

    有屏風、有傢俱、還有撂得整整齊齊的箱子。

    所有的東西上全部落滿了灰塵,徐英走到屏風前面,輕輕拂開灰塵,立刻看見了下麵繁複精美的刺繡。那是一副花鳥圖,富麗的牡丹只出現了一片花瓣,已經可以看出精美的針法。

    透過這個角落,徐英完全可以想像,當初它剛剛被製作出來的時候,擺在寬敞明亮的廂房裡,光線照在上面,那華美生輝的壯麗情景。

    這面屏風一共八扇,非常大。而像這樣的四扇、六扇屏風,這間廂房裡至少擠了四面,它們就像垃圾一樣被隨便堆在這裡,灰塵滿身,象徵著時光的流逝。

    徐英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你們隨便看著,看完了招呼我。”

    盛老頭扔下一句話,就慢悠悠走了。徐英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相比起他,蘇進就顯得隨意多了。

    他一面面打量著這些屏風,尤其留意上面的絹面刺繡和周圍的木架。尤其是那些木架,他上下打量,還用手敲了敲,像是在確認材質。

    突然,他拿出手機,調到無閃光燈模式,給這些東西拍起照來。

    他把四面屏風全部拍了一遍,尤其強調了某些細節。

    然後,他又轉向旁邊的傢俱,一一拍照。

    最後,他走到那些箱子旁邊,發現箱子沒有上鎖,就打開一個來看。

    徐英晃了晃腦袋,走到蘇進旁邊蹲下,問道:“這是什麼箱子?”

    蘇進道:“樟木箱。香樟木防蟲耐腐,存放物品非常好,通常都是做成箱子的。”

    這一箱全部都是小孩玩具,亂七八糟塞得滿滿的。

    徐英拿出一個撥浪鼓,咧著嘴笑道:“這個我小時候也玩過。”說著,他隨手搖了兩下,鼓面咚咚響了兩聲,其中一個錘子突然飛了出去!

    徐英嚇了一大跳,蘇進卻早有防備,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個木錘。

    這木錘指頭大小,是正對著那扇屏風過去的,要是砸上去,非得砸得窟窿出來不可。還好蘇進接住了,不然這破壞可就大了!

    徐英驚魂未定地道歉:“謝謝你……還好你手快接住了,不然……”他搖搖頭,說,“我是真沒想到這撥浪鼓壞了的。”同時,他在腦子裡重播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有點咋舌。蘇進這反應也太快了,簡直像練過功夫一樣!

    當然,張萬生教蘇進戰五禽是私下裡的事情,徐英也不知道自己的確真相了。

    蘇進接過那個玩具,指著其中一頭道:“這根棉繩已經腐朽了,稍微一用力就壞掉了。”

    徐英這才發現,其實另一根棉繩也一樣,跟木錘之間只有兩根細線聯連著,再一動一樣得飛出去。

    蘇進輕輕摩挲著撥浪鼓表面,道:“看來它以前的主人很喜歡它啊……”

    鼓面有明顯磨損的痕跡,把手極其光滑,上面的花紋幾乎被磨平了。

    徐英好奇地看向其他玩具,有銅鈴、七巧板等等,還有一些他從來沒見過的。蘇進指著它們道:“從這些東西裡可以看出,當初帝都兒童的常用玩具是什麼樣的。這也是當年風俗的一部分。”

    這間廂房的箱子一共有五十八個,全部都是樟木的。

    香樟木,防腐防蟲,從古代到今天,一直都被大量使用,用來儲存書籍、衣物等等。

    這些樟木箱也是一樣,有八箱雜物,有二十箱書、十箱書畫,剩下二十個箱子裡全部裝的衣物被褥。

    這些東西全部都是一百多年前傳承下來的,其中一部分年代更久。可以說,每一箱都具有極高的價值!

    不過,可以看出,它們以前都是日常用品,後來才收拾起來的。

    以前,在日常使用中,它們折損了不少,後來保存得又不算精心,裡面一半以上的物品都有程度不同的損壞。

    蘇進拿出手機,開始拍照了。

    這種古宅裡塵封的文物,先不說值多少錢,它們本身,就代表著一個家族生活的痕跡。從這些東西裡,可以還原出,當年帝都這樣的家族,是怎樣生活的,有著什麼樣的生活習性。

    對於蘇進來說,這才是真正珍貴的東西。

    徐英早就看呆了,這時被他的動作驚醒,也拿出手機,跟著拍了起來。

    他一邊拍一邊說:“這些東西得值多少錢啊!”

    蘇進正好在拍一箱書,他拿出其中一本,翻了翻,亮給徐英看:“真不便宜。這一本,是明代的珍本,拿到拍賣場上去,至少能拍到50萬。”

    他眼睛一亮,又拿出下面一本,“這是宋代的孤本,價格更高。”

    一共二十箱書,這樣的古籍有多少?徐英簡直像是看見寶庫一樣,眼睛閃閃發亮:“難怪呢,八百萬的碗,說送就送,老盛原來是個有錢人啊!”

    他表情雖然興奮,眼中卻毫無貪婪之意。蘇進側頭看了他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他想得更多一點。

    這些東西,就算在古代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更別提這麼大座房子。

    以前住在這裡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為什麼會只留下盛老頭一個人?他跟這個家族是什麼關係?

    想起這些,倒真是有意思得很啊……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7
0136 成交

    盛老頭丟下那句話之後,就出門不見了。

    蘇進直起身子,向外看了一眼,拍拍徐英的肩膀說:“你在這裡拍著,小心一點,最好能把所有東西全部都拍下來,不要用閃光燈。我出去看看。”

    徐英會進入天工社團,本來就是因為對文物有著莫大的興趣。但是普通人哪能親眼看見、親手碰到這麼多文物?他興奮極了,聽見蘇進的話,連連點頭,保證自己一定會小心,絕對不會損壞任何一件的。

    蘇進收起手機,走了出去,發現盛老頭正獨自一人坐在剛才的破牆旁邊,一臉落寞。

    蘇進走到他身邊,看見他手裡正捏著一根煙,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卻沒有點起來抽一口的意思。

    蘇進問道:“怎麼不抽?”

    盛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含糊不清地說:“抽煙……對身體不好。”

    蘇進的觀察力極為敏銳,早就發現了他右手食中兩指黃黃的,煙痕非常明顯,表明這就是個多年的老煙槍。

    老煙槍突然戒煙,說對身體不好?要麼就是因為這個生過大病,要麼就是……

    蘇進在他旁邊坐下來,發現對面的院牆也破了個洞,透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對面……

    蘇進露出一絲笑意,問道:“盛爺爺從小一直都是住在這裡的嗎?”

    盛老頭搖頭:“年輕時候出去過一陣子,四十多歲回來的。然後就一直住著了。”

    “一個人?”

    “一開始不是,後來就是了。”

    蘇進已經瞭解過了,八國聯軍入侵之後,這個世界的歷史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很多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都不太一樣了,但戰爭與和平年代的持續時間是差不多的。

    這樣一對時間,就能看出來,盛老頭為什麼離開這裡,又為什麼回來。那些街坊鄰居說,盛老頭和紀老太太從小就認識,也就是青梅竹馬了。之後兩人因戰亂而分別,又因和平而重聚,這中間發生了多少故事,想也能想到。

    盛老頭沉默了下來,捏著煙絲擺弄著。兩人間安靜了好一會兒,蘇進突然道:“紀奶奶還會留院察看三天,三天后出院。”

    醫生跟蘇進說這些話的時候,盛老頭就在旁邊。他剛要說他知道,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過了老半天,才悶悶地“唔”了一聲。

    蘇進又把那個盒子拿了出來,放在他身邊,道:“我的手藝的確值點兒錢,但是這個價值太高了,我的確不能收。”

    盛老頭瞥了一眼,隨手拿過來打開,拿起一個碗,抬手就要往下砸!

    蘇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問道:“你要幹什麼?”

    盛老頭道:“你不要,我也不要,還是砸了吧。”

    別說這對碗至少價值八百萬,單只是沖著乾隆官瓷這四個字,蘇進也不能把他把它砸了。他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不能這樣……”

    盛老頭斜著眼睛看他:“你要不要?”

    蘇進眯著眼睛想了想,終於點頭道:“行,我可以收。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明明是價值八百萬的古董,卻被他說了好像收下來很委屈一樣,而不管是蘇進還是盛老頭,竟然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盛老頭問道:“什麼條件?”

    蘇進接過盒子,掂了掂,說:“單只是修個瓷碗,就收這麼重的報酬,不太合適。這樣吧……”

    他一指徐英所在的那間廂房,笑道,“這裡面的東西,我也順便幫你修了,當成是這報酬多出來的部分,怎麼樣?”

    盛老頭高高地挑起了眉,古怪地看著蘇進,半天才道:“小子,好算計啊!”

    蘇進笑而不語,盛老頭把手裡的煙草扔在地上,重重一點頭道:“行,成交!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這兩個破碗,再別讓我看見它們!”

    說著,他背著手,慢吞吞地走了。蘇進看著他的背影,笑了起來。

    …………

    “天工社團每個週末都有活動?”

    蔣志新合上面前的筆記本,疑惑地轉過了頭。

    “對!在南鑼鼓巷那邊,幫住在那裡的老頭老太太修家裡的破爛,簸箕啊,凳子啊,破衣服啊之類的。一群大學生每週跑去修,笑死人了。”

    “對,我們專門過去看了一眼,真的全是破爛,正常人家裡都不會用了的那種。他們一個個修得灰頭土臉的,還有一個大媽找碴挑刺,找藉口不給錢,哈哈哈!”

    兩個文修專業的學生繪聲繪色地說著當時的事情,呵呵呵地笑著,樂得不行。

    其中一個人呸了一口,說:“好像誰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一樣,不就是想借著這些破爛練手嗎?好像真的會修破爛,就會修文物了一樣!”

    “還好長輩們英明,先一步想辦法把石師叔調走了。不然加上一個石師叔,說不定就讓他們成事了!”

    “就是。現在他們也只能修修破爛,想再進一步修文物,不說有沒有老師,也得先想辦法找得到文物再說啊!”

    兩個學生得意洋洋地說著,蔣志新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問道:“所以,你們倆最近就是在關注這件事情?”

    “啊?”兩人聲音一頓,面面相覷。

    蔣志新把筆記本放到一邊,拿起一張紙看了一眼,道:“你們兩人最近的月末考核,都只拿了丙等。這已經是第二個丙了。再拿到第三個,明年的考段資格就要取消。”他抬頭問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兩個學生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其中一個呐呐地道:“不,不是……”

    蔣志新面無表情地說:“與其在意別人怎麼樣,不如想辦法增強自己的實力。只有學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本事。別人學不學得到東西,跟你們有什麼相干?”

    他的語氣不怎麼嚴厲,兩人卻同時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蔣志新向他們點點頭道:“去吧。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三個丙了。”

    “……是。”兩人頭也不敢抬,灰溜溜地走了。

    蔣志新重新翻開那個筆記本,轉過身,抬起了頭。

    他正位於一個非常寬敞的房間裡,到處都擺著各種各樣的工具,以及修到一半的文物。

    他的面前有一個架子,架子上放著一幅巨大的石質壁畫,上面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看上去非常華麗——正是之前馮劍峰“修好”的那幅敦煌壁畫!

    這幅壁畫的角落裡貼了一個標籤,上面寫著三個字“參賽品”。

    蔣志新凝視著它,良久之後,他低頭看向手裡的筆記本。

    這其實是一個素描本,上面畫了很多圖。正面這一頁上,絕大部分都是壁畫的局部圖。

    這些局部圖跟馮劍峰自我創作,“修好”的圖樣完全不同,更貼近壁畫原先的樣子。

    蔣志新喃喃道:“南鑼鼓巷……”

    他沉思良久,拿起一支鉛筆,再次在素描本上塗抹了起來。

    …………

    “看,我拍的!”

    徐英把手機相冊調出來,秀給天工社團其他學生看,得意洋洋。

    岳明等人眼睛全部都直了,就連單一鳴也忍不住湊過來,看了幾眼。

    岳明搶過手機,問道:“你拍的?在哪拍的?!”

    徐英坐在小凳子上,得意地說:“盛爺爺家拍的。沒想到吧?他家裡竟然有這麼多好東西!”

    岳明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了:“這就是你剛才跟老大一起去拍的?”

    徐英的鼻子幾乎要翹上了天:“沒錯!”

    岳明痛心疾首:“我為什麼沒跟著一起去呢!”天工社團幾個學生全部眼巴巴地看向蘇進,“老大,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蘇進笑著搖搖頭,伸手道:“先坐下來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

    搖頭就是拒絕了,幾個學生都有點失望,但還是照著他說的,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蘇進問道:“這三個星期,你們應該有些收穫吧?”

    天工社團五個學生何等聰明,明明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他們的眼睛卻全部都亮了。

    徐英張嘴就想說話,蘇進卻擺了擺手,阻止了他。

    蘇進道:“文物修復,重理論更重實踐,所以我們也不需要說什麼,直接看動手的結果。明天,也就是10月31日,距離大家加入天工社團剛好一個月時間,我們來搞一次月考。晚上八點,大家到十極里工作室集合,通過考試的,進入下一階段學習。通不過的……就繼續來這裡擺攤吧。”

    學生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見了興奮。

    徐英躍躍欲試地問道:“下一階段的學習,就是正式修復文物了嗎?”

    蘇進呵呵笑了兩聲,並不給肯定回答:“那就要看你們的成績了。”

    “好嘢!”儘管如此,學生們還是振奮地歡呼起來了,就像通過考試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一樣。

    蘇進微笑地看著他們,單一鳴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怎麼覺得你有些不懷好意的感覺……”

    蘇進根本不承認:“哪有,你看錯了。”

    學生們毫無所覺,仍然在歡呼慶祝,蘇進說完那句話,看著他們,眼睛緩緩眯了起來。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7
0137 迷糊姑娘

    高興歸高興,考試始終都是明天的事情,今天的活動還沒結束呢。

    接下來,學生們的情緒越發高漲,接待“客戶”的態度更熱情了。下午,一個大嬸感慨地說:“謝謝你們,多虧了你們,我家裡壞的東西基本上都修好了,省了一大筆錢不說,還省了好多事!”

    在南鑼鼓巷修了這麼久東西,人也漸漸熟了。這個大嬸他們見過好多次,她家裡供養著兩個老人,根本忙不過來。像她這種情況,省事比省錢更重要。

    南鑼鼓巷很多家都是這樣。老人家們行動不便,東西壞了,無論要買要修,都很麻煩。天工社團這三個星期勤奮工作,每件東西只收一塊錢,的確是為了練手沒錯,但對於南鑼鼓巷的居民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便民大好事!

    大嬸這話一出,周圍所有人都紛紛響應。另一個大嬸抓著賀家的手,大聲說:“小利說得對,太感謝你們了!”

    以賀家之沉默寡言,兼說話前先放冷氣,這時候也忍不住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不對,我們其實是另外有目的的……”

    這個姓田的大嬸說話非常爽利乾脆:“甭管你們有沒有目的,幫了忙就是幫了忙,大家都看得見,對不對?”

    “對!”周圍又是一片響應聲,一個老頭高聲叫道,“老張家的,有話好好說,放開人家小夥子的手!看把人家臉都搞紅了!”

    聽見這話,賀家的臉更紅了,他小聲:“沒事……”

    田嬸聽見了,馬上就對著旁邊嚷了起來:“聽見沒有?人家小夥子自己都說行了,你們吵個什麼!”

    旁邊一陣哄笑,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也跟著哈哈大笑,樂得不行。

    …………

    晚上,蘇進回到十極里,看見樓下有個人正在徘徊,有點鬼鬼祟祟的樣子。

    蘇進立刻警惕了起來,渾身肌肉繃緊,緩緩走了過去。

    看清那個人的樣子時,他立刻放鬆了下來。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頭髮短短的,戴著一幅黑框眼鏡,皮膚白皙,長相甜美,但是卻很陌生。她手裡抱著一個資料夾,不斷地踱來踱去,似乎是在等人。

    蘇進瞥她一眼,就要從她旁邊穿過。

    那個年輕女人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愣,呆呆地看著他。

    蘇進沒在意,從她旁邊走了過去,那女人的視線呆呆地跟著他,突然跳了起來,沖到他背後叫道:“你,你是蘇進蘇先生嗎?”

    蘇進疑惑地轉頭,打量她一下:“我是,我們認識?”

    女人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

    蘇進更疑惑了,眉毛也皺了起來。

    那女人這才想起什麼事一樣,連忙說:“這是我的名片!”

    蘇進接過名片,恍然大悟。這女人名叫王恬,名字跟長相一樣陌生,但是她公司的名稱蘇進卻是熟悉的——博霆法律事務所,律師助理,原來是彭書辛的手下。

    他看了看名片,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這個女人。長得倒挺漂亮,但這一臉迷糊的樣子,真的能當個律師?

    王恬滿懷期盼地看著他,蘇進問道:“你好,有什麼事嗎?”

    王恬立刻如夢初醒,道:“哦,對了,我是彭律師派來,給您送檔的!”

    她用雙手把懷裡的資料夾捧到蘇進面前,蘇進忍不住問道:“你一直在這裡等我?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王恬臉紅了,她喃喃道:“我不擅長記數字……”

    不擅長記數字,所以不記得手機號碼?但知道自己不擅長,不是應該用筆記下來的嗎?

    蘇進無語,直接摸出手機,打電話給彭書辛,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派人來送東西給我?”

    彭書辛那邊一片嘈雜,好像忙成了一團。蘇進打電話過去,他立刻提高嗓門叫道:“稍等一會兒,我換個地方跟你說!”

    過了一會兒,周圍安靜了一點,彭書辛問道:“剛才太吵了,你說什麼?”

    蘇進把問題重複了一遍,說話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王恬一眼,她不自在地東看西看,又抬起頭,給了蘇進一個討好的笑容,左邊臉頰上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梨渦。

    這笑容倒是挺能感染人的……蘇進下意識地回以一笑,聽見彭書辛在電話對面鬆了口氣:“哦,她找到你了啊,我還在擔心呢……”

    蘇進皺眉:“你說什麼?”

    彭書辛小聲說:“她是我一個長輩的女兒,硬塞到我們這裡來實習。新手,完全沒接觸過這行,有點糊塗。不過做事情還算負責,我今天忙不過來,就讓她去給你送文件。送到就好,送到就好!”

    我就知道是裙帶關係……蘇進歎了口氣,轉身小聲問道:“你知道她在樓下等我,因為她把我的手機號碼給忘了嗎?”

    “哈哈哈哈!”彭書辛突然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她太興奮了。之前一直沒交待她什麼正經工作。我下午三點的時候把事情交給她的,她認真地看完你的照片,就沖出去了,跟我保證一定送到。總算還是送到了嘛……”

    蘇進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快七點了。下午三點出門,就是說,她在這裡足足等了快四個小時?就這彭書辛也覺得很滿意,這得是多低的要求啊……

    蘇進無奈地搖頭,掛了電話。

    他重新走到王恬面前,說:“行,把文件給我吧。”

    王恬立刻展開一個巨大的笑容,那個梨渦又出現了。她雙手奉上資料夾,同時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烏黑的頭髮拂在白皙的臉頰旁邊,對比非常鮮明,帶著一種獨特的美感。

    蘇進歎了口氣,接過資料夾,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你不記得我的電話,為什麼不打給彭律師問問?”

    王恬才直起身子,立刻呆住了。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染上了她的臉頰,最後連耳根子也紅透了。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忘記了……”

    蘇進帶徒弟帶習慣了,也不是沒見過這麼駑鈍的,忍不住就多教訓了兩句:“覺得自己沒辦法考慮得太周全,就提前做好筆記,把該做的事情、該記的要點全部記下來,一條條照著去做。在這裡等四小時,聽上去挺感人的,但這段時間裡,如果你有其他工作怎麼辦?你現在是一個在職人員,不是自由人。”

    王恬的臉紅得幾乎要滴血。她二十多歲,蘇進至少從外表上看只有十幾歲。而現在,她低垂著頭,站在蘇進面前,像是聽老師教訓的小學生一樣。

    最後,她用力鞠了一躬,大聲說:“我知道了,我錯了。謝謝你,您的辦法很好,我會照著做的!”

    蘇進看她這樣子,還以為她哭了。結果她抬起頭來看,眼睛晶亮,眼眶紅紅的,卻一點淚水也沒有。她抿了抿嘴,又鞠了一躬,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蘇進看著她,發現她目光極為誠懇,說的的確是真心話。

    他搖搖頭,正要說話,突然聽見對方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王恬本來好了一點的,結果臉又紅了。

    蘇進這才想起,她從三點站到七點,的確錯過了飯點。他歎了口氣,說:“走,你對這裡不熟,我帶你去吃飯吧。”

    王恬的整張臉都在發光,笑著說:“你真好!”

    笑容倒是真的很有感染力……蘇進有點無奈,只能揮了揮手。

    他帶王恬往外走,途中經過一家文具店,王恬突然叫道:“麻煩稍等一會兒!”

    說著,她沖進店裡,沒一會兒,抱了一個粉紅色的本子出來。她對著蘇進晃了晃手裡的本子,笑著說:“我打算用這個來記事,像您說的那樣,把重點全部記下來!”

    蘇進又想歎氣了:“你是在律師事務所裡的實習,用粉紅色……”

    王恬的臉又紅了,喃喃道:“我,我再去換一個……”

    蘇進搖頭:“別浪費錢了。”他去店裡買了張棕色的素色包裝紙,非常俐落地給這個記事本做了個封皮。封皮套在本子上,非常貼合,好像本來就是一體的一樣。

    王恬的眼睛閃閃發亮,羡慕地道:“你的手太巧了!”

    蘇進又買了支筆送給她——她果然忘記了買筆,道:“來,我說一條,你先寫在本子上。”

    王恬老老實實地拔下筆帽,問道:“要寫什麼?”

    蘇進注視著她道:“面對客戶時,儘量使用規範、職業化的語言。”

    王恬的臉再次紅了,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一筆筆寫下這行字,抬頭認真地道:“我會做到的!”

    有點傻,但的確挺認真的……

    蘇進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好,去吃飯吧。”

    接下來,王恬果然在儘量地修改自己的說話方式。蘇進帶她去的是學校附近的一家飯店,味道好、份量足,環境也收拾得比較乾淨,是這一帶檔次比較高的餐館。

    蘇進讓王恬點菜,王恬搖了搖頭,雙手把功能表捧到他面前,道:“招待客戶是我們的職責,還是您來點菜吧。”

    有點刻板,但比剛才好多了……

    蘇進笑了笑,也沒拒絕,接過菜單,問道:“你有什麼忌口的嗎?”

    王恬立刻搖頭:“不,我什麼都吃!”

    蘇進點點頭,隨便點了幾個家常菜。

    等菜的時候,兩人閒聊了兩句,大部分都是蘇進在問,王恬在回答。交談的時候,蘇進不時停下來,指點她幾句,全部都是日常行事的一些注意事項。

    他也看出來了,王恬會被養成這樣的性格,不是沒有原因的。

    她家境一定很不錯,身邊同齡人不多,大部分都是長輩,所以養成了這樣的說話方式。但是她家教不錯,性格很好,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對,所以努力在改。

    一席話下來,蘇進對她略有改觀,印象稍微好了一點。

    這家飯店就在學校外面,來這裡吃飯的不少都是學校的老師和學生。

    蘇進和王恬只有兩個人,又是一男一女的兩個陌生人,當然不可能坐包廂,就隨便在窗外選了個位置。

    蘇進心裡坦蕩,覺得這不過是一頓便飯,別人心裡可就不這麼想了。

    沒一會兒,“蘇進跟一個美女在留連亭約會”的消息就被傳了出去,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校園。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8
0138 論文

    拜柳萱和天工社團所賜,蘇進現在在京師大學裡,也是不大不小一個名人了。他的事情本來就很引人關注,更別提是這樣的事情!

    他不是跟柳學姐在一起嗎?上禮拜還載著柳學姐,騎自行車穿過學校呢,今天就跟另一個美女勾搭上了?

    這是要腳踩兩隻船,NTR柳學姐啊!

    這種做法,置柳學姐於何地,又置蔣志新學長於何地?!

    至於後一點是怎麼聯繫上的,大家就心照不宣了……

    柳萱正在校網站辦公室裡,跟一個同事一起對著電腦做著什麼。一個好事的馬上把事情通知到她面前了。柳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一臉迷惑地直起身子:“蘇進在留連亭跟女人吃飯?”

    那人添油加醋地說:“是啊,聽說是個美女,長得很漂亮!”

    柳萱偏偏頭,壓下心裡微微泛起的不悅,問道:“那關我什麼事?”

    校網站辦公室裡人不少,一個個都在佯裝無事地關注著這邊,一聽柳萱這話,全部都呆住了。

    柳萱道:“蘇進跟誰吃飯,是他的自由。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有什麼區別?”

    那人遲疑道:“可,可是你們……”

    她比了個手勢,意思很明顯。

    柳萱一愣,笑了起來,搖頭道:“哪有?我們只是普通同學而已!”

    說到“普通同學”四個字時,她心裡微微一沉,剛才那種不適感變得更強烈了。不過,她什麼也沒說,轉回身,指著螢幕上一行文字道,“這個地方表述不當,應該修改一下……”

    周圍的人安靜了一會兒,一個個恍然大悟。

    柳學姐說了,她跟蘇進只是普通同學!

    有幾個人不懷好意地笑著,向對方使著眼色。

    他們正想把這個新聞傳出去,柳萱突然又站直了身體,向外看了一眼,道:“嗯……你先在這裡改著,我有事出去一下。”

    有事出去?這是要去哪裡?難道……

    …………

    就像蘇進之前判斷的那樣,王恬的出身肯定很好。

    她吃飯的儀態非常好,矜持有禮,風度十足。

    難怪這種毫無經驗的女孩,也能進入博霆事務所實習……

    王恬食欲很好,也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樣喜歡節食。看她吃飯的樣子,連蘇進的胃口也跟著變好了。

    他之前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吃了飯才回來的,這時又忍不住拎起筷子,吃了幾口。

    快吃完時,前面傳來了喧鬧聲,蘇進聽見了,抬頭看了一眼。

    正好有一群人走進來,佩戴著文修專業的徽章,屬性很明顯。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向這邊走,撇著嘴,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很明顯是要來找麻煩的。

    蘇進眉頭一皺,暗暗後悔選錯了地方,想著跟王恬交待一句,先去把事情解決掉。

    他剛才開口,就看見前面那一桌站起了兩個男子,穿著黑色的西裝,身材非常高大。

    他們走到文修專業那群學生面前,低聲說了兩句話,突然出手,抓住最前面兩個男生的手腕,把他們拖了出去。另外幾個學生叫了起來,一起跟了出去。

    轉眼間,一場風波還沒開始,就已經消彌於無形。

    這是怎麼回事?

    蘇進記得,這兩個黑衣人是在他們之後坐過去的,他們的動作非常幹練,一看就是久經訓練過的。

    這樣兩個人,先行出手,給他們解決了麻煩?

    蘇進若有所思地看著王恬,對面的年輕女孩疑惑抬頭,問道:“怎麼了?”

    蘇進問道:“你現在還在上大學?”

    王恬點頭:“是啊,大四了,出來實習。”

    “你以前上學的時候,遇見過麻煩嗎?”

    “當然,很多啊!”

    “譬如?”

    王恬像是找到了投訴的物件一樣,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轉到一個新學校,課堂上老師講的東西聽不懂,後來好不容易跟上了,准備考出好成績的時候,考試時發現帶的是用完了的水筆……

    總地來說,基本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遇到過什麼大麻煩。

    蘇進無奈地聽著,暗暗在心裡覺得,以她的個性,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其實就是周圍人一直密切保護著吧……

    王恬講得眉飛色舞,蘇進雖然無奈,也安靜地聽著。

    透明的大玻璃窗裡,明亮的燈光下,一男一女相對而坐,氣氛非常和諧。

    窗外的街道上,大型盆景旁邊,柳萱遠遠站著,看著這邊。她看了很久,周圍其他人盯著她的動作也盯了很久,都在猜測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結果,大約五分鐘後,柳萱突然轉過身,離開了這裡。

    看熱鬧的學生們都在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

    柳學姐究竟為什麼跑過來?就是想看看蘇進跟誰在吃飯嗎?她又為什麼走?

    她究竟是喜歡蘇進,還是不喜歡?

    這實在太讓人迷惑了啊!

    這時,一群文修專業的學生被灰頭土臉地扔到一邊,一個個狼狽極了,灰溜溜地走了。

    那兩個黑衣人走了出來,向留連亭方向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地隱沒在黑暗裡。

    …………

    蘇進對此毫無所覺,他跟王恬吃完飯,一起走出留連亭,就分道揚鑣了。

    王恬因為個性,也因為家世,很少跟蘇進這樣的同齡人說話。她非常高興,臨走時還在用力向蘇進揮手,道:“下次彭律師再要送檔,我再來找你!”

    蘇進無奈搖頭,道:“下次記得先打電話,別等這麼久了。”

    王恬高高興興地揮舞著手機:“放心,我已經把你的號碼存進去了!”

    蘇進回到十極里,這才打開王恬帶來的文件。

    彭書辛會把它交給她帶過來,想也知道不會太緊急。

    果然,檔就是關於昨天的事情的。

    彭書辛非常雷厲風行,在警局就把事情跟進到了最後,把所有的手續全部辦完了才走。

    這份檔裡,有馮淑珍他們家在四合院的房契,有正式認證並簽訂的協定——馮淑珍的部分已經簽名了,紀老太太的欄目還空著,只要她簽了名,協議就能正式生效。

    彭書辛不愧是名律師,所有的環節全部都想得、做得很周全。

    有了這份東西,昨天那件事的前後因果,後續操作全部都理清楚了。馮淑珍一家被趕出了四合院,還有臨時的限制令,搬完家後,他們短時間內不能再靠近南鑼鼓巷一帶。

    蘇進看著這個就放心了,他看完檔,把它收了起來,準備過兩天等紀老太太出院,再拿過去給她。

    接著,他拿過筆記本,把今天拍的照片全部導進了電腦裡。

    匯出照片的時候,他順便看了一眼微信群。

    他主要有兩個微信群,一個是天工社團的,還有一個是最早參加公開課時,加入的坐在A區的那些學生的。

    後面這個微信群他一直沒有退出,偶爾還會去看幾眼。

    當時通過調查問卷,被分到A區的這些學生,全部都是各系各專業最熱愛文物修復、對這個行業也最為瞭解的一部分。

    之後,其中的徐英和岳明跟著他一起到了天工社團,其餘學生基本上都選擇了輔修文修專業,其中還有兩個人直接轉專業,成為了文修專業的正式生。

    對於這些學生,蘇進一直覺得很遺憾。

    他們有些最原始的熱情,有著系統化的受教育經歷,沒有受過傳統文修界陳舊觀念的洗禮,也是他最想要的人才。

    但是他現在在學校裡沒名氣沒段位,勢單力薄,很難吸引這些學生。

    難道要讓他們被文修專業“污染”,漸漸被他們同化?

    偶爾蘇進想起來時,還是覺得挺不甘心的。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增強對他們的吸引力,把他們從文修專業手上“搶”過來?

    蘇進一邊翻看著微信群裡的聊天紀錄,一邊輕敲著自己的膝蓋思索著。

    這個微信群一直都非常熱鬧, 沒有遮罩的時候,資訊天天都叮叮叮的,蘇進只能被迫選擇了“免打擾”。

    現在裡面一共十五個人,顯示的資訊數目卻多達三萬多條,可見他們多能聊。

    蘇進從下往上,快速翻看著,突然留意到一個關鍵字——“論文”。

    這十五個學生,有兩個轉專業,其餘十三個是輔修。

    轉專業的那兩個學生全部用的網名,一個叫“天外孤鴻”,一個叫“舊事”,自然而然成了學生們的中心。

    前面基本上都是大家在七嘴八舌地抒發對文修專業的熱愛,討論新接觸到的學習內容——從討論裡,蘇進能輕易看出,他們學到的東西比天工社團的學生淺多了。可以說,只是一些真正的皮毛。

    但就算只有這點東西,也足夠讓學生們興奮了。

    後面這段時間,天外孤鴻和舊事成了微信群裡的主講者。

    尤其是天外孤鴻,他打字快,又喜歡說話,經常長篇大論一大段一大段地說。舊事話比較少一點,偶爾補充幾句,基本上都是重點。

    這兩個學生最近正在幫一個文修專業的老師做事,其實就是打下手。

    這個老師正在寫一篇論文,他們倆長時間泡在文修專業特有的圖書館裡,翻查相關資料,做好記號呈給老師看。

    可以說,從進入文修專業之後,他們主要做的就是這個。

    沒有正式接觸過工具,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文物——甚至連殘片也沒有,做的全部都是理論的、案頭上的工作。

    看得出來,天外孤鴻對這很滿意。文修專業的圖書館可是只針對內部開放的,除了本專業的老師和學生以外,其餘人都是不能進的。能在這樣的圖書館裡隨意翻看,對他來說簡直像老鼠掉進了米缸裡,就算吃不下,也能大長見識。

    舊事話比較少,但蘇進卻明顯感覺到了一些不滿。

    他覺得,這樣就算有幫助,也基本上都是囫圇吞棗,學不到什麼太多的東西。他很想學得更基礎一點、更實際一點,不說馬上接觸文物,怎麼說能接地氣一點也是好的。

    中間兩人還有所爭執,天外孤鴻認為舊事不識好歹,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最近翻資料的時候翻到了什麼,給老師幫了什麼樣的忙。

    從他的話裡可以看出來,他幫忙打下手的這個老師是一個二段,這篇論文已經籌備了半年時間,有可能會發表在一本叫做《文物博覽》的期刊上。

    這本期刊有一定的份量,如果能順利發表,這個二段老師很有可能因此升上三段。

    舊事沒怎麼回嘴,就此沉默了下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7-12-30 09:08
0139 期刊

    這時,叮的一聲,圖片傳遞完了。

    蘇進沒有馬上去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在他以前的世界裡,文物修復也是要寫論文的。

    跟其他學科一樣,論文的品質、發表篇數、影響因數,會影響一個修復師,或者一位考古學家在業內的地位。

    也就說,這個世界也是有這樣的論文期刊的?不知道在上面發表論文有沒有什麼限制……

    蘇進想了想,打開流覽器,直接搜索了“文物修復”和“論文期刊”兩個關鍵字。

    最上面最顯眼的一個搜索結果,是“華夏文物協會”的網站,後面有“官方”兩個字。

    蘇進這才意識到,到這裡之後,他還沒正式看過文物協會的網頁呢。

    他點開一看,立刻皺了皺眉。

    這個網頁設計得非常落後,基本上都是靜態資訊。最上面的公告欄,以及下面的新聞欄裡,全部都是近期的活動,什麼樣的規模,什麼人參加了,有什麼樣的意義……全部都是一些官話,實際內容非常少。

    當然,他以前世界的網站也差不多是這樣,但終歸還是有一些實際內容,科普性的也好,互動討論的也好……但這個網站,猶如一潭死水,從頭到尾幾乎全部都是公告。

    蘇進搖搖頭,迅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現在的華夏世界裡,關於考古、文物、文物修復方面的期刊一共有數十種,根據影響力,分成一到三級。其中一級期刊三本,分別叫《文物保護與修復》、《華夏文物》、《考古》。

    天外孤鴻說的那本《華夏文物博覽》,是一本三級期刊。不過想想也是,那個“老師”畢竟只是一個二段修復師,只勉強擁有執業資格,還不算正式出道。對於這樣的修復師來說,三級期刊也是有些份量的。

    文物協會的網站上有全部期刊的名稱、刊號、投稿地址和投稿要求。

    蘇進全部仔細研究了一遍,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28本三級期刊全部都限制了投稿者的身份——至少也要有初段的資格。16本二級期刊有一半做出了限制,3本一級期刊卻一個限制的也沒有。也就是說,這8本二級期刊和3本一級期刊是面對所有人接受投稿的!

    當然,這也很好理解。

    高級期刊從來不愁投稿數量,論文品質會自然變成門檻。

    低級期刊不限制的話,就很難辦了……

    嗯,光看簡介看不出什麼來,還是得想辦法去找幾本實物才行。

    ……

    第二天早上,蘇進照常去晨練。

    張萬生還是老時間到的,表現得跟之前一模一樣。

    到昨天為止,蘇進的戰五禽剛好學了一半,張萬生悶不吭聲地讓他泡完澡舒活完筋骨,教起了第七套/動作。

    這幾天都是這樣,張萬生只管教,一天教一套,從來不管蘇進學會了沒有。

    要不是蘇進學習能力強,這一天一套的還撐不下來。

    第七套/動作是戰鶴拳,動作要求輕巧靈活,出其不意。這套/動作相對比較難,最難把握的是其中神韻。

    這種難點對蘇進來說卻意外的輕鬆,他好像天生就很擅長把握“神韻”這種東西,沒一會兒,就掌握了這套拳法的其中關鍵,就連張萬生也露出了驚奇的表情。

    蘇進打完一遍之後,他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動作不怎麼標準,味道倒是挺足。”

    蘇進回味著剛才的感覺,道:“嗯,有點意思……”

    蘇進的晨練結束了,程文旭的還在繼續。張萬生教他的不是戰五禽,而是另一套功夫,每天的訓練時間更長一些。也不知道這老頭究竟會多少東西……

    現在程文旭正在練著,張萬生在一邊看,不時出聲指點他一下。

    蘇進沒有馬上走,他看了看時間,問起了張萬生論文的事情。結果張萬生一聽“論文”兩個字,臉色立刻微微一變,打量了他一下,問道:“你想發表論文?”

    蘇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有這個想法,但不知道內情,不好做打算。”

    張萬生問道:“那你看過這些什麼……期刊嗎?”

    蘇進有點汗顏,覺得自己做得不太對:“還沒看過。書報亭有賣的嗎?我馬上去買來看看。”

    張萬生哼了一聲,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以你的水準……看不看都一樣。那些東西……哼!”

    嗯?這語氣……

    張萬生走了,蘇進感受到了他對這些論文期刊的隱約不屑,但是想了想,他還是去書報亭看了一眼。

    現在正是考古和文物最熱的時候,書報亭裡一半的刊物跟這有關,就算不是專業的,也要發幾條相關這個的新聞。

    還有十多本刊物直接就以“文物”、“古董”、“考古”、“賞鑒”等為名,幾乎每本上面都有“專業”兩個字。

    這十多本裡刊物裡,有三本的名字蘇進見過,都是文物協會列表上的三級刊物。其餘幾本,全部都聞所未聞。

    蘇進想了想,把這些雜誌全部都抽了出來,一股腦兒遞到店主面前,道:“老闆,算錢吧。”

    店主眼睛一亮:“全要?”

    “嗯,全要了。”

    店主大喜,立刻拿出計算器,一本接一本地算了起來。最後,他把所有雜誌全部包好,遞到蘇進面前,樂滋滋地問:“下回文保修和華文到了,要給你留嗎?”

    文保修指的是《文修保護與修復》,華文指的是《華夏文物》,就是蘇進之前看到的兩本一級刊物。他買了這麼多雜誌,店主也樂得跟他多說幾句。

    原來,除了蘇進買的這些,每個月還是會有兩本一級刊物和四本二級刊物送到他這裡來的。不過現在什麼情況,這六本刊物一到就馬上就被搶光了,根本留不下來。

    蘇進的眼睛也亮了,問道:“可以幫忙留嗎?”

    今天是31號月底,10月的最後一天。老闆攤上的這些已經全部都是積壓貨了。蘇進幫他處理了這麼多,他高興得不得了。他滿口答應:“可以可以,明天就是新雜誌到貨,你要幾本?我幫你留下來!”

    蘇進當然是六本全要了。其實他還想每種多要幾本,但是老闆搖頭,只能給他保證一套。送到他們這裡的刊物都是有數的,要太多可不行。

    他略帶誇張地說:“你不知道,每次新雜誌到的時候那規模!一大早,我這裡就堆滿了人,能從這裡堆到那邊去!每次一百本雜誌,一眨眼就賣完了,好賣得很!對了,順便跟你說一聲,就算我幫你留了,你也得來早點,不然我可不能保證!”

    這麼搶手啊……蘇進有些意外,問了雜誌的到貨時間,保證自己一定及時來。

    蘇進拎著滿滿一大包雜誌直接到了教室,找了個空位坐下。

    然後,他隨便拿起一本《考古探秘》,翻看了起來。

    這是文物協會上標明了的三級期刊,在上面發表論文,是可以被認證為成績的。

    蘇進一拿到手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雜誌全啞粉紙,印刷精良,色彩鮮豔,品質非常好。但蘇進能誇的,也只有印刷品質了……

    封面這是什麼鬼玩意?

    上面有一個美女瓷像,混身赤裸,頭髮長長垂下,掩住了關鍵部位。這瓷像不中不西,製作粗劣,比例都有點不太對勁,就算當藝術品也算是比較次的那種,竟然能成為一個三級專業期刊的封面?

    這是在幹什麼?

    蘇進不悅地翻開內頁,先看目錄。

    這一看,他的眉毛稍微松了一下。

    這本雜誌分成幾大版塊,有考古文物新聞,有拍賣資訊,有文物鑒賞。另外還有整本書大概一半的內容,專門研究文物修復與保護技術,至少看標題,還是挺專業的。

    蘇進看了看頁數,首先翻到了文物修復與保護技術的頁面,認真地看了起來。

    五分鐘後,他合上雜誌,眉頭重新皺得緊緊的。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文物修復技術?這本雜誌一共一篇長論文,兩篇中等篇幅的論文,八篇小論文。看似份量十足,裡面的內容卻極為粗淺簡陋,光是那篇長論文,蘇進就看出了至少十個錯誤。這還是比較大一點的錯誤,其餘的小疏漏,他數都懶得數了。

    這就是一本三級期刊?難怪能放到月底還沒人買呢……

    蘇進歎了口氣,又翻開另外一本。雖然前面那本讓他很失望,但是接下來他看得還是很認真。

    他新看的這本也是三級期刊,水準跟上本差不多。但蘇進留意到了更多的東西。

    這本刊物上同樣有十來篇篇幅不等的論文,那篇最長的是一個三段修復師撰寫的,其餘的基本上都是一到二段。

    想想也是,這種段位的修復師都是剛剛入門不久的,就算是三段,也只是擁有了獨立執業的資格而已。對於蘇進來說,在這一行,這樣的人跟新手差不多。

    這些論文是他們在工作中積累的一些經驗,進行的一些探索。

    現在這個世界的修復師,本身學習的基礎就不是科學式、系統化的。所以,他們的研究與探索跟他們的學習一樣,同樣是“經驗之談”。而這些經驗,本來可能就是錯誤的!

    所以,從根本來說,還是理論系統的問題……

    蘇進沉吟著,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幾件剛剛想到的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上課時間了。老師走了進來,蘇進一邊繼續給這些雜誌做筆記,一邊分心聽老師講課。

    這也是他來學校上學的目的之一。

    上個世界,他的確是歷史方面的專家,但這個世界畢竟不同。而且,他再怎麼精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全知全能。老師偶爾講到的一些內容,一些嶄新的思路,對他來說還是很有幫助的。所以,從開學到現在,他從還沒有缺過一節課,也沒有遲到早退過。

    像他這樣的人,到了這樣的層次,還能保證這樣的心態,像海綿吸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吸收知識,本來就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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