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詩與刀 作者:祝家大郎(連載中)

 
mk2258 2018-2-10 21:58: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6 14858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06:58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章 霽月!

    摩天尊的劍,再也沒有了頭前的威勢,再也不能起那些劍光龍卷,也再也不能飛沙走石。

    摩天尊已然瘋狂起來,此時完全不顧五臟六腑裡的翻騰,不去壓制自己不知多少年沒有感受到的重傷,一心要殺了徐傑與何霽月。

    徐傑,用盡全身力氣邁著步子,卻是這步子並不足以用快速來形容。

    何霽月呆呆看著徐傑,腦子裡一片嗡嗡之聲。

    暴怒的摩天尊,劍依舊可以殺人。

    就在徐傑眼前,在徐傑眼睜睜看著的不遠,劍無光影,卻已入體。

    「啊!!!!」

    一聲女子的尖銳嘯聲,刺破蒼穹。

    白衣何霽月轉頭,看到那持劍的猙獰面孔,半截的大江劍往摩天尊揮去。

    摩天尊帶著一股桀驁肆意的笑,身形連連後退,口中暴戾而言:「哈哈……死了一個!」

    劍已抽出,白衣成血,軟軟倒地。

    「我殺了你!」

    徐傑的怒喊,徐傑的怒刀!

    還有摩天尊那肆意的笑聲:「你也要死!」

    摩天尊的劍再起,卻是一口鮮血直接噴湧在了劍上,身形也在踉蹌,劍,依舊往提刀來殺的徐傑而去。

    脫力的徐傑!

    重傷的摩天尊!

    交擊之後,徐傑栽倒了,並未倒地多遠。可見摩天尊的劍,已然也無巨力。

    摩天尊也身形一頓,用劍撐地,口中而出的鮮血,浸透了胸前的華服。

    徐傑再一次爬了起來,雙眼如火,直衝摩天尊而去。

    摩天尊就這麼看著往他踉蹌而來的徐傑,臉上陰晴不定,毫無動作。那五臟六腑的翻湧,已然到了爆發之時,頭前不去壓制,還頻頻用力去殺人。

    此時的摩天尊難受至極,難受到好似五臟六腑已經移了位置,好似肺都吸不上來空氣,好似心臟都泵不出熱血。

    站定許久的摩天尊,終於轉頭了,轉頭而走,腳步不快,還要用劍來撐。

    徐傑在追,咬著牙,口水似乎都在滴落,卻還在追。

    「你,不要走!!!!」徐傑怒喊著。

    摩天尊也回頭來看,不知多少年,摩天尊沒有這般而走了,他並非沒有經歷過生死,沒有過這般的體驗。只是以往的生死,已然太久遠,久遠到摩天尊好似都回憶不起來這種感受。

    這天下之大,何人還能是他摩天尊的幾合之敵?

    還有什麼龍潭虎穴能讓摩天尊望而卻步?

    沒有了,這世間除了那漫山遍野的鐵甲健馬,又還有何人能傷得了摩訶聖主?

    摩天尊早已忘記了一些事情,忘記了什麼是忌憚,忘記了什麼是害怕,忘記了什麼是恐懼,忘記了什麼死亡!

    摩天尊竟然就這麼走了,踉踉蹌蹌,卻又顯得急切非常。應該是此時的他,又記起了許多,記起了忌憚,記起了害怕,記起了恐懼,記起了死亡。

    反而那脫力的徐傑,卻在後面追,口中怒嚎不止。

    摩天尊越走越遠,徐傑越追越慢。

    「文遠!」

    「文遠!」

    徐傑腳步不停,聞聲回頭,看到了那白衣帶著妖豔的紅,看到了那白皙的面龐輕輕抬起,看到了那一臉難受的何霽月。

    徐傑的腳步終於停了,轉身,手腳並用而回。

    「霽月,霽月,你…………」

    懷中的佳人,蒼白的臉,胸口與腹部的交接處,不斷往外湧的鮮血。

    「霽月,霽月!!!」

    徐傑好似哭了出來,卻不見一滴淚水!

    「文遠,我是不是要死了???」何霽月輕輕說著。

    徐傑把耳朵一直貼到何霽月的口邊,說道:「你不會死,你不會死!」

    何霽月輕輕抬手,手中的鮮血摩擦在徐傑的臉上,還有有氣無力的話語:「文遠,父親在鳳池山上等我回去呢,我回去了,就等你來提親。」

    何霽月說出的話語,有些恍惚。

    徐傑已然在解何霽月的衣服,口中不斷喃喃不斷:「霽月,我救你,我能救你,我救你…………」

    何霽月露出了一個笑臉,雙眼盯著徐傑,手還在徐傑臉上摩挲著。

    光潔的皮膚,利劍刺出的傷口,皮肉外翻,徐傑雙手顫抖不止,口中不斷說道:「止血,對,止血。」

    徐傑好似想起了什麼,放下何霽月,起身,左右尋著,拿起一個破碎的刀片,緊握在手,不斷催動剛剛回覆的那少得可憐的內力。

    刀片發熱。

    炙熱。

    通紅。

    徐傑的手,傳來陣陣的肉香。

    那通紅的鐵片,被徐傑塞進了何霽月劍傷之間,青煙升起,滋滋作響,肉香難聞。

    「文遠,痛!」兩眼已經慢慢無神的何霽月,輕輕說了一語。

    「不痛,不痛。止血就好了,止血就死不了了。」

    刀片扔在一邊,燒焦的傷口,已然焦黑。

    徐傑目不轉睛看著傷口。

    血,止住了。

    緊張不已的徐傑略微開心起來:「霽月,不流血了,裡面也沒有流血,血止住了,死不了的,死不了的。我帶你去尋大夫,大夫能救你。」

    便說著,徐傑邊把何霽月報了起來,邁步往汴京城奔去。

    何霽月,早已昏死過去,再也沒有了一點回應。

    只有徐傑一遍一遍的呼喚:「霽月,霽月…………!」

    步履蹣跚的徐傑,奔出兩三百步,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連忙又爬起,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何霽月,忽然仰天長嘯:「賊老天,我要讓這世界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終於,終於有人從對面而來。

    徐老八,雲書桓!

    這場面是兩人沒有想到的,何霽月就這麼躺在徐傑面前,躺在血泊之中。

    「傑兒……傑兒!!!」

    「八叔,霽月死了,霽月死了!!!」徐傑好似瘋魔了一般,手在空中不斷亂揮。

    徐老八連忙跪在地上,伸手去試探著何霽月的脈搏。

    「霽月死了!!!」徐傑怒嚎不止。

    徐老八忽然一把抱起何霽月,開口說道:「傑兒,何姑娘還沒有死,八叔先走一步。」

    說完徐老八抱著何霽月一躍而去,直往汴京城內飛奔。

    徐傑愣在當場,看著飛奔而走的徐老八,雙目圓瞪。

    雲書桓看著這般的徐傑,問了一語:「少爺,仇敵在何處?」

    徐傑好似清醒了過來,轉身一指:「摩天尊,摩天尊往那邊去了。」

    「少爺,我去為何姑娘報仇!」說完,雲書桓提著刀,已然遠去。

    今日的徐傑,為人兩世,第一次如此切膚絞心之痛。

    原來徐傑,也一直活在溫室之中。徐傑,也還並未真正經歷過如此現實的世界,那些什麼拚鬥殺人,好似男兒本色,卻總難入心。

    踉踉蹌蹌的徐傑,慢慢往汴京而回。

    有一種戾氣,在徐傑的心中,在徐傑的腦中,也在徐傑的目光之中。

    人,為何會變得心硬如鐵?真正的心硬如鐵?蔑視生命,蔑視一切?

    興許只因為痛徹心扉。

    衛九來了,遲遲不見有人回來覆命的衛九,也帶人出西城而來。

    看得這般失魂落魄的徐傑,衛九還未來得及說話。

    徐傑目光看了過去,兩人對視一眼,衛九又把要說的話止住了。這般眼神的徐傑,衛九都驚了一驚,從未見過。

    徐傑一字一句:「傳令,禁軍入城,封鎖所有城門城牆,搜索全城,各家各戶,不得遺漏,但凡攜帶兵器者,全部入獄,反抗者,當場格殺!」

    衛九已然大驚,搜索全城是什麼概念?

    一百多萬人住的城池,家家戶戶都要搜索,但凡攜帶兵器的,全部入獄。這京城到哪裡去找這麼多牢獄來裝?

    「太師……這個……」衛九支吾著,大概是覺得此事還需要再考慮一下。

    「怎麼?」徐傑斜眼看著衛九,雙目寒冷徹骨。

    「在下就這去辦,這就去辦。」衛九轉身飛走,留得一眾金殿衛之人不知如何是好。

    徐傑抬手往後指了指:「老六在後面不遠,速速去救。」

    「多謝太師。」

    「謝過太師。」

    一眾金殿衛越過徐傑,去尋衛六。

    徐傑慢慢恢復了一些精氣神,腳步也穩健快速了許多,心中不斷醞釀著,醞釀著許多事情。

    進城的徐傑,沒有去尋何霽月在哪處醫館治傷,而是直奔尚書省衙門裡去。血跡乾枯之後,就附著在徐傑的手上,帶著血的手拿起筆,奮筆疾書。

    抬頭大字三個:滅摩令!

    令中的話語,每行都能見到「殺」字,傳摩訶者殺,拜聖主者殺。這份命令,竟然還包含了江湖花紅,告發摩訶者,不僅可以在官府領賞,還能到江南血刀堂領賞。

    筆還未收,徐傑已然開口大喊:「來人,把此令謄抄,傳檄天下。」

    此時的徐傑才起身,出門去尋徐老八。

    何霽月就這麼躺在醫館的床上,金瘡藥不斷往清洗過的傷口上塗抹,大夫也拿著針線在縫。

    徐傑就坐在跟前看著,一動不動。

    大夫還有話語:「幸得,幸得公子急中生智,把傷口燒焦了,如此止血,雖然有些不妥,但是情急這般,當真救了命。」

    徐傑只回了一語:「能活過來嗎?」

    大夫答道:「今夜可能有高燒,若是熬得過,能活,若是熬不過,那就……。」

    徐傑知道高燒是什麼,就是感染,答了一語:「紗布當用開水煮沸。」

    「這是自然,公子也不必太過著急,這位姑娘身板子不差,想來身體極好,十有**撐得過去。」大夫又安慰一語。

    徐傑聽著門外咔咔作響的齊聲腳步,起身到得大廳往外去看,一列一列的鐵甲,佔滿了整個街道。

    張立拿著幾卷地圖趕來,直接把地圖攤開在地上。

    軍將一個一個從四面八方到得這醫館大廳,列班站好。方興也匆匆而來。

    徐傑站在地圖之上,說道:「以大道為界,把京城分割開來,大道屯重兵隔離,然後派人進入各個巷弄,一家一戶搜索,不得遺漏。城門緊閉,不准任何人進出,城牆之上,多備弓弩,但凡有人躍起想走,攢射之。」

    張立已然在點頭,手在地上不斷劃拉著,分配者各位軍將的駐守之地。

    一個一個的軍將往門外奔出。

    裡間的大夫,一邊幫何霽月纏繞著紗布,已然是滿頭大汗。

    徐老八還安慰一語:「不必緊張,與你無關,只是捉拿賊人。」

    大夫連連點頭,口中卻道:「能活,這位姑娘能活,能活的。」

    大夫興許是真害怕,害怕把這位姑娘治死了,便是大禍臨頭。

    大廳之中,還傳來徐傑話語:「先搜京城,京城搜完了,往京畿各縣府再去,京畿之內,不能看到一個拿著刀兵在路上走之人。」

    張立聞言,興許也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般動靜,實在太大。興許張立覺得有些過猶不及。

    一隊一隊的鐵甲,如狼似虎般衝入各家各護,這京城裡,幾百年不聞戰事,更不是江湖人願多來的地方。普通人家,自然早已不留刀兵。

    留刀兵的,不是軍將之家,就是地痞無賴。

    興許這些地痞無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有一柄刀兵就會被抓到衙門大牢裡去,還不是衙差來拿人,而是軍漢沖上門直接把人帶走了。

    也有人匆匆往衙門裡去,懷中抱著裝滿銀兩的小箱子,在衙門門口等候片刻之後,一個捕頭從衙門而出,走上頭前,與這抱著小箱子的漢子說道:「馮六,你還來此尋我作甚?」

    「兄弟,幫幫忙,我弟弟被人拿到獄中去了,幫忙打點一下,把他撈出來吧。」漢子邊說著,邊把箱子往前送。

    這捕頭連連揮手拒絕,一臉為難說道:「你往右邊去看,看看大牢前站著的可還是我麾下兄弟?那些軍漢我也不認識,這回當真幫不上,回去吧。」

    那人還把箱子往前送,口中說道:「兄弟,你是官府的人,總有些門路,小弟我這麼多年,可從來不敢怠慢與你,幫幫忙吧!!!」

    捕頭還是拒絕道:「不是我不幫你啊,我也不知道那位徐太師抽了什麼風,這京城裡的陣仗你也看到了,教我如何幫得了。我也不過是個捕頭而已,就算是府老爺,也不敢亂來。」

    這人聞言,還想再說,卻忽然聽到不遠起了喊殺哀嚎之聲,轉頭去看,只見一個漢子站在屋頂,左右圍滿了鐵甲士卒,長槍不斷往屋頂捅刺。

    那漢子了得非常,不僅不怕那些捅刺的長槍,還連連左右拚殺,連殺幾人。

    街道上瞬間又奔來無數鐵甲,直接把這那箱子的漢子擠到了衙門之內。

    屋頂上殺人的漢子,一躍而起,竟然到了衙門屋頂,又有大批鐵甲追了過來。

    街道之上,早已亂成一團。

    遠處,也有人持著利刃飛簷走壁而來,似是追著頭前殺人的漢子而去。

    今日這京城,三百年不曾一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06:58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一章 極樂世界

    「抓住他,抓住他!」

    「弓弩呢?射他,快射!」

    「帶人到頭前巷子下埋伏著,他躍起時候定要射下來!」

    飛簷走壁的高人,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士卒,四面八方攢射的羽箭,早已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什麼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敵將他是看到了無數,一身先天之能,卻絲毫沒有要取哪個敵將首級的念想,唯有抱頭鼠竄。

    今日這京城,時不時就有人躍上屋頂與院牆,卻是絕大多數人上去一看,看得滿城甲士,立馬就棄械投降了。

    卻還是有那高人,相信自己能逃出生天,或者說被逼無奈,不逃不行。

    那先天高手,大概就是不逃不行的一類人,在一個一個屋頂上飛奔不止,手中的兵刃不斷擊打著空中射來的羽箭。

    當他再越過一個巷弄之時,忽然感覺胯下一涼,來不及低頭去看,便也知道胯下射來的羽箭數之不盡。

    兵刃舞得是滴水不漏,把那些能射中他的羽箭全部打落在下。

    只是這位先天高手自己也跌落了下去,落在的巷弄之內,滿滿的士卒,霎時間被他連斬幾個。

    雖然殺了幾個人,這位先天高手卻絲毫沒有喜悅之色,反而前後怒嚎不止:「誰來送死?」

    士卒們倒是還真沒有上去送死,只聽得軍將大喊:「放箭,放箭射死他。」

    四處嗡嗡大作,這位先天高手連忙搬起了街邊放雜物的條案,一張條案也能舞得快速無比。

    此時房頂之上有人開口:「都退了去吧。」

    軍將抬頭一看,連忙躬身拱手:「遵命!」

    隨後士卒們在軍將的呼喊聲中如退潮一般往巷弄外而去。

    那位先天高手放下條案,抬頭一看,面色驚慌不已。

    屋簷上的那人,年紀輕輕,佔滿鮮血的衣服並未換去,負手而立,開口說道:「你我可是以往匆匆見過一面?」

    巷子裡的那位先天高手並不答話,眼神卻在左右去看,腦子裡大概也在盤算,盤算著如何逃脫而去。

    屋簷邊上卻又到了兩人,這讓他終於開了口:「徐傑,你敢動我?」

    屋簷上的徐傑搖搖頭,說道:「想來是你家那位聖主來不及通知你走,把你留在京城裡了。摩天尊當真狠厲,只是如今也成了喪家之犬,正在東躲西藏。摩訶不該入中原來,不知你們家的聖主會不會知道後悔。」

    巷子裡的那人開口大喊:「聖主天下無敵,你若不想死,便放我走!」

    徐傑目光毫無情感,面色更無絲毫波動,問道:」你在摩訶教中是何職位?「

    「白虎門主摩天青!」興許摩天青以為徐傑是忌憚聖主摩天尊的,自己在摩訶教中的高位,便是活命的資本。

    「嗯,地位不低!」徐傑說完,輕輕抬手,又道:「老九,這人要活的!」

    一旁的衛九點點頭,兵刃慢慢出鞘,與身旁另外一人對視一眼,兩人已然飛落屋簷。

    徐傑也不多看,轉身而去。

    醫館的床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何霽月,雙目緊閉,微微皺著眉頭,帶著一種疼痛難忍。

    徐傑緊緊抓著何霽月的手,一旁的大夫守在一旁,時不時還說道:「徐太師,這位姑娘能活的,習武之人身強體壯,此傷雖重,但定不會死!」

    徐傑回頭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大夫,輕輕安慰一語:「你不必擔憂,歇著去吧,你已盡力,生死不關你的事。」

    大夫如蒙大赦,連忙躬身大拜,轉身而去。

    此時方興匆匆而入,附耳說道:「太師,衛指揮使已把人拿到了緝事廠。」

    徐傑聞言沉默了片刻,輕輕放下何霽月的手,又拉了拉被角蓋好,面色溫柔,輕輕一語:「霽月,我去給你報仇。」

    說完徐傑起身,面色一變,剛剛瞬間出現的溫柔,已然消失不見。

    緝事廠地牢之內,徐傑依舊穿著一身血衣,衣服上的血跡大多是何霽月的,卻也已經開始發出腥羶味道,並不好聞。

    四個鐵鉤子深深插入肉中,勾住一人的鎖骨與後背肋骨。幾條精鐵大鎖鏈,鎖住四肢。卻還有罵咧之聲:「狗官,你不得好死,全家不得好死,有種你殺了爺爺,爺爺做鬼也不放過你。摩訶聖教之下,死得極樂。摩訶無量,烈火焚心!」

    徐傑看著這大吼大叫的摩天青,開口說道:「你這般撕心裂肺的吼叫,可是掩飾心虛恐懼?」

    「摩訶無量,烈火焚心,死登極樂!!!」吼叫之聲更大了不少。

    「死登極樂,倒是好出去,只是死前難受,有些可悲。不過佛陀也說了,人生來既是苦。你們摩訶也拜幾個佛陀,想來也學了一些半吊子的佛法,受得住人間極苦,方能享得人間極樂。」

    徐傑邊說著,邊拿起一個小木棍挑著桌案上的油燈,油燈更亮堂了許多之後,又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才再道:「一隻耳,一隻眼,鼻子,二十顆牙,五根手指頭,五根腳指頭。」

    左右兩個老獄卒已然拱手,打開一個小木箱,各種工具一應俱全。

    徐傑就這麼看著,茶水喝了幾杯。

    哀嚎聲,喝罵聲!

    徐傑聽得入耳,口中慢慢說道:「極樂世界,就在不遠了。你死登極樂,我死下地獄。想來還是你賺了。」

    「狗官,有種給爺爺一個痛快!」話語透風,只因為牙齒掉了大半,血水口水止不住的流。

    「還有什麼比現在更痛快?不如此受苦,佛豈能讓你登極樂?」徐傑答著,又說:「這般的哀嚎還不到極苦的地步,得再幫你一把,把左臂的皮剝開,尋些蛆蟲來。」

    獄卒聞言,卻奉承了一語:「還是太師手段高明,小的又學了一招。」

    徐傑擺擺手,又道:「差人把尚書省的公文搬些過來。」

    「誒誒,小的差人再給太師掌幾盞亮燈。」說完獄卒出門而去。

    地牢越發明亮起來,徐傑翻看著公文,硃砂筆寫寫畫畫,伴著哀嚎叫罵。

    從死狗身上找來的蛆蟲,爬滿了被剝了皮的手臂,吸食著鮮血,不斷往肉裡拱著。

    叫罵的聲音越來越小,大概是摩天青也力竭了,喊不出來了,卻又在不斷抖動著手臂,想要把這些蛆蟲抖落下去。

    獄卒們忙前忙後固定著那已經沒有了匹夫的手臂。

    另外一個獄卒像是想起了什麼,猶豫幾番,開口問道:「太師,小的們還不知太師要從賊人口中問出點什麼呢?」

    徐傑聞言愕然:「對哦,是得問點什麼,就問問摩訶教壇在何處藏匿?」

    「小的明白了。」

    另外一個獄卒也上得前來,開口道:「太師,小的有一手段,還從未用過,要不要在此賊身上試一試?」

    徐傑不置可否,只是擺擺手,依舊看著公文,公文裡正說今年夏雨來勢洶洶,江西之地怕是又有決堤。看得徐傑皺眉不止。

    長江黃河,養育著這個民族,卻又要一次次折磨著這個民族。

    人,生而不易!感恩天地萬物,卻又要對抗天地萬物。

    治大國,萬萬之民,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內憂外患。

    牢房裡架起了鍋,煮沸了水,一條一條手臂上的肌肉,還有耳朵眼珠子,在水中不斷翻滾。

    還有柴狗留著口水等在一旁。

    那哀嚎叫罵,慢慢變成了哭泣。

    這哭泣之聲引起了徐傑的注意,抬頭看了看,說道:「倒也不知你們摩訶到底拜什麼樣式的神佛,若是知曉,幫你尋來,你看著他們,祈禱著,心中也當安寧一點。」

    不想摩天青還真答了這一語:「不動明王,聖主神王。」

    徐傑點點頭:「嗯,不動明王我倒是知曉,可以尋到,聖主神王卻不曾聽聞,幫不了你。」

    說完徐傑轉頭:「去廟裡弄一尊不動明王來。」

    獄卒已然出門吩咐。

    回頭來,方興卻進了門,說道:」太師,天色不早了,這裡下官盯著,太師休息一下吧。」

    徐傑擺擺手:「今夜不眠了,公文太多,拖延不得,謝相公與劉相公也不知何時能到。」

    方興點點頭:「太師,下官差人去打聽一下兩位相公哪日能入京。」

    「嗯,有了消息及時來報。」徐傑是真的需要有人能幫他,幫他處理這些瑣事,這些瑣事,卻也是天下大事。

    狗在大快朵頤,人在看著狗大快朵頤,也有人在看著狗用自己身上的肉大快朵頤。

    不動明王也來了。

    徐傑認真打量著這尊不動明王,問道:「不動明王,好似說的是慈悲心固,不可撼動。佛陀們多是慈悲的,佛祖也能割肉喂鷹,如此可以往極樂成佛,這狗大概是真餓了,所以才能吃得這麼相。不知你可看到佛光普照來接引你往生極樂?」

    摩天青聞言,當真抬頭看了看,又低頭閉眼片刻。

    徐傑微微笑道:「看來你們摩訶修行的法門不精深啊。」

    徐傑就這麼自顧自的說,也不管那摩天青答不答話語。口中還道:「渭州有旱,江西有澇,山東有匪,北地有室韋,中原有摩訶,西邊還有拓跋。世間著實是苦。唯有這狗啊,吃得搖頭擺尾,好不暢快。這狗興許已登極樂。」

    獄卒聞言,卻還奉承一語:「太師所言有理,人當真不如狗暢快。」

    徐傑忽然問了一語:「你做著獄卒差事,怕不怕將來登不上極樂?」

    獄卒靦腆一笑:「太師,小的祖祖輩輩做的都是這賤事,生兒育女的,也養得個長大成人,年節時候,也能有一頓酒肉。年輕時候還多想著出人頭地,而今知足了,年前尋了個遊方道士算命,他說小的死後也是這份差事,閻王爺那裡也缺小鬼獄卒。」

    徐傑忽然也笑了出來:「若是到地獄裡也能做這份差事,倒是不差。就是不知我死後在地獄裡做個什麼差事。」

    「太師這份尊榮,不說做個生死判官,也能當個閻王爺身邊的文書之類。」這獄卒恭維一語。

    另外一個獄卒連忙說道:「胡說八道,太師豈能當文書?太師必然也當閻王爺,十殿閻王就成了十一殿閻王。」

    徐傑擺擺手笑道:「若是當了閻王啊,你們兩個就到我這一殿來辦差。」

    「榮幸之至,小的們求之不得。」

    徐傑點點頭,抬頭又看了看摩天青,開口說道:「倒是你最好,地獄不收你。便再幫你積攢一些功德,宮了他!」

    獄卒陰陰一笑,回頭挑選著工具,還道:「這門手藝小的不如宮裡的大師傅們精通,太師見諒。」

    徐傑也不再理會,繼續看著自己的公文。邊看邊皺眉。

    這世間,問題太多,到得徐傑面前的公文,大多不是什麼好事,都是地方上解決不了需要求助的事情,亦或者是問如何定奪的事情。

    每天看著這些,實在讓人心力憔悴。有些官員懶政,大概就是這些事情實在讓人心煩,沒有一件是容易解決的。

    當一個好官,興許是這世界上最難的事情。當一個能真正解決問題的官,必然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這就是為何要精英治國的原因所在。世界各地,古往今來,想盡辦法,窮盡手段,程序制度,就是為了能找出治國的精英。

    何其艱難。

    愁眉不展的徐傑,終於聽到了讓自己愁眉稍展的話語:「摩訶教壇在熙河,教中所有人的家眷皆在那裡。」

    徐傑點點頭,起身:「讓他活著。」

    「遵命!」

    天色已明,徐傑終於換了一身血衣,看著床上的何霽月。

    一身嬌柔的喘息,何霽月慢慢睜開了眼睛。

    徐傑激動不已:「霽月,霽月!!!!」

    「嗯……我死了嗎?」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

    「沒死呢,活得好好的,死了豈能看到我?」徐傑有了微笑。

    「哦,沒死啊!」何霽月微微抬頭,左右打量了一下,醫館讓她覺得極為陌生,又道:「文遠,我想回家,回去看看父親。」

    「好,好,回家,待得傷口癒合了,我便派人送你回家。」徐傑連連說道。

    「我自己可以回家。」何霽月答道,目光聚焦在徐傑身上。

    「嗯,你回家,回家等著,我先派人去提親,打完仗回來娶你。」徐傑的手,在何霽月臉上慢慢撫摸著。

    何霽月蒼白的臉有了一點點血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06:59
第三百六十二章 策馬揚鞭莫徬徨


    傷口剛剛癒合的何霽月,走了。

    愛情到底是什麼?人們總會去追求那種要死要活的愛情,覺得那才是愛情應該有的本質,可以死去活來,也覺得值得。

    但是愛情往往不是這樣的,當愛情從文人的浪漫情懷中走進現實。愛情其實並非人生全部,人生還有許多感情,比如親情。

    死了一回的何霽月,是真的回家了,那個又當爹又當媽的父親,也是她的牽掛,甚至在這個時刻,更是他的歸宿與港灣。

    興許有一天,徐傑會變成何霽月的歸宿與港灣。

    何霽月走了,謝昉與劉汜來了。

    還有一人也來了,歐陽文沁,護著歐陽文沁來的,還有徐仲與幾十個徐家的老軍漢。

    徐傑的冠禮,在那長江又要開始發大水的季節裡開始了。

    皇帝夏文親自主持,文武百官也都到場,就在歐陽府中。

    歐陽文沁看著夏文親自給徐傑戴上方冠,眼淚止不住的流,只因為這座宅子裡再也沒有了歐陽正。

    賓朋滿座,宅子之外一圈一圈的鐵甲,屋頂之上還有許多金殿衛的高手。今日這頓大宴,與前些日子皇宮裡的宴會已然不同,氣氛熱烈非常,推杯換盞,所有人臉上皆是笑意。

    只是那位徐太師,還是像上次一樣,忽然就不見了。

    書房門前,歐陽文沁就坐在台階之上,淚眼已經止住了,只是在發呆。

    徐傑慢慢走近,歐陽文沁似乎也沒有發現,直到徐傑坐到了身邊,歐陽文沁才反應過來,頷首問道:「夫君怎麼到後院來了,頭前那麼多賓客,夫君離席,失禮了怕有人怪罪呢。」

    徐傑只是點點頭,挪了挪屁股,坐近歐陽文沁,開口道:「沒人會怪罪,夫人放心。」

    歐陽文沁似乎不知道如今京城裡是什麼局面,更不知道徐傑身上發生了一些什麼。歐陽正的家教也在她心中,皇帝在前,臣子卻離席而走,所以歐陽文沁格外擔憂:「夫君,切不可在天子面前失禮。」

    徐傑知道歐陽文沁的擔憂,說道:「陛下吩咐我來看看你。」

    歐陽文沁聽得此言,方才放心下來,說道:「陛下仁心,如此天子,夫君之才定然會有用武之地。」

    賢妻,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徐傑抬頭看了看剛剛升起的明月,又看了看歐陽文沁,答道:「風風雨雨,這麼一輩子,只求風雨在外,不侵屋堂。天子不錯,若是無風無雨,他定可安天下萬萬之民。」

    歐陽文沁聽得懂一些,答道:「妾身小的時候,父親也說過類似意思的話語,說生死不懼,但求有片瓦遮著妾身與文峰。」

    徐傑微微嘆息,便是知道歐陽正臨時之時,大概還是這麼想的,否則歐陽正也不會死。死就死想下人們沒有牽掛,遠離是非,逍遙自在去生活。

    想到這裡,徐傑忽然說了一句:「生個孩子吧!」

    歐陽文沁低下頭,輕聲「嗯」了一下。

    徐傑開口:「月明時節寒暑往,夢繞魂牽故人亡。安得太平無爭日,不教思念沾衣裳。」

    歐陽文沁提起袖子擦了擦淚水,看了看早已被淚水濕透的衣裳,慢慢說道:「月明時節寒暑往,夢繞魂牽覓歸鄉。只等太平無爭日,策馬揚鞭莫徬徨。」

    徐傑點點頭,說道:「策馬揚鞭莫徬徨,我知曉了,此去千萬里,定不徬徨。」

    歐陽文沁起身,微微一福,輕聲說道:「妾身沐浴熏香去了。」

    徐傑點點頭,再去那名利場。

    名利場裡名利人,都在等著徐太師,徐太師卻滴酒不沾,只是與一旁的謝昉不斷說著話語,不喝酒的原因大概是想著晚上要生孩子的事情,徐傑極為注重這些。

    本有許多要上前敬酒之人,見得徐傑與謝昉正在說話,皆知此時不是上前的時候,都在等待著兩人談話完畢。

    說著此去邊疆大戰,一切拜託謝昉。

    渭州大旱,江西可能大澇,還有那山東剿匪,中原摩訶。糧草餉銀,軍械後勤,都拜託得清清楚楚。

    謝昉皺著眉,慢慢點頭,說了一句:「放心。」

    頭前的夏文,側著身子往前來聽,聽得兩人交談,用心在記,用心在想,還時不時點著頭。

    頭前又有人來敬酒,徐傑抬手揮了揮,示意拒絕之意。

    那人年紀不大,想來應該官職不是很高,有些酒意,看著徐傑的拒絕,卻不離開,而是開口說道:「下官對太師景仰已久,太師是那千年不出的絕世之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實在吾輩楷模,下官日日以太師為榜樣,鞠躬盡瘁,只為國定民安,今日及冠之喜,下官心中不甚欣喜,特來與太師同飲此杯,祝太師萬事皆順,更要長壽無疆,如此才是天下大幸。太師請!」

    徐傑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後之人,依舊擺擺手,示意他下去。因為徐傑與謝昉的話語還沒有說完,稍後還要與劉汜多談幾句,這些話語徐傑也是要說給皇帝聽的。

    那人看得徐傑冷淡的回應,尷尬一笑,又道:「太師興許不知,下官也姓徐,乃淮東徐氏,與太師五百年前必然是一家人。下官只要一想到我徐氏出得太師這般冠絕古今之人,便喜從中來。下官再敬,還請太師一定要飲。」

    不想徐傑聽得兩番話語,面色竟然沉了下來。

    場面瞬間有些尷尬起來。

    夏文見得這般尷尬場面,連忙笑了笑說道:「太師想來是思念老師,所以心中有悲。這位徐愛卿,來日再敬,來日再飲。」

    夏文是想打個圓場,夏文以往一貫如此處理人際關係,以往身邊的往來無白丁,大多在於這麼一種面面俱到的妥當。不想徐傑聽得夏文這個圓場,竟然轉頭開口說話了:「你是何官職啊?」

    那人臉上本是尷尬的笑,聽得徐傑開口發問,連忙把尷尬去了,笑得極為真誠,答道:「下官徐奉聖,乃是禮部右司諫。」

    徐傑又問:「你想陞官?」

    徐奉聖聞言,雙眼一張,話語似乎噎住了。

    「你想陞官,不必敬酒,不若說說你近來在禮部都做了一些什麼差事,差事都做得怎麼樣。」徐傑說完,看了一眼夏文。

    徐奉聖的話語徹底噎住了,這種問題,實在不知如何回答,簡單回答幾句,怕說不到位,多說就成了匯報工作了,這種場合又不適合。更重要的是,徐奉聖也有些心虛。

    徐傑見他沉默了片刻,又抬手揮了揮,說道:「下去吧。」

    徐奉聖起步準備往回,卻又覺得有些不甘心,還是說道:「下官來日再到太師處詳稟。」

    徐傑不置可否,已然轉頭。徐奉聖也有些懊惱著往下走去,心中還在思慮著剛才自己到底是哪句話沒有說好,惹了這位太師不快。

    徐傑準備再與謝昉繼續剛才的話題,看了看頭前面帶疑惑的夏文,卻與夏文說道:「陛下有何不解?」

    夏文搖搖頭,答道:「沒什麼,沒什麼。」

    徐傑卻還是說道:「陛下,臣若為小官,剛才必然恭敬有禮而起,寒暄三五,滿飲一杯,是為人情。臣如今為首相,朝廷權柄皆握在手,定然不飲此杯。」

    夏文聽得徐傑主動解釋,便也輕鬆了一些,說道:「太師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徐傑擺擺手,說道:「陛下,興許當真不近人情,但此乃正風之舉,若是此人上前阿諛奉承一通,臣便起身與之談笑暢飲。便是助長了阿諛之風,百官便以為臣是那浮誇之輩,是那好打發之人。往後人人皆以阿諛敷衍對待於臣,小人以此走近,君子見此遠離。於政於政皆無益。」

    夏文聞言恍然大悟,說道:「太師一語,醍醐灌頂。太師尚且如此,朕更知道往後該如何待人,受教了!」

    徐傑答了四個字:「孤家寡人。」

    夏文連連點頭:「稱孤道寡,原道就是這麼個孤家寡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大公也!多謝太師。」

    謝昉聞言拱手一語:「陛下聖明!」

    劉汜也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謝昉與劉汜,目光也都在徐傑身上,有一種欣慰與肯定。

    兩個剛剛再次入朝的老頭,似乎已經有一種感覺,感覺朝廷、君臣,應該就是這個模樣。這種感覺對於兩個讀書人來說,是極為舒服的。

    徐傑不再多言,繼續與謝昉劉汜談論著,直到宴會將散,方才談論完畢。其實也就是所有人等著他們談完話語。

    徐傑送皇帝夏文出門,一直送到車架之上。眾人拜別。

    謝昉卻主動開口說道:「太師,可願送老夫走兩步?」

    謝昉主動邀請,徐傑自然不會回絕,抬手作請,說道:「先生,喚文遠即可。」

    「文遠?不可。如今你為太師,要立著威嚴,太師便是太師。」謝昉答道。

    徐傑笑了笑,也不強求,兩人同上馬車,馬車起步慢走。

    謝昉開口:「太師心中覺得天子如何?」

    就這一語,徐傑其實已經就知道了謝昉讓自己送他幾步是為何了。這天下之人,不論遠近親疏,其實都還是擔憂一件事,也是徐傑上位的手段太過凌厲狠辣,讓人不得不擔憂。

    既然知道了謝昉問話的含義,徐傑答得快速:「天子純良,經了風雨,性子更是成熟穩重許多。再過些時日,可成明君。」

    謝昉點點頭也道:「天子敏而好學,禮賢下士。將來可擔重任。太師要多教誨之。」

    徐傑笑了笑:「先生,你便直白說,我也直白答。」

    謝昉聞言也笑了笑:「你當真是與眾不同啊,與這世間所有人都不同。本以為是檯面下的機鋒,你生生要放在檯面上來說。」

    徐傑嘿嘿一笑:「機鋒來機鋒去,你累我也累,你我這般的交情,省了那些雲山霧罩,方才舒服。」

    謝昉笑著,手擺了擺手,說道:「罷了,那就不說了,老夫這雙眼,看人向來是准的。既來之,則安之。這朝廷,老夫幫你守著。」

    這麼一語,讓徐傑有一種被信任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讓人舒服,笑道:「談一手如何?」

    謝昉聞言,已然轉頭,在車廂裡藉著微弱的燈光摸來摸去,棋盤棋子也就摸出來了。

    只是棋盤剛剛擺好,馬車卻到了門口,謝昉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

    黑白之間,徐傑抓耳撓腮。

    謝昉倒是喝了不少酒,笑得格外開心。

    不久之後,徐傑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盤一扔,掀起車簾就下,口中還道:「忘記了一件大事,家中還等著生孩子呢。走了走了。」

    謝昉看著火急火燎下車走人的徐傑,笑道:「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啊,羨慕啊。」

    說完謝昉也下馬車,笑得格外開心,昂首闊步,哼著小曲。

    回到家中,伊人倚著床榻,還在等候。見得徐傑這麼晚才回來,並不埋怨。

    徐傑卻主動解釋一語:「謝先生非要留著我下棋。」

    「夫君贏了嗎?」歐陽文沁問道。

    徐傑略有尷尬,笑罵一語:「老而不死是為賊,又老又賊。」

    歐陽文沁聽得噗嗤一笑,好似短暫忘記了一些傷心事:「夫君如此罵謝先生,謝先生聽到了,定不與你甘休。」

    徐傑見得歐陽文沁笑了出來,心情極好,取了頭冠,脫衣扔鞋,便往被子裡鑽。

    歐陽文沁已然不是初為人婦了,卻還嬌羞不已,早早躲在了被窩之內。

    徐傑伸手去抱,只說一句:「想煞為夫。」

    一個緊張得繃起來的身體,已然全身一軟,柔弱似水。

    不得多時,卻見她把錦被的一角拉了過來,咬在了嘴上,便是女子的含蓄。

    興許真到了該生孩子的時候了,許多人都盼著,歐陽正早早就盼著了,盼到死也沒有看到。

    徐傑其實有些後悔,歐陽正不是一次兩次當面說過徐傑生子的事情。

    雲雨初停,還有體己私話。

    直到那白皙的臉睡在那自小練武的寬大臂膀與胸前,氣息輕微。徐傑還沒有睡著,只是低頭時不時看上幾眼,還有幾聲嘆息。

    如此日子,卻過不得幾天,終究是個聚少離多,人生無奈。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31 06:58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干還是不干?

    楊三胖來了,徐小刀也來了,种師道也來了。

    沒有什麼寒暄,一頓老酒,也來不及有什麼寒暄。

    眾人隨著徐傑北上了,再一次往大同而去。

    大同這個地名,大概是來自「天下大同」這個詞彙,寓意極好,這個寓意,終究有一日是能成真的。

    百十騎,奔在往大同去的路上。

    歐陽文沁坐在家中,期盼著,期盼著徐傑早日歸來,更期盼著肚子裡能有一點動靜。歐陽文沁身邊,還有一個雲書桓,他並未隨徐傑北上,被徐傑留在了京城之中。

    歐陽府的院子裡還有一個小姑娘,活潑好動,時不時在後院花園裡撫琴淺笑,圍在歐陽文沁身邊姐姐長姐姐短,少女不知愁滋味,一個人也開開心心,有人一起也高高興興,不懂情愛,不懂世情。

    歐陽府外的巷弄裡,時不時有路人駐足,聽著院內傳出來的琴音,驚為天人。

    不得幾日,京城裡也就傳起了小道消息,說徐太師金屋藏嬌,藏了一個世間少有的琴音大家。年方十八,如何美麗無雙。

    若是不信啊,半晌來到牆外等候著,每日裡總能等到琴起的時候,便也就相信了。

    這內城裡住的多是有身份之人,欣賞得來琴音,牆外聽琴的人自然也就越來越多,甚至歐陽府的牆壁上都被人題了詩詞,什麼「玉京天上樂,繞耳三日絕」、「碧落藏仙音,不見雲中人」。

    雖然說著談著嘆著,倒也沒有人敢真的去攪擾院內之人,大概也是知道這是誰人府邸,攪擾不得。

    江西的大水,還是發起來了。沒有真正能蓄巨量大水的水壩來調節這條大江,年年有小澇,幾年一大澇,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歐陽文沁今日早起,感覺吃什麼都不對勁,總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待得真正乾嘔起來的時候,便是喜上眉梢,雲書桓飛奔出門去尋大夫。

    大夫來了之後,也就證實了歐陽文沁心中的猜想,更是喜不自禁,淚水連連。

    徐傑,終於有後了。

    有後的徐傑,已然站在了大同,一直到了得勝口的城牆之上,看著室韋人的遊騎就在視線之內來來去去。

    大戰一直在拖。顯然是室韋人與拓跋人的會盟問題,來去會談,雙方應該也約定了一起進攻的日子。這個時代,軍事會盟,總是這麼複雜,信息不暢,雙方甚至也會防著對方一手。

    室韋人怕拓跋人言而無信,從中漁利。拓跋人怕室韋人也是如此。

    雙方接壤,一旦大軍陷入南邊的戰爭,另外一邊的邊境,幾乎就等於不設防了。連真正的城池都沒有,皆是一馬平川之地。

    在得勝口遠望草原的徐傑,想著這些事情,腦中不斷轉動著。

    從城牆上下來的徐傑,提筆寫著密信,密信不斷往長安那邊發去。因為徐傑心中,多少有了一些計較。

    想要破局,必須要有計較在其中。

    袁青山與宗慶備了酒,徐傑喝了些許,並不多喝。

    兩個老將也並不是真的要勸徐傑喝酒,袁青山已經開口稟報:「太師,遊騎查探,室韋人的大軍已然過了十萬之數,比二十年前多出了兩萬不止。下官與老宗這段時間不斷整編調動邊鎮之軍,真正上陣能戰之卒,也不過十萬出頭,如此實在有些被動。」

    長城太長,到處都需要人駐守。二十年沒有真正的戰事,能真正打仗的兵,能湊出十萬來,已然就是不簡單。邊鎮州府,並非真的就只有十萬能調動的兵馬,但是有太多不堪一用,做做後勤之事倒是勉勉強強。

    十萬能戰之兵,其中萬餘騎兵。袁青山所說的被動,便是戰略上的被動,只能防守,進攻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位將軍辛苦了。」徐傑答了一語,又道:「被動雖是被動,但也不能真的就被動了。」

    袁青山聞言一愣,問道:「太師所言何意?」

    「不是還有萬餘騎兵嗎?大華三百年,可有人縱馬入過草原?」徐傑問道。

    袁青山想了想,搖搖頭:「不曾。騎兵太少,入草原太過冒險。」

    宗慶卻是雙眼一亮,也問:「太師之意莫不是主動出擊?」

    徐傑答道:「主動出擊不至於,穩則多勝,不穩則多敗。但是出其不意之事,做上一兩次,不僅漲士氣,也能讓室韋人更多些忌憚。」

    宗慶聞言連連點頭:「好,好,太師所言甚是,窩著盡受鳥氣,出去嚇唬嚇唬室韋人再好不過。」

    袁青山起身,從一旁搬來了幾卷地圖,直接攤開了桌前的地上。口中卻道:「太師,一定要從長計議,切不可倉促。」

    袁青山顯然也是同意了徐傑的想法,但是還有不少擔憂。

    徐傑從桌案裡走了出來,聽得袁青山在地圖前不斷介紹著草原地形地貌。

    一邊聽,徐傑一邊在想。想的是在哪本書裡看過的蒙古人作戰之法,草原作戰之法,其實從匈奴開始,一直到蒙古時代,並未有本質上的變化。其中也是遊牧民族這個特性限制在其中。

    徐傑指著地圖上的一條河問道:「這條河通何處?」

    袁青山想也不想答道:「這條河通月帖古忽蘭山。」

    「山後是哪裡?」徐傑又問。

    袁青山指著地圖:「山後往西是達蘭答巴,東是窩魯朵城。」

    徐傑皺眉片刻,又問:「室韋王帳在何處?」

    袁青山直接答道:「王帳就在大同北二百里,到了有大半個月了。」

    徐傑聽得室韋王帳到了,便也知道會盟的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了十來天,看來大戰已經要起。時間不多。又道:「王帳應該是從窩魯朵城而來。」

    窩魯朵城,在後世烏蘭巴托西南不遠。差不多就是草原中心地帶,河道縱橫,水草豐茂。大多時候,室韋可汗遙粘蒙德的大本營多在此處。遙粘便是室韋的皇族。

    袁青山點頭道:「太師所料不差,蒙德可汗就是從窩魯朵城而來。」

    徐傑再一次指著這條河,說道:「室韋人若是大軍行走,必然依著河道而走,因為大軍之後,還有更多的牛羊成群,以為後勤。昔日衛青擊匈奴,之所以能在廣袤的草原中尋到匈奴王帳,也多因此。」

    徐傑所言,其實更多來自自己看過的資料。蒙古人打仗,不論是與金宋打,還是遠征歐洲。大規模行軍,身後幾百里,必然帶著部落與牛羊一起出征,雖然大軍與部落相隔幾百里之遙,對於馬步來說,並不十分遙遠,也是補給的最根本保障。

    如此大量的人口與牲畜一起遠走,必走河道。人與牲畜要喝水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河道能保證水草供給,只要是河邊,水草往往就比其他地方豐茂。

    袁青山聞言腦中一想,問道:「太師莫不是要往室韋大軍之後去尋補給是部落?」

    徐傑咬咬牙,點頭:「對!」

    袁青山本以為徐傑只是想出其不意去騷擾偷襲一下,沒有想到徐傑竟然有深入草原幾百里的想法,連忙說道:「太師,這……怕是……」

    徐傑直接問了一語:「袁將軍,你說室韋人會不會想到我們敢這般行事?」

    袁青山還未答,宗慶已然開口:「太師,室韋人必然想不到,幾百年了,我們從來沒有入過草原,室韋人多以為我們是那無膽鼠輩,他想打就打,他想撤就撤。這回我們就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那無膽鼠輩。」

    徐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幾百年都不曾入過草原的漢人,室韋人豈能想到今日漢人就往草原來了?

    「太師,老宗,若是真能在河道之北尋到室韋部落,戰之而勝不難。只是戰完想再回來,那便是難上加難了,這才是問題所在。」袁青山一語切中要害。

    在廣袤的草原裡,萬餘人想隱藏蹤跡,只要運氣不差,並不是難事。但是一旦暴露了,想再回來,談何容易?

    連一直沒有說話的徐仲也開口一語:「傑兒,袁將軍所言在理。出去容易,回來怕是難如登天。」

    徐傑其實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是這個主動出擊的念頭一旦生出,徐傑便是如何也難以停止,腦中不斷想著,人也在地圖上走來走去。

    宗慶見得徐傑這般猶豫為難,連忙開口:「太師,人死鳥朝天,不死就他娘的萬萬年,干吧!」

    袁青山在一旁又道:「老宗,你就知道干,幹你娘的干啊,此去尋不尋得到室韋大部落且另說,尋到了,一戰之後,誰都回不來了。這不是去送死嗎?」

    徐傑想了許久沒有開口,屋內一片靜默,眼神都盯著徐傑。

    徐傑依舊在一塊一塊的地圖上看著。

    許久之後,徐傑終於開了口:「干,還是得干。如今拓跋與室韋會盟已成,想要破局,一定要干。」

    「什麼?」

    「太師,此言當真?」

    徐傑點點頭:「雖然沒有任何情報,但是拓跋與室韋會盟之事,十有八九。」

    袁青山與宗慶對視一眼,說道:「太師既然如此說,看來當真不假。每次與室韋大戰,得利的都是這拓跋。頭前常凱兵敗之時,便看室韋人猶豫起來,還以為室韋人會退兵而去。難怪,難怪室韋人等了這麼久,還是準備攻城了。」

    徐傑接了一語:「所以必須要干,只希望一定要尋到室韋的後勤部落。」

    袁青山卻還是說道:「太師,沒有必要一定如此啊,此去襲擊,就是把那後勤部落殲滅,不得多久,遙粘蒙德便會再調部落來補,不過只是耽誤一下室韋人進攻的步伐而已。但是出去的一萬騎兵,怕是都回不來了。如此比較,多少有些得不償失。」

    徐傑搖搖頭:「我有一石二鳥之計,聽我的就是。今夜就開始準備,輕裝上陣,羽箭糧食多帶,我親自出關。」

    宗慶已然喜笑顏開,連連說道:「太師,一定帶我老宗一起去。」

    袁青山已然大急:「太師可不能去,太師萬萬不能犯險。」

    「我不去,一石二鳥之計成不了。」徐傑說完,又揮了揮手:「袁將軍,不必多言,放心就是,我豈能自尋死路而去?」

    袁青山欲言又止,看了看徐仲,以為徐仲作為徐傑的長輩,會開口勸兩句,不想徐仲並不開口,袁青山直接開口說道:「徐二叔,你勸一勸吧。」

    徐仲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隨傑兒同去,便是我死了,也保傑兒不死。」

    袁青山已然無法,只得低頭再看地圖,看了片刻又道:「如是在室韋大軍之後作戰,實在尋不出歸路啊!」

    徐傑並不再答,而是咬著牙,慢慢露出凶狠之色,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得勝口之下,一車一車的箭矢運了進來。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連週遭幾里地的石塊都被撿空了,山林裡稍微大的一點的樹木,也被伐盡。

    守城,便是這麼個辦法。堵著城門洞,無數的重物,無數的弓弩,火油糞便,別無其他。

    徐傑卻走了,再次入了大同,沿著長城往東而去。遊騎不斷往關口之外,往東便是尋找進草原最隱蔽的地點。從大同出草原是不可能的,必然會被發現。

    長城雖然是被動型的防禦工事,其實也帶來了主動的便利。就體現在徐傑此時想從哪裡出關就能從哪裡出關。

    徐傑剛走第二日,室韋的王帳已然就到了關口之外。

    鼓聲已起,袁青山的目光卻不在頭前正在集合的室韋大軍之中,而是遠遠往東邊去望,什麼也看不到,卻是讓袁青山看得目不轉睛,擔憂不已。

    袁青山身邊,站著一言不發的种師道,种師道沒有隨徐傑而去,留在了袁青山身邊。

    种師道也是第一次看得眼前這般的景象,無窮無盡的人,無窮無盡的馬,漫山遍野。

    喊殺震天,地面都在顫抖。

    城牆上的士卒,一個個緊張不已,捏著長槍的手,汗水竟然直接從長槍尾部滴落。

    衝鋒起來的馬隊,猶如黃河決堤而來,帶著一種震撼,一種非人力能敵的錯覺。

    忽然城頭上有羽箭攢射而出,羽箭在百十步外,搖搖擺擺落地。隨後無數羽箭騰空而起,射向空氣之中。

    袁青山開始不斷呼喊:「聽鼓放箭,不要攢射!!!」

    令兵重複著袁青山的話語,四處奔走呼喊。有人太過緊張了,緊張到下意識拉弓就射,但是敵人還在遠處,並未進入射程之內。

    袁青山皺著眉頭,計算著,開口喊著:「床弩可射!」

    刀砍在床弩之上,砍斷了繃弦是繩索,繩索帶著如長槍一般的巨箭飛出。

    遠方,看得見的人仰馬翻,卻又如潮頭浪花,一閃而逝。

    衝鋒的騎兵,毫不停歇。

    「起鼓!!!」袁青山大喊著!

    鼓聲大作。

    隱天蔽日的箭矢,破空之聲合在一起,發出一種催命的尖銳之聲。

    落馬的人,瞬間成了馬蹄下的肉泥。

    城頭之上,也起了一片哀嚎,甚至有人中箭之後,直接栽倒在城下。

    室韋人的射術,即便是從下往上而來,依舊準頭十足。

    馬匹奔到城牆不遠,所有室韋人下馬而來,抬著一張一張高高的長梯。簡陋的衝撞車,一次一次撞擊著城門。

    長梯上爬滿了人,巨大的石塊傾瀉而下。

    血戰,已起!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31 06:59
金庸與你我

    本來寫完章節準備去睡了,近日疲憊不堪,債務纏身理不清楚。卻還是想說些什麼,說一說金庸金大俠。

    因為他走了,悵然若失。

    他帶走了一個時代,也把武俠一併帶走了。

    說一說金庸,自然想起了兩句話: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兩句話幾乎就概括了金大俠的一生,《飛狐外傳》、《雪山飛狐》、《連城訣》、《天龍八部》、《射鵰英雄傳》、《白馬嘯西風》、《鹿鼎記》、《笑傲江湖》、《書劍恩仇錄》、《神雕俠侶》、《俠客行》、《倚天屠龍記》、《碧血劍》、《鴛鴦刀》。

    還有郭靖說的那句話: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許多人評價過金庸,有人說文學巨匠,也有人說只是通俗小說而已,文學性一般。

    有人評價金庸是一代大師,甚至是茅盾之類的人物。也有人對這一代大師嗤之以鼻,比如王朔就真的發文嗤之以鼻。

    老祝已經過了輕易被別人觀點左右的年紀了。今日認真想了想,想了想自己心目中的武俠與金庸。

    不是評價,老祝也不敢評價,沒有那個資格去評價。

    金庸應該是影響了兩代人,你我,以及你我的父輩。王朔說金庸的故事都是胡編亂造,倒也說得沒錯,就是胡編亂造,套用《紅樓夢》開篇一句話:滿紙荒唐言。

    如今的你我,看的故事太多太多,金庸的故事也不過是眾多故事裡面的一部分。

    但是金庸留在你我心裡的是什麼?

    是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是一個個精彩的人物?

    還真是這些,小龍女與尹志平那讓人氣憤的事情,喬峰最後的悲哀,令狐沖彈起笑傲江湖曲,韋小寶說著辣塊媽媽。

    再然後是什麼呢?其實翻完所有的金庸武俠,好似就沒有什麼了。

    不然!

    想起了小時候,剛剛懂事的時候,守著電視看的時候。想了想自己現在的價值觀,乃至於筆下寫的東西。

    興許是金庸教會了你我什麼是男人的熱血與擔當,教會你我什麼是正義與邪惡,教會了你我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教會了你我人生有許多種,那些是值得推崇的,那些是需要鄙夷的,又有哪些是應該可憐的。

    在那個價值觀人生觀還在塑造的年紀,看到了金庸,是幸運的。裡面的故事比老師的教誨,父母的教導,八榮八恥之類更直接影響了你我的是非觀念與人生觀念。

    這種影響,就好像現在每個看過熊大熊二的孩子都知道不能砍樹是一個道理。

    對朋友的義氣,對長輩的孝順,對世俗的反抗,對醜惡的鄙夷,對弱小的同情,對愛情的嚮往,以及自己想要的內心安寧。

    半大少年,氣憤,高興,無奈,熱血,嚮往。然後長大成人。

    想來你我都有過這麼一個過程。

    想到了這些,再想想自己筆下的人物與故事,還要感謝金庸給了老祝一碗飯吃。

    只可惜,武俠興許是落後了,興許是進化了。武俠,一去不返了,再也沒有了。

    好在武俠帶給人的影響,依舊在文字裡。斗破蒼穹也好,斗羅大陸也罷,依舊還有熱血、孝義、正邪、是非、善惡……

    王朔說金庸的俗,興許這個觀點沒有問題。但是金庸也不俗,不俗在你我半大年紀的心裡。

    也如老祝文中一句:都說人心不古,其實人心依舊。

    這世界,善惡美醜,是非對錯,在人心之中,依舊分明。

    你我也許不那麼完美,但是我們都願意自己是完美的。

    落幕了!

    晚安。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17:31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四章 惡劣

    室韋人的作戰勇猛,帶著一股前仆後繼的決絕。

    這份勇武,來自草原的基因,來自惡劣生存環境的考驗。

    草原人的勇氣,好似就是與生俱來的。

    就如得勝口外的那些室韋人,猶如螞蟻一般爬滿了整個關口城牆,還有無數飛蛾撲火一般的人源源不絕而來。

    這種場景,是得勝口上絕大多數大華士卒從未見過的景象。

    就連袁青山這種年紀的軍將,經過二十年的時間,連以往的記憶都好似模糊了許多,只在今日能再一次清晰的記起二十年前在應州城見過的場面,與今日如出一轍。

    二十年前室韋人鎩羽而歸的事情,讓袁青山有一種信心與信念,堅信自己可以再一次讓室韋人鎩羽而歸。

    但是那些從未見過這種景象的年輕士卒們,卻大多沒有如袁青山這般的堅定信念。

    無數人開始時不時把目光往後看去,目光裡帶著一種著急,著急裡看得出恐懼。

    袁青山的督戰隊,就站在這些人的身後,一次一次重複著:「斬!斬!斬!女眷為奴,滿門抄斬!!!」

    這些能戰之兵,大多是袁青山親自整編的。

    但是真正要變成一個能戰之兵,還有一道考驗,就是頂住今日的進攻。

    只要頂得住今日的進攻,這些人才真的能稱之為能戰之兵。

    种師道就這麼冷眼看著,心中的驚駭已經慢慢平息,屍山血海,他見得慣。

    退,是死。甚至牽連家小。

    不退,好似也會死。

    這是第一線作戰的士卒最根本的感受,這種感受帶來一種深深的憂慮與壓力,讓人精神緊繃,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沉重的石塊從一個士卒手中被重重扔下城牆,把一個快要攀爬上來的室韋人砸下了長梯,砸得腦袋凹陷,雙眼凸出,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卻是那剛剛扔下石塊的士卒,瞬間也被一支羽箭射破喉管,噴濺的鮮血雙手都摀不住,不斷從指縫中飆射而出。

    士卒眼神中帶著一種深深的恐懼與絕望,從城頭之上栽倒下來,壓在了剛才那個腦袋凹陷的室韋人身上。

    城頭上目睹這一切的士卒,在一種原始的求生欲的催使下,連忙低頭把一鍋滾燙的油脂傾瀉而下,隨之而來的還有火把。

    霎時間,七八個室韋人冒起熊熊烈火,在地上不斷打滾哀嚎。四周之人連連躲避,好似沒有人願意去管這些發出肉香的悲慘之人。卻又有人去管他們,拿出刀兵,幫這些同族同袍結束火燒的痛哭,走完最後一程。

    被推倒的長梯,瞬間再一次架起,依舊是前仆後繼。

    興許這些室韋人面對的也是與城頭上大華士卒一樣的憂慮與壓力,因為他們回頭也是死,也會牽連家小。

    人,終究是一種殘酷嗜血無情的生物。

    辛苦漫長的生長,長到拿得起刀兵的年紀,然後在剎那間,就讓漫長的生長失去了意義。

    人如草芥,草芥如人。鬱鬱蔥蔥,欣欣向榮,卻又轉瞬即逝。

    無情的人袁青山,口中一次一次爆發出怒吼:「頂上去,頂上去,懈怠著立斬!」

    遠處的室韋王帳,金光閃閃的大車,二十個木輪子,幾十匹馬,高聳的旗幟。

    此時王帳裡才慢慢走出了一個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正值壯年,鬍鬚打理得十分整潔,衣裝華貴,散發著金光。眉目之間如狼如鷹如虎,注視著遠方的城牆關口。他就是室韋之皇,遙粘蒙德,人稱蒙德可汗。

    許久之後,遙粘蒙德方才開口:「這一次不比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六百里外聚兵,兩日急行軍抵達此處,奇襲之下,一戰就破了得勝口。今日漢人有了準備,不知要多少人命去堆砌。」

    遙粘蒙德身旁,有一個老頭微微嘆息道:「可汗,只要破了城關,便是一馬平川,花多大代價也值得。」

    要粘蒙德笑了笑,說道:「是嗎?我還記得一個名字,高破虜。我沒有見過他,叔叔可曾見過他?」

    這個老頭,就是蒙德可汗的親叔叔,室韋勃極烈,也就是室韋丞相,遙粘布魯。

    老頭聽得蒙德可汗的話語,稍稍沉默了一下,再道:「高破虜早已死了,死在漢人的皇帝手上。」

    「漢人容不得英雄,可笑。若是高破虜是我室韋人,他必是可汗。」蒙德答了一語。

    遙粘布魯點點頭:「我室韋需要英雄,所有你才是可汗。」

    蒙德不答這一語,而是問道:「叔叔,你去過中原嗎?」

    布魯點點頭:「我去過,三十年前,我以使節的身份到過汴京。」

    蒙德再問:「汴京值得這麼多人命嗎?」

    布魯腦中不自覺回想起三十年前的那座汴京城,連連點頭:「值得!十萬人命不及汴京萬一。」

    蒙德點頭,往西邊看了看,再道:「拓跋人倒是好算計。」

    布魯連忙問道:「可汗是怕拓跋人坑害我們?」

    蒙德擺擺手:「我們聚兵在此已有三月多,漢人精銳早已都聚集在此應對。想來拓跋人此時是勢如破竹的,早已盆滿缽滿。我們卻只能用人命不斷去堆。」

    布魯眼中精光一閃:「吃進去的,遲早都要吐出來。」

    蒙德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布魯:「拓跋人可不這麼想。」

    布魯眼中皆是怒火,答道:「只要可汗這麼想就足夠了。」

    蒙德不再答話,而是抬頭再次看向遠方,看著一個一個從城頭上栽下來的人,手在空中揮了揮,隨後轉身掀起了門簾,再一次走進金黃的王帳之內。

    王帳左右幾個室韋漢子,看到了蒙德揮手的動作,開始慢慢脫去上衣,袒胸露乳,身邊碩大的狼牙棒扛在肩膀之上,步伐不快,慢慢往得勝口而去。

    得勝口上的袁青山,眼神一直就在遠方尋找著什麼,似乎此時終於尋到了,開口大喊:「種大俠,種大俠,陷陣士來了,陷陣士來了。」

    种師道隨著袁青山往前指去的手,在那萬軍從中看到了幾個袒胸露乳的人,這幾個人實在太過顯眼,巨大的身體,袒胸露乳的模樣,更重要的是那比人還要大上幾圈的巨大狼牙棒,种師道點點頭:「嗯!」

    得勝口往東,三百里,萬餘騎兵已然出關往北,散落在四周的遊騎,就有七八百號之多。

    腰腿綁在馬背上的徐仲,皺眉開口:「傑兒,往此處去八十里,以往有一個小部落。」

    徐傑點點頭,說道:「二叔,你最遠出關多少裡?」

    徐仲答道:「最遠不過一百多里。」

    徐傑想了片刻,答道:「二叔,看來前探的斥候還是需要你去做,如此方才穩妥。」

    徐仲點頭,毫不多言,一夾馬腹就走,回頭還道:「老八,走!」

    徐仲與徐老八,帶著幾十徐家漢子,往前狂奔而去。

    沒有人比他們更適合當前哨了,前哨之重要,決定了徐傑這一趟行程會不會提前暴露。

    遇到小部落,圍獵殺光,遇到稍大部落,就需要定奪是否繞行。

    得勝口大戰,靠近南方的部落,幾乎抽調一空,但是深入草原之後,必然會遇到遊牧之人。處理這些遇到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這件事情,徐傑只信任徐仲與徐老八。

    這件事情想成功,困難太多,不說如何作戰與如何撤退,就說如何找到目標,本身就有一些聽天由命的意思。

    就如衛青擊匈奴,衛青因為種種原因找到了匈奴王庭,但是也有如飛將軍李廣這樣的,連路都迷失了,最後落得個揮劍自刎謝罪。

    就算知道室韋的後勤部落會沿著河道而行,也知道室韋后勤部落應該就在大軍之後幾百里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還是未知,廣袤的土地,廣袤的草原,再如何大的部落,撒在這般廣袤的土地上,雖然不至於是滄海一粟,但也不過就是滄海幾粟而已。

    徐傑背負著巨大的壓力,不斷催馬向北。時節仲夏,草原青青,這給徐傑的後勤帶來了許多便利,不用因為馬匹的口糧發愁。但是後勤問題依舊是徐傑最大的問題所在,馬背人帶的口糧,最多堅持十幾天,七八天內,沿河而北,尋不到目標,唯有撤回。

    老天最好不要下雨,因為徐傑連軍帳都未帶。

    徐傑也是第一次知曉,原來草原上這麼多蚊子,蚊子一直跟在身邊,嗡嗡不停,讓人瘙癢難耐。

    什麼風吹草低見牛羊,什麼廣闊天地讓人心曠神怡,徐傑都感受不到,唯有眼前平坦的道路,看不到盡頭。

    臨走之時,袁青山一次一次囑咐徐傑,一定不要逞強,不論找不找得到目標,一定要在口糧還足夠的時候,安全返回。

    當是的徐傑,認認真真點頭應答著,知道一切要求穩,穩中才能取勝。

    第二天下午,徐傑終於遇到了室韋人的小部落,幾戶人家,皆是婦孺,兩三百隻牛羊。

    驚慌失措騎馬飛奔的半大少年,在無數箭雨之下倒地。婦女拿著吃飯用的小刀,站在營帳之外,口中不斷嘰裡呱啦呼喊著。

    老婦人拿著木耙在徐傑馬前揮舞著。

    還有孩童在哭。

    宗慶擺擺手,幾十軍漢如狼似虎往前。

    徐傑就這麼看著。

    最頭前的老婦人被幾刀砍死當場。

    那個拿小刀揮舞的婦女,忽然放下了小刀,拉起身邊一個孩童,走到營帳旁邊的一個車架面前,把孩童放在車輪旁邊,不斷用手在孩童的頭上比劃著。

    宗慶在徐傑旁邊說道:「太師,她在說著孩子不夠車輪高。」

    「我明白!但是這些不是我們的規矩。」徐傑答道,徐傑知曉草原有一個規矩,戰爭中,沒有車輪高的男孩是可以活命的,。這也是草原人在戰爭中保持人口的辦法,戰爭中絕大多數能生育的婦女,也是可以活命的。

    宗慶咧了咧嘴,面色有些殘忍。

    徐傑一打馬,馬蹄繞過了營帳,開口說道:「營帳都燒了,除了馬,所有牲畜全部殺死。」

    沒有車輪高的孩童還是死了,帶不了俘虜,又不能留活口,為了不露行蹤,幾戶人家,老弱婦孺,唯有死絕。

    連牲畜也帶不了,除了帶上少量的生肉,皆要殺光。天氣炎熱,死了的牲畜,過不得多久就會腐敗,也讓室韋大軍要尋糧食的時候,少一些補給。

    草原裡的徐傑,正在做著世間最惡劣的事情。

    汴京城裡,有了身孕的歐陽文沁,正坐在院子中享受著夕陽的餘暉,一壺茶水,幾碟點心,還有每日不斷的羹湯。

    一旁的雷老虎奏了幾曲之後,笑道:「歐陽姐姐,心情可有舒暢許多?」

    歐陽文沁微笑著答道:「謝謝老虎妹妹的琴音,當真舒暢許多。」

    雷老虎笑得更是開心,說道:「那我再奏一曲,心情舒暢了,肚子裡的小傢伙也會長得漂亮的。」

    「老虎妹妹,休息一下吧,可別把你累壞了,姐姐想問你一個問題。」歐陽文沁好似真有些心事。

    雷老虎本想說自己不累,聽得歐陽文沁有話要問,收了撫琴的手,答道:「歐陽姐姐儘管問就是,小老虎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嗯,姐姐想問妹妹的事情就是關於一個人。」歐陽文沁笑意已無,多少有些憂愁。

    「哪個人?」雷老虎把頭往歐陽文沁那裡湊了湊。

    「就是那個武藝高強的江湖奇女子,她也是大江人。」歐陽文沁興許老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從幾年前文昌書院的那一次初見,她就想問了,只是她不知如何去問徐傑,開不了口,後來也沒有機會去問。

    雷老虎聞言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劍白衣劍姐姐啊,她可了不得呢,她……她……」

    「她如何了?」歐陽文沁見得雷老虎支支吾吾她不出來,便又問了一句。

    雷老虎說了一句了不得,卻又真的不知道怎麼往下說,因為她對何霽月的事情還真不是很清楚,唯有又說一語:「劍白衣姐姐反正就是了不得。」

    歐陽文沁又問一語:「那她為何受傷呢?」

    雷老虎想了想,說道:「你問問雲姐姐,雲姐姐知道得清楚。」

    歐陽文沁略微有些失望,慢慢起身,往前院去尋雲書桓。大概是她真的想知道徐傑與何霽月的故事。

    雲書桓正在前院舞刀,還有一幫小弟圍著叫好。

    歐陽文沁從內宅裡出來,雲書桓的刀也就停了,回頭一語:「都躲遠一些。」

    豬駝子與牛鼻子連忙低頭不敢往歐陽文沁多看,還不斷驅趕著那些偷看歐陽文沁之人,眾人一窩蜂就往側院去躲。

    大廳之內,雲書桓坐在歐陽文沁下首,還給歐陽文沁倒著茶水。

    歐陽文沁猶豫片刻,終於發問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17:31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五章 長安!


    「書桓,你與我說說她吧。」歐陽文沁把茶杯拿在手中,杯中冒著熱氣,卻不見歐陽文沁去喝。

    雲書桓稍微沉默了一下,會意到了歐陽文沁所問之人是誰,點了點頭答道:「夫人,她就是大江城外鳳池山上江湖門派的掌門之女。」

    歐陽文沁答道:「嗯,我知道,有一次夫君在江邊與人比武的時候,我也見過她,愛穿一身白衣。」

    雲書桓又沉默了片刻,方才嘆了一口氣答道:「以往我也不太喜歡她,少爺拿我與她比較,說我武藝不如她,我就一門心思勤學苦練,就是想在武藝之上超越她。」

    歐陽文沁不知道雲書桓與何霽月之間還有這些事情,好奇問道:「她真的這麼厲害嗎?」

    雲書桓點頭:「嗯,非常厲害,甚至少爺也不一定比得過他,這天下能比得過她之人,也屈指可數。」

    歐陽文沁微微嘆了一口氣:「當真是奇女子,了不得的奇女子。」

    雲書桓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唉……而今,我卻沒有多少要與她爭鋒的心思了。」

    歐陽文沁以為雲書桓是自愧不如或者自暴自棄的意思,問道:「書桓是覺得自己比不上她?」

    雲書桓搖搖頭,答道:「夫人,以往我是置氣,如今,唉……若是這個女子能為少爺連命都不要,我還有什麼氣好置的呢?這般女子在少爺身邊,是少爺的福氣。就如少爺娶到夫人這般的名門閨秀,生兒育女,更是少爺與徐家的福氣。」

    說到這裡,雲書桓面色有些低沉,聲音也小了許多,再道:「只有我,對少爺而言沒有絲毫作用,小時候不懂事,對待少爺不如小憐那般體貼,而今裡,少爺上陣殺敵也不帶著我去。興許少爺心中,我才是最沒有作用的那個人。」

    歐陽文沁本來是想來瞭解一下何霽月的,忽然聽得雲書桓這麼一番話,更是明白了許多。

    歐陽文沁也沉默了,看著雲書桓,又想起了小憐,還想起了後院那個撫琴的小姑娘。

    歐陽文沁的心思有些亂了,不由自主有些亂了起來。

    男人有妻有妾,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對於女人來說,終究還是讓人難過的事情。

    歐陽文沁起身,摸了摸自己並未拱起的肚子,卻安慰了一語:「書桓,只有你,最知道夫君心中想什麼,你比誰都有用。」

    說完這一語,歐陽文沁慢慢往後院走去。留得雲書桓沉思著,興許也是在自我安慰著。

    若是人一輩子不長大,大概也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後院裡的雷老虎,依舊談著琴,琴音輕快,自己也自得其樂。

    歐陽文沁慢慢走著,在這座熟悉的院子中走來走去,鳥語花香也在身旁。

    待得琴音停止,歐陽文沁笑問了一語:「小老虎,你想不想嫁給文遠哥哥?給文遠哥哥生孩子?」

    雷老虎聞言一愣,也不紅臉,只答:「我才不要嫁給文遠哥哥,聽說奶奶說生孩子可疼了,我怕疼,不要生孩子。」

    歐陽文沁笑意更濃,說道:「生孩子疼是疼,但是孩子多好玩啊,生下來陪著你,聽你的話,叫你娘親,跟在你身後到處跑。多好?」

    雷老虎想了想,又道:「還是不要,生了孩子,他還要拉屎拉尿呢,我還得給他擦屁股,不要。叫文遠哥哥自己生去。」

    歐陽文沁慢慢走到雷老虎身邊坐下,摸了摸雷老虎的頭,說道:「你還小,還不懂,以後你就願意了。」

    「歐陽姐姐,我可不願意,一輩子都不願意。」雷老虎一本正經答著。

    歐陽文沁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說道:「老虎妹妹,姐姐奏一曲你來聽聽。」

    雷老虎坐到一旁,歐陽文沁撥起了琴弦,琴音是雷老虎這一輩都沒有聽過的複雜,愛著,盼著,無奈,同情,憐惜,憧憬,嚮往……

    馬背上的徐傑,吃著乾硬的麵餅,喝著涼水,手中還有從地上撥出來的新鮮沙蔥,味道與韭菜相似,就這麵餅也就多了一些味道。

    遠處的山丘,不斷有遊騎飛奔而回,帶來的都是讓徐傑失望的消息。

    得勝口之外,已然是第二天攻城大戰,依舊是昏天暗地。

    今日的室韋人,勇武更甚。

    今日城頭上的士卒,好似也少了一些昨日的那種緊張急迫,多了一些沉著冷靜。

    昔日的徐傑,在壽州曾經遇到一個逃兵老卒,眼神中充滿了悔恨。人終究是人,連豺狼虎豹都知道趨吉避凶,何況是人?

    這種屍山血海,豈能有人不害怕?

    家國大義對於這些士卒而言,一輩子不識幾個字,沒有看過一本書,家國大義的意義在他們心中佔據不了多少份量。但這些士卒身上,還是有自古以來的仁義精忠。並非都是那些大仁大義,更多只是對於同袍兄弟的仁義,對於愛戴士卒的軍將的忠義。

    但也就是這些小仁小義,團結著這些士卒,殺紅了眼,就是仇恨,熟悉的同袍兄弟死在敵人兵刃之下,就是不得不報的深仇大恨。

    督戰隊那些「斬」,慢慢的也就不需要一次一次去高聲呼喊了。

    得勝口,寓意著得勝,就是希望一次一次打退敵人。

    但是得勝口的城牆,並不高,遠遠比不得大同城牆那般高大。

    當袁青山看著堆積在高牆之下的那些屍體,心中已經開始擔憂。

    當看到散落的屍體被一具一具往城牆下抬的時候,袁青山擔憂更多,再看城頭上的士卒不斷把檑木滾石往下拋灑。

    袁青山終於慢慢走進城樓之內,對著一個副將說道:「你先回大同,組織城防,準備守城之物。」

    副將年紀不大,聽得袁青山的話語,大驚失色,連忙問道:「大帥,可不能撤退啊,室韋人並無破城之法,只要如此堅守下去,室韋人必然鎩羽而歸。大帥切不可自毀長城。」

    袁青山擺擺手:「你不懂,叫你去做,你就去做。」

    副將聞言,好似起了怒氣,臉一抬,答道:「大帥,我不走,要走你讓別人走,我就守在這裡,且看室韋人如何越過關口。」

    大字不識的軍漢,不懂什麼家國大義。但是這副將,心中的家國大義卻絲毫不少。

    袁青山也來了氣,怒喝一語:「本帥軍令,你也敢違?」

    副將看著袁青山,袁青山怒目而視。

    對峙片刻,副將終於把頭一低:「大帥,我回大同就是,我回就是,我就是不服氣!」

    「滾!」袁青山抬手一揮,起身走出了城樓,箭雨漫天,視線之中,無窮無盡的騎兵,再也不見騎兵下面,皆是打馬直衝城下。

    袁青山知道自己預料的事情開始發生了,開口大喊:「射,所有人持弓弩射!!!」

    一個一個的騎兵,帶著石塊,土塊,甚至是用布包籮筐裝起來的泥土,大小木頭。

    這些東西冒著箭雨到得城下,被直接扔在那些壘起來的屍體之上。

    一批一批的騎兵,打馬飛奔而來,又打馬飛奔而走,做的都是這般的事情。

    室韋人,要填城牆,要在城牆之下直接填出一條上城的坡道。

    作為主帥的袁青山,即便猜到了這件事情,卻也是束手無策。可惜得勝口並非雄關,這也是室韋人不去長城其他關口的原因。

    室韋人何其殘忍,把同袍的屍體直接當做上城的基石,失去主人的馬匹,也直接當場射殺,倒落在城牆之下。

    遠處的室韋王帳,遙粘布魯還開口誇獎著蒙德可汗:「唯有可汗這般英雄,才能想出這般的好辦法。」

    遙粘蒙德沒有絲毫的得意,只是搖搖頭道:「無計可施,唯有這般了。就是不知那大同城又是個什麼景象。」

    遙粘布魯已然答話:「可汗放心,漢人只要一敗,就是一瀉千里,漢人比不得我們室韋人勇武,只要喪了膽,短時間內必然無心戀戰,只要我等馬蹄快速,大同也不在話下。」

    「是嗎?」蒙德可汗問道。

    「是,便是這個道理,我們與漢人打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漢人多是這般,一敗就是丟盔棄甲,漫山遍野的逃兵,抓都抓不過來。昔日裡連高破虜都沒有守住大同,就是因為這個道理。」遙粘布魯答道,興許也真說得有幾分道理。

    蒙德可汗點點頭,卻說道:「但是高破虜守住了應州。」

    「可汗,高破虜早就死了。那中原膏腴之地,只等可汗鐵蹄一馬平川。」遙粘布魯心中是這麼想的,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蒙德可汗卻不再答話,皺著眉頭,心中有自己的思考與定奪。

    遙粘布魯卻也擔憂一語:「就是不知道拓跋人會不會按照會盟時候商議的辦,若是他們按兵不動……」

    蒙德可汗擺擺手:「不會,拓跋人不會如此,此時定然也開戰了。」

    「可汗如何對那拓跋人這般有信心?」

    「因為他們知道,我可以隨時調頭去打他們!」蒙德可汗答道。

    布魯會過意來,連連說道:「對對,可汗說得對,我們想打就打,想撤就撤,漢人可拖不住我們,但凡知道拓跋人有小動作,我們就轉頭去打拓跋,把損失都從拓跋人手中拿回來。」

    事實也如遙粘蒙德所想,西北最西,拓跋卓囉城,六萬騎兵早已出城,目標就是一百里之外的蘭州,蘭州城就是大華與西夏的最前線。熙河蘭煌區域,就是邊境四個州府的統稱,其中蘭,就是指蘭州。還有熙州、煌州、河州。

    摩天青招供摩訶教壇在熙河,意思就是熙州與河州的交界處。

    蘭州城,王元朗卻還未趕到,王元朗不過剛剛到長安稱。長安到蘭州,還有一千幾百里的距離。

    拓跋與室韋的會盟,實在讓大華措手不及。就算徐傑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卻還是晚了。

    蘭州城,早已陷入重圍,源源不斷的拓跋人正在攀爬城牆。

    城內早已亂成一團,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官。城頭上抵禦的士卒不多,脫衣卸甲躲起來的士卒不少。

    蘭州城南,打馬往南飛奔的馬隊車隊多得數之不盡,其中達官貴人,軍將官員,不在少數。

    蘭州,陷落了!

    一千多里之外的王元朗,卻還連消息都來不及收到。

    天下之大,拓跋人與室韋人看中的就是這麼個廣大富庶的天下。蘭州陷落得如此之快,就如二十年前大同城眨眼就陷落的了一樣,都是因為天下太大。

    新拓跋王竟然親自而來,站在了蘭州城高牆之上,烈日在頭,旌旗迎風招展。

    只見他拔劍往南一指,氣吞山河:「長安!」

    城上無數軍將士卒,爆發出的勝利呼喊,直衝雲霄。

    所有人都在大喊:「王上萬歲!王上萬歲!」

    拓跋人興許對長安有別樣的情懷,拓跋人能崛起於西北,只因為大唐之時,拓跋部忠心為唐朝效力,那時候的拓跋部,便是唐朝最忠誠的奴僕,為唐朝開疆拓土、戰死沙場,屢屢獲得唐朝的封賞。

    唐末分崩離析,拓跋人佔據一方,在五代十國割據之中,慢慢坐大,儼然成勢。

    所以大唐長安,在這些大唐遺民心中,地位無與倫比。

    只是大華的長安,已然不是大唐的長安,再也不復昔日的繁華。

    馬蹄再起,南下二百里,熙州城!

    年輕的拓跋王,意氣風發!

    汴京城內,近來好似氣氛輕鬆了許多,這些輕鬆的氣氛,只因為有一個人不在城內。

    徐傑手握大權不過短短時日,卻能把這個權力中心壓得喘不過氣來,只因為徐傑不通人情,不講世故,務實而又狠辣,讓整座城市裡面的達官顯貴們惴惴不安。

    如今徐傑不在了,摘星樓裡的達官顯貴也多了起來,歌舞也熱鬧了起來。

    連帶朝堂之上,氣氛也輕鬆了許多,夏文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這種輕鬆,沒有了那位徐太師坐在朝堂之上,夏文再也不用每說一句話,都要謹小慎微去看一眼那位徐太師。

    兢兢業業的謝昉,遠遠比不得徐傑那般鐵面狠厲。但是這個朝廷,依舊運轉著。

    今夜,皇帝設宴,邀謝昉赴宴。

    謝昉早早準備妥當,等在宮門之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17:32
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六章誠意正心



    皇帝夏文設宴邀請謝昉。

    早早就站在宮門之外的謝昉,心中想了許多許多,似乎也想得明白許多事情。

    宴會只有兩個人,並無其他賓客。

    夏文甚至與謝昉對面而坐,如此顯出禮賢下士的親近。

    兩人寒暄幾句,閒聊了許多,杯盞來回幾次之後,夏文忽然開口問道:「謝相公,近來朕讀書,再讀《大學》,總感覺讀出了以往沒有感受到的東西,想與謝相公印證一二。」

    謝昉謙虛答道:「回稟陛下,臣雖讀書幾十載,多是不求甚解,若是不能解不了陛下之惑,還請陛下恕罪。」

    夏文笑著擺擺手,已然說道:「《大學》裡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年少之時,讀起來覺得不難理解,不過以小見大,腳踏實地之意,卻是如今,朕有了一些迷思。修身齊家,何以就能治國平天下?治國平天下,何其艱難,道阻重重,朕日夜擔驚,時時謹慎,唯恐不效,愧對先祖,愧對黎民。還請現實教朕。」

    謝昉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答道:「陛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前,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非治國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方才是治國平天下之道也。格物致知,乃透過外在看本質之意,便是要把每件事情看得清楚透徹,此為智慧。誠意正心,何以誠意?便是態度,誠堅決之意,乃解決事情應有的態度。何為正心?便是方式,正不屈之心,此乃解決事情應有的堅韌。有智慧,有態度,有堅韌,不為表現迷惑,不猶豫不決,不半途而廢,便可治國平天下。」

    謝昉答得極為認真,十足的夫子做派,也有十足的經驗在其中。

    夏文嚴肅認真在聽,聽得連連點頭,眼神一直不曾從謝昉身上挪開,沉默了片刻,問了一語:「先生可覺得朕做得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嗎?」

    「陛下,自省才有自知,臣不敢妄言。」謝昉答道。

    夏文聞言有些失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再道:「那先生覺得徐太師做得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嗎?」

    謝昉想了想,再答:「太師格物之道有智,所以致知之道有慧,格物為的就是致知。但是太師許多時候難誠其意,常常就會思前想後、猶豫不決,但是太師可正其心,所以不屈不撓。」

    夏文聞言搖了搖頭,答道:「先生所言差矣,太師那般人物,豈能是思前想後、猶豫不決之人?太師是那雷厲風行、果決果斷之人。」

    謝昉搖搖頭:「那是陛下只看表象,沒有看到實質。世間本就無完人,太師亦不可能完美無缺。若非太師難誠其意,許多事情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地步。」

    謝昉興許真看得透許多,就算是事後諸葛亮,謝昉也真在事後看明白許多事情。徐傑當真不是那麼果決果斷之人,這種果決果斷並非說徐傑鋌而走險篡改遺詔這種小事,而是說徐傑整個思維模式與行事風格上,並不那麼銳意進取,不銳意進取,就會顯得猶猶豫豫,該取不取,非要等到被逼無奈。

    興許也如謝昉所說,當初徐傑若不是那麼急流勇退,不天真想著那些什麼江湖逍遙之類的事情,而是留在京城,不論有什麼樣殘酷的爭奪,至少歐陽正不會死。

    謝昉對於歐陽正之死,雖然從未表達過遺憾,心中卻是遺憾不已。

    夏文沒有聽明白謝昉說的是什麼,只是笑了笑,又道:「朕還想問一問太師,國該如何去治?」

    保持著臣子之禮的謝昉,一直未真正用目光去正視過皇帝夏文,此時的謝昉聽得這一語,卻把頭抬了起來,與夏文對視一眼,方才答道:「陛下已然就在治國了,雖然短短時日,卻治得極好,並無任何紕漏。」

    夏文發出了笑聲,笑聲裡有一種自嘲,問道:「先生所言當真?朕當真治國極好?」

    謝昉鄭重點點頭:「極好!」

    「那請先生說一說,朕哪裡做得好?」夏文興許是真想聽謝昉說一說。

    謝昉再一次看著夏文,答道:「親賢遠佞,此乃國君最為出彩之處,能做到這一點,就勝過了歷史上絕大多數的國君。」

    夏文聽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有些失落:「朕明白了,先生所言,朕都明白了……」

    謝昉也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興許還未明白,還要多思多慮。」

    夏文擺擺手:「不,朕是真明白了。」

    謝昉感受得到夏文的失望,又答一語:「陛下並未明白。」

    夏文看著謝昉,又飲一杯,問道:「先生為何就覺得朕並未明白?」

    謝昉認認真真答道:「陛下若是不失落了,那就是真明白了。」

    話語談到這個份上,夏文好似也不那麼藏著掖著了,直言再問:「先生既然看出了朕的失落,那朕再請教先生,朕該如何才能不失落?」

    謝昉還真被這一語問住了,組織了幾次語言,卻都覺得不妥當,沉默許久之後,謝昉才答:「陛下,臣說一個故事。」

    「先生請講。」夏文坐正身形,準備認真傾聽。

    「臣乃杭州人士,臣之父本是杭州豪富,家業頗大,也多行善事,在杭州極負盛名,人人敬重。只要出門,必然前呼後擁,街坊鄰居相距幾十步,也會上前來拜見。直到一日,臣高中進士二榜第二名,從此家父出門,鄰里上前拜見的第一句話再也不是奉承家父,而是恭喜臣高中。那段時間,家父莫名感到有些沮喪。」謝昉說道這裡,停了停。

    夏文急忙問道:「兒子高中,為何當父親的還會沮喪呢?」

    謝昉答道:「因為平常那些奉承他的話語少了,誇獎他兒子的話語多了。甚至好似那豪富身家也值不得什麼了,往日裡做那麼多慈善之事積攢下來的名聲也黯淡了,都比不上他兒子一朝高中,平步青雲,光宗耀祖。所以他這個當父親的就莫名沮喪了,有了失落感。」

    夏文聽到這裡,笑道:「這有何好沮喪的,自家親兒子有出息了,眾人誇讚,應該是與有榮焉才是。」

    「陛下說得對,臣也是這麼勸父親的。臣與父親說,往後這個家,有了臣,只會更加興旺,臣一定不負所望,把家族發揚光大,讓子孫們都更有出息,讓謝家名望更甚從前。臣還說錢財家產之類不必多在意,富不過三代,只願家族興旺,人人讀書進學,人才輩出。」謝昉邊答著,邊抬頭看著夏文。

    夏文點點頭:「嗯,先生所言極是,家產只是一時的,富不過三代,家族興旺,文風鼎盛了,代代有人才,才能保得真正的興旺。」

    謝昉點點頭:「對,臣所言,就是這個道理。」

    夏文看著謝昉投來的眼神,忽然好似聽懂了謝昉所言之意,沉默良久。

    謝昉自斟自飲,等著夏文再發問。

    夏文自然還要發問,還問得更加直白:「先生慧眼,太師可也如先生所想?」

    謝昉點點頭:「只要不是被逼無奈、無可奈何,太師大多時候都是都是難誠其意的,甚至有時候也難正其心。」

    「被逼無奈?無可奈何?」夏文重複兩語,又道:「先生如何證明?」

    謝昉答道:「結黨者,才能營私。陛下看太師所為,可有結黨之意?太師連結黨之心都無,何以營私?」

    興許謝昉最後一句才是真正能說進夏文心裡的話語,但是夏文還有擔憂:「太師無結黨之意,但是卻有許多人主動以太師為黨,如何是好?」

    謝昉搖搖頭:「陛下,臣可是太師黨羽?」

    夏文連連擺手:「先生自然不是那阿諛奉承之輩,先生清名,朕聞之甚久,今日朕能與先生說出這一番話語,便是知道先生乃聖賢君子也。」

    「多謝陛下信任,臣不甚感激。」謝昉起身大拜,心中當真感動。

    夏文連忙也起身,扶起謝昉,答道:「朕明白了,這回朕是真的明白了。」

    扶起謝昉,夏文還往角落處的黑暗看去,對那黑暗中的衛九也點了點頭。

    衛九在那黑暗之中,心中也感動不已,走出黑暗之後,躬身大拜而下。

    謝昉此時也感覺渾身輕鬆,眼眶都紅潤了,抬手作請:「陛下請,當浮一大白。」

    夏文落座,卻並未抬杯,而是再問了一語:「還請先生教朕一事。」

    「陛下請講。」

    「朕該如何與太師相處?」夏文對於這個問題,好似心結一般,就如夏文在朝堂上的謹小慎微,不論說什麼話語,都要下意識看一眼徐傑。

    謝昉答道:「如今日陛下與臣相處之道即可。」

    夏文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先生,不知為何,太師給朕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陛下,誠意正心,堅冰可融。」謝昉答得輕鬆。

    「誠意正心,誠意正心。」夏文嘟囔著,又自言自語:「誠意正心,到底有多少種含義其中?」

    謝昉不再答話,大概是知道夏文心中明白,只道:「陛下請滿飲此杯。」

    夏文抬杯:「先生請!」

    兩人同飲,夜已深沉。

    深沉之夜,得勝口的袁青山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決定,得勝口之南,一隊一隊的士卒,連火把都沒有燃起,月光之下,沿著大道往大同而去。

    只因為得勝口是真的不能再守了,那上城的坡道,越來越高,袁青山實在束手無策。

    為了避免真的一潰千里,得勝口大量的守軍都在撤往大同城的路上。

    袁青山自己,卻還是得勝口城頭之上,站在巨大的火盆旁邊,遠眺室韋人的大營,室韋人的營帳裡,時不時還傳來蒼茫的草原長調,甚至聽得見酒酣之人興奮的呼喊。

    室韋人興許也知曉,得勝口內的敵人,沒有襲營的能力。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种師道站在袁青山身旁,開口一語:「袁大帥,文遠讓我保著你的安危,大軍撤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走了。」

    袁青山點點頭:「走吧,可惜了這麼好的關口,待得戰事完了,一定要稟奏太師,撥款把這得勝口好好修葺一番。」

    种師道不再言語,看著左右士卒們在城頭忙碌著,到處點著明亮的火盆火把,搬上來一個個穿著甲冑的草人。

    清晨,鼓聲隆隆。

    今日遙粘蒙德早早而起,再也不坐在王帳之中,而是親自打馬到得陣前,注視著遠方的城關。

    一旁的遙粘布魯開口:「可汗,今日就是城破之日。」

    遙粘蒙德點點頭,顯得信心十足:「用這麼多人命堆出來的坡道,今日總算要功成了。傳令,進關之後,屠光所有敵人,以人頭計軍功,重賞!」

    遙粘布魯還未開口答話,遠方就有騎兵飛奔而回,大聲呼喊:「可汗,不好了,不好了,漢狗撤退了。城頭上都是假人。」

    遙粘蒙德聞言面色大驚,轉頭看向遙粘布魯。

    遙粘布魯開口急問:「什麼?撤退了?關口不要了?你是不是看錯了?」

    那騎兵已然到得近前,手捂胸口一禮,答道:「千真萬確,城頭上不聞鼓聲號角,不見一個人影。」

    遙粘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遙粘布魯,嘆息一語:「叔叔,你要的丟盔棄甲一潰千里,沒有了。」

    布魯面色鐵青,不言不語。

    遙粘蒙德輕輕一夾馬腹,慢慢往前:「大同,大同啊!叔叔,那汴京城,當真值得十萬人命?」

    遙粘布魯咬著牙,鄭重其事使勁點點頭,答道:「那裡遍地是黃金,遍地是奴隸,遍地是糧食,值得!」

    「好,走!去大同!」遙粘蒙德大呼一聲,一馬奔出!

    遙粘布魯雙眼如火,帶出了全身的憤怒,打馬疾馳跟隨。

    城門洞早已被人打開,遙粘蒙德卻在城門口停下了馬,左右看著那快要填好的坡道,嘆了一口氣,打馬而過。

    遙粘布魯卻不多看,對那一萬三四千具屍體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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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八章 北邊,河畔,六十里


    大同城下,遙粘蒙德站在看了許久,開口說道:「這才是城池,這才叫城池!」

    遙粘布魯連忙答道:「陛下,這算不得什麼大城池,那汴京城裡,光是住的人口,就有一百二三十萬,一邊城牆,就有十多里,那才叫真正的城池。」

    遙粘蒙德看了看遙粘布魯,說道:「倒是真想親眼看一看叔叔說了無數次的汴京城。」

    遙粘布魯好似松了一口氣一般,指了指前方的大同城,說道:「可汗,過了大同,汴京就不遠了,快馬幾日就到。」

    遙粘蒙德點點頭,面色一正,說道:「掘土,填城!」

    「是!」

    一聲令下,八九萬大軍全部忙碌起來,破城的手段,實在不多,之前用的辦法,此時再來用,也是無奈之舉。

    沒有高聳的雲梯車,沒有威力巨大的投石車,唯有這般的土辦法,用人命去堆,堆到打馬直衝上城頭為止。

    徐傑若是在這裡,必然能想起蒙古人,蒙古人前期作戰之時,也常常用這種土辦法攻破堅城。到得後來蒙古人佔據了廣袤的土地,統治了許多不同的民族,有了足夠的匠人之後,攻城方式才發生根本性的轉變。

    此時的徐傑,依舊在沿著一條河岸往北而去,這條河是草原另外一條大河的支流,往北連通汪吉河,汪吉河才是草原中央的真正大河。

    已然出發了幾日,軍中許多人已然不再那麼堅定,甚至連宗慶也開始煩躁起來,開口與徐傑說道:「太師,如此再走兩日,怕是就得被迫轉回了。也不知室韋人到底在何處。」

    徐傑皺著眉頭,不知其心中想著什麼,但是話語依舊堅定:「再走四日,定能尋到室韋人。」

    宗慶說道:「太師,最多只能走兩日了,若是走四日,回去的糧食都不夠用了。」

    徐傑答道:「餓兩日死不了人,只要馬匹能跑就行。」

    宗慶似乎覺得徐傑有些孤注一擲了,說道:「太師,當真要如此冒險嗎?」

    徐傑指了指身邊不遠的河流,說道:「宗將軍,富貴險中求,你想想,室韋人的後勤大部落,不走河道還能走哪裡?不在河道之旁,那什麼養活巨量的牲畜?養不活牲畜,又談何後勤?」

    宗慶知道徐傑說得有道理,但還是問了一語:「太師,萬一,萬一室韋人當真不在河道之上該如何?」

    徐傑立馬擺手:「不可能,若是室韋人只有萬餘人馬,後勤部落興許可以稍稍遠離河道,而今室韋人十萬出頭的人馬,沒有河道,何以生存!」

    宗慶聽得徐傑的話語,好似心中又起了一些信心,抬頭沿著河道往北遠眺,帶著憧憬與盼望,甚至心中也在祈禱老天爺。

    徐傑興許有許多無奈在心中,他也知道如此之法有些冒險,但是想要破局,如今唯有冒險一搏,否則真要面對兩線作戰,還都是被動防守作戰,實在太過危險,就算大同這邊守得住,也難保西北那邊有失,一旦有個方向出現問題,那便立馬是滿盤皆輸。

    滿盤皆輸的後果,不用多想。這也是徐傑不能接受的,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

    冒險,似乎已經是徐傑唯一的選擇了。

    這世間,沒有傻子。室韋人不傻,拓跋人更不傻。

    所以才有大華如此危機。

    西北王元朗,此時才剛剛收到拓跋人破了蘭州城的軍報,卻不見王元朗再往北去,而是在長安城內不斷往各地州府去信,傳著軍令。

    軍令簡單,西北所有州府全部收縮防線,西北西寧州、湟州、廓州、鞏州,姚州,幾個州府之兵全部往秦州聚集,秦州在蘭州東南五百里處,也是西北重鎮,也是關口要道。

    此時王元朗的想法,顯然是以秦州為最前線,準備在秦州與拓跋人對峙,把戰線穩在秦州之地。

    這也是被逼無奈,因為如今王元朗身邊,除了西北本地士卒,並無一個援軍。汴京整編的青壯,還在路上。

    國家太大,邊防之事就是這麼麻煩。這也是古代中國,比如漢唐,為何要一次次遠征的原因。

    因為如此大國,實在經不起一次一次的人馬調動,人馬調動看起來不過就是一道命令,實際操作起來,卻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到哪都是以千里為計算單位的距離,大軍隨便調動,都是無數的糧餉,無數的時間。

    所以當國家強大之時,一定會發動遠征,因為唯有遠征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把敵人徹底一次打敗,趕走,滅亡。這樣的辦法,比來來去去反覆的爭奪,要省時省力無數倍,也是避免國家被反覆拉鋸拖垮的唯一辦法。

    夜幕,徐傑躺在草地之上,仰望星空。

    天空呈現一種暗藍色,繁星點點,銀河在天空劃出一天清晰的痕跡。如此清楚的銀河,是很多時候難得一見的。

    馬匹慢慢悠悠啃食著地上的青草,四周沒有篝火,乾巴巴的麵餅實在難嚼,徐傑手中拔起了一把草根,吸吮一下草根中的汁液,算是調味。

    夜幕之中,面容消瘦,疲憊不堪的徐仲,馬蹄依舊未停,再一次往一個山丘爬去。

    一旁的徐老八抬頭望瞭望星空,開口說道:「大哥,你說我們能尋到室韋人嗎?」

    徐仲認真點了點頭,答道:「傑兒既然說能尋到,那便是一定能尋到的。」

    徐老八拿起水囊喝了幾口,又遞給徐仲,然後再道:「大哥,尋個地方休息一下吧,馬匹也該休息一下吃點草了。」

    徐仲抬手指了指前面不高的土丘:「翻過去便休整兩個時辰,那邊背風。」

    徐老八接過徐仲換回來的水囊,又喝了幾口,開口:「大哥,我總是想起昔日裡弟兄們在草原裡追殺室韋遊騎的場景,那時候,那時候總想著提幾個人頭回去,又能得到封賞,弟兄們人人動力十足,一邊打馬,一邊吼叫,暢快啊。」

    徐仲低頭,說道:「我也常常想起這些,那時候大哥、三弟、四弟都在。三弟帶人打前鋒,我與四弟兩邊包抄,大哥不緊不慢在後面跟著驅趕……」

    說著說著,徐仲的話語就沒有聲音了。

    徐老八連忙說道:「大哥,還記得有一回我倒霉,馬匹拉稀,跑著跑著就栽倒了,差點被踩死,還是大哥你救了我一命。」

    「嗯,那時候我們就想,想著什麼時候能如今日這般大軍入草原,殺得室韋人魂飛魄散。卻是到最後,反倒被室韋人殺得節節敗退。」徐仲說道。

    「大哥,這一回一定不一樣,這一次傑兒帶著我們,一定把室韋人殺得魂飛魄散。」徐老八笑著說道。

    說完這句話語,剛剛上得土丘的徐老八忽然愣在了當場,手下意識往前抬了抬。

    映入眼簾的是無數的白點,即便是月光之下,這些白點依舊顯眼,因為白點漫山遍野,甚至把遠處的山丘都染成的了白色。

    徐仲也連忙勒馬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前方的雙眼已經挪不開了。

    徐老八愣愣一語:「大哥,那是雪山嗎?」

    徐仲答道:「那是羊,漫山遍野的羊。」

    徐老八忽然從馬背一躍而起,笑道:「大哥,找到了,找到了,我們找到了。」

    徐仲連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說道:「走,下山,往後撤。」

    徐老八連忙收住了聲音,打馬轉身。

    十多人的遊騎,連忙往後連撤十餘里。

    唯有徐老八步行往前,在山丘背面飛奔繞著那數之不盡的羊群飛奔不止,速度快如閃電。

    漫山遍野的羊群,星星點點的燈火,連綿幾里地的營帳,營帳之旁,到處繫著備用的馬匹,營帳之外,還停著無數的車架。

    徐老八越跑越是激動,激動得眉飛色舞,口中不斷低聲說道:「他娘的,這他娘的,我去他娘的……」

    激動不已的徐老八,真正開清楚營帳全貌之後,又飛奔往回。

    拂曉未到,徐傑已然被呼喊驚醒:「傑兒,傑兒,尋到了,尋到了,北邊,河畔,六十里。」

    徐傑從地上一蹦而起,睡眼惺忪,卻已一躍而起:「當真?二叔八叔,可是當真!」

    「當真當真,數之不盡的羊群,連綿幾里的營帳,連遊騎都不多,三面矮丘,一面是河。」徐老八言語之中還有激動。

    徐傑已然驚喜得腳步左右不止,口中連連說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宗慶此時才趕到頭前來,看著驚喜連連的徐傑,開口問道:「太師,開拔嗎?」

    徐傑連連點頭:「開拔,立馬開拔,裹馬腳,馬口銜枚。」

    宗慶急忙轉身要去下令,卻被徐傑一把拉住了,便聽徐傑又道:「傳令下去,人可以不殺,但是一定要把羊群多殺,殺之不盡,也要徹底驅趕遠離。」

    宗慶又準備去下令,卻又被徐傑拉住了,徐傑又道:「不對,不對不對,把羊群都往河裡趕,對對對,把羊群往河裡趕,三面圍過去,驅趕羊群入河,如此穩妥,如此最為穩妥。」

    徐傑的激動,皆表現在話語之中了,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宗慶卻忽然冷靜了許多,開口問道:「太師可想到往哪裡突圍而回了嗎?」

    徐傑喜色一止,面露凶光:「到時候所有人與我匯合,往上游淺水渡河,向西去!」

    「向西???」宗慶聞言一愣。

    「先往北,尋到淺水立馬過河向西。」徐傑說得無比堅定。

    宗慶面色一沉,答道:「罷了,死就死吧!只要大戰能勝!末將前去整軍。」

    視死如歸的宗慶,手一拱,起身而去。

    徐傑也不多解釋,直往自己的馬匹而去,從懷中掏出布,開始包裹馬蹄,讓馬蹄儘量發出更輕微的聲音。

    又取來一根小木棍,橫著塞進馬口,左右綁好,那木棍固定在那口之上。這便是銜枚,防止馬匹嘶鳴。

    萬餘騎兵,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徐仲打馬走到徐傑身邊,拍了拍徐傑的肩膀,輕聲說道:「傑兒,突圍之時,你一定跟在二叔身邊,不要回頭,一往直前,二叔就是死,也保你安然回去。」

    徐傑深吸一口氣,答道:「二叔,大家會一起回去。」

    徐仲微笑了一下,笑得灑脫:「二叔也想與你一起回去。」

    徐傑小聲一語:「二叔放心,都能回家,我帶你們出來,一定把你們帶回去。」

    徐仲還有微笑:「傑兒不必有壓力,事在人為,該如何就如何。要記住,你是一軍主帥,一切以大局為重。」

    徐傑心中感動得無以復加,卻也不再多言,因為他心中雖然有定計,卻也知道那定計也不一定就能確保萬無一失。

    陽光慢慢撒在廣袤的草原之上。

    青綠盡眼,風吹嫩草,左右搖擺。

    漫山遍野的羊群,看起來真的像遠處山丘覆蓋著積雪一般。

    擠著羊奶的婦人,彎腰久了,起身伸展一下身體,抬頭看了一眼不遠的土丘,隨即低頭準備繼續勞作。

    卻是那不經意的一眼,讓婦人再一次抬頭,看了片刻以後,婦人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隨即一聲高呼:「有敵人,敵人來了。敵人來了!」

    飛奔的婦人,打翻的奶桶,連拖帶拽兩眼驚慌的孩童。

    四處的呼喊,炸鍋一般的場面。

    從四處營帳了奔出的漢子,手提兵刃上馬匯聚在一起。

    不遠的土丘之上,馬蹄轟鳴而下。

    蒼鷹盤旋而起,發出陣陣鳴叫,盯著大地之上的鋼鐵洪流。

    河水潺潺,金黃的陽光照得波光粼粼。

    炊煙裊裊,鍋裡皆是還沒有煮熟的食物。

    躍馬而來的徐傑,眼前來了敵人,卻不過幾百騎。

    婦人到處找著自己的孩子,抱著孩子上馬飛奔。

    無盡的箭矢如雨點灑落,沒有射殺多少人,卻讓那溫馴聽話的羊群也炸開了鍋,如潮水一般往河道方向奔去。

    徐傑的刀,犀利無比,一刀而去,迎面之人上半身在空中不斷翻滾著,下半身已然落在馬下。

    從人腹中流出來的腸道,絆在馬蹄上,竟然有幾丈的長度,還有收縮的彈性,絆得馬蹄一個趔趄,險險站不穩四肢。

    徐傑站在馬鐙之上,長刀一次一次被高高舉起,左劈右砍,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盤旋的蒼鷹越來越多,尖銳的鳴叫劃破長空,帶著一股喜悅,不勞而獲的喜悅,只等著大戰結束,一頓飽餐。

    幾百室韋騎兵,淹沒在鋼鐵洪流之中,待得衝陣而出,所剩不過百十。百十人打馬而停,轉身,看著湧入營帳的那些鐵甲,毫不猶豫又調頭而回,顯出無比的悍勇。

    站在馬鐙之上的徐傑,不斷開口大呼:「趕羊,趕羊群!」

    徐老八手持火把,衝入營帳之中,火把高高拋棄,落入羊皮營帳之上,不得片刻,大火熊熊而起。

    路邊的木桶裡,新鮮的羊奶還在冒著熱氣,一個鐵甲漢子打馬掠過,俯身提起木桶,咕咚咕咚就往嘴裡倒著,鮮奶打濕了漢子身前所有的甲冑與衣衫,空空的木桶被大力拋出,把一個奔跑的孩童砸倒在地。

    孩童掙紮著坐在地上,摸了摸滿臉的鮮血,卻只知道大聲哭喊。

    滿身是奶的漢子健馬飛奔而過,結束了那哭喊之聲。

    徐傑再次大喊:「趕羊,趕羊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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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與刀 第三百六十八章 離間之計,且不當真


    羊群如潮水,溫馴而又乖巧。

    潮水在鐵甲的馬蹄之下,不斷往河道擁擠而去。

    營寨起了連綿大火,火燒連營,紅光漫天。

    一匹匹解除了韁繩的馬,被鐵甲們系在自己的馬鞍腰帶之上。

    無數室韋人用來運送物資的車架,也在大火之中劈啪作響。

    河道中,還有無數老弱婦孺拚命往河對岸游去。

    興許到了河對岸就是生路。

    徐傑駐馬,低頭看著身下那一具腦漿迸裂的孩童屍體,抬頭看著河水裡無數的室韋人,慢慢皺起眉頭。

    因為徐傑忽然發現,大部分室韋人竟然不會游泳,雖然草原裡河道的水面遠遠比不得大江寬廣,甚至比不得徐家鎮口的哪條富水河寬廣,但就是這在徐傑看來狹窄的河道,沉浮著無數老弱婦孺。

    場面實在悲慘,人哀嚎的聲音竟然沒有烈火燃燒的聲音大。

    這世間,能真正大規模殺死人類的,興許不是天災人禍,而是人類自己。

    徐傑把手高高舉起抬起來,慢慢落下:「射……射羊。」

    已經在河岸上徘徊的羊群,還未真正驚慌失措,直到羽箭落下,羊群在慌亂起來。

    當頭羊奮力邁著蹄子扎向河水之中,便又無數大小羊群皆往水中而去。

    河水並不算湍急,卻足以把羊群與人群帶著往下游而去。

    徐傑遠遠看著這一幕,終於有人爬上了對岸,也終於有羊游上了對岸。但那緊緊是少數幸運兒,不論的河水,還是空中一直不曾停歇的羽箭,都如地獄催命符,帶著一條一條的性命。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順利到徐傑都沒有預料。

    三百年不曾入草原的漢人,對於室韋人來說,實在不是值得尊重的對手。

    如果漢人沒有了城池關口,又哪裡是草原室韋人的對手?

    這天下所有人,都不會認為漢人會到草原深處來送死。

    偏偏就有不怕死的人進了草原。

    大同城之外,也發生了令人髮指的一幕,無數室韋人從深山老林裡抓出一個一個的漢人百姓,幾日之間,就抓了六七千人。

    這些百姓被室韋人押解在陣前,背著一筐一筐的土石,往那大同城牆下去填。

    城頭上的袁青山,站在城樓之上,皺眉看著眼前這一幕。

    聽著城下一邊倒著土石,一邊大聲呼救的百姓,袁青山長長嘆了一口氣,眼神從城下移向遠方,遠方之北,數百里之外,那裡有袁青山的希望。

    戰爭的故事,不論是在書本中,還是在說書人的口中,往往都是攻城拔寨、蕩氣迴腸的英雄故事。從來沒有人會去說故事裡的百姓,眼前這般的景象,才是真正的戰爭。

    這就是戰爭!

    熱血之外,還有無數悲哀。

    袁青山心中承受著無比的壓力,甚至士卒們已經在袁青山身邊大聲呼喊:「大帥,咱們衝出去吧,與室韋人拼了!!!」

    袁青山心在滴血,面似鐵石:「誰也不准出城。」

    「大帥,救救他們吧!!!」

    袁青山面色一凜:「誰再多言,立斬!」

    說完這一語,袁青山轉頭入得城樓之內,再也不出來多看一眼。

    視野遠方,數百里之北。

    駐馬站在土丘之上的徐傑,目送著無數浮屍消失在視線遠方,看著那營寨只剩下最後一點火光。

    「都把馬匹系好,往北去!尋淺水渡河!」徐傑再也不去想自己親手造成的無數殺孽,一夾馬腹,沿著河道往北狂奔而走。

    卻是徐傑、徐仲、宗慶幾人馬匹之後,還用繩子拉著幾個衣衫華貴的室韋貴族。

    馬匹飛馳之下,那幾個室韋貴族腳步早已跟不上步伐,被拖在地上不斷哀嚎,華貴的衣衫慢慢變成了破布條,破布條之下慢慢鮮血淋漓。

    一句一句徐傑聽不懂的室韋怒罵。

    打馬的徐傑,卻還不時回頭髮問:「你們誰通漢語,通漢語者可以免死!」

    一旁的宗慶大笑道:「太師,這些室韋蠻子,豈能通我漢人之語?他們只會說自己的鳥語,哈哈!!」

    徐傑也淺淺一笑:「若是真無人通得漢語,那邊這般拖死他們,以解我心頭之氣。」

    宗慶聞言猛力抽打一下馬匹,腳步更是加快幾分,宗慶馬後拖著的那人,哀嚎大作。

    跑出一個多時辰,快要天黑,徐傑回頭看得一眼,說道:「這些蠻子命還真硬啊,這般都不死,下令全軍在此埋鍋造飯。」

    篝火燃起,這是入草原以來,第一次燃起篝火,篝火上烤著一條一條的羊肉。

    徐傑坐在篝火之邊,看著不遠處七八個室韋貴族那仇恨的目光,調笑道:「老宗,他娘的,拖一個室韋人來五馬分屍,我還未見過五馬分屍的場景。」

    宗慶臉上起了殘忍的笑意,已然起身在安排。

    五匹馬,拉著一個人的四肢與頭顱,幾個士卒不斷用鞭子抽打的馬匹,拉扯著那句具人體。

    哀嚎聲早已聽不見,四處都是士卒們的喝彩與叫好。

    徐傑卻並不低頭去看,而是召來宗慶坐在自己身邊,不知道在商量著什麼。

    待得五馬分屍的場面過去,眾多士卒開始大快朵頤之時,宗慶忽然開口說道:「太師,在下實在佩服太師,佩服得五體投地。」

    「哦?此話怎講?」徐傑回問一語。

    宗慶已然起身,在徐傑身前恭敬一禮,說道:「若非太師運籌帷幄,謀定深遠,豈能有今日大勝?去年太師入拓跋,竟然還能與拓跋王謀定這般計策,便是那武侯在世,也不過如此啊!」

    徐傑極為自得,擺擺手笑道:「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宗將軍過獎了。」

    「誒,豈能是過獎。若不是拓跋王送來消息,我等豈能在這茫茫草原之中尋到室韋人的後勤大部落?此戰一勝,可保邊境百年無戰事。」宗慶笑道。

    「宗將軍,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拓跋野那廝也打得一手好算盤,唉……這回我們幫他在草原坐大,往後我們面對的就不是室韋人了,而是拓跋人。想保邊境百年,那是不可能的,興許十年之後,我們在大同要面對的就是拓跋野了。」徐傑說得有幾分惆悵。

    宗慶想了想,答道:「此番勝了再說。室韋人對我大華虎視眈眈,合該教他們亡國。十年之後,且看他拓跋野敢不敢與我大華一戰。」

    徐傑答道:「宗將軍小看拓跋野了,只要室韋人大勢已去,拓跋野必然稱霸草原,那時候的拓跋野,必然比如今的室韋人更難對付。」

    「管得了那麼多,太師,喝酒喝酒!」

    徐傑拿起室韋人的酒囊與宗慶示意了一下,皺眉沉思著,眼神卻時不時往那幾個室韋貴族掃視幾眼。

    待得徐傑發現有幾個室韋人面色大變之後,長長出了一口氣,徐傑還真怕這幾個室韋貴族中沒有懂得漢語之人,回頭想想,室韋貴族懂漢語的應該是不少見的,每年來往的使節,常駐汴京的使節,這麼多年,早已不是一個小數目。

    再也沒有什麼五馬分屍來助興了,士卒們大多疲憊不堪,吃飽之後在篝火旁枕戈而眠。

    徐傑與宗慶幾人喝了幾杯,吃得不少羊肉,倒臥在篝火之旁。

    待得鼾聲四起,幾個被綁縛在地的室韋人,終於起了幾聲竊竊私語。

    此時已經熟睡的徐傑,翻了一個身,露出了一柄徐傑剛剛拿著切割羊肉的短刃。

    月朗星稀,熟睡的徐傑,時不時不經意翻滾一下身軀,甚至還說上幾句含混不清的夢話。

    一個被綁縛著的室韋人,開始在地上慢慢蠕動著,目光緊盯離徐傑不願的那柄短刃。

    極為輕微的摩擦聲,猶如風吹過草叢發出的聲響。

    一個滿身是血的室韋人終於展開了手腳,匍匐而去,不得多時,幾個室韋人都展開了手腳。

    拿著短刃的那人輕聲開口:「我去殺了那個年輕人,他是主帥。」

    一個年紀稍大的室韋人連忙制止道:「不可,那人武藝不凡,殺他必然驚醒無數人,走,一定要見到可汗,這才是大事。」

    幾個室韋漢子即便展開了手腳,也不敢有絲毫大動作,依舊在地上慢慢蠕動著。

    東邊的天空剛剛起了一點微光。

    鼾聲如雷的徐傑忽然睜開眼睛坐起,笑道:「竟然沒有動手殺我,倒是真的隱忍。」

    一旁的徐仲與宗慶等人也坐了起來,宗慶開口笑道:「太師,如此離間之計當真是神來之筆啊。」

    徐傑搖搖頭:「這還不夠,室韋人沒有這麼好糊弄。」

    宗慶問道:「太師,我們演得如此逼真,室韋人必然深信不疑。」

    徐傑擺擺手:「這幾個室韋人信了沒用。」

    宗慶再問:「莫非太師擔心那蒙德可汗不信?」

    「嗯,不可小看了任何人,這天下能人輩出,都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徐傑答道。

    宗慶已然著急起來:「那該如何是好?」

    徐傑抬手往西一指:「所以我們要往西去,去尋我們那拓跋盟友逃出生天!這樣室韋人就信了!」

    宗慶聞言大喜,卻是轉瞬又憂:「太師,拓跋人豈能放我們逃出生天?」

    徐傑已然起身,答道:「有些事情,只需要一個表象,就足可以假亂真。」

    宗慶半懂不懂,也連忙起身,徐傑的大手已然在揮:「整兵開拔!過河!」

    大軍剛剛過河,晨曦已然撒向了大地。

    南方三十多里,一隊千餘人的室韋輜重軍,站在大火的灰燼之中目瞪口呆,零星火光還有殘餘,但是無數的羊群,無數的老弱婦孺,等著他們的馬奶酒,皆成了灰燼。

    領兵的千夫長驚慌不已,開口不斷大喊:「快,快散開去找一找!」

    千餘人散開馬蹄飛奔,東南西北奔出幾十里,哪裡還有羊群?哪裡還有老弱婦孺?

    卻把六個血肉模糊的室韋貴族找了回來。

    健馬四蹄邁開,用最快的速度疾馳往南。

    不過兩日一夜,七百多里路程,還有幾十匹倒斃在大同城下的健馬。

    王帳裡的桌案被遙粘蒙德掀翻在地,盛怒之下的要粘蒙德開口喝問:「可知領兵的漢人是誰?可是王元朗?」

    「可汗,必然不是王元朗,是個年輕人,不知何名,卻聽旁人喚他為太師。」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老頭答道。

    「太師?華朝太師?」遙粘蒙德問道。

    「對對,就是太師。」

    遙粘布魯已然上前答道:「可汗,是那徐傑徐文遠,就是打敗常凱的那人,頭前我還派人去汴京想要殺死此人,卻未成功。」

    「哦,是這個徐文遠,太師徐文遠。哼哼……勇氣可嘉,卻要看看如何逃脫得了,本汗一定親取他項上人頭。」遙粘蒙德慢慢平靜了下來。

    卻聽那血肉模糊的老頭又道:「可汗,我還聽得一事。」

    「何事?」遙粘蒙德已然轉身從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彎刀挎在了腰間。

    「那太師徐文遠與部下親口之言,說那徐文遠與拓跋野見過面,有密謀,要謀我室韋草原。徐文遠之所以能找到我軍輜重部落,便是拓跋野私下裡告知的方位。」

    遙粘蒙德聽得這一語,動作一止,站在武器架前動也不動,只有面色陰晴不定。

    遙粘布魯連忙問道:「你真是親耳聽到的?」

    「親耳聽聞!」

    「可汗,拓跋野那小子果真包藏禍心,卻沒有想到野心如此之大,可汗,咱們撤吧,先把拓跋人收拾了再說。」遙粘布魯已然怒不可遏。

    遙粘蒙德微微閉眼,片刻之後方才再次睜眼:「離間之計,且不當真。先把這個徐文遠拿住再說,便看看他一個漢人,如何在我草原之中逃得回去!」

    號角連營而起,一隊一隊的騎兵打馬往北而去。

    要粘蒙德也親自上馬,頭也不回直奔北方。

    遙粘布魯站在王帳之內,焦急著踱步不止。

    六萬騎兵霎時間從大同城下往北遠走。

    餘下三萬多騎兵,已然開始衝鋒上前,親自上陣,帶著無數的土石之物去填那城牆。

    大同城內,鼓聲隆隆而起,三萬騎兵衝鋒而來,城上的士卒不斷拉弓攢射。

    唯有袁青山站在城頭,拍手叫好:「好,是太師成了,天祐大華,大師成功了!!!!!」

    一旁鮮少說話的种師道,忽然也面露微笑說道:「這世間就沒有文遠做不成的事情。」

    激動不已的袁青山,激動還來不及持續多久,卻又是一臉的擔憂:「不知太師該如何歸來。」

    种師道答了一語:「突圍而回!」

    袁青山看著視線中快要消失的無數鐵蹄,說道:「突圍豈是那般容易之事,二十年前,兩萬鐵甲騎士,在八萬室韋騎兵之中奮勇廝殺,也幾乎是全軍覆沒。」

    种師道還是答道:「文遠必然會安然而歸。」

    袁青山面露悲傷:「種大俠,你不知戰陣之難。」

    「我只知道文遠最擅長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种師道的話語依舊堅定。

    袁青山慢慢轉頭:「希望真如種大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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