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顧道長生 作者:睡覺會變白(已完成)

 
Babcorn 2018-2-12 16:08: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8 722532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4
第10章 雲深不知處

  次日,鳳凰山。

  姐弟倆剛起床就跑了過來,連飯都沒顧得上吃。時間尚早,只有第一批抵達的零散遊客,稀稀疏疏的進了山門。

  曾書飛還帶著李夢,各種膩膩歪歪,五成習慣五成故意。曾月薇平日有鍛鍊,登山倒不費勁,就是被強行喂狗糧,心情特糟糕。

  沒有長輩在場,他們懶得裝和睦,要麼互不理睬,要麼互相嘲諷。李夢最尷尬,只能兩頭應和,生怕吵起來。

  三人爬到半山的休息區時,見此處商販眾多,設施齊備,便略作休整,半小時後又繼續前行。

  今天的天氣很好,風清日和,還帶著絲絲微涼。他們越爬越高,山間景致也隨之變化,只覺層林碧瘦,空谷幽幽,再往上看,山巔似有雲霧纏繞。

  此情此景,即便再浮躁的人也會安靜幾分。曾月薇第一次來,不禁嘆道:「沒想到這鳳凰山也有些氣韻。」

  「一會你就該哭了,到老牛背的時候可別腿軟。」老弟不鹹不淡的甩來一句。

  「……」

  她懶得搭理,轉頭問:「小夢,那人真是個擺攤的?」

  「是啊,昨天他就在上面賣東西,我還看見一隻小松鼠,好可愛好可愛的。」

  「他製香的手藝那麼高,怎麼還在山上擺攤呢?」她始終不太相信。

  「可能,可能人各有志吧。」李夢隨口應道,只惦記著那隻小松鼠。

  「什麼人各有志?」

  曾書飛卻哂道:「製香不能當飯吃,現在傳統手藝那麼沒落,宣傳、營銷、拉關係,哪樣不用錢?除非申遺保護,政府扶持,不然有幾個不清苦的?」

  「哦?那只能說明兩個問題……」

  曾月薇瞥了一眼,譏諷道:「第一,這個人很蠢。第二,當地政府更蠢。」

  「哼!」

  那貨冷哼一聲,倒是沒反駁。明擺著啊,如果相關部門有腦子,挖掘並重視起這門手藝,再加上是旅遊區,正兒八經的往外一推,那是雙方受益的事兒。

  就算此人沒有牛逼的傳承,但可以碰瓷兒嘛!像很多說不清來路的民間技藝,不都是一推二炒三碰瓷嗎?

  姐弟倆按照自己的邏輯,給此事做了個定論,隨即繼續冷戰。又行了一程,終於到了那段階梯下,李夢有些歡快的叫道:「上面就是了,快點走吧!」

  「小夢,你要真喜歡,回家買隻倉鼠不就行了?」曾書飛瞧出她的小心思。

  「倉鼠跟松鼠能一樣嗎?倉鼠就知道吃吃吃!」

  「那松鼠也是吃吃吃啊!」

  「切,你不懂!」

  隨著幾句鬥嘴,三人拾階而上,這台階很陡,斜斜的很費力氣。走著走著,頭頂的天空漸漸低墜而清晰,伴著白雲悠悠,純淨剔透。

  半晌,終到了頂端。

  「呼……」

  曾書飛昨天爬了一遍,今天又爬了一遍,體力有點消耗過大。他輕輕喘著,老姐卻四處瞄了瞄,急道:「人呢?人呢?」

  「就在那邊,往右……」

  嘎!

  他就像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只見平地,長椅,繁茂滄桑的老樹,樹下卻空空蕩蕩,不見一人。

  「這,這……不可能啊!」

  曾書飛頓時炸毛,繞著平地就溜了一圈,又驚又氣。偏偏老姐還火上澆油,巴拉巴拉的追問:「哎,你知道他叫啥嗎?」

  「……」

  「知道是哪兒的人嗎?」

  「……」

  「那電話肯定也沒有了?」

  「……」

  曾月薇伸手一點,道:「說你蠢還真是蠢,什麼都不知道就敢來找人?」

  「行了!擺攤子的不都天天在這兒麼,我怎麼知道他今天沒來?」曾書飛也吼道。

  「那現在怎麼辦?上哪兒找去?」

  「我特麼問誰去?」

  氣氛一時緊張,李夢左右瞧瞧,很懂事的勸道:「你們先別急,人家可能還沒來呢,咱們等會吧。」

  說著,硬拽著男朋友坐下。

  曾月薇頓了頓,也一屁股坐在長椅上。其實她也煩躁,但見對方這副失態的德行還是一陣暗爽。

  以現在的情況毫無辦法,三人只能耗著乾等。

  時間一點點過去,上來的遊客越來越多,頭一回爬的自然不奇怪,老驢就難免嘀咕幾句:「哎,我記著這塊有個攤子來著?」

  「是啊,上次的茶葉蛋超好吃,今天還想嘗嘗呢。」

  「可能不幹了吧,唉,那小夥子我記得挺好的。」

  待幾撥遊客過去,此地恢復清靜。除了一個環衛工上來,將垃圾筒裡的黑塑料袋換了一下,再無旁人。

  許久,曾書飛又一摸手機,忍不住叫道:「都特麼快中午了,再懶的傢伙也該出門了吧?」

  「興許人家今天就不來了,得了,白跑一趟!」

  曾月薇是不想耗了,起身道:「我下山了,你們要等就繼續。」

  「小飛……」

  李夢肚子餓得咕咕叫,眼巴巴的瞧著男朋友。曾書飛糾結片刻,無奈道:「算了,走吧。」

  於是乎,三人敗興而歸。

  到老牛背的時候,某個傢伙就更失望,老姐眼皮都沒眨,噌噌噌就過去了。倒是李夢又嚇得肝顫,自己連拉帶拽的勉強通過。

  算上今天,姐弟倆已經耽擱了三天,他們在公司各有項目,不能離開太久。本打算今天搞定的,結果對方閃避值爆棚,竟然MISS了。

  心裡有事兒揣著,倆人都挺著一張苦逼臉,一路無話。午後時分,他們到了山門的大廣場,只見遊人甚多,好不熱鬧。

  曾月薇正待出去,忽地隨意一瞥,見廣場邊有個穿橙色衣服的環衛工在收垃圾,貌似有點面善。她心中一動,死馬當活馬醫的拐過去,招呼道:「大爺!」

  「啊?」那老頭一愣。

  「我問您個事兒,您在這幹多長時間了?」

  「五,五年了。」老頭比較蒙。

  「哦,那山上的那些商販您都認得嗎?」

  「認得,認得。」對方點頭。

  喲!

  曾書飛一聽,也拉著李夢跑過去,聽老姐又問:「那我打聽個人,就是老牛背下面有個賣東西的小夥,您認識嗎?」

  「老牛背……」

  對方想了想,隨即道:「哦,你說小玙啊!他那個人可好,每次都陪我嘮嘮,我也不用收拾,他都給掃乾淨了,有時還給點吃的喝的。咋,你要找他啊?」

  「對對,我們找他有點事,但他今天沒來,您知道他能在哪兒嗎?」曾書飛也問。

  「在哪兒?哎呀,那我可說不好,不過……」

  老頭眯著眼睛,沙啞的笑道:「他肯定就在山裡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5:5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5
第11章 邀請

  鳳凰SD麓,公墓。

  這裡距白城不遠,走另一條縣道,比到山門還要近些。公墓分兩塊區域,外面的一塊比較早,沒做規劃,顯得非常雜亂。有石碑,有漢白玉,還有窮人家的直接立了塊木牌,在角落買上巴掌大的地方,看著就很淒苦。

  裡面就好多了,公墓統一砌的方形底座,裡面中空,用來放骨灰盒,一排排的十分整齊。數年前,此處還空蕩蕩一片,如今已是墓碑林立。

  顧玙騎著自行車過來,後座綁著個竹簍,裡面是紙錢和元寶,車把上還掛著塑料袋,裝著香火菸酒。他把車停在入口,拎著東西到最裡邊,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

  白色的碑,黑色的字,上寫:祖父顧修業之墓。

  他摸出三炷香,面色淡靜的點燃,插在一個小巧的香爐中。香沒什麼特別的,只是費了心血在裡面,不花哨不取巧,中正平和。

  他沒帶什麼鮮花水果,因為到處都是清道伕,看到什麼漂亮的花啊,酒盅啊,甚至供奉的瓜果梨桃,都毫不客氣的偷走。

  這年頭,連骨灰盒都成為敲詐的新技能了。

  除了三炷香,他又點了支菸搭在邊沿上,然後便焚燒紙錢。政府鼓勵文明祭祀,但國人傳統如此,掃墓不燒點紙錢,活人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兩捆黃紙,一袋子金元寶,遇火就著,縷縷黑煙升起,到半空才漸漸淡去。

  顧玙拿著根樹枝,一邊歸攏著紙灰,一邊隨意張望。此處在鳳凰山的山腳,用磚牆隔開,東麓並沒有開發,滿眼望去皆是怪石嶙峋,雜木荒草,透著股原生態的粗糙和張揚。

  並非清明時節,上墳的人不多。

  今天是爺爺忌日,他待了好久,直到紙錢化作滿地灰灰,才抹身轉到外邊——那裡也有一座碑,埋著父母親的骨灰。

  自己很小的時候,爹媽就外出打工,不曉得幹什麼,只知有一天同去的老鄉帶回口信,說是出了事故,死了七八個人,其中就有他們倆。

  從哪兒之後,爺爺便獨自帶他生活,直到前兩年故去。他對父母的印象其實很淡漠了,也沒多少感情,只是偶爾想起時,難免有些酸楚和孤單。

  顧玙給爸媽又燒了些紙錢,然後也沒有回家,而是背起竹簍繞過公墓,準備上山採些香材。

  鳳凰山上的資源很豐富,適合做香的也有很多。他要採的是一種圓葉香草,結花為白色,因葉片似狗爪,當地人也叫狗爪草。

  爺爺研究了好些年,發現它味稍甘,性溫平,炮製後可以散發出一種極為清淡、舒緩的味道,是做醒神香的好材料。

  「咻!」

  他捏著拇指和食指伸進嘴裡,就吹了一聲響哨,在空山寂林中顯得格外清晰。隨後走了一程,又咻的吹了一下。

  顧玙四處瞧瞧,沒看見胖兄的身影,心道可能在哪兒玩耍,或者正pia在窩裡享受著賢者時間。

  東山比較原始,不太好走,他仗著身手敏捷,近乎如履平地。

  狗爪草非常繁密,一會就採了一竹簍,順便又摘了些別的香材。此處空氣比北坡要好,他趁著歇息的功夫,索性找了塊青石靜坐,再次感受天地靈氣。

  像這般入靜,他已經做的很熟練。

  所謂心中無物為虛,念頭不起為靜,許是性格和經歷的原因,他發現自己很適合這種狀態。每次醒來都心思平和,意識凝練,猶如煥發新生。

  「嗯?」

  這次卻有不同,顧玙很快就睜開眼,面帶疑色。那絲小小的波動好像增強了一丟丟,可又好像沒有,過於微弱,自己不能確定。

  他不禁皺眉,自吃了紅果以來,非但沒有神妙,反而迷霧重重,全無章法,倒不如以往的平凡自在。

  修行修行,真像是個笑話了……

  他坐在青石上,拄著胳膊發愁。時有微風陣陣,枝葉輕擺,陽光費力的透過密林,薄光中長草茂盛,蝴蝶在花間流連。

  不遠處,另有雀鳥棲枝,還有一群小蟲飄飄的飛著。這蟲叫蠓,俗稱小咬,喜歡在夏季喪心病狂的中出人類,煩不勝煩。

  他早瞧見了那幫傢伙,懶得理會。誰知那一小片黑霧越來越近,快到跟前時才嗡嗡一折,繞個彎飛走。

  「……」

  顧玙眨了眨眼,下意識的按住口袋,沒錯啊,帶著驅蟲丸呢!這東西怎麼越來越不好使了?

  他以前做過測試,像老鼠這類嗅覺靈敏的,規避距離大概在五六米。嗅覺不太靈敏的,也有兩三米的緩衝度。

  哪像現在,都特麼飛到眼皮底下了!他不認為是自己的香有問題,那就只能是蠓蟲的毛病,似乎抵抗力越來越強。

  「難道小咬也能吃天材地寶?」

  噫,他說完自己都不信,那也忒誇張了。

  …………

  「這就是鳳凰集啊,怎麼跟貧民窟似的?」

  「盛天好像沒這種居住區了吧?小地方就是小地方。」

  臨近傍晚,一輛路虎停在了鳳凰街道的路口處。車門一開,下來一男二女,正是曾家姐弟和李夢。

  他們跟環衛工問到了大概住處,便顛顛的過來拜訪,到了地方一瞧,姐弟倆難得達成共識。

  此地鮮有富貴氣息,甭說路虎,就一輛科沃茲戳在這兒,來來往往的都會掃幾眼。三人拗了一會造型,便拽住路人細問。

  周圍都是鄰裡街坊,很快打聽到了具體住址。他們跟繞迷宮似的拐來拐去,終於瞧見了一座老舊小院,連門頭的白瓷磚都缺了一塊。

  大門敞著,三人對視一眼,邊往裡走邊喊道:「有人嗎?」

  「有人在嗎?」

  顧玙剛回來不久,正在西屋炮製狗爪草。

  製香的前期工序極其繁瑣,根據香料性質的不同,可經過煮、蒸、炒、灸、泡等十幾種程序,就為了脫除異味。

  狗爪草有一股腥氣,所以要用水泡,30度的水,大概泡兩個小時。

  他剛把材料浸入桶裡,就聽外面有人喊叫,拔開窗簾一瞧,不由皺了皺眉。他甩門出來,就站在屋前問:「你們找誰?」

  喲!

  旁人沒怎麼著,曾月薇倒意外了。她本是帶著探究、質疑、忿恨的心情前來,結果這一瞧,甭說別的,光這身皮相就有些氣質。

  只見對方長腿堅腰,脊背挺直,嘴唇稍薄,噙著股溫潤和倔強。不算特有男人味兒,卻波動著年輕肉體的大把美妙。

  畢竟這年頭,社會審美越來越往擁有大JJ的女孩子身上靠攏,想拎出一隻純正的爺們特不容易。

  她壓住情緒,自己被懟固然不爽,但眼前還是奶奶的事情要緊。

  曾書飛也怕老姐壞事,便搶先道:「我昨天買過你的香,不記得了?」

  「記得,你找我有事兒嗎?」

  「咱們能進去說嗎?」

  「……」

  顧玙頓了頓,還是側身讓過:「請進。」

  說著,幾人進了屋子。姐弟倆並不笨,對這個穴居人的原始窩棚不僅沒有半點鄙視,反而充滿了善意的興趣。

  尤其是那個炕,坐上去左摸右摸裝的跟真事似的。

  顧玙沒閒心掰扯,直接道:「兩位找我有什麼事兒?」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曾書飛,這是我女朋友李夢,這是……」

  「我叫曾月薇,這是我弟弟!」

  她才用不著別人介紹,笑問:「帥哥你叫什麼?」

  「呃,我叫顧玙。」

  「玙?是子魚的魚嗎?」

  「不,是玙璠不作器的玙。」

  「……」

  倆人頓時有了底,能拎出這句話,起碼肚子裡是有點學問的。

  曾書飛決定開門見山,笑道:「顧先生,我就直說了。昨天是我奶奶生日,她平時喜歡熏香,我不買了幾個香囊麼,就拿給老人家看。結果奶奶特別喜歡,一定讓我來找你,說自己年紀大,腿腳不方便,不然就親自拜訪了。今天過來,就是請你到家裡一敘,跟奶奶見見面。」

  「這個……」

  顧玙有些驚訝,斟酌道:「老人家喜歡我的香,我很榮幸,但人就不必見了吧?何況我還有事情要做。」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你可不知道我奶奶的性子,盯上一件事就沒完沒了的。你要是不去,咱倆回去沒法交差,她肯定還得問。真要急了,說不定自己就過來了。再說你就是見個面,聊一聊,也不耽誤多少功夫。」曾月薇也道。

  「就是,咱們車接車送還管飯,售後絕對靠譜!」曾書飛繼續添火。

  「你可不知道,咱們上午還爬了趟山,問了環衛工才找到這的。就衝這個,你也體諒體諒我們吧?」李夢最後暴擊。

  好嘛!

  話都到這份上了,他不便再拒絕,只得道:「那你們得等等,我有些材料要炮製。」

  「沒事沒事,你儘管忙。」

  說著,顧玙給倒了三杯水,又拿了點水果,就鑽進屋子繼續鼓搗。他始終覺得莫名其妙,哪個老太太這麼閒,還非得看看人?

  他在西屋忙,仨人在東屋等,一等就是倆小時。曾月薇屁股都要爛了,今兒一天沒幹別的,各種體位的菊坐。

  就在她忍不住要衝進去搶人時,那門終於開了。顧玙出來洗了洗手,抱歉道:「不好意思,久了點。」

  「沒關係,現在可以走了嗎?」

  「嗯,可以。」

  於是乎,四人上了車,直奔東城而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5:5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5
第12章 論香(上)

  白城歷史悠久,九十年代設市,近十年又劃了新區。以一條草河為界,河西為舊城,老車站,小旅館,足療店,蒼蠅館子一水鋪開。河東為新城,新開的樓盤,齊整的商業街,漂亮的綠地和政府大樓鱗次櫛比。

  路虎不緊不慢的過了大橋,再行一段,街道忽然變寬,眼前的建築也似有了亮色。不多時,車子拐進了一條小巷,又緩緩停下。

  顧玙下了車,抬眼一瞧,這裡不是別墅,居然是座小小的宅院。青磚黛瓦,飛簷顯現,院中栽著大樹,倒有幾分古意。

  白城的地價雖然不高,但能住得起這房子的,實力可見一斑。

  「快進去吧,奶奶怕是等急了。」

  曾書飛按開電子鎖,剛進院就喊道:「奶奶,我把人給您請來了!」

  話落不久,老太太從屋裡出來,穿著藍底素花的小褂,黑色布鞋,頭髮花白還別著一隻髮夾,顯得悠閒從容。

  簡單介紹之後,老太太頗為熱情,笑道:「顧先生,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叫你小顧了。來來來,裡面請!」

  「謝謝曾奶奶,您叫什麼都成。」顧玙微微躬身,落後半步。

  幾人進到正廳,各自入座,保姆上了茶,老太太先道:「小顧啊,你可別怪我多事。昨天那個香拿來,我一聞,哎喲!恨不得當時就見見高人,這才讓他們跑一趟。」

  「您過獎了,我哪是什麼高人?」

  「不是過獎,稱得上稱得上。你那個香跟我見過的都不一樣,冒昧問一句,你是跟誰學的手藝?」

  「家傳,跟爺爺學的。」

  「爺爺?」

  老太太很好奇,接著問:「是本地人嗎?」

  「呃,不算吧,三十多年前來的鳳凰集……」

  顧玙挑挑揀揀的一說,老太太還挺惋惜,道:「你爺爺落戶的時候,我剛好去省城了。現在我落葉歸根,他又……唉,無緣一見啊!」

  曾奶奶很是親和,就像跟一個晚輩閒聊。倆人的分寸感都很好,簡略表明了一些自身情況,又不至於太唐突。

  那姐弟倆陪著,不時搭搭話,當然更主要的是看奶奶的態度。

  聊了一會,老太太又請顧玙去看自己的收藏。

  幾人出正廳,到旁邊的一個廂房裡,他進門就嚇了一跳。老人家是真的愛香,裡面琳瑯滿目,都是各種各樣的手串、佛像、原木料、香爐、香盤、香匙等等,堆了整整一屋子。

  顧玙製香的道行很深,但受經濟條件所限,見識卻不多,此刻也暗暗稱奇。

  「這是蓮花銅盤,當時很喜歡,到手卻差了點意思。」

  「這是湘妃竹的香匙,設計的很巧,就當個擺件也非常好看。」

  「這是葫蘆玉香插,我去什麼地方來著,見它挺別致的,就隨手買了。」

  他順著看去,卻是一個單瓢的小葫蘆,頂端和底部都鑲著一圈白玉,頂端有小孔,可以插入線香。

  「這是宋代龍泉窯的香爐,費了好大力氣才淘到手……」

  老太太拿起一件青瓷香爐,釉色冰清,圓潤剔透,顯然是真品。她對這香爐甚為喜愛,話也多了些,笑道:「再過些日子,等天氣熱了,正好用惠安沉來配。惠安沉本就清涼,搭上這龍泉窯最適合……喲,你是行家,我還擱這賣弄。」

  「沒有沒有,我也第一次見。」顧玙忙道。

  所謂惠安沉,就是惠安產的沉香,帶著苦澀的涼意,很有品頭。這種涼涼的香,配上涼涼的龍泉窯,簡直相得益彰。

  丫根本就沒接觸過,眼中光彩連連,目不轉睛。老太太什麼等級,瞧他神色便知一二,心道這年輕人製香的手藝超絕,別的方面就差了些。

  她人生練達,沒有心懷鄙視,反而愈發詳細的講解,那幾件珍品更甚。過了好半天,她才帶著眾人返回正廳。

  「小顧,你覺得我那些藏品如何?」老太太問道。

  「佩服您老,讓人大開眼界。」顧玙由衷道。

  「呵,為了這些東西我可是費盡了心血。」

  曾奶奶腰不好,坐下就習慣的往後靠,似笑似嘆道:「我啊,前半輩子累死累活,現在好容易才退下來。自打接觸熏香,你還別說,真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靜。我有幾個老朋友,如今都愛這個,沒事就在一起聚聚,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偷得浮生半日閒。現在我每天都得熏上一爐,不然連睡覺都不安穩……唉,年輕時沒讀過書,老了卻附庸風雅,讓人笑話。」

  「奶奶,您這不叫附庸風雅,您就是風雅!誰規定人老就不能玩香了?」曾月薇的嘴皮子賊溜,張口就來。

  「就是,別說您了,就我沒事熏上一支,也覺得清靜不少。」曾書飛接道。

  氣氛一時和樂,唯有顧玙,禮貌中帶著一絲客套,似乎不太苟同。曾月薇正想試試他的水準,馬上道:「顧先生,你製香的手藝那麼好,不知對熏香有何高見?」

  「我可沒什麼高見,我就是一技術工種。」他笑道。

  「一聽你這話就是謙虛,能做出那麼好的香,怎麼會……」

  「行了,薇薇,這沒啥可討論的。」

  老太太揮手制止,先吩咐保姆備飯,然後才道:「小顧,今天見了面就是緣分,你可得吃了飯再走。」

  「好吧,那就謝謝了。」

  都特麼做上了,他還能說啥,只得應和著。

  保姆的效率極快,不久就備了一桌晚飯。沒刻意加菜,就照著原本的清粥小菜多做了幾份。那貨沒啥可矜持的,呼嚕呼嚕吃的槓香。

  飯後,老太太出乎意料的把那三人轟走,只留顧玙一人。姐弟倆的感覺特複雜,但又不敢違背,只得留了聯繫方式,揣著心思離開。

  傍晚,靜室。

  這屋子在主臥旁邊,很是古典雅致,正中有桌椅,桌上有茶器瓜果,一側掛著字畫,另一側的案幾上熏著一爐香。

  顧玙坐在桌前,知道對方有些私話要講,就喝著茶閒等。

  果然,待老太太消化了食,開口笑道:「小顧,把你留下來就是隨便聊聊,畢竟找個懂香的人不容易。剛才薇薇問你,我看你好像欲言又止,那能不能跟我說說,我還真想聽聽你的想法。」

  「呃……那我就說說,如果不對您別見笑。」

  人家再次問起,沒辦法,他正了正身子,斟酌道:「熏香有千百種,大體分兩個類別,一是品玩,一是藥用。您剛才講的,應該是藥香。藥香確實可以舒緩精神,促進睡眠,但我覺得只能當成輔助,不能依賴。」

  「哦?這話怎麼講?」對方奇道。

  「現代人熏香,多是求個靜心安神,但靜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們生活中的煩惱太多,所以雜念就多,想靜心,先要給自己疏通。

  從某個角度講,咱們平日裡就兩個方面:一是交往,一是做事。

  與人交往,要不卑不亢,開眼界,學知識,積累智慧。自己做事,要認真負責,保持精力,從中感受價值和樂趣。

  有這樣一個生活態度,慢慢的就會讓自己靜下來。這就叫神清氣爽,心思通達。

  至於熏藥香,我們可以當養生,當享受,但千萬別成了迷信,好像不熏就不舒坦。講句難聽的,那些成天勾心鬥角的,那些為了生存拚命的,那些多愁善感、憤世嫉俗的……他們那麼多煩惱,靠著一支香就能靜心安神?這個有點,呵……」

  他說到這,笑著搖了搖頭。

  「……」

  曾奶奶先是驚訝,後是思索,此刻已滿眼欣賞的看著這個年輕人。剎那間,她就推翻了之前的印象:不僅在製香上有本事,心性品格更是了不得!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就算退休了,但公司的攤子,政策的變動,朋友圈子的維護,包括兒子、孫子、孫女這些小輩,哪樣不得操心?

  其實她特明白,自己熏香不是清靜,而是躲清靜,求的就是個寄託。

  老太太經歷豐富,對這番話的感觸更深,當即道:「小顧,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想的倒是很通透。古人怎麼講的來著,哦,朝聞道夕死可矣!」

  顧玙狂汗,忙道:「曾奶奶,您就別拿我取笑了。這些道理您都懂,只是身不由已。」

  「……」

  此言一出,老人攢著的心氣勁兒,砰地一下就歇了。

  身不由已這四個字,就像刀子一樣直直的戳進心窩子。這麼多年了,兒子沒說過,孫子孫女沒說過,反倒一個外人說出來了。

  她心中感慨,一時無言。顧玙也知有些冒昧,略微尷尬的端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著。

  過了一會,老太太恢復心神,方道,「對了小顧,你剛才說香分兩類,那另一類的品玩怎麼講?」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5:5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5
第13章 論香(下)

  話落,她摸出一個香囊,正是曾書飛買去的其中一個,道:

  「就像這清蕊香,我昨天琢磨了一晚上,都沒猜出它的材料。不瞞你說,我學香有三四年,收羅了很多好材料,也自認有些瞭解。但自從聞了你的香,感覺以前都白忙了。」

  「哦,這個是丁皮半兩,茉莉一兩,甘松一兩,雞骨香一兩,菊花半兩,零陵二兩,外加辛夷半兩。」

  顧玙沒隱瞞,直接就把方子擺出來:「將這些碾成粉,調製糅合,就會有一種類似蘭花的味道。」

  「蘭花?我總覺得這香有股特別的意思,怪不得,怪不得……」

  老太太攥著香囊,自言自語了一番,似明白了那股淡淡的意蘊從何而來。接著,她又笑道:「小顧,旁人就算知道了方子,估計也做不出這清蕊香。」

  「呵……」

  這回他倒沒謙虛。

  咱們說合香的奇妙之處,就是用看似無關的材料,來表達一種獨特的韻味。

  比如:玫瑰奔放,蘇合氣烈,兩者混在一起就會有鋪天蓋地的香味。而天木沉靜,香樟籽寂寥,這兩者再加入其中,那會是什麼?

  很簡單:一朝春盡,花事終了。

  世間的香料有千百種,味道、性質、品性各不相同。製香師亦有千萬人,傳承、手法、悟性也不相同。

  顧玙能製出空谷幽蘭,高絕於世的意蘊。同樣的材料,換個人就不一定能做出來。

  至於這個香方,昨天曾書飛就問過,但他懶得理,那小子的心思明晃晃刻在腦門上。現在他主動告知,就是因為老太太沒有功利性。

  這副姿態也讓對方大為欣賞,而曾奶奶把那些材料又過了一遍,忽地一怔,奇道:「小顧,你這裡好像沒有沉香?」

  「為什麼要有沉香?」他也愣。

  「合香不是要用……」

  老太太說到半截,猛地頓住。

  顧玙眨了眨眼睛,恍然道:「曾奶奶,我明白您的意思。像沉檀龍麝這些名貴香料,自古以來就被推崇。現在就更厲害,尤其是商業炒作,好像不管做什麼香,不加點沉檀就是沒檔次。您是富貴人,用的是富貴香,包括您學到的、別人送的、商家推薦的,都是富貴香。」

  「這不能說不對,因為有一個流派就是這樣,他們按君、臣、佐、輔的方式來合香。沉香醇厚、雅正,能調和其他材料的氣性,這就叫君,所以他們經常用到。但還有一些別的流派,就喜歡用普通的香料,效果也非常好。」

  「比如呢?」對方忙問。

  「比如……」

  顧玙隨處看了看,目光停在面前的果盤上。他伸出手,輕巧的撿了四瓣水果,在案上一字排開,笑道:「荔枝殼,木瓜籽,橙子皮,雪梨滓,這四樣晾乾打粉,搓丸,隔火燻蒸,就叫小四合。」

  「小四合……」

  老太太嘴裡念叨著,盯著那幾樣水果出神。

  要知道,沉、檀、龍、麝被稱為四大名香。有種手法便是各取等份,將最終合成的一味香品,叫做四合香。

  而這些果殼殘料卻敢叫小四合,光名字就透著一股赤裸裸的嘲諷和對抗。

  這還不算完,顧玙又接著道:「您摘些柏子仁,用沸水略焯,浸在酒中密封七天,取出來晾乾,用銅爐細焚,就成了柏子香。」.

  「把橘子葉搗爛,跟竹片一起封在小罐裡,架在火上熱蒸。然後把竹片當做香料,在爐中慢熏,聞著清香又甜涼。」

  「其實香料隨處可見,就像您院子裡的那棵樹,如果樹皮自然脫落了,您把它磨成粉,那就是一份不錯的松香。」

  「材料無分貴賤,只憑喜好。熏沉香和熏陳皮是一樣的,如果非要計較高低,那反倒下乘了。」

  「……」

  老太太耳朵聽著,眼睛瞧著,一直沉默不語。好半晌,她終長嘆一聲:「小顧啊,我今天才是大開眼界了!」

  ……

  也難怪她感慨,玩香好幾年,今日方知流於表面。

  傳統香道斷層嚴重,流傳下來的寥寥無幾。市面上所謂的玩香,多是商家為了配合土豪和香友,鼓搗出來的隻鱗片羽。

  為什麼叫玩啊?

  就是甭當真,樂樂得了。

  你想啊!幾十萬一株的蘭花,十幾萬一對的核桃,上百萬一串的奇楠珠子,誰玩誰特麼不樂?

  顧玙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由也緩了緩。他瞄了眼時間,便道:「曾奶奶,天也不早了,我家裡還有事情,這就回去了。」

  「哎,你把我說的直起勁兒,自己卻想走了?這可不地道!」

  老太太開了句玩笑,道:「小顧,今天我是真的開心,謝謝你能過來。只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想求一品香。」

  「您想要什麼香?」他問道。

  「什麼香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嘖!

  這話就太抬愛了,他不免生出一股暖意,道:「那好,您什麼時候要?」

  「不急,你什麼時候做好,什麼時候再給我……阿慧!」

  老太太忽然喚了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過來,手裡還捧著個小盒子。她伸手拿過,笑道:「我也沒什麼好送的,這份小禮物你就收下。」

  「哎,這可不用!曾奶奶您太客氣了,真的不用!」

  顧玙連忙起身,一個勁的推讓。

  「你坐下坐下,聽我說……」

  她壓了壓手,道:「第一呢,我喜歡你這個小子,這算見面禮。第二呢,我不能白讓你幫忙,這也算謝禮。兩份禮加一塊,你可沒理由拒絕。」

  「呃……」

  長者賜不敢辭,他再推就虛偽了,只得道:「那就謝謝您了。」

  ……

  顧玙傍晚到此,十點多鐘才起身告辭。即便這樣,曾奶奶還有些不捨,這年輕人謙遜懂禮,氣度雍和,真真的讓人喜歡。

  老太太要派車送,他見路程較遠,也沒拒絕。

  待回到家中,洗洗涮涮,拉拉扯扯,躺在床上才想起那份禮物。結果盒子一開,顧玙頓時傻眼,裡面居然是那個葫蘆玉香插。

  哦拜託!自己只是多瞄了幾眼,人家竟然留意到了!

  他一邊佩服老太太的敏銳,一邊忍不住上網查了查,然後又嚇了一跳:就這麼個小玩意兒,售價一萬。

  「唉……」

  顧玙拿著香插左看右看,有點哭笑不得:有這一萬塊錢,您直接給我好不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5: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5
第14章 約見

  去曾家走了一遭,顧玙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通訊錄上多了三個聯繫人。

  曾家姐弟有工作要忙,次日就回了盛天。倆人心思相同,都抱著交好的想法,而其中又帶著一絲異樣:曾月薇被清蕊香打過臉,一直憋著口氣,怎奈老人家看重顧玙,這口氣就不好撒了。

  俗話說,米無百樣米,人有百樣人。姐弟倆有才幹,有腦子,唯獨一點,就是度量不夠大。相較曾奶奶的歷練豁達,他們還差得老遠。

  至於顧玙,經過這一次會面,對曾奶奶的印象也非常好。人家開口求香,自然要認真對待。

  老人家被富貴香熏慣了,所以要配一些新奇有趣,又適合自身年齡的香料。他想來想去,還真尋到一種,只是主料不太好找,起碼白城這片地界是沒希望的。

  這日黃昏,鳳凰山。

  顧玙收好了攤子,照例跟松鼠告別。胖兄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不再每天pia在樹上跟他玩仙人跳,時不時的就消失,又時不時的出現,感覺特神秘。

  他非常好奇,可惜溝通不了,隻搞得內心躁鬱,甚至冒出要教對方認字、寫字的荒唐想法。

  「胖兄,拜拜!」

  「咕咕!」

  松鼠叫了兩聲,沒像以前那般磨嘰,抹身就竄上了樹,蹭蹭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

  顧玙撇了撇嘴,自己挑著擔子往下走。其實他也有些急切,半個月一晃過去了,今天正是醒神香出窖的日子,得趕回去看看成品。

  一路無話,很快到了鳳凰集。正是晚飯時分,炊煙裊裊,鍋盆聲響,各家傳出各家的菜香味。

  他蹬著車,忽然放緩速度,因為前面的胡同口正戳著倆人,一個是方晴,另一個是同齡的男生,似乎在爭吵。

  方晴的表情有些不願,男生就去拉她,又一下子被甩開。顧玙皺皺眉,喊了聲:「晴晴!」

  「哥!」

  小姑娘一抬頭,像看著救星一樣跑過來,笑道:「回來啦?今天生意怎麼樣?」

  「那是誰?」他沒回應,一指後面的男生。

  「他,他是我們班同學……哎喲,不用管他,咱們回去吧!」

  小姑娘用手一撐,就坐在倒騎驢的車幫上,只是心虛的特明顯,一瞧就在搞事情。那男生面色不甘,還試著追了兩步,終究沒敢言語。

  顧玙騎了一小段後,開口問:「你倆怎麼回事?」

  「沒,沒事啊!」

  「晴晴,你哥像白痴嗎?到底怎麼回事兒?」他加重語氣。

  小姑娘低著頭,半晌才弱弱道:「那,那我說了,你不許告訴我媽。」

  「……」

  他懶得吭聲。

  方晴抿著嘴,繼續道:「那男生叫林俊龍,學習也不好,他有個親戚在盛天,咱倆約好了,如果都沒考上高中,就一塊去盛天打工……」

  「胡鬧!你個15歲的小丫頭打什麼工?」

  顧玙一聽就惱火,又問:「那剛才幹嘛呢?還拉拉扯扯的?」

  「我,我這不後悔了麼,不想去了,他就來找我……」她腦袋越來越低,一個勁掰弄著手指頭。

  「那你為啥後悔了?」他奇怪道。

  「捨不得我媽唄。」小姑娘回了句。

  得!

  顧玙不知該氣該笑,無奈道:「趁早把這心思歇了,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唸書。這還沒考試呢,你就知道自己考不上了?」

  「我那破卷子你又不是沒看過……我要是成績好,我也想繼續念……咱家又沒什麼錢……」

  方晴亂七八糟的嘟囔著,不一會,就到了自家門口。她嗖地跳下車,強調道:「哥,你千萬千萬別告訴我媽啊!」

  「行了行了,我肯定不說!」

  他擺擺手,見小姑娘拉門進屋,才使勁蹬了一腳輪。

  這種事兒毫無辦法,若是別的,起碼能想想路子,可學習成績有個毛線招數?離中考就半個多月了。

  經此一攪合,顧玙也沒啥興致了,懶趴趴的進到院裡,「嘩啷」掀開蓋子,轉眼間,就捧著兩個盤子上來。

  進了工作室,他在燈下細細打量。

  窖藏後的線香顏色轉淡,由深棕色變成了淺棕色,六十支醒神香分作兩批,第一批還是固有水準,第二批就驚豔太多。

  線香的主要材料是木粉,所以成品都會有毛孔粗糙的感覺。但這批不同,不幹不燥,就像百奇餅乾的巧克力棒,泛著微微的油色。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那麼輕輕一劃,只覺得密度緊致,紋理內斂,竟有一種奇妙的柔順感。

  「嘖嘖!」

  顧玙看著這三十支香,簡直成就感爆棚。他壓下想點上一支的衝動,分成兩個盒子裝好,又瞄了眼時間:六點二十分。

  「應該下班了吧……」

  他轉到東屋,往炕上一歪,拿起手機就開始打字:

  「醒神香做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快遞……」

  打了兩句,他忽地頓了頓,把後面那句刪掉,臉上帶著一絲糾結。

  大概在一年前,自己發現了那個香道論壇,然後就混跡其中。也正是從那時起,小齋的名字開始零星出現。

  她對製香頗有見解,自己偶爾也參與討論,一來二去就加了好友。

  其實不算認識,只是普通網友的關係。直到前陣子,他要了姓名地址,送了一盒醒神香,這才提升到「認識」的階段。

  有事說話,無事隱形,趕上節假日就群發個祝福短信——基本是這種往來。

  他對小齋的印象很單薄,只覺得語言很有個性,行事非常爽利。之前還好,沒啥特別的想法,這次有些不同,他明天要去盛天的市場採購材料,所以……

  要不要見個面呢?

  顧玙琢磨了片刻,還是噼裡啪啦的敲了一行字:「我明天正好去盛天,你有空麼,我把香拿給你。」

  按了發送,把手機一扔,說緊張不緊張,說平靜也不平靜的等待著。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叮咚」一聲,只見那邊回道:「這是個套路嗎?[微笑][微笑]」

  「……」

  顧玙抽了抽嘴角,這姑娘的腦回路真是防不勝防,立馬回道:「拜託!我要去藥材市場一趟,就順便給你捎過去。」

  「哦。」

  那邊發來一個小兔子遺憾的表情,接著道:「我剛剛還在想,如果你要找理由的話,會用個什麼樣的設定。」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以你的老氣橫秋和偶爾悶騷,你應該直接說:小齋,我們認識這麼久,不如見個面吧,呵呵呵……」

  噗!

  他不禁失笑,回道:「我有這麼傻嗎?還好你現在不用想了。」

  「那可不一定,我還要想一個拒絕你的理由,給我三秒鐘。」

  哈?

  顧玙下意識的看向掛鐘,那充滿機械感的秒針咔噠咔噠的走了一下,兩下,三下……

  幾乎同時,那邊又過來一條:

  「想不到。[沮喪][沮喪][沮喪]」

  ……

  怒!

  掀桌!

  顧玙被撩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忒過分了!你還好意思說我套路,你自己比誰都套路好伐?

  咱們說,女孩子被第一次約請的時候,就算你百般樂意,也要表現出一定的矜持。

  普通姑娘大概會推脫數句,然後扭扭捏捏的答應。文藝姑娘大概會委婉的提醒,比如後天的陽光很好,我可能要洗個頭髮,並且很喜歡白襯衫。逗比姑娘都是大大咧咧,表示某家的麻辣香鍋特好吃巴拉巴拉。

  這些便罷,最怕的就是老司機。你本想帶她裝逼帶她飛,結果一抬眼,人家早就飆到秋名山了。

  挫敗感啊,妥妥的!

  不過還好,顧玙沒想著套路對方,所以只覺得這姑娘很有意思。他沒見過對方的相貌,不由也多了幾分期待。

  當即,倆人約好了時間地點,暫且無話。而顧玙收拾好東西,明天便趕去省城。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0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15
第15章 小齋

  陰,盛天市。

  關外有四省,大小城市一百多座,盛天無疑是其中翹首。自兩千年前建城以來,歷經演變,無論政治、經濟、文化,始終是關外最重要最具底蘊的城市。

  上午11點,南客運站出口處,顧玙隨著人流趟出來,沒做別的,先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就面帶嫌棄之色。

  這裡的空氣質量一向不好,但從沒像現在這般強烈。僅僅用鼻子呼吸,就能感受到四周的渾濁不堪,令人厭惡。

  可想而知,此處靈氣的稀薄程度近乎為零。

  顧玙在這兒念了兩年大學,對交通路線比較熟悉。他直奔附近的地鐵站,買了張3塊錢的票。

  今天的時間非常緊:

  從白城坐客車,要4個小時抵達。11點30分,約了小齋見面。下午還得去藥材市場,然後趕5點的最後一趟長客。

  火車也有,只是白城地偏多山,沒有動車和高鐵,一水的綠皮,咣啷咣啷的能把你雞蛋黃都晃散了。

  今兒是週五,並非早高峰,但還是人擠人。顧玙穩穩的站在角落,不時打量著周圍:乘客多為年輕人,穿著應季的半清涼衣裳,嘻嘻哈哈,低聲談笑,標準的嬌花氣息。

  老實講,他每次來都有點惆悵,似在懷念未完成的大學時光。那兩年雖短,卻是他這輩子最開心,最拓展眼界的階段。

  當然了,現在也算拓展眼界,只是牛逼哄哄了點——修仙吶!

  「嗡嗡嗡!」

  正想著,口袋裡傳來震動聲,他摸出一瞧,是小齋發來的信息:「你到哪兒了?」

  「在地鐵上。」他回道。

  「你在越秀公園下,到廣場哪兒,我等你。」

  「好。」

  顧玙笑了笑,忽生出一絲微妙的愉悅感。一個女孩子對你說,我等你……嘖嘖,貌似又帥又美的敢腳。

  約莫三十分鐘後,他出了地鐵口,抬眼便是越秀公園。這裡是中心區,高樓聳立,車水馬龍,公園內卻鬱鬱蔥蔥,就像一片綠意鑲嵌在鋼筋水泥的灰色帶中。

  順著方磚道往前走,不一會就到了公園入口,那裡有一個小廣場。

  他四處尋望,先將一票雄性生物PASS掉,再將一票類似大媽的生物屏蔽,最後將目標鎖定在一個紅衣姑娘和一個粉衣姑娘身上。

  丫忽然就抽風了,沒想著打電話,而是「小公雞點到誰就是誰」之類的腦迴路。正想付諸實踐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清潤的,明朗的,又夾著細細咬字的招呼:

  「嗨!」

  顧玙轉身看去,然後就被水晶晃了眼。

  頭髮綰起,長袖襯衫,領口解了一顆扣子,白玉雕成的兩節鎖骨像連著完美的標準線,一直修正到脖頸和耳後。下面是九分褲,腳踝纖巧,踩著一雙米色的休閒鞋。

  她抬著眸,溫軟純粹,似映著整個初夏的愜意。

  「嗨!」他回了一聲。

  咱們說,顏狗總是互相吸引的。雖然沒見過面,但一瞬間,倆人就成功認證了ID。

  江小齋歪了歪頭,笑道:「要握個手嗎?」

  「太形式了吧?」他咧嘴道。

  「也是,那就走吧。」

  說著,她上前幾步。這一靠近,顧玙才察覺到對方的個頭,不由問:「你多高啊?」

  「177,你呢?」

  「我183。」

  「嗯,很標準。」

  喲!

  她老老實實的竟然沒有飆車,什麼身高不是事兒,長度才是問題巴拉巴拉。顧玙有點意外,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污了。」

  「在網上污叫有魅力,在現實污叫耍流氓。」

  江小齋沒拿包,手插在口袋裡,晃晃悠悠的白了他一眼。

  「呃……」

  好吧,他無言以對。

  越秀公園的面積很大,有山有水有長亭,還有不少唱歌、跳舞、玩樂器的文藝老年,一路甚為吵鬧。

  倆人穿過園區,就到了馬路對面,那裡有家鋪子,赫然寫著幾個大字:真味道土豆粉。

  「……」

  顧玙冒出三條黑線,弱弱道:「就吃這個嗎?」

  「是啊,很好吃的。」

  江小齋推門進去,他無奈跟上。原本想正兒八經的來一頓,畢竟頭一回見面,可人家定了地方,也就不好改了。

  「三鮮兩摻,微辣。」

  姑娘顯然是熟客,張口就來。他瞧了瞧牆上,道:「一份原味兩摻,微辣。」

  「一共23。」

  「給!」

  他掏錢遞過去。

  店裡的客人很多,倆人運氣不錯,剛好有一桌吃完。服務員抹了把桌子,江小齋就往哪兒一坐,大長腿肆意伸展,端的是喪心病狂。

  顧玙坐在對面,從包裡摸出兩個盒子,道:「這個先給你。」

  「怎麼還分開裝?」

  她隨手拆開一個,對穩定的水準表示滿意,接著又拆開第二個,立馬定格了兩秒鐘。三十支沉謐質感的醒神香整整齊齊的碼在裡面,好像藝術品一般。

  她又聞了聞,驚訝道:「這也是你做的?」

  「嗯。」

  「不錯。」

  她放下香盒,像古人似的拱了拱手,笑道:「那就恭喜你道行精進了!」

  「呵,我是誤打誤……」

  「47!48!」

  顧玙正要說話,就聽服務員扯著脖子喊,連忙起身過去,端來兩份土豆粉。小巧的石頭砂鍋,冒著熱氣,裡面紅亮亮的一層薄油。

  所謂兩摻,就是土豆粉混著麵條,裡面還有蘑菇、西紅柿、鵪鶉蛋之類的配料。這家的味道確實不錯,他也真餓了,呼嚕呼嚕吃得特痛快。

  「你經常來這兒嗎?」

  「不愛吃食堂的時候就過來,哎,你看那邊,那個樓就是我公司。」她伸手一指。

  他順著方向瞧去,卻是一棟顯眼的紅色建築。當初給她寄香時,地址是什麼什麼國際貿易公司,反正很高大上的畫風。

  「你做什麼的?」他隨口問。

  「策劃和設計,俗稱文案和美編。」

  「噗!」

  顧玙一樂,道:「那我就是做風景區物流和商品自銷的。」

  「不錯,概念精準。」

  姑娘點點頭,一本正經的樣子,又道:「最近事情多,壓力太大,還好你的香到了。」

  「你每天都熏嗎?」

  「嗯,這香效果非常棒,我都有依賴症了。」

  「其實這東西就起個輔助作用,你得調整作息時間,加強鍛鍊。」顧玙勸道。

  「道理誰都懂,能做到的有幾個?」

  江小齋咬斷一根粉,不太想談這個話題。而隨後,她瞄了瞄自己的鍋,又瞄了瞄對方的鍋,忽道:「哎,你能吃飽嗎?」

  「我……」

  顧玙已經幹掉一大半了,講真,確實有點不夠吃。他正琢磨要不要再來一份,就見姑娘已經站起身,顛顛的跑去前台。

  不一會,她拿著兩瓶汽水,外加一個肉夾饃和兩根烤腸勝利歸來。

  他也不客氣,拿起肉夾饃就咬了一口。

  不算太熟的異性朋友第一次出去,到底該誰消費,這是個永恆的話題。普遍意義上,男生掏錢理所當然,但重要的是:女生不要認為是理所當然——除非你把他當凱子,或者願意被他上。

  一般有點情商的,都會表示感謝。而聰明的女生做得更好,她會不知不覺得讓你心中順暢。

  比如你們去KFC,男生掏錢買了一堆東西,吃著吃著,她又添了兩個蛋撻或者兩杯聖代。

  比如你們去遊樂場,男生負責了門票和午飯,等回程的時候,她忽然付了打車錢。

  諸如此類……倒不是說,男生在乎這點錢,而是女生的一種態度。

  江小齋就是個很聰明的姑娘,讓顧玙這頓飯吃的非常非常舒坦。不多時,一鍋粉見了底,肉夾饃和烤腸也消滅乾淨。

  他本想坐一坐的,誰知對方看了看表,略微抱歉道:「我下午要開會,還有十五分鐘可以逛逛。」

  「那就在公園走走吧,正好順路回去。」他很體諒。

  說著,倆人出門。剛到外面,就覺著天光漸淡,雲暗風沉,她抬頭望瞭望,隨口道:「好像要下雨了。」

  「嗯,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我帶傘了。」他拍了下背包。

  「天氣預報?」

  江小齋露出一絲很嫌棄的表情,道:「你果然很老氣。」

  「不,我只是悶騷。」

  顧玙吐槽了一下自己,心中卻是一跳,許是吃過飯的緣故,感覺倆人之間平添了幾分親近。

  所謂人生三大錯覺:我能修仙,我能抽ssr,她喜歡我。

  這一瞬間,丫齊活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04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40
第16章 人閒桂花落

  午後,公園。

  許是天越來越陰的緣故,唱歌跳舞的老年幫散了不少。這園中植被茂盛,小動物頗多,不時能看見喜鵲從林間劃過,又撲簌簌的消失不見。

  顧玙和江小齋走了一小段,就見兩個妹子從另一條岔路拐過來。她見了便擺擺手,招呼道:

  「悟空!」

  「流奶!」

  那倆人顛顛湊近,賤麼兮兮的打量了一番,誇張道:「哇小齋,這是你男朋友啊,還挺帥噠。」

  「就是,給我們介紹介紹啊,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呵,你們幹嘛去了?」她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笑問。

  旁人不知,倆妹子卻對她很瞭解,一瞧這狀況:得,不是正主兒。

  她們瞬間沒了興趣,其中一個晃了晃塑料袋,道:「剛去超市轉了一圈,買了點好吃的……行了,我們先走了,下午開會,你別遲到了。」

  妹子們就像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就沒了身影。小齋這才解釋:「她們是我同事,關係還好。」

  「你同事的名字都很個性啊?」顧玙一直沒吭聲,到這會還有點愣。

  「智商呢?那是外號。」

  「哦,那你有外號嗎?」

  「你猜!」

  她甩出一句最讓人蛋疼的答案,見對方一臉苦逼,又笑道:「你下午去藥材市場嗎?」

  「嗯,準備買點桂花。」

  「桂花?喏,那邊就有。」

  她往某處一指,卻是右前方的一塊草地上栽著幾棵桂花樹。

  桂花分金桂、銀桂、丹桂和月月桂,前三者都是秋季開花,後者四季常開,但香味較淡。這幾株便是月月桂,長勢很好,碎碎串串的花枝正隨風搖曳。

  「我要買點銀桂,這個用不上。」

  顧玙也瞄了一眼,解釋道:「最近接了單子,給個老人家做香。金桂和丹桂太濃,就銀桂的味道最好。不過月月桂也可以,尤其像這種開三四分的,把它摘下來用蜜拌均,封在瓷罐裡,然後窖藏一個月。你用的時候,就把花放在隔火板上,小火慢熏,花就會一邊吐香一邊綻放,等花完全放開,那香味也……哎,你幹嘛?」

  他還沒說完,就見江小齋邁開長腿,直直的往草地裡,頭也不回道:「摘花啊!」

  「哈?」

  「哈什麼哈,過來幫忙。」

  「不是,你不開會麼,別晚了。」

  「那個不重要,快過來!」她已經站在了樹下,正衝他招手。

  「……」

  顧玙完全是懵逼的,這姑娘太特麼神奇了,簡直防不勝防。沒辦法,只得磨磨蹭蹭的湊過去。

  「我把風,你作案。」她言簡意賅。

  「這沒有紅袖箍大媽吧,我有點虛啊。」他左瞧右盼,覺著自己特猥瑣。

  「那你把風,我來!」

  桂花樹本就不高,加上姑娘的個頭,幾乎一踮腳就能摸到。她瞧了瞧,一眼就相中一枝沉甸甸的花串子,便伸胳膊去摘。

  顧玙眼巴巴的瞅著,那指尖一點點升高,都要碰到花骨朵了,結果後面傳來一嗓子:

  「誒!幹什麼呢?這不讓亂採亂摘知道嗎?」

  得,好死不死正撞見一位大媽,戳在路邊高聲呵斥:「你倆哪個單位的,怎麼這麼沒素質呢,我得找你們領導好好說說……」

  「快跑!」

  江小齋反應神速,一把拽過顧玙,撒腿就閃。

  「哎,你倆還好意思跑!給我站住!」

  大媽也急了,晃晃悠悠的就擱後面追。可她哪追得上?就看那兩個貨,四條大長腿邁開,啪啪啪的踩在碎石路上,瞬間就浪到沒邊兒。

  倆人跑過草地長亭,跑過小橋春塘,直到出口處才停下步子。

  都沒喘,就是有點方,齊齊往後回頭,還好,那大媽沒有變身技能。倆人對視一眼,沒有神馬會心一笑,只是姑娘的頭髮鬆了,又重新紮好。

  「……」

  稍稍沉默了片刻,小齋才半轉身子,示意道:「我過去就是了。」

  出口那邊是馬路,馬路那邊就是紅色的大樓。顧玙壓住一絲不捨,笑道:「嗯,今天謝謝了。」

  「謝我什麼?」

  「我就是客氣客氣。」

  「……」

  江小齋白了他一眼,揮了下手:「拜拜!」

  「拜拜!」

  顧玙看著她過馬路,沒有回頭,只有那件白襯衫消失在街角。

  …………

  下午,松園。

  松園地處南郊,早前也是個小村子,後來被併入城區。這裡距市中心較遠,沒什麼發展優勢的,唯一可取的就是那個全省最大的中藥材批發市場。

  顧玙顛了一路的破公交,好容易到了地方。天還是陰沉沉的,沒有半點雨滴落下,一看就是在醞釀。

  他也有點擔心,天氣預報說中雨轉大雨,瞧這樣子是不會小了。他不禁加快腳步,進了藥材交易中心。

  內部跟農貿市場相似,攤位緊鄰,堆著一個個口袋,裝著原始或半處理的藥材。人不多不少,畢竟中藥的受眾群比較固定。

  顧玙隨便看了幾個攤子,然後在一處攤位前停步。規模頗大,袋子很多,主要是花草類的材料。

  「有銀桂嗎?」

  「要乾的,還是要粉?」

  「乾的。」

  攤主聽了便拎過一個小口袋,裡面是晾乾的銀桂花。顧玙拈了幾隻,又聞了聞,只覺氣味純正,品相完好,便道:「多少錢一斤?」

  「這個246,還有180的。」

  「就這個吧,稱四兩。」

  「好嘞!」

  攤主一瞧對方就是行家,沒敢糊弄,麻利的稱了四兩銀桂。顧玙見這裡的材料不錯,又要了點冰片和薄荷。

  攤主這邊忙著,忽地眼睛一瞥,似看到個熟人,招呼道:「哎,老李頭,今兒又來了?」

  「不來不行啊,上次買的都用完了。」

  「那查明白沒有?」

  「沒啊,專家都去了,說今年雨水多,蜜蜂暴躁。特麼的我養了二十年蜂,就沒碰過這操蛋事。」

  那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面色愁苦,沒什麼心情聊天,說了兩句就離開。

  顧玙聽了,倒是心中一動,隨口問:「老闆,他怎麼回事?」

  「那老頭是養蜂的,最近經常有蜜蜂跑出來哲人。那他就給治唄,花了不少錢,結果還是蜇。最近聽說中藥效果好,就時不時過來……」

  老闆明顯事兒逼,把人家抖了個乾淨。

  而顧玙拿過藥材,小心的裝進包裡,似若有所思。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0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41
第17章 五道河

  顧玙帶的包是防水的,即便如此,他還是做了幾層防護,免得材料受潮。

  從市場出來,又一路顛到客運站,踏上五點鐘的汽車。座位在最後一排,還差兩個空座就滿員了,他靠著窗,瞧著黃昏時的盛天城,就像一隻滿帶倦意的巨象。

  車子慢慢啟動,他忽地一眨眼,那玻璃窗沾上了幾點水滴。就在自己離開的時候,憋了一天的大雨終於到來。

  天氣預報沒忽悠,客車從市區一路駛離,只聽得雷聲轟隆,雨勢增大。剛上了高速口,外面已是水霧瀰漫,模糊不清。

  「嘩嘩嘩!」

  「噼裡啪啦!」

  顧玙聽著雨絲張揚,不免有些擔憂,其他乘客也歇了交談,只餘下幾句私語。

  「叮咚!」

  正此時,手機聲響,卻是江小齋發來的問候:「上車了嗎?」

  「剛離開盛天,你下班了嗎?」

  「我正準備下樓。」

  「這時候不好等車吧,地鐵能方便點。」

  「還早呢,我先去趟公園。」

  「去哪兒幹什麼?」他奇道。

  「當然去摘花了,大媽不可能等著我吧。」

  呃!

  顧玙立馬噎住,不曉得回什麼。而緊跟著,那邊又過來一條:「你不覺得在雨中暗戳戳的去偷一枝桂花很猥瑣嗎?」

  好吧……

  他五體投地,迅速敲了三個大字:「大姐,穩!」

  然後就沒了動靜,約莫十分鐘後,那姑娘發來了一張照片,正是一枝帶著水氣的,淡黃又泛著淺白的月月桂。

  而拈著花枝的手,線條修長,骨肉勻稱,秀美又不失力度。

  他壓住一絲驚訝,一絲嚮往,一絲悸動,開玩笑道:「很漂亮,就是會教壞小盆友。」

  「那我給公園捐棵樹苗,就算懺悔一下。」

  「捐兩棵吧,算我一份。」

  「別了,我自己的鍋自己背。哎,你不覺得你剛才那句話……」

  「特套路!」

  「特套路!」

  顧玙抿著嘴,按下發送,屏幕上同時出現了這三個字。隨即,那邊也傳來一張大大的黃色笑臉。

  倆人就這樣聊著天,小齋斷斷續續的回話,有時很快,有時很慢。

  他偶爾瞅瞅外面,勉強觀察著路段。按正常速度,到白城要四個小時,但雨天就得緩行,兩個小時還沒到一半。

  不知不覺,客車下了高速,開始走一條鄉道,在一些村鎮間穿來穿去。又過了十分鐘,售票員喊了一嗓子:「五道河到了,有下車的沒?」

  「有!」

  一個老頭拎著口袋起身,居然還見過,正是藥材市場的那位養蜂人。

  五道河是個鎮子,屬於另一個縣管轄,距離白城較近,約莫七八十公里。待他下去,車輛繼續前行,很快進入了一片山區。

  天色早就全暗,黑壓壓的似要將一切吞噬,只有車燈晃著微弱的光。

  小齋有事要忙,顧玙就靠著椅背,有點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間,就聽「嘎吱」一聲,車停了。

  「怎麼回事?」

  「可能堵車了吧。」

  「哎喲,最好別是車禍。」

  在乘客的議論中,司機出去溜了一圈,跑回來罵道:「麻痺的前面封路了,不知道啥事故。」

  得!怕什麼來什麼,眾人立馬叫苦連天。

  可叫也沒用,大家等了幾分鐘,忽有人敲門上車,卻是一位披著雨衣的警察。他壓了壓手,道:「安靜一下,前面有處滑坡,道路已經堵死了。現在這條路段很危險,為了避免二次滑坡造成傷亡,現在所有車輛返回。」

  好嘛,一言就炸開了鍋。

  「這都快到了,又讓咱們回去!」

  「就是,回盛天得半夜了,上哪兒住去啊?」

  「艹,今天點子太背了!」

  那警察頗有素質,一點沒動氣,勸道:「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都是為了人身安全,咱們折騰一趟總比受傷送命強吧?再說了,現在路堵死了,誰也過不去。」

  其實眾人都清楚,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嘮叨了半天,警察又轉向下一輛。司機沒辦法,啪地一摔外套:「行了,別吵吵了!你們還想住山裡嗎?」

  人家一開口,車內這才消停一些。

  不一會,警察開始疏導交通,指揮調頭。大客車尾隨著一輛SUV,連尾氣中都充滿了濃濃的怨氣。

  顧玙也鬱悶的不行,琢磨著上哪兒對付一宿。盛天的消費太高,就算小旅館也得百八十塊,要不去網吧通宵?

  正胡亂想著,忽見前方顯出一片人煙,燈光隱隱綽綽。他頓了片刻,開口問:「師傅,五道河有旅店嗎?」

  「有,我以前住過。」司機篤定道。

  「那前面停下車。」

  「你不回盛天了?」

  「太遠了,我湊合一宿得了。」

  「那也行,從哪兒到白城還快點。」

  司機蠻好心的,囑咐了幾句,就把車停在路邊。顧玙跳下來,傘剛打開,就聽噼裡啪啦跟連珠炮似的。

  好傢伙!

  他懷裡抱著包,一手撐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鎮中走去。五道河是個小地方,就一橫一豎兩條街道,多數商舖都關了門,只有幾家飯店還亮著燈。

  司機沒含糊,他果然找到了一家旅館,推門進去,抬眼便是櫃檯,後面搭著木板床。一個中年女人歪在床上,正無聊的看著電視。

  「有房間嗎?」

  「自己住?」女人掃了他一眼。

  「嗯。」

  「有40的,有60的,住哪個?」

  「我能看看嗎?」

  「……」

  女人態度生硬,拿起鑰匙就上樓。顧玙撇了撇嘴,跟著到了樓上的一間屋子。那房間特小,兩張板床,一台老舊的破電視,沒有衛生間。

  「這個40,廁所在走廊,60的還看嗎?」女人問。

  他摸了摸被縟,不算潮,便道:「不用了,就這間。」

  「100塊錢押金,下來登記。」

  「哦。」

  等一切搞定,顧玙回屋鎖好門,先檢查了一下藥材,還是乾乾的。

  他倒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調著電視,本想跟小齋說說今晚的苦逼經歷,不過又想想,好像還沒親近到這種程度。

  之所以跑到五道河來住,一是不願來回奔波,二是白天聽聞的那件事情,不免讓他心生好奇。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0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41
第18章 李老頭

  「策劃案總算改好了,明天給老闆看看。」

  「老闆是男是女?」

  「當然是小姐姐了,哎,這個詞是不是一聽就很溫柔很漂亮?」

  「是啊,去掉一個字就沒這效果,比如小姐就是三里屯站街的。」

  「哈!那小哥哥就好體貼好有氣質,小哥就是個送外賣的。」

  「小妹妹就好可愛好乖巧,小妹就是個做足療的。」

  「沒毛病……咦,那小弟弟是神馬?」

  小弟弟就是個生殖器!當然顧玙不敢說,他汗了兩秒鐘,覺得無力抵抗這隻污妖王,只得轉移話題:「你每天都這麼忙,難怪精神不振了,再不濟也要保證睡眠。」

  「睡覺對我來講很奢侈的,對了,我剛才點了一支醒神香,buff全滿,簡直開掛。」

  「呵,那很好啊,能對你有幫助。」

  「那個煙氣也特別漂亮,可惜忘拍照了。我一會把香灰給你照下來,超有質感的。」

  「好啊,我自己還沒看過。」

  聊到這兒,那邊又沒動靜了,估計還有事情要忙。江小齋真是很標準的都市女生,時尚,開朗,快節奏,從頭到腳都波動著一種積極向上的氣息。

  顧玙就平淡很多,除了悶騷這一點很對路,其他方面幾乎是相反的。倆人能聊得不錯,確實很意外,不過也說明在深層次的性格中,一定有某些合拍的東西。

  他放下手機,無聊的坐了一會兒……哦,是真的無聊。

  電視沒有機頂盒,能收到三五個本地台,餘下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屏。走廊裡偶爾傳來咳嗽和腳步聲,大概是別的住客。窗外黑漆漆一抹,什麼都看不清,只有昏燈和倒映的人影。

  五道河,就像這名字一樣,偏僻而冷清。

  待了幾分鐘,他實在無事可做,索性調整心神,擺了個標準的坐姿。澄神靜慮,心性光明,他方一入靜,就感覺週遭的靈氣雜亂暴躁,像不安份的音符在瘋狂跳動。

  「……」

  鳳凰山的靈氣相對舒緩,哪裡像這般凶殘,顧玙一時無措,差點失了空明境界。還好心性穩妥,慢慢平復下來。

  而他細細的感受了一會,忽又覺出一絲不同:在這些躁動之中,似乎夾雜著一種很古怪的聲音。

  「嘩嘩嘩!」

  「沙沙沙!」

  很遠又似很近,時而微弱,時而清晰,仿若潮汐在一陣陣的波湧。

  「唔……」

  顧玙終於產生了一絲紊亂,空明頓失,猛地睜開眼。煩躁,無奈,還想哧啦哧啦的撓牆:誰能告訴我,這特麼到底怎麼回事?

  世間存有靈氣,OK,我接受。但這靈氣躁動,生物兇猛是鬧哪樣?難道要走變異末世,綠帽升級,收集rbq圈地自啪,最後證道澤越止的路子?

  拜託,我腎水不足啊!

  他撓了撓頭,放棄吐槽,又瞧了眼手機,小齋還沒有信息。

  此時才九點多,不算太晚,在短暫的蛋疼之後,他終於決定下去吃點東西——臨上車的時候買了點麵包飲料,根本填不飽肚子。

  說餓就得行動,顧玙很快下到一樓,那女人還在看電視,隨口問:「幹嘛去?」

  「吃飯,你幾點關門?」

  「我這不關門。」女人回了聲。

  不關門的意思就是24小時有人,估計她每晚都睡在這木板床上,著實辛苦。顧玙打著傘走到外面,辨認了一下方向,往燈光最亮的一個地方奔去。

  街上積水甚多,到處都是小水坑,他跳來跳去的摸到一家飯館,裡面還有位客人,赫然是那位養蜂的李老頭。

  一天見了三次面,也是天大的緣分。

  「來了,想吃點什麼?」

  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妻,起身招呼著。他看了看菜譜,道:「來份青椒肉絲蓋飯。」

  「青椒沒有了。」

  「那來份茄子蓋飯。」

  「茄子也沒有了。」

  他無語,抬眼問:「你這還有什麼?」

  「就剩了點炒餅。」

  「那來一份吧。」

  「好嘞!」

  很快,廚房裡的鍋勺就炒得叮噹響,伴著旺火的呼呼聲。沒過幾分鐘,一盤香噴噴的肉炒餅就端上了桌。

  他又要了杯熱水,邊吃邊打量那個老頭。

  年歲好像也不大,但面相蒼老,皺紋堆得滿臉都是,皮膚黝黑,衣服很舊,穿著雙土黃色的膠鞋。桌上沒什麼菜,一杯散白,一盤花生米,一盤幹豆腐。

  那老頭跟店主夫妻很熟,招待完顧玙,三人便繼續之前的閒聊。

  「我就說這事兒邪乎,蜂子再烈,哪特麼能天天蜇人呢?你要是捅蜂箱也就算了,那叫活該!馬勒戈壁的擱大馬路上,那蜂子也去蜇,艹!」

  老頭明顯不痛快,罵罵咧咧的嘮叨一通,又乾了一大口酒。

  老闆就勸:「你也別上火,專家不說了麼,今年雨水多,陰天多……」

  「什麼特麼專家,他有我懂?」

  「嘖,你看你這脾氣又上來了。」

  「……」

  顧玙在旁邊聽著,心中愈發好奇。明擺著啊!鳳凰山上的生物越來越古怪,七十公里外的五道河也如此,而且情況更嚴重。

  他想去瞧瞧,但得找個理由,便插口道:「大爺,您是養蜂的吧?」

  「啊?」

  那老頭正憋悶,聞言一愣。

  「您哪兒還有蜂蜜麼,我想買點原蜜。」

  「你是本地的麼,好像沒見過你。」老頭道。

  「我是白城的,過來辦點事。」

  「哦……我哪兒還有幾斤,你要誠心買,就算你三十。」

  「呃,我先看看成嗎?」

  「你們城裡人就是麻煩,我那可是純蜜,人家一天一收,我七天一收,半點都不含糊!」

  老頭嘴裡嚷嚷著,卻沒拒絕,道:「今天看不了了,明天吧,我天天在這吃早飯,就擱這碰頭。」

  「那行,麻煩你了啊!」顧玙笑道。

  不知不覺坐了半天,那份炒餅早就吃完了。他預定了計畫,便要起身離開,那老頭也同時站起,嘟囔道:「行了,不喝了,再喝就回不去了。」

  瞧他的樣子,已然有些微醺,身子都搖搖晃晃的。

  倆人結了帳,老頭在前,顧玙在後,一塊往出走。開門的時候,他許是腿腳不穩,不由趔趄了一下,顧玙連忙扶住,道:「大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人老酒量就不行了。」

  老頭擺擺手,啪地一推門。

  飯店的門口亮著燈,驅散了一小片漆黑雨夜,他剛好在這明暗交接的地方,光與暗在粗糙的臉上相融籠罩,似形成了一層古怪的臉譜。

  就在此時,他忽然往後擰了擰脖子,就像敲碎了骨頭,硬生生把一坨肉筋拗了個圈。然後,老頭嘴角裂開,露出一絲詭異森人的笑容:

  「小夥子,雨天路滑,你可要慢點走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1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12 16:41
第19章 搞鬼

  「噝!」

  顧玙看到這張臉,只覺一絲寒意從尾椎骨升起,噼裡啪啦的一直炸到腦後。他本能的想撒腿就跑,可沒等動作,那老頭又恢復成一張黝黑蒼老的平凡面孔。

  「……」

  他一時頓住,不確定剛才是不是幻覺,又或燈光太暗自己看錯了。

  「咳……咳咳!」

  那老頭卻沙啞的咳了兩聲,跟正常人無異道:「小夥子,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記著來啊!」

  說罷,他便帶著醉意搖晃走遠。

  「嘩嘩嘩!」

  雨仍然在下,只是小了許多。顧玙拎著傘都忘記撐開,看那傴僂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才猛地醒過神,抹身就撤。

  街上無人,半明半暗,他一路跑回了旅店,已是滿身水氣。

  老闆娘還在看電視,見他回來只是瞥了一眼,並未吭聲。顧玙卻安穩了不少,似乎這小旅館存在著活人氣息,而變得安全無比。

  他本想上樓,又停住腳步,開口道:「大姐,跟您打聽個事兒。」

  「什麼事兒?」

  「有個養蜂的老李頭,你知道嗎?」

  「知道,怎麼了?」女人依然很生硬。

  「他,他……」

  顧玙猶豫著,不曉得該怎麼說。

  女人卻忽然接道:「他前幾天死了,你有事兒嗎?「

  「死了?」他全身一顫。

  「對,喪都發了。」對方很肯定。

  「……」

  幾乎一瞬間,顧玙就覺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幹痛,同時有一股莫名的壓力湧現,一點點的堵在胸口。

  他急促的喘了兩下,不敢去細想,只道:「大姐,你能不能幫我聯繫車,什麼車都行,我要回白城。」

  「現在?」女人不可思議。

  「對,現在,馬上!」

  「這大晚上的可沒車……」

  「四百夠不夠?」他摸出全部現金,啪的往櫃檯上一拍。

  女人頓了頓,勉強道:「我試試吧,你先收拾東西。」

  「好,你盡快!」

  話落,他噔噔噔的跑上樓,進到屋子,手腳忙亂的整理背包。

  房間裡安靜昏沉,跟之前沒什麼兩樣。玻璃窗還是模糊不清,一輛摩托從樓下經過,車燈迅速的在窗戶上一晃,隨即又消失。

  引擎聲漸漸遠離,四周彷彿比剛才更加陰暗。

  「老闆娘說他死了,那我看到的是什麼?」

  「那我白天看到的是誰?」

  「就算他是鬼,怎麼會在白天出現?」

  「不管了,先離開要緊!」

  他一邊胡亂想著,一邊把藥材層層裹好。剛剛收拾完,就聽一陣緩慢沉重的聲音從寂靜的走廊中傳來。似乎有人在踩著木板行走,而且每一次抬腳、落足都顯得黏稠費力。

  「咣啷!」

  顧玙猛地轉身,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他分明聞到了一股詭異的氣息。他的鼻子一向很靈敏,但此刻,這靈敏卻讓自己的恐懼愈發膨脹。

  因為那氣息中,赫然包裹著一種腐肉般的腥臭。

  「呼哧……呼哧……」

  他的心臟瘋狂跳動著,忙四處找了找,可惜沒有一樣能當作武器的東西,甚至連把椅子都沒有。

  「砰!」

  「砰!」

  就在此時,那腳步聲停在了門口,緊跟著,一個沙啞的笑聲響起:「小夥子,你不是看蜂蜜麼,怎麼要走了?」

  「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若是一般人,早就嚇昏過去了,顧玙強自鎮定,邊問邊悄悄的拉開窗戶。

  「我是老李啊,剛才我們還在飯店見過。」

  「聽說你有急事要回去,我就把蜂蜜帶來了。」

  「我這蜜好啊,別人一天收,我七天收,蜂種也純正……」

  那東西不緊不慢的說著話,似乎屋內的人已是囊中之物。顧玙一聲不吭,只一點點的湊近窗邊。

  「小夥子,你要不要出來……」

  「好吧……既然你不開門,我就把蜜拿給你看看。」

  話音方落,便聽那邊發出一陣令人酸牙的聲音,就像硬生生把一隻橙子捏出了汁水。而那股汁水在門後湧動著,門板被擠壓的嘎吱直響,

  緊接著,從門縫和底縫中,一汩汩的湧進來一種半稠狀的液體,有紅,有白,有黃,帶著強烈的腥臭氣。

  「嘔!」

  顧玙只覺腸胃翻滾,連忙摀住嘴。他現在的感覺,就是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扔進了絞肉機,然後骨頭、碎肉、內臟……混著血液一股腦的流了出來。

  如果說之前,他還想跟對方肛一肛,現在一瞧,完全超出了自身認識。當即,他抬腳踩上了桌子,再一邁,就站在了窗檯邊。

  這旅館是二層小樓,說高不高,說矮不矮。他掃了一眼,分不清哪是水坑哪是地面,當然也顧不得這些,一縱身就跳了下去。

  他雙腿微屈,身子前傾,快落地時借勢一滾,立馬站起身。

  一樓居然還有電視劇的對白聲,他管不上什麼老闆娘,頭也不回的就奔向大路。

  「有人沒有?」

  「有人嗎?」

  「有人嗎?」

  顧玙扯著嗓子大喊,在黑夜中格外清晰。這街道明明亮著幾處燈光,卻都像無人般,一片死寂。

  跑了一小段,左前方便是那家飯店,他加快速度,不由生出幾分希翼。

  到了門口時,他急匆匆的轉頭瞧去,只見隔著一道塑料門簾,店主夫妻正並排坐在櫃檯後面,整齊的跟他招手。

  嘴角裂開,臉上帶著詭異森人的笑容,就跟那老頭一模一樣。

  「啊!」

  他心裡猛然抽搐,以至於全身瞬間脫力,幾乎摔倒。踉蹌幾步,他忍不住大吼,如果沒猜錯,這鎮子只有自己一個活人。

  顧玙就搞不明白,這特麼到底是咋回事!好端端的五道河變成了鬼鎮,還逮著自己不放,當初要是返回盛天,或許就沒這出了。

  現在可怎麼辦?

  想打打不了,想逃出去,難如登天。

  剎那間,懊悔、慌亂、茫然甚至憤怒,種種情緒充斥在心頭,但唯獨沒有放棄。

  顧玙不認識路,就順著街道一直跑,一刻都不敢鬆懈。因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股腐肉般的腥臭氣不慌不忙的墜在身後,還有那沙啞的笑聲:

  「嘿嘿,小夥子,你跑的倒是快。」

  「我年歲大了,腿腳不利索,你也可憐可憐我。」

  「不過也好,前面就是我家了,我那裡還有很多好蜜。」

  那聲音就像在逗弄著一隻老鼠,滿是戲謔和陰冷。

  而隨著話落,顧玙就覺得街道在慢慢變窄,兩側的建築也忽然消失,前方暗影叢叢,竟是凸顯了一片山丘。

  「嘩嘩嘩!」

  雨還在下著,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冷,腳步越來越沉,心中一慌,終於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媽的,拼了!」

  顧玙摔在地上,不僅沒有絕望,反而生出一股狠勁。

  他猛拍了一下地面,嗖地站起身,打量四周:這是一條泥濘的土路,從東邊遠遠的延伸至此,西邊便是那座矮丘。丘上黑木稠密,在雨中沙沙作響,枝葉搖動,直若鬼怪漫山。

  「我得找點,找點……」

  顧玙心中雖急,但越急就越冷靜。此處太暗,他甚至摸出了手機,想藉著光線尋找些武器。

  而他無意中瞧了一眼,不由一怔,只見在屏幕的最頂端,有個小小的綠色標誌——那是信息未讀的提醒。

  嗯?

  他突然覺得荒唐無比,因為這提醒出現的太不合邏輯了。他忍住恐懼,不顧那聲音逗弄,立即點開,見發信人是小齋,內容卻空空如也。上面,則是之前的聊天記錄。

  這條信息的時間,顯示為九點二十分,現在是十一點整。

  等等!

  顧玙眼神一凝,千萬條思緒在腦中飛馳而過,又快速的成型、理清。

  自己跟小齋聊完天,剛好看了眼時間,是九點零五分。之後自己入靜,感到靈氣躁動,並且聽到了古怪的潮汐聲。然後莫名其妙的覺得飢餓,便跑去飯店,遇到了老李頭。

  而從聊天到入靜,間隔了有十五分鐘左右。

  也就是說,自己入靜的時候,小齋的信息幾乎同時發了過來……但是,為什麼當時沒顯示,現在卻忽然出現,而且還沒有內容?他飛快的抽絲剝繭,似有所悟,感覺真相就要顯露。

  「嘿嘿,怎麼不跑了?」

  「這就對了,到了我家,我自然要好好招待。」

  「你放心,你也會成為一份好蜜。」

  那聲音還在說著,並且愈發靠近,轉眼便到了跟前。

  「嘔!」

  顧玙抿著嘴,又差點吐出來。

  對面的那個東西,根本看不出是個人類,就像燃到底兒的蠟燭,連芯帶蠟又混著油,完全揉爛的凝在一起。

  沒有嘴部器官,卻清楚的發出聲音:

  「小子,你……」

  剛吐出半句,顧玙忽地打斷,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了。」

  「哦?」

  那東西第一次露出不同的語態,似乎有些驚詫。

  「你不是老李頭,也不是鬼怪。這不是山,也不是你的家。這還是五道河,也沒有變成鬼鎮,而這一切……」

  所有不合理的事情有瞭解釋,他目光清明,恐懼不在,笑道:「都是虛妄。」

  轟!

  此言一出,週遭空間仿若扭曲了一般,漸漸變得模糊,最後消失不見。

  「……」

  顧玙睜開眼,只覺小室安靜,燈光昏沉。外面風雨琳瑯,敲著玻璃窗噼啪作響,電視關著,手機在床上,不停閃爍著提示燈。

  「呼……」

  他吐出一口長氣,額上滿是冷汗。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9-2-28 16:1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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