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49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7:52
    第九十九章角力三十三

    不管是什麼朝代,在邊地的日子,都是一樣難熬。

    中原腹心的高門華室,江左的詩酒風流。洛陽城中少女又流行什麼樣的髮式,文壇上又興起了什麼樣的風格全都與此間無緣。

    有的只是粗劣的食物,惡劣的天氣,冷到骨子裡面的雨。還有一群凶狠強悍,以廝殺為業的漢子。

    儘管就是這些漢子,承擔了整個中原王朝的邊防重任,一代代的在這裡出生死去。而當中原王朝內亂的時候,只要有心爭奪最後勝利之人,都在竭力的想招攬他們為自己賣命。

    可身為世家統治體系中層,並盼望著向高層繼續攀爬而上的劉文靜,還是極其討厭他們,也討厭這個地方。

    雨已經停歇了下來,天也已經暗了下來,空氣如洗,頭頂星光燦爛無比,一條銀河,正在天頂,無比壯闊的展開。

    劉文靜站在馬車車廂頂上,靜靜的看著頭頂壯闊的景象,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對這個地方有半點好感。

    他嘆息一聲,終於擺擺手吩咐:「收拾行李,準備走罷。」

    身邊六軍府出身的親衛隊長先是答應一聲,接著就是滿臉訝異的抬頭。

    怎麼就要走了?護衛這位貴人前來,就是要面見劉武周,為河東爭取這個強援以牽制王仁恭,可以讓唐國公放心起兵。

    可劉文靜來到此間,劉武週一直避而不見,甚至都放在城外紮營而居,表面給出的解釋是怕走漏了風聲,其實內裡的冷淡相待,已經再明顯不過。

    現在什麼結果都沒有,就在城外住了幾日,看了幾天雲中城此起彼伏的熱鬧事情,現下就要走了?

    這些貴人們的心思,身為六軍府的一名赤佬中層軍將,是永遠揣摩不透的。這些時日一路伺候性子高傲冷淡的劉文靜,已經讓這軍將苦不堪言了。既然貴人說要走,那就趕緊回去也罷。

    見那軍將一時遲疑,劉文靜不滿的哼了一聲:「怎麼?捨不得這裡?我出具書信,讓你轉隸恆安鷹揚府可好?」

    軍將忙不迭的躬身行禮,不敢多發一言,趕緊轉身就走,指揮屬下去收拾行李。

    恆安鷹揚兵是很能打,戰陣中有這樣的袍澤很讓人心安,要是在晉陽遇見恆安鷹揚兵,這軍將也很願意請他們喝酒。但是留在恆安鷹揚府,開什麼玩笑。這是日日都在驚濤駭浪,風刀霜劍之中過活。他還想追隨唐國公,換一個將來出身來著!

    一眾手下開始奔走忙碌起來,一邊飛速的收拾東西,一邊儘可能的不要發出什麼響動,驚擾到劉文靜這位貴人。

    劉文靜仍然站在馬車車廂頂上,臉越來越沉。

    劉武周冷淡不與謀面,這情由劉文靜也能理解。唐國公拉攏劉武周,可不是為了他戍守雲中,勞苦功高,想提拔抬舉劉武周。而是徹底想利用於他,讓他牽制住王仁恭。

    唐國公雖然為八柱國後人,出身比劉武周不知道高了多少。但是大隋崩壞,兵強馬壯者無不想著隋失其鹿,天下當共逐之。大家身份都是群雄之一,劉武周憑什麼要為唐國公火中取栗?唐國公想的是西去長安,而不是幫助劉武周南北夾擊王仁恭!到時候獨自面對王仁恭的,就只是他劉武周而已!

    對於劉武周而言,最優選擇,就是三方在這邊互相忌憚,僵持下來。如此局面,誰先動手,就是誰吃虧。至於拖得唐國公不能及時起兵,西向長安,又關劉武周什麼事了?

    道理雖然懂,可劉武周如此卑賤出身,居然敢這般對待自己,對於劉文靜而言,仍然是不可原諒!

    可身在雲中邊地,這蠻荒強悍的所在,一向以世家清華公子自詡的劉文靜,還真拿坐擁四千天下精銳的劉武周沒啥辦法

    天幸橫空出世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徐樂!沒想到在馬邑這種地方,還能出現這般人物!

    這幾日變故,劉文靜全都看在眼裡。雖然高傲,可劉文靜見事極快,謀斷奇準。如何能看不出千餘越部背後能有突厥人在撐腰?不然千餘越部如何敢在劉武周的地盤上謀算其餘八部?也不可能是千餘越部投靠劉武周,因為草原民族對力量的感覺極好,劉武周哪怕在馬邑郡都是勢弱一方,夾縫中求生存的千餘越部如何會在這個時候投靠劉武周?

    在千餘越部背後站著的,一定是突厥人!而劉武周也因為忌憚突厥人,甚至有拉攏突厥人之心,才對千餘越部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惜這一切都被徐樂給攪了,劉武周已經將突厥人得罪死了。而王仁恭怎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謀求與劉武周決戰,一舉解決馬邑之事!

    兩家終於要先動手了,而唐國公豈不是就可以放心西進,一舉底定關中局勢,虎視亂成一團的中原,以成就將來大業了麼!

    劉文靜沉鬱的面孔,終於露出了點笑意。下意識的轉動著手指上的一枚翡翠扳指,低聲自語:「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至於恆安鷹揚兵,將來自然有的是機會去招攬」

    如此想來,怎能不多謝這位徐樂!

    這樣人才,怎麼能不收入囊中,以為自己的爪牙虎賁!

    屈居在這馬邑郡中,就算得劉武周賞識,又能有多大前程可言。這等人才,就得放到爭天下的戰場當中,為他劉文靜,或者可以說是為他劉文靜的主人,效犬馬之力!

    將來說不得也能博一個不壞的官身,到他的下一代,也可以在這世家織成的權力巨網中,向上挪動一層了

    自己這可是在幫他!

    劉文靜思慮已定,抬手招了一招。一名穿著皮襖的漢子立刻上了馬車,垂手侍立,等待吩咐。

    這漢子馬邑出身,混跡在晉陽討生活。此次北上,被劉文靜用來當嚮導。正是馬邑郡內地理鬼一般的人物。

    漢子雖然盡力將自己洗刷乾淨了,但離得劉文靜近一些,劉文靜忍不住就皺起了眉。稍稍挪開一點,語調冷淡的詢問:「你可熟悉善陽?」

    那漢子就是一副走南闖北的精明模樣,在劉文靜面前卻是老老實實的有一說一:「善陽是馬邑郡治,小人當年討生活的所在,人熟地熟。」

    劉文靜將手一擺:「快馬前去善陽,找相熟的人傳遞消息出去,劉武周於神武收大將徐樂,徐樂與執必部聯手大破九姓部族,突厥已與劉武周連成一氣,當以徐樂為先鋒,南下攻取神武!」

    那漢子點頭領命,轉身而下,就要去尋快馬,備好幹糧,執行這個任務。

    行走江湖多年,好容易才沾上了世家子的一點門路,這就是將來富貴。不過是傳點流言而已,就算是劉文靜現在要他伺候,他也就趕緊撅起屁股來了!

    劉文靜微微冷笑,喃喃自語:「樂郎君啊樂郎君,我這可是在幫你!雖破千餘越,其實是壞了劉武周的好事,現下神武也呆不得了,這馬邑你早離開一天,對你就好上一分,望你早日為唐國公披堅執銳,效犬馬之勞罷!」

    抬頭望去,銀河經天,塞外景象,隨是夜間,仍然雄奇壯闊。

    可劉文靜仍然不喜歡。

    總算是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就讓你們這些邊地蠻鄙之輩,早些自相殘殺也罷!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8 17:54
    第一百章角力三十四

    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門之前,數千黑甲戰士,包圍著孤獨的三兩個人。

    血色煙塵自城門後升起,那三兩個人在竭力的吶喊嘶吼著,似乎在呼喊著某個人的名字。

    而數千黑甲戰士,人馬俱都披甲,鐵面猙獰,將一排排馬槊放平,馬槊鋒刃,組成巨大的鋼鐵花環,一步步的向著這三兩個孤獨的身影逼迫而去。

    徐樂只覺得自己就在整個戰場的上空,俯視著這一切,所有景物,都顯得是那樣的真實。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想要下去,與那幾個孤獨的身影站在一起,但總有一種力量,讓自己就懸浮在虛空之中,動彈不得。

    這是一種發自於內心最深處,痛苦不堪的感覺!

    驟然之間,徐樂就聽見了,這幾個孤獨身影,呼喊出來的聲音。似乎是從肺裡擠出來,似乎是從血裡迸濺出來,似乎是從生命中壓榨出來。

    就三個字而已。

    「樂郎君!」

    徐樂驟然從夢中醒來。眼睛一睜,就看到一雙藍藍的眼睛正打量著自己,看到自己醒來,眼睛主人哧溜一聲就竄出去老遠,到牆角坐了下來。

    眼睛主人還有一頭烏黑及腰的長發,一張楚楚可愛的小臉。正是小狼女步離。

    其實這小狼女挺好看的,不像在徐家閭時候,別人給自己提親的對象,說是持家好手。自己帶著韓約偷偷去看,的確是持家好手,腰圍足有四五尺,屁股像是磨盤,什麼粗活兒都幹得動!

    轉著這樣的念頭,徐樂掙紮起身,只覺得自己腦子像是漿糊一般,渾身也隱隱痠痛。週遭人影晃動,似乎自己手下人還有羅敦都過來了,在這空蕩蕩的室內等著自己醒來。

    徐樂訝異開口,一向清朗的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嗓音竟然粗啞低沉無比:「我睡了多久?」

    宋寶最先湊了過來,滿臉堆笑:「樂郎君你這一覺,從回來就睡到午夜,足足六七個時辰還多,這一兩天,真是累著樂郎君了。」

    宋寶身後,幾名輕俠少年趕緊也跟了上來,有的捧著熱水盂,有人捧著漱口的解池白鹽,一副慇勤的模樣。倒是把韓約和幾名莊客擠到了後面。

    徐樂晃動腦袋,心中漸漸清明了一些。知道自己是累著了。

    自己實歲十九未足,筋骨還未曾完全長成定型,雖然爺爺手把手教出了一身本事,但未經漫長而艱苦的真實大戰磨練。昨天兩次闖營,兩次死裡逃生,實在是累著了。

    但這樣一場磨練,比在徐家閭練上十年還要強。更重要的是,遭遇這樣的險境,不僅自己身邊帶來的人,連羅敦和步離都未曾傷損。這就比什麼都強!

    雖然自己在這雲中城,一步就踏入了波詭雲譎的馬邑三方相爭當中。而自己也接掌了梁亥特部的新任部族首領,再退不回原來平淡的生活了。但經歷此事,徐樂相信自己,不管將來再遇到什麼危局,都會闖過來的!

    只要遵從爺爺的話,秉胸中直道而行!

    徐樂揮手讓宋寶幾人退下,笑罵一句:「都是馬邑男兒,雄猛剛健,我手腳也沒壞,學那些派頭做什麼?」

    宋寶訕訕一笑,不以為意。

    雲中一行,徐樂本事大家都看在眼中,對身邊人又照顧。現下更得了梁亥特部為根基,在這亂世當中說不定要建立起自己家門的,身為家將,不就是戰時拚命,平時伺候家主,也好換來自己將來出身,雄猛剛健又怎麼了?在家主面前還不是得放低身段做人?

    看著徐樂終於清醒過來,一直在旁邊等候的羅敦這才走了過來:「怎樣?」

    徐樂謙虛一笑:「要是爺爺在身邊,還得說我缺練,不過就是廝殺了一天,就累成這般模樣。」

    羅敦嘿了一聲:「這一天你做了多少大事!把雲中城,把千餘越部都翻了過來。身為大將,就是要能打能吃能睡能熬,要是還緩不過來,再歇幾日無妨。劉武周已經遣人來照應了,並說如果回去接手梁亥特部的話,會派兵幫助。若是想南遷雲中,也會給咱們安排地方。我瞧著現下馬邑也不會很快打起來,阿樂你多休息一兩天沒事。」

    徐樂沉靜下來,環顧左右。韓約會意,起身而出,站在門口,警惕的望向外面。

    這一處宅子明顯就是用來安置賓客的,每間房舍都甚寬大。但是恆安鷹揚府實在是窮,房舍內空蕩蕩的沒什麼擺設,徐樂的臥榻也就是一個草鋪而已,只不過用的新鮮稻草,上面再墊一層在雲中價格甚賤的皮毛。

    一眾人就跪坐在地上,圍著徐樂,準備聽他說話。

    雖然條件簡陋,但這個模樣,已經是一個新生勢力團體的雛形了。

    對於羅敦的提議,徐樂只是緩緩搖頭:「天明就起行,不要恆安鷹揚府派兵相助。現在恆安馬邑兩家角力即將開始,這個時候,不能再捲入他們之間的爭鬥當中!」

    不僅僅是爺爺提醒過徐樂,劉武周是鷹視狼顧之輩。這短短時日的打交道,徐樂也看出一些端倪。劉武周對千餘越部吞併九姓不聞不問,背後隱藏著什麼盤算讓人不得而知。自己雖然武力甚是驚人,但是比之恆安馬邑兩家,還是弱小得如同螞蟻一般。捲入得更深一些,到時候會被人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自己孤身一人的話,倒沒什麼好怕的,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但是自己還有一個位居在神武的爺爺,還有一個接手的梁亥特部!

    自己在雲中做出這大事情來,擒了張萬歲,那是把王仁恭得罪狠了。這風聲遲早會傳出去,自己要趕緊讓爺爺也脫離險地!

    既然選了徐樂為梁亥特部新任部族之首,雖然比徐樂高了兩輩,羅敦還是奉命唯謹,當下點頭:「我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就起行,劉武周那裡,我自然會婉拒。這個時候,劉武周就要和王仁恭開戰,不會將我這裡得罪狠的。」

    徐樂又看了一眼韓約宋寶等幾人,一點宋寶:「你隨羅敦阿爺去往梁亥特部,助羅敦阿爺掌握部族,準備南遷。」

    宋寶訝然道:「樂郎君你呢?」

    徐樂沉沉道:「我和韓約,去神武將爺爺他們接出來,到時候會派人傳信,約定會合的所在。」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時日,馬邑郡中會有什麼樣的變化,什麼地方才是安全的所在。只能一切見步行步。但徐樂這個安排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自己絕不想捲入劉武周和王仁恭之間的紛爭當中!

    羅敦點頭:「是該將老徐敢趕緊接出來,你擒了張萬歲,要是給王仁恭知道,那是個下手狠的人物!」

    徐樂站起身來,所有人跟著起身。

    「趕緊去準備行李,明日一早,即刻出發!馬邑雖然將亂,但我一定會保得大家平安!」

    眾人全都領命,包括老羅敦在內,都趕緊去佈置收拾了。只有小狼女步離,還跪坐在牆角,不時打量徐樂一眼。

    現下小狼女所信任,覺得自己該保護的對象。除了羅敦,又得加上一個徐樂了。

    徐樂朝著步離展顏一笑,小狼女卻有些承受不起也似,慌亂的轉過頭去。徐樂也不在意,望向門外的夜空。

    隱隱可見城牆上的燈火,搖動閃爍。

    可以說是自己,一手掀起了這將要席捲馬邑郡的風暴,自己會帶著這些自己所關心的人,能夠躲開這場巨大的風暴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00:50
    第一百零一章角力三十五

    執必落落,就囚禁在鷹擊郎將衙署當中。

    如此大人物,放在其他地方,哪裡能讓劉武周等人放心?

    這可是執必部族長的兒子,掌執必部統兵大權的阿賢設,去年此刻,還是執掌數萬執必部鐵騎,蜂擁而入馬邑,和馬邑雁門河東三郡聯合而成的大軍,血戰疆場的統帥!

    但因為自己志滿意得,因為徐樂的橫空出世。這等了不得的大人物,現在就囚在劉武周的郎將衙署當中。

    這份功績,要是放在大隋還能有效統治治下龐大帝國的時候,足以為劉武周換來讓世人都豔羨矚目的飛速提拔,說不得都能成為掛大隋十二衛將軍號的國之重將!

    執必落落被擒,更讓恆安鷹揚府上下如臨大敵。一路押送而來,直到送進劉武周郎將衙署中,全程保密。而將張萬歲放在明處吸引所有人目光。現在雲中城內,除了恆安府的高層之外,大家只知道拿了張萬歲,卻不知道馬邑郡軍民大敵執必落落,也已經在劉武周的掌中!

    此刻執必落落,就在一個精潔的雅舍之內。一切應用全都不缺,已經是雲中城內儘可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替換的衣物也送了過來,居然是洛陽有名幾家織造製備的袍服。

    在雅舍之外,直到外院之中,站著的全是劉武周直領的親衛,人人披甲,持矛佩刃,將這院落圍得水洩不通。屋頂上還有持弓的神射手警戒,只怕一隻蒼蠅飛過來都要被射下。

    這如臨大敵之態,過於當年被上萬突厥狼騎圍城之際!

    而執必落落盤腿坐在雅舍之中榻上,仍然穿著他那一身血泥的袍服,陰沉著一張臉,只是摩挲著手上虎口處,拉弓手指上厚厚的繭子。

    太過大意,深入雲中來收復九姓部族,這個過錯,執必落落已經反省了。現下早就丟開不想,一味糾纏在過去錯處,那是庸人所為。

    而被抓住時候的,羞辱憤懣的情緒,對於執必落落而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執必落落也是以小部起家,當年也是頂在金山一線和西突厥反覆廝殺,他和兄長多少次命懸一線,也曾落入西突厥之手,冒死才逃脫而出。這樣慢慢的讓執必部壯大起來,直到兄長稱汗,執必部治下擴充到五六萬帳的規模,更被始畢可汗遣來經營大隋馬邑雁門二郡,威壓大隋北面疆域!

    這些經歷,早就讓執必落落心志如鐵。

    劉武周這般謹慎周密甚至有點鬼鬼祟祟應對自己被擒的事情,讓執必落落明白了很多。

    中原烽煙將其在即,漢家群雄,要為那個至高地位互相之間打得頭破血流。這個時候,突厥就是處於絕對優勢的地位!劉武周說什麼也不敢得罪落在他手中的自己,而也一定會來見自己,會和執必部商談一些交易!

    雖然不知道劉武周到底在盤算什麼,但是執必落落並不在意。和王仁恭談,和劉武周談。其實都是一般的,只要執必部站在勝利一方就成,並且在其中謀取到最大的好處!

    門外突然響起了值守鷹揚兵行禮之聲,甲冑碰撞,鏗鏘作響。接著就是囊囊腳步聲響動。

    執必落落仍然盤腿坐在榻上不動,依然也在摩挲著手上老繭。嘴角卻終於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意。

    劉武周,連一天都沒等下去,這便來了

    雅舍之門被吱呀推開,劉武週一身大隋建武校尉官服,曲裾方領,紗帽短翅璞頭,收拾得乾乾淨淨,邁步而入,對著踞坐在上首的執必落落拱手行禮:「阿賢設,去年陣前一見,到現在已經是久違了,阿賢設風采不減,當真是可喜可賀啊。」

    執必落落輕聲而笑,終於起身,但卻並不對劉武周還禮,只是問了一句:「你想要什麼?」

    劉武周淡淡道:「只想以阿賢設和張萬歲兩人,向王太守討個公道!王太守勾連貴部,卻不知道馬邑郡軍民能不能容他!」

    執必落落終於色變。

    這劉武周,真的是這般倔強死硬,要做大隋的忠臣?

    張萬歲的待遇,卻比執必落落差了許多。

    雖然也是關押在郎將衙署當中,卻只是找了一個廢棄房舍安頓。這房舍漏水,一場大雨過後,地面潮濕不堪。就在牆角有一堆鋪草,還散發著難聞氣味。

    張萬歲就垂頭喪氣的坐在這堆鋪草之上,滿心沮喪之意。

    雖然當年在守河軍中吃過辛苦,但是在王仁恭麾下,也一直是錦衣玉食。連當年辛苦打熬出來的戰陣技藝,都退化了許多,只是在校場上擺點花架子,手下竭力奉承一陣,讓他以為還是無敵鬥將,結果面對銳氣方張的徐樂,一個回合就被擒拿。

    現下這般待遇,更讓張萬歲如墮地獄。

    而王仁恭待下,向來嚴厲。有功的時候,自然有你享用。但是一旦辦砸了差事,那懲罰也如雷霆般即至,再不會有你翻身的機會!

    張萬歲也再不是當年的精悍漢子,就算能從劉武周這裡安然脫身。他在王仁恭那裡也是前程盡毀,而張萬歲也實在沒有勇氣另投家主,再重新搏命拚殺一次前程了。

    只恨那天殺的樂郎君!

    外間傳來腳步響動之聲,卻是苑君章緩緩走了進來。

    都在馬邑郡中,算是熟人。當年張萬歲還可以在苑君章面前做趾高氣昂之態。現在卻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苑君章,就又垂頭喪氣的低下頭來。

    苑君章冷冷而笑:「張公張公,沒想到今日在此間相見!」

    張萬歲無精打采的道:「苑大,你到底想做什麼?」

    苑君章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就是準備傳出消息去,正因為張公暗中通傳消息,恆安府才破獲了突厥與王太守勾結之事,張公實在是我恆安府的大恩人!」

    張萬歲霍然起身,顫抖著指向苑君章:「你這是想我死!」

    苑君章冷笑:「張公奉命來與執必部訂約,又何嘗不是想我恆安府諸人死?苑某隻是禮尚往來而已,公平得很。」

    張萬歲渾身顫抖,馬邑府大將的風範,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去。最後只是頹然反問:「恆安府到底想我做什麼?」

    苑君章冷冷而道:「恆安府立足邊陲,與突厥苦戰,保馬邑一方平安。卻被太守如此待遇,恆安府只想討個公道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13
    第一百零二章角力三十六

    距離千餘越部被暴雨閃電之夜摧滅之事,已經又過去了一天。

    雲中城內百姓,仍然在騷動之中。一大早的時候,就有閒人在城門口聚集,俱都是愁眉苦臉的在談論些什麼。

    一大早也有恆安鷹揚兵在不住調動來去,有些還是從各處戍地調過來的,疾疾趕來雲中城應變,道路遙遠,催調得又緊急。這些遠戍各處的恆安鷹揚兵都是零零散散而來。十幾人十幾人一隊的開入雲中城內。

    入城之際,這些鷹揚兵的坐騎滿是泥水痕跡,疲憊得不住喘著粗氣。城門處給往來人馬踏成泥潭也似,這一隊隊的兵經過,濺起無數泥點。圍在城門左近的雲中百姓這個時候就讓開一些,但卻不肯離開這裡。

    而在城外,那些趕來參與交易的腹地商人,草原部族中人,都在紛紛拔營離開。大家冒險而來,求的是財。現下眼看著這財不大靠得住了,雲中之地又要風暴捲動。這個時候不乾淨離開,難道在這裡留著等開春?

    雲中城百姓們一個個臉上烏雲密佈,到了最後,連閒談的心思都沒有,只是相對搖頭嘆氣。

    打仗,雲中城百姓不怕。

    生在邊地,就注定了一手扶犁,一手持刀。外敵打過來,男子當戰,女子當運。幾百上千年來,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恆安鷹揚兵卻是需要財貨將養著的,雲中大集舉行不得,沒了收入。這恆安鷹揚兵要是支撐不下去,就此散了。沒了主心骨,這些雲中百姓,就算大家都拚死了,又怎樣抵禦外敵?難道讓大家都去做突厥人的牧奴麼?

    五胡十六國的亂世去而不遠,大隋總算安定天下,怎生好日子不過短短十餘二十年,就又變成了這個樣子?

    大家只是想安穩生活而已啊!

    雲中城不大,張萬歲被擒的消息,恆安鷹揚府上下也並沒有刻意隱瞞。大家都知道了,張萬歲勾結九姓部族,意欲在雲中大集作亂,王仁恭大軍趁而加之,一舉蕩平此間。

    雲中百姓的仇恨,都加於那位在善陽的王太守身上。只是想不明白,大家都是漢人,為什麼要勾結外敵,以對自家人?難道恆安鷹揚府拼著血肉性命,捍衛馬邑郡邊陲,倒是做錯了?

    作為百姓,在馬邑郡苦挨,竭資財以供恆安鷹揚府,戰時還以血肉性命投入。這也是做錯了?馬邑郡的太守,恨不得他們這些治下百姓死而後快?

    整個雲中城內,一片這等壓抑氣氛。雖然才經歷一場擊滅千餘越部的大捷,抓了千餘越部的大王小王,更擒下王仁恭大將張萬歲,可整個城中不論軍民,看不到半點歡欣鼓舞之態。

    來此間的商隊,僱傭了不少馬邑輕俠少年。商隊今天都次第拔營離去,這些輕俠少年走的卻少。不少人和商隊結算了工錢,牽著馬挎著弓,就朝雲中城內而來。

    看到這些輕俠少年三三兩兩而來,城門口聚集的百姓終於發聲詢問。

    「大家都走,你們又來做什麼?這大集眼看是舉行不得了!咱們是土生土長之人,只有在這裡苦挨,等著王太守打上門來,說不定還有突厥人。你們又不是雲中人,這個時候不走作甚?」

    輕俠少年往往就朗聲回覆:「咱們可也是馬邑人!王仁恭這般舉動,誰還鳥耐煩搭理他,自然是和劉鷹擊同生共死!投恆安鷹揚府也不圖什麼,管咱們一日兩餐就成!」

    悲憤壓抑的氣氛之中,還有一絲男兒血性激盪。邊地男兒,多少有一些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在!

    徐樂雖然看起來溫文陽光,可也是成長於馬邑,同樣也是這樣一個性子。所以才會單騎闖營,鬧出這麼大的事情出來!

    雲中百姓,紛紛將這些輕俠男兒接住,正式投入馬邑鷹揚府之前,就在他們家中吃喝,分文不取。這些輕俠男兒或者慨然接受,或者客氣推辭,在城門口鬧得不可開交。

    在城門口處值守的恆安鷹揚兵,對這個亂勁兒就當沒看見。胸中還有自豪湧動。

    你王太守名門世家出身,有兵有財,還能聯絡草原部族。卻奈何不得馬邑人心向著咱們劉鷹擊!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就是,我們都陪劉鷹擊接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輕俠少年突然道:「樂郎君!」

    所有人都望向城門內。

    就見一隊人馬,踏著泥濘向城外而去。莊客與輕俠漢子,還有梁亥特部的族人混雜在一處。簇擁著一名英挺男兒,這英挺男兒歲數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略微有點瘦削,眉目英秀,舉止瀟灑,不像邊地粗魯男兒倒像是都門世家子弟,卻不是徐樂又是誰?

    就是徐樂,在初入雲中之際,就獨戰鷹揚兵,擊敗苑四,一直打到尉遲恭下場。然後又在前夜雷雨閃電之中,單騎闖營,拿下張萬歲,破獲了王仁恭和草原部族勾結的陰謀。

    樂郎君之名,已經威震雲中之地,如彗星一般崛起,閃耀整個邊地。而這聲名,遲早也會傳到中原,讓天下都知道馬邑郡出了這麼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在徐樂身邊,還有一個頭髮鬍鬚花白,穿著皮袍,皮帽後垂著狐尾的老者。

    徐樂所作之事這兩日已經傳遍了雲中城,這老者就是梁亥特部族長羅敦,與徐樂家中是世交。千餘越部要吞併梁亥特部,扣下了羅敦。徐樂就是為的他單騎闖營,而羅敦也投桃報李,將梁亥特部交給了徐樂。

    這位樂郎君,已然領草原一族之長!

    如此本事,加上如此傳奇遭遇,怎能不讓徐樂變成邊地輕俠的偶像?

    多少輕俠少年從人群中湧出,飛奔而前,立於道旁向著徐樂行禮:「樂郎君,此去接梁亥特部麼?只恨我們還要投入恆安府,助劉鷹擊以抗王太守,不能追隨馬前,還請恕罪!」

    而雲中百姓,也默然高高拱手,行禮下去。

    這位樂郎君破獲了王太守的陰謀,讓恆安府早有預備,這就是對雲中百姓莫大的恩德!

    徐樂坐於馬上,環顧左右,也鄭重回禮。

    自己不過是為了生存,為了救出羅敦,才冒險行事。最終卻收穫一城百姓感念。

    自己這件事,看來是做得對的。

    恆安鷹揚府立足邊陲,在突厥人的狂潮前保一地百姓平安。自己作為,幫了恆安鷹揚府一把,也是幫了這些百姓一把?

    自己鄉裡百姓,怎生能任他們被突厥人蹂躪?不枉自己冒險拚殺了這一場!

    可恆安鷹揚府的領軍之人,在這狂潮中,還能堅持本心,繼續保護治下百姓平安麼?

    若是劉武周還能堅持本心,自己了卻了爺爺和梁亥特部的事情之後,再去幫他,又能如何?自己可從不俱王仁恭和突厥人!

    徐樂回望城中恆安鷹揚府郎將衙署,爺爺曾經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劉武周此人鷹視狼顧之輩,不可深信!

    但願爺爺,說的是錯的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14
第一百零三章 角力三十七


    鷹擊郎將衙署之中,一眾恆安鷹揚府將佐,濟濟一堂。

    這些邊地將領,俱都是介冑在身,甲葉碰撞,鏗鏘響亮。分成兩排立於節堂之下兩側,自有一種剽悍之氣油然而生。

    原來各地鷹揚府,將領只行召集訓育鷹揚兵的職責。出征之際,則是大隋中央十二衛命將率領出征。在大隋都城,集中了一隻完整的軍官團,分隸在十二衛當中。

    這是大隋懲五胡十六國藩鎮林立之弊,所推行的內重外輕之制。

    但世家權勢未減,這樣的制度自然從一開始就遭到破壞。世家在各地安插私人,直接掌握鷹揚兵,不僅召集訓育,更開始直接領兵。而原來閒時為農,戰時為軍的鷹揚兵們,也變成了常值鷹揚兵,變成各處地方上舉足輕重的力量,各地鷹擊郎將也漸漸成為名正言順的實力派。一支支鷹揚兵從歸屬十二衛統領,而變成藩鎮一般的力量,並和各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楊玄感作亂,就動用了當初守河的十一支鷹揚府,一場叛亂,糜爛千里。

    而大隋精銳的十二衛軍官團,在幾次征高麗戰役中,也凋零殆盡,再也沒有掌控地方鷹揚府的力量。

    成立之初,氣象一新,壓制強大世家,聲威制壓海內,似乎要開啟一代盛世的大隋。就這樣突然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具垂死的軀殼。

    而各地強鎮,正是如日中天,正雄心勃勃,或者準備闢地自守,或者準備爭雄於天下。

    恆安鷹揚府也不例外,這些軍將,都是邊地健兒。在數年時間內慢慢糾合而來。或者是本地土著,積功而升。或者是追隨劉武周從海東回返,經歷過地獄般的高麗戰場。或者是輕俠來投,武力超人。普遍歲數,都是二十六七到三十四五之間,正是一個男人精力體力閱歷都臻於巔峰之際。更經歷了與突厥此起彼伏的大小戰事,互相之間磨合也臻於完美。

    雖然恆安鷹揚府辟處邊地,財力不濟。但有這一群虎狼之士在,再加上他們麾下四千精銳。恆安鷹揚府,從來都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眾將俱挺立於堂下,哪怕是最散漫的尉遲恭,這個時候都緊緊的閉著嘴。互相之間,目不斜視。只是等待著劉武周的到來。

    一場變故,突然就揭開了劉武周和王仁恭最後相爭的序幕,更有突厥捲入其中。誰都知道即將到來的風暴該是多麼狂烈。

    可這些剽悍的將領,卻沒有多少畏懼。

    時當亂世,功名富貴都從廝殺中來。不敢冒險,不如尋一處深山,男耕女織,苟延殘喘去也罷。大家既然身為軍將,干的就是刀頭舔血的勾當。

    和王仁恭就算是撕破了臉皮,但誰勝誰負,並未可知。與其一直在這裡苦苦支撐,接受王仁恭一輪又一輪的壓迫。還不如豁出去與他幹一場,說不定這馬邑郡中,從此就換了主人!

    不見雲中城內外,民心沸騰,多少輕俠少年,又紛紛來投。誰都不直於王仁恭所為。憑藉這軍心民氣,以快打快,直下善陽,還是有不小成功的機會。

    就算是敗了,又能如何?如此亂世,誰還真能指望死於榻上不成?

    邊地男兒,但有些本事的,就從來沒指望自己能活過三十歲。這就是雲中之地男兒的宿命!

    靴聲囊囊之中,劉武周和苑君章終於從堂後出現,直上節堂上首。

    一眾將領,滿身披掛,個個都是滿心黑血沸騰。只等劉武周披甲而出,一聲號令,大家就準備領兵南下,一頭撞死在善陽城牆之下也在所不惜。

    可劉武周出現,卻澆了大家一盆涼水。

    這位恆安鷹揚府的主心骨,滿臉憔悴模樣,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臉上皮肉也鬆弛垂掛下來。披著一件襖子,腰也有點佝僂。似乎是被這沉重的壓力壓得直不起腰來。

    這哪裡是像要和王仁恭決裂,拼一生死的模樣?

    本來如雕塑一般的眾將微微騷動起來,互相對視,滿臉疑惑。

    苑君章跟在劉武周身後,也略有疲憊之態,但一張臉仍然緊緊繃著,在他面目上,看不出什麼端倪。

    劉武周站在節堂上首,環視左右,突然嘆息一聲:「這幾日的事情,都知道了?老劉我不知道怎麼得罪了王太守,要這樣來對付我!現在張萬歲就在這衙署裡面關著,大家說說,該怎麼辦是好?」

    諸將或者在雲中城內,或者從外面駐地匆匆趕來,被劉武周召集於會。這幾日也沒少了私下議論。十個有八個覺得逼迫到這等份上,只有開打了。現下雖然覺得劉武周態度略微有些微妙,但是幾名性子急躁的將領還是搶著開口。

    「打他娘的!」

    「馬邑兵那本事我們知道,從來就沒在眼裡發著。只等鷹擊一聲令下!」

    「這些日子我們的氣受夠了,都到了這個份上,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還有什麼說的?鷹擊,你下令罷!末將請為先鋒!」

    而一向最好戰的尉遲恭雖然沒開口,但是也眨巴著眼睛看著劉武周。有人請為先鋒他就瞪過去。

    雖然尉遲恭身在雲中城內,知道此次事情水很深。可萬一真要開戰,這先鋒除了他還能有誰?誰這麼不知死敢跟他尉遲爺爺爭搶?

    諸將激憤如此,劉武周卻微微苦笑,冷冷道:「好,與王太守開戰,恆安府精銳掃數南下,爭奪善陽。要是這個時候,突厥南下呢?雲中百姓當如何?」

    一名軍將貿貿然插口:「突厥去年被咱們痛打,眼看又要入冬,只要咱們以快打快,突厥人未必敢來罷?」

    尉遲恭卻沉下了臉,他是知道內情不多幾人。

    執必落落現在就在鷹擊郎將衙署之中!雖然他也覺得以快打快,未必沒有機會。但是劉武周特意當著眾將提起突厥之事,擺明了就是不想開戰!

    劉武周果然搖搖頭,輕聲道:「除了張萬歲,鷹擊郎將衙署中還有一個囚徒,就是執必部阿賢設執必落落,張萬歲此來,就是與他聯絡。」

    堂下頓時一陣大嘩。

    沒想到王仁恭勾結的不只是九姓部族,而是突厥執必部!

    這些年來,執必部不斷入寇。馬邑郡中,不知道多少人破家。王仁恭為一郡守護,居然和執必部勾結,來對付為馬邑郡戍邊的劉武周!

    一名將領昂然道:「請鷹擊斬了執必落落,對王賊興師問罪!咱們就算全都戰死沙場,也必不向王賊屈服!」

    劉武周緩緩搖頭,神情苦澀:「我知道你們的心思,可我不能這麼做啊………我鎮守雲中,就是要擋在突厥人面前,守護一方平安。我南下去和王太守爭了,雲中百姓怎麼辦?召集大家來,也就是告訴大家一個事。我向王太守請罪!張萬歲和執必落落,都可以給王太守送去,我劉武周也隨時可以去位。但請王太守就立下一個誓言,無論如何,不能放突厥人踏足馬邑郡中!為了馬邑百姓,我劉武週一人權位,何足掛齒?」

    眾將大嘩:「鷹擊!」

    劉武周強硬擺手:「就這麼決定了!召你們而來,也就是怕你等生事。既然王太守看我不順眼,不惜將馬邑百姓都送入突厥人手裡,我劉武周走好了,只要王太守給馬邑上下一個承諾!」

    話音落下,劉武周佝僂的背也挺直起來,再也不顧眾將,大步就向堂後走去。

    苑君章掃視諸將一眼,一言不發,也追隨而去。

    只留下一眾邊地健兒在堂上悲憤莫名。

    「鷹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16
盛唐風華 第一百零四章 風起(一)

    善陽城中,在秋末之日,一片安逸閒適的氣氛。

    去年從夏至秋,經歷了一場兵火大劫。但突厥執必部兵鋒,只到桑乾河谷北緣為止。雖然善陽城也飽受征發和戰場轉運之苦,但是畢竟沒有被突厥狼騎蹂躪,元氣尚存。

    而今年雖然王太守加大征發力度,將鄉間逼迫得民不聊生,幾乎將馬邑郡自己控制範圍內的糧秣都快要搜刮一空。但善陽有馬邑鷹揚兵坐鎮,就算是地方鬧事,這變亂也蔓延不到善陽城中來。

    剛愎的王太守和治下恆安鷹揚府對峙,與南面唐國公的關係也緊張。但是眼看就要入冬,不是用兵的季節。今年應該是能平安度過。

    身在大隋即將崩塌的亂世之中,安穩度過一年就算是賺了一年,民間百姓,誰也懶得多想下一年到底會怎樣。

    而且身為馬邑郡治,在鄉間普遍凋零破產。徐敢這種一閭之長都得把孫子派出去掙免行錢。善陽城中,百姓多半都和郡府之吏,馬邑鷹揚府軍將士卒能扯上點千絲萬縷的關係。能多少分潤點郡治集中的全郡財富,秋日之後,一年接近尾聲,又無兵火之虞,善陽城中,竟然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氣氛。

    比之粗糲單調的邊地雲中城,作為馬邑郡治,還是有些繁盛的氣度。

    南北朝亂世以來,民族極大融合。世間民俗也豐富了許多,而長江以南也經歷幾百年,終於開發出來,南方的財富源源不絕的輸入中原。

    大隋帝國統治範圍,真正從黃沙漠漠的邊塞,到往水綠天藍的江南。經歷幾百年血戰磨練出無敵強軍,而財富又比當年漢晉之時極大增加。加上民族碰撞融合帶來的文化多樣化。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新一代強盛帝國的開端,將在中世紀曆史上綻放出最為絢爛的花火。

    雖然這個帝國,莫名其妙的飛快崩殂,即將迎來新一輪的亂世。但帝國余澤,還未曾消散。

    哪怕是在邊郡的郡治之中,也可以見到當臚的胡女,打扮各異的各族商人,各種各樣的吃食。公門之吏,世家門客,在酒樓上佩劍歡宴,議論著從長安洛陽傳來的最新詩體。雄健男兒,牽馬從街市上經過,準備憑藉一身本事不拘在哪個家主門下討得一個出身。

    不比晉末之世,那時面臨亂世,從公卿到百姓,是絕望的,是晦暗的,是從上到下陷入滅亡前那种放棄一切希望的瘋狂中。

    大隋即將崩塌之世,從上到下,仍然是心態雄健的,奮力向上競逐的,期待浴火重生的。

    除非這場亂世,因為某些原因,漫長殘酷得將這些希望全部毀滅!

    例如東晉之世,有著無數次的機會可以規復中原,恢復漢家衣冠。但是因為門閥世家之間的內鬥,將一切希望都完全葬送,直到整個民心士氣都沉淪下來,差點讓整個漢家文明,完全墮入黑暗。

    善陽城中官吏百姓,並沒有這麼多玄想,而是在這難得的和平時日裡,盡情的放鬆自己。讓整個馬邑郡治所在之地,別有一番熱鬧的氣度。

    就在這個時候,數名騎士,匆匆而入善陽北門,被值守的馬邑鷹揚兵驗了過所之後,就隨意揮手放行。

    這幾名騎士,風塵僕僕,渾身泥水灰塵,坐騎皮毛上全是汗水,一看就是晝夜兼程趕來善陽的。

    領頭之人,四十不足的年紀,滿臉精明強幹之色,正是劉文靜那夜遣來之人。

    一路上大家辛苦得很了,入善陽城中,看到這般熱鬧景象,幾個人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哪怕大家都在晉陽城裡呆過不短時日,見過大世面的,現下都像是一個個鄉巴佬一般,看著繁盛的市面挪不開眼睛,聞著裡巷傳來的酒肉香氣,每人喉結滾動,恨不得就去大吃一頓。

    雲中城那個鬼地方,風刀霜劍如割,草原胡族在側,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幸得大家早早離開了那裡!

    那領頭之人,看著左右那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哼了一聲:「都別想著玩樂,咱們還有要事要辦!各自去尋城中人頭廣,交遊多的舊識,將消息放出去!」

    幾名手下紛紛點頭,看起來興致不怎麼高昂的樣子。一路辛苦而來,現在就要大家幹活兒,實在覺得這位帶頭老大有點不體恤大家。

    領頭人臉上浮現了一點怒色,低聲呵斥:「我們兄弟苦熬這些時日,才算找著靠山。這個時候不賣力,等到什麼時候?看到劉武周沒有,就是沒有世家高門為靠山,哪怕坐擁恆安鷹揚府強兵,還是過得這般窘迫模樣!我們跟著的這位劉公,背後站著的可是唐國公!誰要是敢耽誤事情,我先一刀捅了他!」

    老大發火,幾名弟兄紛紛低頭。領頭人沉著臉從懷中取出幾個錢囊,丟給手下。

    手下們接過,在手裡一掂量,裡面至少是上百枚通寶錢在晃蕩。頓時人人笑逐顏開。

    老大計畫就在善陽耽擱三四個三四天,放出消息就走。三四天裡,這百餘枚通寶錢,足夠大家花天酒地,每天晚上都能找個塞種韃靼的小胡姬!

    一名手下忍不住問了一句:「劉公要挑起恆安府和馬邑府爭鬥,這些咱們都能明白。為何又放出是樂郎君為恆安府先鋒的消息?這是難得英雄少年,要是因而被王太守破家,也實在可惜。」

    老大冷著臉:「這些事情要你多問?劉公吩咐,只管去做就是。想那麼多作甚!」

    手下垂首不語,那老大又沉著臉掃視諸人一圈:「什麼英雄少年,當年我在馬邑出道之時,這位樂郎君還不知道在哪裡撒尿合泥!老子去了晉陽討生活,什麼尉遲恭,什麼樂郎君,一個個都冒了出來,哪一日遭逢,才讓他們知道老子的厲害!」

    手下們再不敢多說,對望一眼,紛紛散去,各自去將消息放出去。而那領頭人物,則是撣撣身上灰塵,就策馬向著善陽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以他當年在善陽的人脈,不要一天功夫,就能將消息放出。這位在雲中大出風頭的樂郎君,就等著後院起火也罷!

    憑什麼都是馬邑鄉間豪傑,他一出道,就名動馬邑,輕俠少年為之歡呼鼓舞。而他就要在江湖沉浮多年,這個時候才算是找到一個家主投靠?

    這家主,還如此看重這位樂郎君!

    憑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16
盛唐風華 第一百零五章 風起(二)

    這些時日,王仁恭睡得並不如何安穩。

    每當閉眼,金戈鐵馬就入夢而來。

    年少時候的記憶,模糊得連夢中都不大會記起。無非就是世家子弟的典型生活。錦衣玉食,打熬筋骨,磨練武藝,名師傳授經藝。章台走馬,武陵縱酒。知道不管坐在寶座上的是哪家哪姓,是哪族之人,總有自己這些人專有的出仕之途,然後帶著家族的榮光,踏上這個時代的舞台。

    等真正走上仕途,才明白身為世家子的壓力。

    為了家族的傳承,為了門第的保持。其他所有一切,都不重要。

    在亂世之際,家族子弟必須分投各方勢力當中,確保總有一支,會站在最後勝利一方。而這些分投各方的子弟,戰陣相見,也只能無情廝殺。

    而在承平之時,坐在寶座之上的那位,必然會提拔寒素出身子弟,限制世家出身之人的權勢地位。尤其是那位開皇天子,居然開始了科舉制度,想變化幾百上千年來的制度,然世家從此離開舞台的中心。

    然後就遭致了軍功貴族集團,關東經術世家,還有南朝傳承的那些大家的集體反抗。

    大家支持太子,結果就是十八年前的那場洛陽血火。

    大家在大業天子出征高麗之際,縱容了楊玄感的變亂。結果就是大隋無可阻擋的衰弱了下去,直到現在這個分崩離析的局面。

    身為邊臣,王仁恭自然有龍城飛將之志。

    可是世家的責任,沉重的壓在他的身上。那麼多王家子弟,為了家族,已經倒在楊玄感變亂之中,倒在一場場大隋朝明裡暗裡的風暴之中,倒在過去幾百年的中原血火之中。才換來了家門的屹立不搖。

    現在這麼多世家的共同努力,才換來了楊家即將黯然退出歷史舞台。換來了幾十萬支撐楊家的十二衛鐵軍或者葬身高麗,或者葬身雁門郡,或者葬身在當年楊玄感變亂之中。

    身為王家現在掌握著最大軍事力量之人,他有什麼理由,不參與這場即將到來的群雄逐鹿當中,不為家門爭取未來百年的地位?

    所以自己聯絡突厥,所以自己想早日吞併恆安鷹揚府,所以自己放棄了一名漢家邊帥的責任。

    一切都已經想得很分明了,自己已經做出了決斷。

    但是為什麼還要在一次次的夢境當中,看到突厥狼騎大舉南下,整個馬邑郡陷入血火之中,整個中原,都陷入血火之中?

    王仁恭在夢中突然驚醒,只覺得渾身都是冷汗,又濕又凉,身上關節都在發痛,似乎在提醒著自己的歲數。

    而帷幕低垂的床榻之外,能聽見值夜的美婢低低的鼻息之聲。香爐裡上好的洛陽沉香焚燒時的香氣,在鼻端繚繞,只是讓人煩悶不堪。

    這一覺,看來是睡不下去了。

    王仁恭輕輕翻身而起,這一點響動,立刻驚醒了訓練有素的值夜婢女。

    兩女婢女掀開簾幕探視,王仁恭微微擺手,示意自己要起身。一名婢女立刻送來了在爐上暖著的袍子,而另一名婢女則跪著捧上鞋履。

    兩名婢女服侍王仁恭換好衣衫,就被王仁恭示意退下,自己披衣而起,步出臥房之外。

    太守府邸中,一片寂靜,夜色正濃,應該已經是三更朝後的時分了。

    王仁恭的臥房外面就是一個小花園,純然的南朝風格。在馬邑這個地方經營出來,真的是花了大價錢。

    花園內是書房臥室,自然都是家生的下人才能服侍。這個時候有人在看著熱飲子,有人在外間廊下上夜,人影憧憧,足有十幾人在服侍著王仁恭這一枕黑甜。這已經是身在馬邑,又臨戰事,不能享用太過。不然以世家一支家主,一郡太守的身份。這內院當中,就是近百人伺候也只是等閒事耳!

    王仁恭突然醒來,披衣而起,走到廊下。這些下人只當自己沒伺候好家主入睡,廊下幾名下人,紛紛伏在地板上,頭也不敢抬。

    王仁恭向來有功則賞,有過重罰。治家如治軍。往常睡眠不好,氣性一大,少不得就有下人被拖出去打軍棍。

    今日心情卻不知道為什麼,柔軟了起來。隨意擺擺手道:「都起來吧,是我歲數大了,好夢難得。你們都是跟隨我起起落落,一直到這馬邑郡來,突厥人打過來,也都是跟著擔驚受怕的…………不必如此,以後在我面前,隨意些就好。」

    下人們抬頭,疑惑的互相看看,不敢多說什麼。只當是大家逃過了一劫。

    王仁恭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似乎還想和這些下人屈尊攀談幾句也似。就在這個時候,內院外面門口突然傳來了響動的聲音,還能聽見自己大兒子的嗓音:「我要去見大人!這是大事,耽擱不得!」

    內院門口值守的下人低聲解釋著些什麼,不敢讓身為郡主簿的王仲曾打擾王仁恭的睡眠。

    王仁恭嘆了口氣。

    馬邑這個邊地郡治,哪怕治所官衙,也是這麼淺陋。換成自己在洛河邊的莊苑,內院門口就算是開兵打仗,響動聲也傳不到自己臥房廊下來!

    這個地方,自己實在是呆得夠了…………

    王仁恭揚聲道:「讓他進來罷!大概就是覺得這個孽障要來,我這一覺,才睡得這般不踏實!」

    腳步聲響起,就見下人提著燈籠,引王仲曾入內。

    人還離得有段距離,就能聞到王仲曾身上一股酒氣。

    王仁恭皺眉,怒道:「喝醉了酒,就到我這裡來鬧麼?真以為自己是我長子,我對你就行不得軍法?」

    王仲曾忙不迭的站定,深深向王仁恭行禮。

    這位王仁恭的大公子,掛著主簿的差遣,但更多還是在這善陽城中尋歡作樂。今夜也是在酒樓中與一幫狐朋狗友高會,聽到了驚人的消息。這才趕忙漏夜而來報信。王仁恭喝罵於他,王仲曾真的有點委屈。

    他顫抖著聲音道:「大人,大事不妙了!善陽城中都傳遍了。張萬歲在雲中被擒。劉武周點齊軍馬,南下而來!先鋒就是出自神武的樂郎君,也就是這位什麼樂郎君,擒了張萬歲!」

    王仁恭冷然站在那裡,心中卻是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張萬歲此去,隱秘至極。自家這個不成器的長子,是根本不知道張萬歲出發一事的。

    但是現在卻從他的口中,得知了張萬歲被擒的消息!

    適才一點柔軟,還有與突厥人聯絡的內疚慚愧,全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冷硬。

    如果自己與突厥人聯絡的消息真的走漏了,那麼就撕破臉幹一場就是!

    只是有一個問題,這個樂郎君,到底是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18
盛唐風華 第一百零六章 風起(三)

    雖然是一郡之治所,但是畢竟是在邊地郡縣,善陽城也並不大。

    但凡是設在邊地的城池,從來都不是大城。這也是為了防禦方便,城小而堅,是最難攻克的所在。

    短短一日之內,從雲中帶來的驚人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善陽城中。

    劉文靜遣來之人,當年在善陽也是出名的輕俠人物。就算是在晉陽城討生活,主要做的也是通往草原的貿易生意,不管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都能摻上一腳,人脈可以稱得上是精熟。

    賣力傳播之下,一日過來,善陽城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王太守遣大將張萬歲,去往雲中地界謀什麼對付劉武周的計謀,結果被劉武周撞破,張萬歲被出自神武的以為什麼樂郎君給生擒活捉。

    劉武周終於對王太守破臉,就以這位樂郎君為大將先鋒,準備南出桑乾河谷,直撲善陽而來,要和王太守分出個勝負,從今而後,這馬邑郡內,只有一人可以做主!

    雖然張萬歲去往雲中地界,要行什麼樣的計策,明眼人都心裡有數。少不得和草原部族有什麼勾結,說不得還是突厥執必部也參與其中。

    但是善陽中人,和王仁恭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說那些依附於王仁恭的官吏將士,就是善陽城中百姓在這亂世當中,作為郡治中人,比之其他地方的百姓都要多一些優越感。

    對於張萬歲秉承王仁恭意志到底圖謀如何,大家只能略過不提。

    現下要緊的是,怎樣應對這個局面!

    對於如狼似虎的恆安鷹揚兵,縱然綜合來看,王仁恭尚有優勢。但真正撕破臉開打的話,誰也不能等閒視之!

    從昨夜下半夜開始,官吏軍將,就在夜間被叫起,匆匆趕往太守衙署之中。到了白天,馬邑鷹揚府也上了城牆,城中裡巷柵口處都有鷹揚兵看守,城中到處都是紛紛擾擾的景象。

    不夠資格參與太守衙署會議,卻又瞭解一點時局之人,就成了每處街談巷議間的中心焦點人物。對恆安馬邑兩鷹揚府的強弱,對王仁恭和劉武周兩人的行事風格,對雲中和善陽之間的山川地勢,都有好大一番議論生發。

    說者口沫橫飛,聽者如痴如醉。

    這些話題都說盡了之後,糾纏著的就是一個問題了。這入娘的樂郎君到底是誰?出身於神武,卻成了劉武周的大將,還生擒活捉了張萬歲。此前卻沒停過半點風聲,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

    徐樂在神武縣雖然有個樂郎君的花名,但這名聲卻是傳不到善陽來。作為眼界甚高的郡治百姓,自然不會去關注神武縣的一個小小俠少。這個時候只能由著性子胡亂猜測,一時間不知道給徐樂編出了多少個離奇故事出來。傳到後來,簡直就是朱家郭解之流的人物,藏身在邊地郡縣,就為一遭做出點大事來!

    市井之中,對徐樂議論紛紛,而在太守衙署節堂之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

    節堂上首,王仁恭一身紫袍,端然跪坐。花白眉毛之下,冷厲眼神如電。

    昨夜那顯得有些柔軟的老人景象,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裡。

    在這樣冷電一般的目光逼視下,下首文吏將佐,個個都姿態端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昨夜得到從王仲曾處傳來的消息,王仁恭就立即開始佈置一切。

    能說出張萬歲在雲中被擒,這消息的真實性王仁恭已經信了七八成。就算是劉武周不至於到點兵立刻南下與他爭勝負的程度,但是自己圖謀,被劉武周破壞是一定的。張萬歲那個不成器的傢伙,現下也一定在劉武周的掌握之中!

    這是狠狠打在自己臉上的一記,劉武周這賤種,難道還想用這張萬歲來要挾自己不成?

    這個時候,只有以硬對硬!劉武周若是真的想撕破臉,那就乾脆不顧忌任何事情,將劉武周徹底收拾了而後快!

    自己本來還想給恆安鷹揚兵保留一點元氣,不管是留這支兵馬戍邊,還是用來增加自己將來南下大軍的實力,恆安鷹揚兵都是派得上用場的。自己也還想在這馬邑之地留下一點好口碑,將馬邑郡經營成自己可靠的後方。

    真要到那一步的話,自己只能用那決然手段了。不管自己在馬邑郡的口碑壞到了何等地步!

    不過在此之前,先給那投效劉武周之人一個教訓,讓這些馬邑郡內不安分之輩,再也不敢去壯大劉武周的實力!

    如此亂世降臨之際,軟弱就是自取滅亡,還要牽累整個家門。想一路向上的道路,想家族長勝之途,只能用鮮血和屍骸來鋪就!

    王仁恭冷厲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掃過麾下將吏,讓每個人身上都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只有坐在文吏前段的長子王仲曾,神色如常,甚而略有驕矜之態,跟著自己父親一塊兒冷眼看著這些將吏。

    寒門素種,就算是平日裡勤謹又有什麼用?關鍵時候,也只有血統高貴之輩如他,才能真正派得上用場!

    原因很簡單,王仲曾雖然自詡血統高貴,但卻願意和善陽城中輕俠廝混。有這些輕俠為爪牙,不管是征歌逐色,還是帶隊行獵,甚或橫行鄉里,都方便太多。

    而也就是從這些輕俠口中,王仲曾打聽到了徐樂的來歷——善陽城中,也有來自神武的輕俠。

    王仁恭終於沉沉開口。

    「一個個不必這般模樣,現在還沒到和劉武周開戰的時候。我諒他也不敢領兵來迫我善陽!無非是想和老夫討價還價罷了,想老夫投鼠忌器,暫時不會去對付他…………這些留到以後再說,老夫只要有心,有一萬種辦法,讓劉武周這點勢力煙消雲散!」

    眾人抬頭,正準備附和讚嘆一番王仁恭的話。

    王仁恭已經一舉手制止了他們,眼神越發的凌厲起來。

    「但劉武周這廝,善於蠱惑人心。引得馬邑鄉間那些頑劣之輩,紛紛投效。劉武周就越發割地自雄,不從郡府號令。這還是大隋天下麼?老夫還是馬邑郡太守麼?這些鄉間頑劣之輩,必須給他們一個震懾!讓他們知道,這馬邑郡中,到底是誰人在做主!」

    眾人屏息凝神,只等王仁恭最後號令。

    「…………神武縣中,徐家閭內,鄉蠹如徐樂。作姦犯科,素來不法。更以下凌上,圖謀不軌。著遣郡兵,收治其家,為郡中不法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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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華 第一百零八章 風起(五)

    劉武周和苑君章站在城頭,目送一隊騎士,匆匆而出,捲起煙塵,向著南面而去。

    這一隊騎士,就是劉武周遣出,向名義上他的上官王仁恭上表而去的。

    像這樣的隊伍,劉武周還向晉陽唐國公,向雁門郡太守,甚或向長安監國的代王楊侑都派出去了。

    這表章就一個意思,王太守遣大將張萬歲勾連突厥,傾陷邊臣,到底是什麼意思?若諸公以為雲中之地非漢家所有,則劉武周請解職而去,不為大隋再做這苦守邊疆的孤臣。

    若諸公認為劉某人所行之事不錯,則請王太守懸崖勒馬,請邊地帥臣諸公,請監國代王,助我劉某人一臂之力!

    眼看著隊伍捲起的煙塵越去越遠,苑君章長長嘆息一聲:「這是要捅了馬蜂窩啊。」

    劉武周沉著一張臉追問:「你覺得各處反應如何?」

    苑君章搖搖頭:「雁門郡殘破,無心捲入這一灘混水當中,表章過去,不過泥牛入海而已。唐國公則必然會聲援我們…………」

    他嘴角浮現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這位國公爺,是巴不得我們和王太守早點打起來,誰死誰活,都不在他心上,只要他要行大事之際,我們這些邊地健兒不要給他添亂就好。鷹擊你強硬以對王太守,唐國公豈能不歡呼鼓舞,為鷹擊你搖旗吶喊?」

    劉武周嘴角也浮現出一絲苦笑,喃喃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都是各懷私意啊……」

    苑君章繼續道:「長安那位監國,懵懂小兒而已,大隋對這個天下,還有什麼約束力?也只是讓人白走這麼一遭而已…………至於王太守處…………」

    說到王仁恭了,苑君章語聲沉了下來,嘴角譏誚笑意越來越濃。

    「…………我們這位王太守,從來性子剛嚴,瞧不上我輩寒門素戶出身。居然不乖乖等死,還將王太守圖謀昭告天下,王太守焉能不怒發如狂?如果說原本王太守還有什麼顧忌的話,現下到了這等地步,王太守是再不肯將馬邑郡之事拖延下去了,只想早點解決我輩而後快!」

    劉武周嘴角也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這些使者遣出,就是去捅馬蜂窩的。王仁恭必然會雷霆震怒,使出最後決絕手段。

    這也是他所期待的,僻處雲中之地,天地實在太小,他也呆夠了…………

    苑君章和劉武周並肩站立一會兒,突然又說起另外一個話題:「為何那麼輕易放徐樂一行離開?」

    苑君章目光炯炯,望向劉武周。

    徐樂當日不願意在城中耽擱,就要帶著羅敦以接收梁亥特部的名義離開。消息傳遞上去,依著苑君章的心思,這個時候一定要將最能惹事的徐樂控制住,讓他再也不能生出什麼事端出來。

    但是劉武周沉吟一陣,還是決定放行。

    迎著苑君章的目光,劉武周搖搖頭:「這個時候,將這徐樂放在雲中城內,才是最不省心的做法。讓他離開,任他去攪風攪雨罷。這一次禍害的,可就不是我們恆安鷹揚府了。」

    接著劉武周就拍拍苑君章肩膀:「你是不是將這徐樂看得太重了?此子雖然有本事,更陰差陽錯的將張萬歲送到我手裡來,攪動這一局風暴。可他還是太過弱小了,哪怕馬邑郡內爭鬥,他也無法改變影響什麼。老苑啊老苑,我們的大敵,始終是王仁恭,將來還會有其他的高門大族,徐樂此子,還遠沒到讓我們這般關注的時候!」

    苑君章不語,他知道劉武周說的都是正論。但是在雲中城和徐樂短短打交道的時間,總讓苑君章有一種隱隱的預感,什麼事情,只要有這徐樂摻和進來,總會脫離原來的想像發展。

    但願此次風暴,不要將這徐樂再捲進來。讓他安安穩穩接掌梁亥特部,過他的富足日子去也罷!

    ~~~~~~~~~~~~~~~~~~~~~~~~~~~~~~~~~~~~~~~~~~~~~~~~~~~~~~~~~~~~~~~~~~~~

    桑乾河谷邊上的徐家閭聚落,此時一片蕭索景象。

    秋藏的活計已然幹完,但到手的糧食有一大半去了神武縣的庫藏當中,然後又會被轉運到善陽成為王仁恭掌握的財富。

    老太公病重,而樂郎君的商隊沒有半點消息回來。讓這座大概有三十餘戶人家的聚落,看不出多少生氣來。

    作為邊地村閭聚落,都有寨牆,每天都有村中漢子在寨牆上值守。

    今日輪值之人叫做杜充,一家是從雁門郡遭遇突厥兵禍之後逃過來的,已經在徐家閭定居了快十年,這一代兄弟兩人,弟弟跟著徐樂去行商,兄長留著看家。

    雖然入徐家閭時日比較晚些,但是杜家都是老實本分之人,村中大小事務也相當賣力,在閭中口碑不壞。不然徐樂怎麼放心能帶著杜家二弟去走這趟行商?

    秋日陽光尚在,但曬到身上,已經沒了多少暖意。杜充早早就換上了皮襖,縮在寨牆一角,實在冷了,就起身走一圈。順便瞭望一下村落周圍荒涼的秋日收割過後田野景象。

    寨牆上值守之人,就他一人而已。隨身兵刃就是一張弓力不強的獵弓,一撒袋羽箭,還有一桿長矛而已。

    自從劉武周重整起恆安鷹揚府之後,馬邑郡腹地內的村閭,就再沒了以前夜間精壯俱上寨牆,日日提心吊膽害怕突厥南下侵襲的景象了。

    杜充雖然在寨牆上值守,可半點也沒想到會遇見什麼警訊。心裡面琢磨的卻是這次太守征發的租庸調實在太狠,家中屯下的那點糧食,眼看是吃不到開春的。就指望樂郎君這趟行商回來,看能不能貼補一些。

    自家兄弟,出這趟遠門,可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話說自己也都二十五六了,還是沒個媳婦兒,倒該怎樣設法,去尋一門親事才好?

    轉著這樣亂七八糟的念頭,杜充只是在寨牆之上漫無目的的走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騎從遠處疾馳而來,馬上騎士,一副輕俠少年的裝扮。遠遠的就聽見那輕俠少年大喊:「小門神可在?大事不好了!」

    杜充一震之下終於從自己胡思亂想中掙脫出來,望著那大喊著疾馳而來的輕俠少年。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什麼事情大事不好了?還能有什麼大事,找到徐家閭這種尋常村落頭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20
盛唐風華 第一百零九章 風起(六)

    時間推回去一些。

    陳鳳坡是馬邑鷹揚府中一名尋常隊正而已。

    馬邑鷹揚府規模頗大,警戒駐守地方廣泛。除了歸於王仁恭直領的五營精銳之外,各處汛地都有值守兵馬。

    這一兩年來,王仁恭不斷的從汛地當中抽調精銳,歸於他直領的兵力當中。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王太守就是在不斷強化可以拉出來野戰的兵馬,所圖甚大。

    不過這些事情和陳鳳坡沒什麼干係,他是神武的老土著,本事不大,野心更小。在大業初年就吃上了鷹揚兵的餉,還是個在農閒時候負責召集鷹揚兵們校閱訓練的團頭。

    後來抽調全國鷹揚兵赴高麗征戰,鷹揚兵全部轉為常值,揀選精銳建立太守直領五營。這些事情,全都被陳鳳坡所完美避過。

    他現在就是汛地在神武縣,看著城防倉場驛站,維持城內治安,名義是鷹揚府隊正,其實這輩子誰也不會抽調他去上戰場的一個尋常小武官而已。

    陳鳳坡也很滿意這樣的生活。

    居於鄉里,聽號令行事,不出去冒死拚殺博取功名,回家就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平日照應鄉里但講三分良心,戰時自然有更厲害的人物頂上去。

    若是能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倒也算是不錯。

    秋收之後,眼看就要入冬。突厥人不會在冰天雪地的季節南下,這一年眼看就要熬過去。陳鳳坡就越發的懶怠了,自己坐鎮的軍營也就三兩天去一次,對手下拘管得也不甚嚴,整日裡就在自己私宅中享清閒。

    誰能想到,正在宅子裡準備了幾個下酒菜,準備有滋有味喝上兩盞,然後倒頭睡他娘之際。突然就被手下尋上門來,說是馬邑鷹揚府越騎營營將石朝志突然來到神武縣中,有召於他!

    陳鳳坡緩過神來,趕緊換了衣衫,胡亂將鋥帶扎束完畢,又挎上佩刀,一路就狂奔而向自家軍營所在之處。

    神武縣中軍營,甚為闊大,真到戰時,此間可以塞下十倍以上的兵力。但平日裡就是陳鳳坡這一隊人在維護。按照陳鳳坡的這個疏懶性子,底下人會賣力才是有鬼。

    這片位於城中不小的軍營之內,頗有幾分荒涼破敗的景象。而陳鳳坡那一隊人馬平日裡佔據的那一角,現下一派燈火通明,幾名陳鳳坡的手下,正垂頭喪氣的跪在轅門之外。

    一名渾身甲冑未解的中軍官見到陳鳳坡到來,板著臉迎了上來:「將主正在等你!」

    陳鳳坡這個歲數了,什麼脾氣都給磨沒了,陪著笑臉道:「這位將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還請示下,卑職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王仁恭接掌馬邑鷹揚府也不過才幾年時間,花了大氣力建立直屬自家直領的五營鷹揚兵以懾恆安鷹揚府,對於陳鳳坡這般的老兵油子,真的是沒時間精力去清理。

    馬邑府精銳五營之一營將石朝志突然而至,先拿下了幾名守在營中聚賭縱酒的陳鳳坡手下,又將陳鳳坡疾疾召來。就是準備給這些人熟地熟的老兵油子一個下馬威。沒想到陳鳳坡還是這麼個嬉皮笑臉的模樣,半點沒有被震懾住的模樣。

    這中軍官也是無奈,板著臉揮手:「快進去罷,將軍正在等著你,一切到時候自知!」

    陳鳳坡笑嘻嘻的快步而去,在轅門口經過那幾個手下的時候還喝罵了一句:「又在躲懶,被石將軍收拾得好!等我出來,還得找你們算賬!」

    在一片狼藉的節堂之上,馬邑鷹揚府越騎營營將石朝志正一身風塵,介冑未解,在節堂之上走來走去,左手馬鞭不住的輕輕敲擊著右手。

    他是跟隨王仁恭多年的家將,隨王仁恭起起落落,直到為這馬邑郡太守,王仁恭就將他放了出來,領馬邑鷹揚府越騎營。

    雖然在大隋沒有官號,也沒經過銓敘,但是現下這個世道,誰還在意這個?

    此次奉命而來神武行事,石朝志直入神武駐軍汛地,看到軍營破敗,留守軍漢聚眾賭博,就想順勢給這裡駐軍一個下馬威。

    陳鳳坡進來,口中報名,深深行禮下去。石朝志轉過身來只是獰笑一聲:「你帶的好兵!管的好汛地!」

    陳鳳坡慢慢直起腰來,淡淡一笑:「回將主的話,管好汛地,操練鷹揚兵,需要的就是錢糧二字,現下全郡錢糧,都集中在善陽一地,神武縣庫之中,空空如也,能將此地維持成這般模樣,已經是竭盡卑職之所能。若是將主還因而見怪,卑職願求去讓賢。」

    這一番話竟然將石朝志頂的噎住了。

    王仁恭雖然為馬邑太守,但從來沒想到要紮根此間。所行之策,都是竭馬邑郡財力以養出一支精兵,坐待天下之變。所以將地方搜刮得極狠,力保他直領五營精兵兵強馬壯。地方上就靠這些老人維持,只要不出大亂子,也就這般過去了。

    陳鳳坡這種在地方上任職多年,協和各方,還能維持住局面的老兵油子,還真的不能將他說趕走便趕走,不然地方上鬧出亂子怎麼辦?

    下馬威被這般不軟不硬的頂了回來,石朝志也只能罷休,反正他此來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這個。

    石朝志忍氣站定:「今夜收拾好營壘,我的兵馬漏夜將陸續趕到。明日你精選出若干嚮導,領我們去桑乾河谷,徐家閭處!」

    陳鳳坡彎腰躬身領命:「這都是卑職分內的事情,一定辦得妥帖。」

    石朝志揮手:「去安排罷,今夜有進無出,明日便出發!」

    陳鳳坡領命之後,恭恭謹謹退了出去。

    此刻營地之中,火光燃動,自己麾下兵士不斷給召來,但營門口要害處,都被石朝志部下看住。今夜之中,這個營地有進無出,就是防走漏消息。

    石朝志領本營親衛直入神武縣中,不經過縣署就控制軍營要害,並弄出這麼大動作來。縣中文臣,一句話沒有多問。世家子掌地方,又有鷹揚府為爪牙,這個世道,真惹上他了,腦袋掉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那幾名被罰跪的軍士,也被放過,這個時候都湊到陳鳳坡身邊來:「陳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陳鳳坡卻一掃面對石朝志之際鎮定的笑意,滿臉憂色:「不知道徐家閭怎生惹到了咱們這位王太守!」

    一名兵士反應過來:「徐家閭,徐老太公?」

    陳鳳坡點頭:「豈不正是!快遣人去通傳老太公去,咱們能做的,也就是這點事了。」

    兵士皺眉環顧左右:「可善陽來的這些傢伙…………」

    陳鳳坡拍了那兵士腦袋一記:「這是神武!還怕找不到人帶信?這麼大的營地,難道能處處看緊不成?快點遣人去給老太公捎個口信!」

    兵士捂著腦袋,匆匆而去,三下五除二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陳鳳坡卻看著四下戒備的石朝志部下,神色鬱鬱:「老太公,你怎麼就惹上了王太守呢?同是鄉里,我就這點本事,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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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