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2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33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章 風起(十七)

    石朝志驚惶失措的呼聲,在山頂迴蕩。

    所有殘餘的馬邑越騎精銳,都聽見了。可這些殘餘的馬邑越騎精銳,已經只剩下不足一半!

    這些石朝志精選出來參與夜襲的人手,全是中低層軍官一級的人物。這是一支軍隊戰鬥力的骨幹和脊樑,是需要帶頭披堅執銳,衝殺在前的精銳!

    在雲中幾場惡鬥當中,徐樂也未曾遭逢過這樣豪華的對手!

    集中這些戰力骨幹於一起投入廝殺之中,是再奢侈不過的使用方法。一旦有所損失,是一支軍隊無法承受之痛。石朝志選出這些人手投入夜襲,就是出於對徐家閭中人的輕視,想快點了結這差遣。

    誰能成想,突然間就冒出了徐樂與韓約兩人,尤其是徐樂,在夜間步下混戰中,居然殺傷了近半馬邑越騎一營精銳的軍官團!

    廝殺當中,這些軍官早就膽寒。聽到石朝志的呼喊聲,所有人都轉身想走。

    可是現在,哪裡能讓他們輕易走脫?

    數十名眼睛都紅了的莊客猛撲上來,和這些馬邑越騎精銳扭打成一團。各色兵刃揮舞碰撞,不時有人體沉重的倒地聲,有兵刃入肉之聲,有人垂死慘叫之聲。

    這場山頂夜間混戰,瞬間變得就更加的慘烈血腥!

    莊客湧上,徐樂就再沒了廝殺的心思。強自支撐起來,不管不顧的就衝下山頂。

    韓約緊緊跟在後面,想扶住一瘸一拐的徐樂,卻被徐樂狠狠甩開。現在徐樂就一個心思,見到自己的爺爺!確認他安然無恙!

    火光之中,徐樂一眼就看見自己爺爺背靠在岩石之上,白髮飄拂,望向自己。而韓大娘蹲跪在側,守在爺爺身邊。

    徐樂再也顧不上背後傳來的廝殺之聲,身形快得都要拉出了殘影,飛也似的撲至自己爺爺身邊。

    一支羽箭,插在爺爺胸口,鮮血已然將衣衫完全映紅。

    徐樂呆在那裡,渾身顫抖。

    徐敢卻看著自己孫子,同樣渾身浴血,站在自己面前。

    徐敢下意識的板起了臉,怒道:「夜裡不對敵人遊斗,一頭紮進去步戰做什麼?嫌命長?」

    每吐出一個字,徐敢嘴角就溢出一股鮮血,將他的白鬚染紅。

    徐樂猛然跪了下來,嗤拉一聲將徐敢創口處衣衫扯破。看著那支羽箭,然後手忙腳亂的想按住徐敢創口。

    徐敢苦笑搖頭:「傻小子,爺爺是不成啦。我瞧著,最多撐到天明,還能陪你說會兒話。」

    徐樂猛然一聲低吼:「你不會不成!」

    創口鮮血,現在已經凝結,不大朝外流出了。但徐敢每一呼吸,都朝外噴濺著血沫。這是內臟受創的表現。

    羽箭深深沒入心口附近,如此位置,根本沒法打箭。一旦拔出,只會加快徐敢的死亡。

    多年宿將,對自己傷勢判斷,再準確不過。

    徐樂呆呆跪在徐敢身邊,只覺得渾身冰冷,什麼念頭都轉不動了。

    什麼雄心壯志,在這一刻都已經煙消雲散。為什麼自己不留在神武?為什麼自己非要去外面的天地?

    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十幾年來,教養自己長大,給了自己最大的關懷和愛護。

    可爺爺就要死了。

    徐樂想吼,卻吼不出來。想哭,淚水卻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

    韓大娘掩住面孔,淚水從指縫中溢出來。這位忠心耿耿一直服侍照顧徐敢的中年女人,終於發出了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嚎之聲。

    背後山頂,響起了歡呼之聲。

    幾十名莊客在韓小六帶領下直撲上去,紅著眼睛廝殺。馬邑越騎殘存人馬終於抵擋不住,只有寥寥幾人滾下山去逃命,其他人都在山頂,變成了一堆屍首!

    徐敢盡力擠出一絲微笑,輕輕道:「你父親的死…………」

    徐樂搖頭:「我不想知道,我只要爺爺好好的。」

    徐敢苦笑著搖搖頭。

    既然徐樂不想知道,那也就不說了吧。衛兒之死,牽扯了太多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若是阿樂想去復仇,他的敵人太多,也太過強大了…………

    如果自己還在,還能幫忙出謀劃策,讓阿樂避開更多的危險。但是自己就要不在了,就讓衛兒之死,永遠藏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夜裡罷…………

    徐敢看著徐樂,一字字的艱難問道:「我給你的甲呢?」

    徐樂狠狠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來,呼哨一聲。

    這聲呼哨在夜空中遠遠傳了出去,遠處響起一聲馬嘶,有若龍吼。夜色之中,放在停兵山外的吞龍背負著徐樂帶了一路的那個大包裹,奮首揚蹄,越過樹林,直向山上而來。

    摸上山來的時候,徐樂將吞龍放在了停兵山外圍。這一聲呼哨,就將吞龍召來。這匹戰馬神駿得已經有了靈性。本來徐樂想在爺爺面前好好炫耀一下的。

    可是現在,就算是自己得到了天下間所有寶貴的東西,又有什麼意思?

    徐敢側耳聽著吞龍遙遙嘶鳴之聲,露出一點笑容:「居然得了匹神駒…………」

    徐樂趕緊阻止徐敢:「爺爺,別說話了。」

    徐敢一笑:「哪那麼快就會死,來,坐我身邊,我還有不少東西要教你!」

    ~~~~~~~~~~~~~~~~~~~~~~~~~~~~~~~~~~~~~~~~~~~~~~~~~~~~~~~~~~~~~~~~

    此刻在停兵山下,一眾馬邑越騎,呆呆的看著山頂的混戰廝殺。

    誰也沒有想到,以軍官組成的夜襲隊伍,去對付一些莊稼漢,竟然爆發了這麼激烈殘酷的廝殺!

    因為這一營人馬中的軍官都被石朝志抽調走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剩下馬邑越騎反應混亂。好一會兒才組織起來,準備上前接應。

    可這個時候,山頂廝殺已經結束,夜空中迴響著的,就是徐家閭莊客的歡呼之聲!

    這些馬邑越騎也紅了眼睛,舉著火把就向山上湧去。

    這麼多軍將死傷在山上,若是他們回返,王仁恭會碎剮了他們!只有將徐家閭中人,全部碎屍萬段,才能在王仁恭面前交代得過去!

    夜色中突然幾條人影踉蹌而出,湧上去的馬邑越騎定睛分辨,驚呼出聲:「將主!」

    退下來的正是石朝志。

    他渾身血跡,甲葉殘破。身邊幾名馬邑越騎軍將,也和他一般狼狽。

    石朝志紅著眼睛,對湧上來的大隊馬邑越騎怒吼:「圍死他們!召大軍前來,將他們砍成肉泥!」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34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一章風起(十八)

    過去十九年的人生,對於徐樂而言,是無憂無慮的。

    徐敢打理好一切,將他安全的置於自己的羽翼之下。這位老人,哪怕已經過了他最巔峰的歲月。仍然是是一個不可輕侮的人物。

    老人掃平了桑乾河谷的馬匪盜賊,開闢了徐家閭。在草原上建立了人脈,還曾經試圖聚合九姓聯盟反抗突厥人,建立起一支強大的勢力。

    徐敢將自己剩下生命,全部投入保護自己的孫子成長,儘可能的為自己孫子留下一些什麼當中。

    可是命運始終在刁難這位老人。

    聚合九姓聯盟,最終還是失敗了。當初在草原上舉起反抗突厥大旗的幾位老友。羅敦頹廢,烏頭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突厥。而徐樂黯然回返徐家閭,這一場失敗的戰事,將徐敢最後的精氣神都消耗了乾淨。

    他只能用最後一點氣力,繼續保護徐樂,直到中風倒下。

    而就在徐敢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力的歲月當中,徐樂長大成人了。

    自己少年英俊,自己實力過人,甚至還稱得上聰慧。

    徐樂有著太多雄心壯志,徐樂以為這個天下都會被自己震動。雖然徐樂溫和的接受爺爺的安排,老老實實的呆在神武縣中。但徐樂未嘗沒有腹誹,爺爺也太過小心,未免有些耽誤了自己成為這個天下最為耀眼的英雄人物的進程。

    雖然徐樂從來不說,但是在心裡,已經以為是自己來保護爺爺了,該自己來完成爺爺那些未了的心願了。

    所以一旦出神武,徐樂戰苑君瑋,鬥恆安鷹揚兵,幾次沖千餘越部大營。銳氣十足,張揚萬分。就是想回來對爺爺證明,自己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自己已經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可當今夜,呼嘯的山風之中,看著爺爺靠在山石之上,那支羽箭還插在爺爺的胸口。

    徐樂寧願回到從前,回到爺爺的羽翼之下,再不踏出神武縣一步,再不去做危險的事情,再不想證明自己。

    只要能回到從前。

    莊客們次第回返,終於看到了這一幕。所有人都呆在當場,擊敗馬邑越騎精銳的喜悅,在一瞬間就全然煙消雲散。

    韓小六驚呼一聲,已經衝到徐敢面前,雙膝跪地,淚如泉湧。

    「太公,是咱沒護住你!」

    而徐樂就呆呆的站著,已經不知道做什麼才好了。

    徐敢卻神色寧定,摸了摸韓小六的頭髮:「這不怪你,戰場之上,誰生誰死看命。你還得好好打熬筋骨,光靠一點射術,可成不了英雄人物。」

    不知道是迴光返照還是什麼,徐敢嘴裡污血也不大溢出了,說話也不再斷斷續續。稍稍安撫了韓小六一下,就對著自己呆呆站在那裡的孫子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馬邑越騎不會離開,還要和他們鬥一場,才能脫身!不過死個人而已,就這麼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我沒你這個孫子!」

    徐樂終於身體一動,靜靜轉頭,看著山下火光。

    一種幾乎要滲入每個人骨髓中的殺氣衝天而起,讓在場每個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徐樂輕輕開口:「我就怕他們走了。」

    徐敢拍拍身邊:「那坐下來,一百餘騎馬邑越騎,不是那麼容易收拾的,我們徐家的騎軍戰法,也該教給你了!」

    ~~~~~~~~~~~~~~~~~~~~~~~~~~~~~~~~~~~~~~~~~~~ ~~~~~~~~~~~~~~~~~~~

    停兵山下,篝火之側。

    上百馬邑越騎已經集結過來,除了在各個路口留下一點監視人馬,其餘人等,全都來到這裡,等候石朝志的下一步號令。

    連陳鳳坡幾人都在其中。

    陳鳳坡偷眼看著石朝志幾人,內心全是震驚。

    二十餘名馬邑越騎軍官摸上去,只剩下四五人回來,還渾身是血。

    徐家閭什麼時候擁有這麼強橫的實力了?恍惚之間,陳鳳坡這才想起,十幾年前徐敢掃平桑乾河谷馬匪盜賊的威名。

    陳鳳坡身邊那些本地鷹揚兵,互相面面相覷。跟著這些善陽來的傢伙,去對付本鄉本土的英雄人物,實在讓人心裡極度不不是滋味。

    可現在還能怎麼樣?只怕稍稍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樣子,那明顯已經憤怒到了極處的石朝志,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們所有人都幹掉!

    石朝志渾身顫抖,雙眼血紅。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不僅僅是憤怒,還有害怕。

    暗夜之中,火光映照之下,徐樂一人掃掉一半馬邑越騎軍官的身影,似乎現在還清晰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如此人物,怪不得劉武周要竭力招攬,怪不得王太守調了他們整整一營越騎前來剿洗他所在的村閭!

    將近二十名隊正火長葬送也是實實在在的,如果沒有說得過去的功績,自己絕不可能脫罪!

    只有在這裡將那位不知道怎麼突然殺回來的樂郎君擒獲,交到王仁恭面前,這件事情才交代得過去!

    可一旦想及徐樂,石朝志就控制不住自己渾身上下微微的顫抖!

    直到他掃視聚集在身邊的馬邑越騎,這才稍稍平復了一些心情。

    近兩百騎甲士,裝備完全,戰技精熟,更有戰陣經驗。縱然那位什麼樂郎君武力過人,但真正軍陣之中,拉開來打,他無論如何不會是這些精銳甲騎的對手!

    石朝志咬牙,對陳鳳坡道:「我調一火兵給你,去神武縣調撥糧秣輜重前來,我們就在這裡紮下,圍死徐家閭的人!」

    陳鳳坡毫不猶豫大聲應是,只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早就和你說圍在這裡也罷,山上沒水沒食,徐家閭人能撐住多久?餓垮了上去功勞就撿到手了。非要摸上山去夜襲,死傷一大半退下來,這不是自家作死嗎?

    一名馬邑越騎忍不住發問:「將主,要請援兵麼?」

    石朝志咬牙狠狠道:「我們還有臉求援麼?我們是馬邑越騎!」

    石朝志紅著眼睛掃視身邊越騎甲士,冷冷道:「大家都知道太守治軍如何,現在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那樂郎君現在就在山上,只有擒獲了他,才能對太守有所交代!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徐家閭的人不死光,我們就在這裡耗下去!」

    一眾馬邑越騎沉默一下,拱手領命:「諾!」

    石朝志又大聲道:「我也不會虧待諸位弟兄,辦好這件差使,這桑乾河谷中所有村閭,隨你們去剿洗,鬧到善陽,我全都擔著!」

    幾名本地鷹揚兵猛然抬頭,就看見身邊馬邑越騎握住了腰間佩刀刀柄,冷冷的看著他們。這些本地鷹揚兵都低下頭來,再不敢多說什麼。

    而陳鳳坡始終就未曾抬頭,滿臉都是苦笑。

    夜襲一仗,把這些馬邑越騎都逼瘋了。若是真讓他們剿洗了桑乾河谷的村閭,自己還怎麼在神武縣中做人?

    陳鳳坡悄然向停兵山上望去,忍不住就在心裡冒出了一個念頭。

    徐家閭的這些人,但願本事再大一些,乾脆將這些馬邑越騎消滅乾淨了也罷!

    隨即陳鳳坡苦笑得更厲害了。

    近兩百騎甲騎,真正拉開陣勢打,徐家閭這些莊客如何能是對手?所謂甲騎,就是這個時代最強的武力!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35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二章風起(十九)

    火光燃動,照亮了停兵山。

    數十名莊客,持刀負弓,警戒四下。

    這些老實巴交的徐家閭莊客,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逃亡,經歷了一場夜間突如其來的廝殺,經歷了一場被逼到絕境的爆發。

    雖然有十餘人死傷,剩下人身上也都有血跡創痕,但彷彿已然脫胎換骨一般,在夜色中一個個身形站得筆直,只是注視著山下燃動的火光。

    只是眼神當中,再沒了畏懼。

    有些莊客還在不住回頭,看著山凹裡的景象。

    徐樂正坐在徐樂身邊,神情專注,聽著負重創的老人,在一直說一直說。

    時間如水一般流過,眼看就快要到了天明。

    但徐敢卻覺得自己還沒有說夠,他還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告訴自己孫子!

    他要告訴徐樂,徐家先祖當年在塢壁自守,曾經直面過鮮卑人建立的無敵鐵騎,學會了慕容家絕代雙驕所創立的騎兵作戰技藝。

    他要告訴徐樂,一旦上了戰場,除了尋常兵法之外,有哪些需要注意,有哪些需要警惕,有哪些小手段可以動用。

    他要告訴徐樂,雖然眼見就是亂世到來,武力將會是未來數十年的憑籍,但是單憑武力,是絕對走不到最後。

    他要告訴徐樂,世家雖然是一個個恐怖的龐然大物,這些世家,主導了過去幾百年的亂世,又將強大的大隋徹底拖入了分裂動盪之中,馬上這些世家就要趴在大隋留下的屍體上貪婪的吮吸血肉。

    但這個世家掌握著這個世界一切的製度,終究是已經走到了末路。

    因為全天下都再不想回到那幾百年的血腥戰亂當中,新的時代就在眼前。

    雖然其間會經歷太多血腥,太多艱難,但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去做世家的鷹犬。

    徐敢靠在石上,一直一直的說。夜風中他白發飄拂,臉頰上卻泛起了紅暈。彷彿不再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胸口處也沒有那支致命的箭矢。只是想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將自己一身的經驗和智慧,都傳授給徐樂。

    夜再長,也有盡頭。更何況對於徐敢而言,這夜實在是太過短暫…………

    天邊已經透出了濛濛的亮色,徐敢終於停下了述說,滿是慈祥的看著跪坐在自己身邊的徐樂。

    自己孫子,實在是個很英俊的少年。

    目若朗星,鼻若懸膽,雙眉斜飛,跪坐在那裡,腰背筆直如劍。

    可阿樂也實在太過年輕了,性格也太鋒銳了,而他將要面對的,是即將到來的亂世,是越加瘋狂的那些世家!

    可自己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想到這裡,徐敢忍不住就是自失的一笑。自己一生,又保護住誰了,又做成什麼事了?只有滿身傷痕,只有家破人亡。今後的路,就讓阿樂自己走去吧。

    在最後時候,徐敢再一次的想告訴徐樂,他父親徐衛的死因,在那個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誰是真正殺害他父親的兇手。

    但到了最後,徐敢還是將這番話收住了。

    這敵人,實在是太過強大了…………現在的徐樂,還遠遠不是他的對手,等阿樂再成長一些,自己去發掘吧,然後再決定怎麼做!

    徐樂同樣靜靜的看著自己爺爺。

    一夜下來,自己將爺爺的每句話都牢牢記在了心底。直到最後爺爺的慾言又止,徐樂也明白自己爺爺想說什麼,為什麼最後卻又停住了。

    徐樂也不想追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爺爺已經背負了這責任這麼久,下面該輪到自己扛起來了。

    只是自己身後,再沒有爺爺站著了。

    下意識中,徐樂緊緊的咬著牙齒,直到嘴裡傳來濃重的血腥味道,不知不覺中,徐樂已經咬破了自己的牙床!

    微露的晨光當中,徐敢只是久久的看著徐樂,吃力的伸出手來,摸了摸徐樂的頭髮。

    過去十九年,徐敢從來都是一個嚴厲的家長,不住的打磨磨礪自己唯一的孫子,從來沒有過這樣溫情的舉動。

    徐樂垂下頭來。

    徐敢的語聲,變得低了下來,斷斷續續,低若蚊鳴。

    「人總有一死,沒什麼好傷心的。我已經活得足夠久了,阿樂,今後這條路就要你自己走下去了。保護好自己,照顧好身邊人。」

    污血再一次的從徐敢口中溢出,山風陡然更劇烈起來。

    一幅幅畫面,突然浮現在徐敢眼前。

    北周北齊沿著黃河的血戰,十餘萬各族戰士拚死苦鬥,黑甲黑騎衝撞敵陣。初得兒子的喜悅,兒子婚禮時候的大醉。兒子又有了兒子,直到那個夜裡衝天而起的火光。

    最後的畫面,是那夜在長安城外,孤身單騎的老人,看著懷裡的嬰兒。嬰兒咿呀而笑,手舞足蹈。

    大業十二年秋,北周大將,號稱八柱國之外軍中影響力第一的徐敢,亡於停兵山。

    摸著自己頭髮的那隻手突然滑落,徐樂抬起頭來,看著爺爺垂首端坐,卻再沒了氣息。

    徐樂深深拜倒,渾身劇烈顫動,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不管是誰,讓爺爺離開長安,讓爺爺遭逢顛沛流離的命運,讓爺爺最終死於這停兵山,自己都會將他們一一揪出來!誰也不能阻止自己!

    韓小六的聲音響起:「老太公!」

    呼喊聲中,韓家兄弟拜倒在地,而數十莊客,也全都拜倒,送徐敢最後一程。韓大娘站在遠處,捂著面孔,渾身劇烈顫抖。

    徐樂站起身來,抱起爺爺屍身。以前在徐樂心目中無比高大健壯的老人,此刻彷彿輕的沒有份量。

    徐樂轉頭望著山下,晨光中那一團團篝火煙氣上升,仍然死死將停兵山圍定。不管誰突圍而出,都會被馬邑越騎發現,然後咬上來。

    韓約已經起身,來到徐樂身後。聽見徐樂頭也不回的低聲道:「取我的甲來。」

    韓約默默點頭,轉身而去。

    徐樂望著那些在晨光中顯現出來的馬邑越騎小小的身影,輕聲道:「爺爺,看著我打垮他們吧,在天上看著我!」

    大風驟然更加凌厲起來,這大風自停兵山而起,就要吹動整個時代!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36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戰(一)

    徐樂和韓約趕來,都是一匹戰馬,一匹馱馬。

    但到得此刻,一人只剩下一匹戰馬而已,而徐樂自從出行之時,就一直由韓約帶著的大包裹,現在就放在吞龍的馬鞍之後。

    聽到徐樂一聲號令,一直默然如山站立的韓約立即動了,走到吞龍身邊,取下那個大包裹。

    直到此刻,韓約才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將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硬逼回去。

    樂郎君沒有掉一滴眼淚,自己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韓約當然明白,徐樂沒有掉一滴眼淚,不是因為冷血。而是因為已經悲痛到了極處,單單流淚,並不能讓徐樂發洩出胸中的哀痛!

    包裹入手,沉甸甸的。韓約將之提到徐樂身邊,放了下來。

    徐樂仍然抱著徐敢屍身,看著山下,又低沉吩咐:「召集鄉民們。」

    韓約點頭,含著手指,用力呼哨一聲。

    往常在村閭之中,村中青壯,向來是由韓約統帶。日常村中巡視,承擔勞役,組織村民興村中一些水利之事,從來都是韓約帶著村中青壯所為。別看宋寶帶著幾名俠少就在韓約面前咋咋呼呼,擺出一副他可以輔佐徐樂坐鎮指揮,而韓約就是衝鋒陷陣鬥將的意思,那隻是韓約向來話語不多,懶得和宋寶計較。

    韓約一聲呼哨,這些正處在悲痛中的村閭青壯們,下意識的就匯聚了過來。

    這一刻每個人心中除了悲痛,就是茫然。原來支撐著整個徐家閭的,就是老太公一人而已。大家在老太公的管理下,種田,勞作,操練,巡視,行商,應付著沉重的賦稅,一天天就這樣過下來。

    哪怕老太公中風倒下,只要還能看到他的身影,大家就覺得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大家所熟悉的一切都沒有變化,日子無論多麼艱難,都撐持得下去。

    徐老太公帶著他們逃亡,他們就逃亡。馬邑越騎撲上山頂,箭如雨下,他們就以血肉性命遮護住老太公。一切都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只因為老太公就是大家心中的依靠和脊樑。

    可現在老太公不在了。

    樂郎君突然出現,展現了他的本事。大家都知道樂郎君一直被老太公磨練著,絕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溫和無害的模樣。但是今夜樂郎君的表現還是超乎了大家的想像。

    可是樂郎君,就能代替老太公,始終為大家的依靠,大家的支撐麼?

    如此亂世!

    徐樂抱著徐敢,迎著莊客們的目光,腰背筆直如劍。

    沉默少頃,徐樂終於開口,語聲平靜,但誰也聽得出來,徐樂是用盡了全身氣力,才讓自己沒有爆發出來!

    「過去十幾年,爺爺保護著大家,帶領著大家開闢出徐家閭,在這裡生存下來。直到這些馬邑鷹揚兵找上門來,直到我爺爺死在他們手中!」

    莊客們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徐樂。

    「這些馬邑鷹揚兵,還圍在這裡,還想將我們一網打盡,還想殺死這裡每個人!這個世道,當有人想殺了你,唯一生存的機會,就是迎上去,幹掉他!」

    莊客們仍然無言,眼神當中的茫然,不曾稍減。

    徐樂鋒銳如劍的目光,死死的看著他們。

    「…………大家都是在這個世道中艱難求生,在桑乾河谷,一個個,一家家為我爺爺所收留。他就把這上百人的命運背負在身上。我知道你們現在傷心我爺爺之死,也擔心我能不能繼續帶領大家,繼續在這個世道掙扎求生!所有一切,等打垮了這些馬邑鷹揚兵,我們逃出這停兵山再說!到時候,你們願意跟隨我,我會如爺爺在時一樣,繼續帶領著大家,繼續保護著大家。如果大家想離去,我也會給大家選一個安全的所在安頓下來。此時此刻,我只要你們相信我,聽我號令,粉碎這些馬邑鷹揚兵,為我爺爺,討回一點血債!」

    迎接徐樂的,是一片長久的沉默。

    一直在旁邊掩面哭泣的韓大娘放下雙手,走了過來,以女子之身,從地上撿起一把兵刃,對徐樂道:「不管別人怎樣,樂郎君你說怎麼做吧,廝殺我不行,騎馬也不行。但咬也要咬這些馬邑兵兩口!」

    韓小六瘦小的胸膛劇烈起伏,一步就跨到韓大娘身邊:「樂郎君你說罷,我們韓家人總是和你站在一起!」

    接著韓小六又鄙夷的看了這些莊客一眼,少年尖利的聲音響起:「一個個都是老太公救出來,現在想散就隨他們散去!」

    一名憨厚樸實的莊客終於訥訥開口:「咱們都是老太公救下來的,這條命還了老太公,又直得什麼?只是怕打不過這些馬邑兵啊!」

    其他莊客,也終於紛紛開口。

    「小六,別以為就你知道報恩,昨夜我們誰又慫了?」

    「不跟著樂郎君,我們還能跟著誰?當年餓倒,老太公那口熱湯灌進來,我就是徐家閭的人了,從來沒想過離開!」

    「不就是個死麼?我們安安穩穩在徐家閭種地,每年賦稅沒少一文。老太公和樂郎君冒死行商貼補咱們,誰心裡不知道?結果這些馬邑兵還要來洗了咱們!不就是拼了這條命麼?死也拖一個墊背的,給老太公報仇!」

    徐樂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得並不是太好,年少英俊,本領高強,要說徐樂溫和外表之後沒有自傲,那是假話,也並不將莊客看得太重。認為什麼事情自己都能搞定。

    但是此刻,莊客們還是選擇追隨徐樂,去碰撞那些仍然圍著停兵山不走的馬邑越騎。

    徐樂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本事,這些還是爺爺留給自己的遺澤!

    這些莊客,仍然選擇了信任自己。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不辜負他們的信任!

    徐樂朝著這些莊客點點頭,深深吸口氣,對韓約道:「幫我披甲!」

    韓約重重點頭,一把將包裹扯開,包裹之內,就是一個形貌古樸的甲盒。甲盒外雕刻花紋,隱隱有血色浸潤其間。

    韓約輕輕打開了甲盒,在甲盒之內,黑沉沉的一副鐵甲,正端端正正的放著。

    這正是徐敢當年所用一副甲冑,在無數個夜裡,徐敢一次次的保養擦拭著這幅甲冑。似乎就是除了徐樂之外,他所剩下的最寶貴的東西。在徐樂終於離開神武,走上自己道路之時,徐敢將這幅甲冑,交給了徐樂。

    在遭遇苑君瑋,獨鬥恆安兵,衝擊千餘越大營之際,徐樂都未曾披甲。而在此時此刻,徐樂終於決定披甲。

    一旦披甲,就是死戰。

    不死不休!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45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四章一戰(二)

    甲冑是純黑色的,是札甲的形制,精鋼被打製成一片片甲葉,再用牛皮索連接在一起。

    所有部件,全都完整。護胸,護膊,護腿,鐵靴,掩心鏡,護頸,兜鍪,鐵面。

    這就是馬戰衝陣之用,遮護完全的重甲!

    比之現在大隋軍中所有的甲冑,這幅札甲,形制略微有些古老,有些地方的紋飾,還帶著北魏那個拓跋鮮卑帝國的特點。掩心鏡也沒有現在的甲冑那麼大,只佔據前胸不足三分之一的部分。

    但是每一片甲葉都被保養得極好,不見一點鏽跡,這是需要每年都上油擦拭,再用柳條木炭吸附掉多餘的油漬。

    保養之餘,還需要層層包裹,隔絕空氣,細密收藏。每年花在這副甲冑上的心思,絕不在少處。

    另外一個與現今常用軍中甲冑不同之處在於,每一片甲葉上,都凸起了一個小點,密佈甲冑之上,如一根根尖刺一般,森然可怖!

    這代表每一片甲葉,都是冷鍛而出,用錘子硬生生打得薄下去,那些凸起小點,就代表原來這些甲葉的厚度!

    這些甲葉冷鍛而成,堅固程度遠超尋常甲冑,而且甲葉薄上一半,雖然份量不減,但披甲之士活動起來卻方便了許多,這在戰陣之中,就是無與倫比的優勢!

    當年北魏,以柔然為鍛奴,國都之側,制甲兵之所連綿數裡,出現了這種冷鍛制甲技術。為一時甲冑製備技術巔峰,每一副冷鍛瘊子甲,都足可以作為世家大族的傳承之物!

    這種冷鍛瘊子甲的花費,也是驚人,敲打出一片甲葉出來,往往就是十餘天的功夫。而一副甲冑,甲葉何止上千片!

    徐樂端坐大石之上,韓約和韓小六兩人,先為徐樂穿上一套絲綢所製戰裙內襯,再為徐樂一一披上甲冑各個部分,細心調整甲冑各個部分位置之後,再用牛皮索栓緊。

    甲冑披完,外面再罩上一層露臂氈布戰襖,攔腰狠狠殺上一道鸞帶。

    披掛完整,站起身來,森然肅殺之氣,就撲面而來。

    數十名莊客,呆呆的看著披甲完全的徐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小看到大的樂郎君,此時此刻,就是完全的大將形貌,每一動作,似乎都有無窮血腥氣瀰漫而出。

    這就是介冑之士,這就是這個時代完整形態的武力巔峰之士!

    韓約雙手奉上鐵面,徐樂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一下,輕輕合在自己臉上。

    兜鍪內沿都有卡槽,鐵面合上,發出輕微的咔噠之聲。

    這張鐵面,色做純黑,鐵面無嘴,只在眼睛處開孔。在鐵面之上,赫然用朱漆繪著一副憤怒金剛像!

    在鐵面合上的一瞬間,這血色的憤怒金剛像似乎活過來也似,在每個人心中,發出無聲的咆哮!

    每名莊客,汗毛都豎了起來,而血也湧上頭頂。如此徐樂,但為男兒,只想追隨在他身後,衝殺向前,面前就算是一座山,也只一頭撞上去而已矣!

    韓約默不作聲的將吞龍牽了過來,韓小六趕緊給吞龍鋪上一條擋箭的毛氈。

    徐樂踩鐙準備上馬,看著韓小六激動的一張臉,突然問道:「小六,我對你們交代的,都記住了嗎?」

    韓小六蓬蓬的捶著胸口,喘著粗氣道:「都記住了!到時候咱不會退後一步!和這些馬邑兵拼了!」

    徐樂在面具後微微一笑,淡淡道:「只要聽我的,一定能幹掉這些馬邑兵。 」

    韓小六瞪大眼睛:「樂郎君教咱們的,都是…………」

    徐樂點點頭:「對,都是我爺爺傳授的。」

    韓小六一蹦老高:「那就錯不了!」

    徐樂笑笑,翻身上馬。而韓約扶起徐敢屍身,抱了過來。徐樂俯身接過,將爺爺屍身放在自己身後,用皮索緊緊捆在自己身上。

    就讓爺爺看著,我是怎樣撕碎這些馬邑越騎的!

    我不會讓爺爺遺骸,有半點損傷,因為我只會向前!

    爺爺啊爺爺,你看著我!這只是向幕後那些播弄我們徐家命運之人,所討的第一份利息!

    所有莊客,都看著徐樂的動作,每個人的臉都緊緊繃著。

    這個時候不用再說什麼,也不需要再說什麼。到瞭如此地步,無非就是一死而已,還能怎樣?

    數十匹馬被牽了出來,莊客們翻身上馬。拔出了一柄柄的直刀。

    徐樂猛然一扯韁繩,吞龍猛然人立而起,長聲嘶鳴!

    在吞龍背上,徐樂舉手前指,直指山下馬邑越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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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兵山下,一叢叢的篝火,漸次熄滅。只有縷縷青煙,升上空中,被山風一卷,撕扯得支離破碎。

    馬邑越騎分守各處道路,或者準備補眠,或者嚼著幹糧。

    石朝志下定決心準備圍困停兵山,這些頗有作戰經驗的馬邑越騎,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這個時候,保存精力體力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還需要從神武縣運來帳幕糧秣,說不得還要徵發一些民夫,在各處道路上設下鹿砦,挖掘出壕溝,建立起更完整的封鎖體系。

    無論如何,野外長圍,都是一件苦差事。光是巡哨警戒的任務就繁重得要死。雖然石朝志許下了戰後可以在桑乾河谷各處村閭放手搶掠的賞格,但是這些馬邑越騎還是不大打得起精神來。

    而陳鳳坡幾人,這個時候在石朝誌所在之處,一一記下石朝志交代的要轉運來的軍資糧秣。十餘名馬邑越騎不耐煩的等在旁邊,準備陪著他們去往神武,要是陳鳳坡他們辦事不利,說不得還要展示一下武力。

    陳鳳坡一邊聽一邊臉色越來越苦。這石朝志真的是獅子大開口了。民夫糧食馬料帳幕無一不要,數目還頗為巨大。馬邑鷹揚府儲存在神武縣的那些軍資糧秣,至少得出去一大半去。一旦突厥南下,石朝志他們可以縮到善陽去,神武縣到時候怎麼辦?

    可現在石朝志才遭逢一場敗仗,死了那麼多軍將,正是最為瘋狂的時候,要是自己稍稍抗辯幾句,石朝志真的敢動手殺人!

    這幫中原佬,太原王家的人,直將咱們馬邑人看得這般輕賤!

    可人在矮簷下,誰能不低頭。除了劉武周治下,這馬邑郡,還敢有誰硬抗這些如狼似虎的王太守直領五營不成?

    自己真的是造了孽了,當這些太守鷹犬時候洗劫桑乾河各處村閭之後,自己還怎麼有臉在神武縣呆得下去?

    卻不知道,有誰能阻止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遙遙一聲戰馬嘶鳴傳來。這戰馬嘶鳴之聲,竟然有若虎吼!

    而週遭馬邑越騎,不少人已經從篝火旁站了起來,看著停兵山方向,面露駭然之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46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戰(三)

    薄薄霧氣,自停兵山腳下升起。山風雖然沒有昨夜之烈,但仍將一層層霧氣捲動掀開。讓視線並不受太大阻礙。

    但這層薄薄霧氣,還是讓停兵山下景物變得有些朦朧。

    在這片朦朧之中,數十騎正緩緩下山而來。

    一直走到山腳之下,這數十騎隊形密集了起來,然後毫不停頓的向著石朝誌所在之處,推進而來。

    馬邑越騎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這些徐家閭莊戶,居然敢擺出騎陣,迎擊馬邑越騎!他們是瘋了不成!

    昨夜夜襲雖然失敗,但是在這個時代,本來夜襲就是風險極大的舉動。夜間步下混戰,戰場不可控,隊形不可控,死傷不可控。

    石朝志在停兵山上摺了大半軍將,狼狽而歸。馬邑越騎軍士雖然承認徐家閭這些莊戶百姓可能很能打,但主要致敗之因還是石朝志太過驕狂。畢竟這裡是邊塞之地,日日面對馬匪盜賊,突厥南侵,民風彪悍,人人都習得一點廝殺技藝,十歲孩子都能開弓。夜間步下混戰,有個閃失也是難免的事情。

    但是真要拉開來,馬上對戰,馬邑越騎卻有堅定信心。他們一營人,足可擊敗上千邊地民壯!

    他們馬更好,甲冑完全,兵刃精利,騎軍戰陣操練精熟。這些民壯,就算有點勇力,又算得什麼?

    在他們看來,徐家閭民壯,哪怕突然多了個什麼被劉武周看重的樂郎君,也只有死守停兵山的份兒。他們只需加緊封鎖,將這些徐家閭中人餓垮了,到時候上山一刀一個砍腦袋就是。

    結果一夜廝殺方過,天色才明,這些徐家閭莊客,居然就殺下山來,直面大隊馬邑越騎!

    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之後,馬邑越騎上下,胸中升騰而起的就是怒火。

    一定要一個衝擊,將這些徐家閭中人斬殺乾淨,才能讓馬邑治下,知道太守麾下越騎之威!

    麾下如此,石朝志更是怒火幾乎燒穿了頭頂。

    這些人怎麼敢小看他,怎麼敢!

    他自幼追隨王仁恭,經歷的戰陣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從中原打到了馬邑邊地。結果昨夜幾乎丟光了手下軍官,今晨更被人欺上門來!若是稍稍退讓軟弱,讓王仁恭得知,一定會砍了他的腦袋!

    唯有殺光他們,將那樂郎君頭顱挑在槍尖,才能稍稍洗刷這份恥辱!

    石朝志兩眼血紅,大聲下令:「吹角!結陣!」

    幾名親衛,取下隨身攜帶的牛角號,嗚咽吹動。各個路口紮下的馬邑越騎,全都鳴號應和。停兵山下,一百數十起馬邑越騎,翻身上馬,向著石朝誌所在之處匯聚而來!

    而石朝志狠狠的將兜鍪扣在頭上,紮緊束帶,翻身上馬。在他身邊二三十馬邑越騎早已集結完畢,等石朝誌上馬,用力一揮手。這二三十騎大聲呼哨,追隨著石朝志,捲動煙塵,就迎上前去。

    陳鳳坡這十幾名本地馬邑鷹揚兵被丟在原地,面面相覷。

    一名手下摸著腦袋,訥訥的問陳鳳坡:「陳大,咱們是不是乾脆跑了得了?」

    陳鳳坡給了這傢伙腦袋一巴掌:「跑什麼跑?等石朝志收拾完了徐家閭,還不是得到神武找咱們?有家有口的,咱們能跑到哪裡去?」

    另一名手下望著遠處,嘆息一聲:「徐家閭真逃不過去了?」

    陳鳳坡狠狠道:「他們自己笨!要是守在停兵山上,說不得還能多熬幾日,現下下山來拉開陣勢,這不是自己找死?一個個都是死心眼,這般結果,只是活該!」

    雖然嘴裡罵著徐家閭中人蠢,可是陳鳳坡卻緊緊攥著坐騎韁繩,都快捏出水來了。

    又一名滿臉皺紋,怕不有四十餘歲的老卒嘆息一聲:「都是咱們神武本鄉本土的人啊……當年老太公,也在這條河谷頗有遺澤……咱們還是跟上去罷。到時候和石將主討個情,將他們屍身都埋了就是,也算是入土為安。」

    陳鳳坡狠狠的啐了一口:「這情分卻是難討!」

    語聲方落,他就翻身上馬。老卒問道:「陳大,去哪兒?」

    陳鳳坡一抖韁繩,沒好氣的道:「當然是跟上去,豁出這張老臉,再塞點家當,總換個讓徐家閭這些蠢貨入土為安就是!」

    神武鷹揚兵紛紛翻身上馬,跟著陳鳳坡就追了上去。

    這個時候,號角聲在停兵山下此起彼伏的響動,一隊隊的馬邑越騎向著這裡匯聚而來。

    這些馬邑越騎身著半甲,長短兵刃混雜。雖然並不是完整的戰鬥形態,但是每個人都堅信,徐家閭中人下山找死,要不了一刻功夫,就能將他們斬殺乾淨!

    一隊隊馬邑越騎在行進中匯聚入石朝志的隊伍當中,失卻基層軍將約束,隊形有些混雜。石朝志身邊親衛呼喝著整理隊形,將百餘騎的隊伍拉開。每一騎之間相隔七八步距離,卻是便於各自行動戰鬥,不至於互相干擾。一百餘騎排成四排,每一排都拉出二三百步的正面,第一排全部用長兵刃,持短兵刃的退到後面,跟隨石朝志,一直迎上前去。

    石朝志左顧右盼,看著麾下列成陣勢。在折損了大半軍將之後,麾下列陣雖然比之以前慢了許多,隊形也混亂了不少。但石朝志仍然堅信,只要一個對沖,就能將這些莊戶粉碎!

    大隊馬邑越騎,蹄聲連成一片,戰馬嘶鳴聲聲,一直來到山下林木之外,石朝志才舉拳,讓所有人停下腳步。

    再向前去,林木之中,這大正面的騎陣就有些施展不開了。

    每名馬邑越騎都握緊了兵刃,死死盯著面前滾動的薄霧。

    薄霧之中,傳來了整齊的蹄聲,如轟隆隆的悶雷響動。

    馬邑越騎心下有些訝異,這馬蹄之聲,怎生如此整齊?他們拉開二三百步的正面,已經不大好控制行進秩序了,對面只是一些莊客而已,怎麼就能將蹄聲控制得如此整齊?

    不少人手心忍不住就沁出了汗水來,緊緊握著手中兵刃。

    薄霧捲動,似乎裡面藏著的是一隻猙獰怪獸,轉眼間就要衝出,展露爪牙!

    一騎終於從霧氣當中走出,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一騎胯下駿馬,披著毛氈,神駿異常。一身黑色甲冑,有如地獄中魔神現世。更戴著一張鐵面,鐵面之上,就是朱紅色的憤怒金剛像!

    在這一瞬間,每名馬邑越騎,都覺得這憤怒金剛,在朝著自己怒吼!

    石朝志胸口如被大鎚狠狠擊打了一下,一時間都喘不過氣來。

    這副甲冑,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這副甲冑,怎麼就出現在這裡?

    徐家閭,徐家閭…………這莊閭姓徐!

    而原來北周軍中,那名無敵猛將,那個最終銷聲匿跡的家族,同樣姓徐!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48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戰(四)

    黑色甲冑身影破霧而出,倒提馬槊,緩緩而前。

    鐵面之上,憤怒金剛,有若活物,威靈可怖。

    在這黑色甲冑身影之後,又是幾十條身影顯現。

    但是石朝志目光,全落在那鐵面憤怒金剛像之上。

    久遠的記憶,一下浮現上心頭。

    那時候王仁恭在朝中為朝散郎,在長安城中不過是一個可能有些前途的世家子而已。石朝志也還沒到能為主家服役的歲數,跟著父母在長安城旁邊的莊子裡懵懵懂懂的度日。

    這莊子就在入長安的要道之旁,這些莊客子弟,最大樂趣就是看這道上去往長安城的各色人物。

    那時大業天子在位,收各地藩鎮重將聚於都城,將世家出色子弟集中在身邊為郎。就算是同為八柱國中的頂尖世家,也只能前往長安,一時間匍匐在大業天子腳下。

    當隴西李家前往長安之際,家兵隊伍如長龍一般穿行在道中,領兵將領,俱為一時之虎賁。而在李傢俬兵之前,領著這支屬於李家強軍的身影,就是這玄色重甲,倒提馬槊,鐵面之上,憤怒金剛有若活物!

    大將之威,震懾得道路兩邊看熱鬧的人群,只是鴉雀無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玄甲大將身上!

    後來石朝志才知道了,這是大將徐敢!

    徐家自鮮卑六鎮起,就追隨隴西李家。當北周建國,八柱國橫行天下,中原血腥死戰,為天下決出最後一個勝者之際。徐敢光芒,壓倒了不知道多少英雄人物。

    黑甲長槊,在黃河兩岸血戰,在關中之地血戰,在河東之地血戰,直搗北齊國都,無不留下了徐敢身姿。他所帶領的玄甲重騎,讓敵人聞風喪膽。就算是他的兒子,也少年成名,天下仰望!

    誰都以為,徐家為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家號,也會成為一時郡王。這憑一身本事,在亂世中扶搖直上的事蹟,簡直是每個為世家賣命最為羨慕的對象!

    當那夜宮中驚變,太子楊勇被廢的動盪之後。徐敢卻突然銷聲匿跡,世家中人,也再不提起這個名字,彷彿他就未曾存在過一般。

    那時石朝誌已經長大成人,被選為了王仁恭身邊家將,隨他出任在外。隱隱約約聽到這個事情,也不過只是感慨了一下,少年時候偶像,竟然是如此下場。

    可石朝志再也沒有想到,在這荒僻的馬邑郡中,在這停兵山下,在清晨的霧氣中,又見到這身黑甲,這鐵面之上的憤怒金剛像,又出現在眼前!

    入娘的,這哪是什麼尋常村閭的老太公。這徐家閭中主事之人,就是突然銷聲匿跡的大隋重將,這曾經打得天下英雄都束手的人物。

    玄甲徐敢!

    石朝志在這清晨的霧氣當中,只覺得自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在這一刻,甚至只想掉頭就走!

    霧氣之中,幾十名莊客組成的隊伍,終於全部出現。

    幾十名未曾披甲的布衣莊客,手持直刀,組成了一個密集的陣列,默然站定。

    石朝志還在震驚恍惚之中,身邊親衛卻發出了嗤笑之聲。

    騎軍陣列,向來是以疏散為上。這才便於馬上騎士動作,不至於互相干擾。對步軍大陣,這疏散的騎軍陣型,就可以控制儘可能大的正面,將數量遠超過過自己的步軍陣列牢牢壓制住。

    而對方也是騎陣,擺出對沖架勢的話,那就對沖也罷。兩騎之間相隔七八步的距離,足夠對沖雙方一騎騎的捉對廝殺了,雙方碰撞之際,生死就全看自己的本事。

    可這幾十名莊客組成的騎陣,兩馬相隔只有一步不到的距離,幾乎可以說是膝蓋挨著膝蓋,也只有單薄的兩列而已。馬邑越騎延伸出去足有二三百步的騎陣正面,足可以將這小小騎陣三面都包圍住狠打!

    這麼小的間隔,這些馬上騎士,還怎樣動作?這不是聚成一團等死麼!

    更不必說這些莊客,都未曾披甲,手中兵刃也是直刀居多,和這樣的對手列陣而戰,簡直有點侮辱馬邑越騎的聲名。

    嗤笑聲次第響起,最後連成一片,有的馬邑越騎在馬上笑得只是東倒西歪,老成一些的,也微微搖頭。

    幾名親衛衝著石朝志大聲請命:「將主,下令罷,一個回合,就把他們都打下馬來!」

    麾下兒郎的高昂士氣,終於將石朝志從恍惚中喚醒。他死死看了一眼靜靜立馬在那兒的玄甲騎士,咬咬牙齒。

    玄甲徐敢,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是他們這些人的天下!

    就算是玄甲之下當真是那位徐敢,自己也要取下頭顱,向王仁恭請功。更不必說徐敢應該老得不成樣子了,這玄甲之下,應該就是那什麼樂郎君!

    徐敢宿將,哪裡會擺出這樣一個可笑的騎陣出來?

    石朝志終於下定決心,舉起手來,準備一個衝擊,堂堂正正的打垮眼前的騎軍陣列。將這玄甲所繫著的傳奇,徹底粉碎!

    這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了!

    而徐樂靜靜的看著對面有些凌亂的馬邑越騎騎陣,看著對面領軍將領稍稍遲疑之後,還是將手舉了起來。

    徐樂緩緩豎起長矛,再稍稍前傾。

    身後幾十名莊客緊緊繃著臉,緊張得喉結不住上下滾動,但仍然同時點鐙。

    幾十匹戰馬邁動步伐,整齊向前湧動。幾十把直刀向前平舉,指向對面那似乎不可戰勝的馬邑越騎騎陣!

    對面石朝志手也狠狠揮下,馬邑越騎大陣頓時也迎上前來。兩翼加快速度,中央卻稍稍壓住坐騎步伐,整個陣型成凹字形,擺出了一副準備三面攻擊的架勢。

    徐樂冷冷的看著對面馬邑越騎動作,手中馬槊,漸漸放平。

    幾十名莊客,在看著馬槊放平的那一刻,陡然爆發出一聲大喝,同時猛踹馬腹。幾十匹坐騎,長聲嘶鳴,放開腳步,加速向前!

    而馬邑越騎,這個時候也同樣提速,狠狠的迎了上來!

    數百匹戰馬蹄聲如雷,濺起大團大團塵土,就要在停兵山下互相碰撞,決出勝負!

    石朝志大聲怒吼,沖在隊伍前面。

    他只堅信,這場騎戰,勝利者毫無疑問將會是他。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徐家藏在馬邑郡苟延殘喘,就在此處,他會將這曾經耀眼的徐家,徹底剷除!

    玄甲徐敢,你的時代過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50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七章一戰(五)

    兩支騎陣,狠狠.碰撞在一起。

    在碰撞的一瞬間,天地中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而在徐樂眼中,伸向自己的那桿馬槊,似乎也是靜止的。

    持馬槊那員將領,長臉細眼,短髯如鋼針一般,面目的每個細節徐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身子前傾,馬槊盡力前伸,想藉著馬速,提前將徐樂捅下馬來。

    徐樂陡然一聲大吼,聲若霹靂!

    自霧氣中出現之際,一路上徐樂就沉默冷硬得如同一塊冰一般。但心中,只有一團熱血在翻滾,在怒號。只想將這天捅破一個窟窿,也許才能稍稍抒發一點心中的怒氣!

    爺爺已經認輸了啊,爺爺已經退避到這小村閭當中,已經成為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直到臨死,也不告訴自己父親死在誰的手裡。

    可這老天,怎麼還不肯放過他?

    若說此前,徐樂少年意氣風發,但還只是想展現自己的本事,在這個時代成就一番功業。對誰都沒有太深的仇恨,打過了之後一笑化解也罷。

    鬥雲中,闖千餘越大營,更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所鍾愛的一場刺激的冒險而已。

    那麼現在,徐樂只想將害爺爺死去,害自己父親死去,這台前幕後的一切對手都揪出來。若這個勢力就是整個時代,那麼徐樂不惜將這個時代都掀翻!

    徐樂並未伸出長槊,只是在石朝志長槊就要及身之際,隨手一擺,已經打偏槊鋒,將手一壓,就將那隻長槊握在手裡!

    這個時候徐樂馬槊才出,閃電一般直刺而出,同時奪槊左手後引,拉得石朝志在馬上動彈不得。

    石朝志下意識的還想挫腕奪槊回來,這一耽擱,徐樂馬槊刺來,他想撒手閃避已經來不及了。這一記馬槊直刺,就破甲而入,直戳.入石朝志小腹之中!

    一旦馬上騎戰,徐樂就如龍歸大海,所向無前。

    徐樂總會遇到能夠旗鼓相當的對手,但不是在這停兵山下,對手也不是王仁恭麾下家將石朝志!

    石朝志只覺得小腹處一涼,渾身氣力,就從這發涼之處飛快流瀉而出,一時間石朝志還懵懵懂懂的分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

    自己不是正率領絕對優勢的麾下健兒,對一群村閭之中莊客發起衝擊,打一場必勝的戰鬥,怎麼突然就沒了氣力,胳膊都無法抬起來,整個人只想軟軟的倒在馬上?

    而面前那個憤怒金剛像,似乎真的活了過來,在怒吼,在咆哮,自己只是這憤怒金剛腳下,最為微不足道的存在?

    徐樂猛然雙手交力,襠勁下壓,吞龍長聲嘶鳴,強健腰背完全支撐住了主人的發力。

    兩桿長槊在手,徐樂整個將石朝志從馬上挑了起來,橫飛而過,直向下墜落!

    而徐樂已經越過石朝志坐騎,如一柄最為鋒銳的長矛,直指向對方騎陣深處!

    石朝志昏昏沉沉的從空中落下,看到了這名玄甲戰士背後綁著的一位老人。

    老人白髮如雪,緊緊的貼著這名玄甲之士,已經沒了半點動靜。

    石朝志這才恍然明白過來。

    這個老人,就是當年名震天下的玄甲徐敢,而和自己正面對沖的那玄甲之士,就是那位樂郎君。

    而自己已經被這樂郎君挑飛在空中,自己也要死了!

    血雨從石朝志創口撒落,馬邑鷹揚府越騎營營將石朝志跌落塵埃,接著萬馬踐踏而過,就此戰亡。

    密集的徐家閭莊客騎陣,緊緊跟著徐樂,直撞而入。

    在徐樂挑飛石朝誌之後,雙方騎陣終於真面目碰撞!

    馬邑越騎只以為這是一場最為輕鬆的交手戰,自己佔據兵力優勢裝備優勢,正面大到可以三麵包著對手打,這樣怎麼可能輸?

    可一交手,石朝志就已經衝天飛起,不及驚駭,就已然和徐家閭莊客騎陣撞上。這個時候,馬邑越騎才發現,對方的密集陣列,幾乎是無可撼動!

    直刀如林指出,每一名馬邑越騎覺得自己至少面對著四五柄直刀。交手之際,一刀劈開長兵刃,另外至少還有三四把直刀指向自己!

    就算是自己能順利的捅翻一名對手,另外三四把直刀劈來,也只有中刀落馬,被踐踏成肉泥的下場!

    尋常對陣,就算是馬上本事不如對手,足夠的空間還有迴旋的餘地。但是現下面對著如牆而來的徐家閭莊客騎陣,完全無從躲避,無從展現自己精湛的馬術,身前身側全是森寒的兵刃,這叫人怎生打!

    人喊馬嘶之聲,驟然爆發而出,壓倒瞭如雷的蹄聲。

    在徐家閭莊客選擇衝撞的正面,馬邑越騎陣列驟然就空出一個缺口,在這個衝擊正面上,所有馬邑越騎被一掃而空!而徐家閭莊客就這樣越過了第一道馬邑越騎陣列,踏過滿地屍身,每個人臉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敢相信,就這樣輕易摧垮了對方的陣列,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

    所有徐家閭莊客,都是報著必死之心追隨徐樂衝擊,排除這樣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找死的密集陣列,沒想到居然就這樣摧垮了第一排的敵人!

    韓約也放倒了自己面前對手,指著徐樂衝擊在前的身影,吼聲如雷:「跟著樂郎君,殺透他們!」

    徐家閭莊客狠狠踹著馬腹,繼續挺起染血的直刀,追隨徐樂的玄甲身影,追隨著徐樂背後已經故去的老太公徐敢,向著面前一層又一層的馬邑越騎陣列,繼續衝擊而前!

    只是這一次,他們下意識的讓自己隊形更加密集,更像是一堵牆,衝擊得更加堅決!

    這一次,他們相信自己能打贏!

    不知道誰率先怒吼,接著幾十名莊客全都扯開了嗓門:「殺!」

    徐樂仍然衝擊在前,毫不停頓,雙槊展動,迎面馬邑越騎被捅得人仰馬翻。

    身後響起的,是數十上百騎狠狠.碰撞之聲,是兵刃入肉之聲,是人馬垂死慘叫之聲,是馬蹄踏過骨肉血泊之聲。是幾十名莊客一起怒吼之聲!

    這就是爺爺昨夜教傳的徐家騎戰之術,是傳自大燕絕代雙驕慕容恪和慕容垂的騎兵戰術,是那個慕容鮮卑一時間壓服中原的重騎衝陣戰術。

    密集陣列,如牆而進。單純的拼性命,拼消耗,直到壓倒對手。

    這在後世,在拿破崙的法國,在貴族化騎兵因為大革命沒落之後。馬術並不精良,戰技並不精熟的平民子弟組成的新騎兵所選擇的戰術,也就是這個。

    騎兵牆式衝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52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八章一戰(六)

    任何時代,選擇什麼樣的戰術都有其歷史背景。

    在古典軍國主義沒落之後,騎兵在東西方都變成了貴族化的兵種。

    疏散陣列,控制儘可能大的戰場,用以壓制儘可能多的對手步兵。掩護自己的步兵陣列以有利態勢對對方發起攻擊。

    而騎兵對戰,同樣是拉開陣型,以雙方個人武勇決出勝負。

    漢末以後,門閥制度走向頂峰,私兵化製度走上頂峰,騎兵更是各自世家直屬家將家兵的精銳力量,再配合以徵發抓捕而來的大量可以消耗的步兵,就構成了漢末以來數百年亂世的戰爭形態。

    異族政權的少量本族精銳,基本上都是這種貴族化的騎兵。留存的漢人世家,也有樣學樣,哪怕江南東晉宋齊梁陳,也不能免俗。

    慕容家以遼東小族崛起,四面皆敵,崛起之初,裝備匱乏,想建立起大規模的步兵軍團都沒地方找人去,一開始只能拼本族子弟的性命。

    慕容恪和慕容垂這絕代雙驕,就發展了騎軍戰術,建立起這種密集牆式陣列。連番大戰,所向皆捷,直到建立燕國。

    但在門閥化的時代,這些本族子弟精銳和對手拼性命拼消耗的戰術,並不能持久,在建立燕國之後,這樣的戰術很快又被拋棄。只留下一點遺澤,為後世拓跋家的鮮卑六鎮學去,為徐敢所繼承,最後教傳給了徐樂。

    究其本質,就是將騎兵同樣拉到了可消耗的層次,硬碰硬的解決戰鬥。只有在貴族統治崩塌,能有效動員全國力量之後,才能恢復這種古典軍國主義式的戰術和製度。

    在西方,到了拿破崙時代,舊貴族幾乎一掃而空,踴躍參軍的平民子弟組成了大軍團,這些平民子弟組成了新的騎兵部隊,採用了這種戰術,一時間也在歐陸無敵,打出了赫赫威名。

    今時今日,在停兵山下,這騎兵牆式衝鋒陣列,在這個時代再度展露了他鋒利的獠牙。

    若是有人能從空中向下俯瞰,就能看見鬆散的馬邑越騎陣列,雖然已經將幾十名莊客組成的陣列幾乎完全包裹起來。但是這幾十名徐家閭莊客,仍然一層層的鑿穿對手,雙方碰撞之處,人仰馬翻,但是倒下的,幾乎都是獨自而戰的馬邑越騎!

    以徐樂為鋒刃,徐家閭莊客,如一道不可阻擋的洪流,在身後留下的都是滿地屍首血肉,是到處炸韁亂跑的空馬,是在地上還沒死去,掙扎呻吟的馬邑越騎!

    徐樂衝殺在前,已經殺紅了眼睛。

    徐敢一手教傳出來的徐家閭莊客有勇力,有技藝,足夠支撐他們完成密集牆式衝鋒。但是畢竟沒有戰陣經驗,必須要有一個箭頭也似的人物,衝殺在前,帶動他們的衝擊,鼓起他們的勇氣,直到這衝擊變得無可遏制!

    此前徐樂未至,徐敢無法用出這樣的戰術擊破馬邑越騎。但當徐家閭莊客有了徐樂這樣一名馬前無敵的領軍人物,被帶動著發起如此密集衝擊的徐家閭莊客,就變成了戰陣之上恐怖的大殺器!

    面前一名名馬邑越騎的面孔出現,而徐樂雙槊盤旋飛舞,以最乾脆利落的招式,將他們一一捅下馬來。血雨飛舞,落在玄甲之上,落在鐵面的憤怒金剛像上,讓這身玄甲,越發的猙獰可怖。

    面前又是兩名馬邑越騎出現,但這兩名馬邑越騎再沒了此前對手迎上來那般堅決,一人放慢了馬速,一人猛扯韁繩,一副準備掉頭就跑的架勢。

    不等徐樂催策,吞龍一聲長嘶,後蹄用力,騰躍而出,一名馬邑越騎驚駭的張口慾呼,徐樂一槊就從他嘴裡捅了進去,槊鋒從後腦冒了出來!再一扯出,帶出滿槊鮮血碎牙。

    另一名馬邑越騎已經調轉馬頭想走,殺紅了眼睛的徐樂,脫手就將馬槊擲出。

    馬槊經天而過,從他背後沒入,頓時破甲透體而出,直扎入他坐騎頸項之中。戰馬慘嘶帶著主人倒地,那馬邑越騎屍身就這樣連在坐騎之上倒地,還在竭力掙扎,想脫身而出,但胸口給開了這麼大一個窟窿,哪裡還能生還?

    徐樂環視左右,面前已經沒有敵人。

    四排馬邑越騎陣列,就這樣被一舉殺透!

    身後馬蹄聲響起,徐樂回首,殺氣四溢。從後趕來的,卻是韓約,這長大漢子兩面鐵盾在手,神荼大盾下緣,鬱壘小盾突出的狼牙,俱是血跡,透陣而出,也不知道有幾名馬邑越騎倒在他的盾下。

    接著就是同樣渾身浴血的徐家閭莊客,一次衝擊,這些老實巴交的莊客們身上也多了無窮殺氣,策馬而至,不等徐樂號令,就齊齊掉頭,轉向身後馬邑越騎,自然形成密集陣列。

    幾十名莊客,倒下快有二十騎,剩下的已經不足四十騎。但這如牆密集陣列,再度集結,仍然沒有半點鬆動跡象!

    而馬邑越騎,在他們衝鋒途中,落馬死傷的,倍於徐家閭莊客損折,剩下的人馬雖然還佔據絕對優勢,但已經亂成了一團,亂紛紛的扭在一起,不成隊列,驚惶的望向再度集結的徐家閭莊客。

    每名馬邑越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太守精心打造出來的這支軍馬,居然在硬碰硬的交手戰中,對著一群莊客,敗得這麼幹脆利落?

    這營越騎,軍官幾乎一掃而空,連將主石朝志都戰死當場,雖然還有人數優勢,但是這些往日鼻孔朝天,也並不畏懼廝殺的馬邑越騎,真的沒有半點的戰鬥意志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樣和這群徐家閭莊客打,也再沒有軍將能夠站出來,重整陣容,迎擊徐家閭莊客的掉頭再度衝擊!

    徐樂背著徐敢,緩緩上前,染血馬槊高高豎起,接著再度向下傾斜。

    身後幾十名莊客,粗重的喘息著,卻毫不猶豫的催動坐騎,幾十名同樣染滿鮮血的戰馬,邁動腳步,滾滾而前。

    徐樂馬槊傾斜度加大,身後幾十騎速度也慢慢加快,轉眼間就要再度形成衝擊態勢,撞入混亂的馬邑越騎之中!

    一名馬邑越騎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扯動韁繩,掉頭便走!

    這一聲慘嚎,似乎就是信號。剩下那還佔據人數優勢,裝備完全,向來以馬邑郡中精銳自居的越騎,全都扯動韁繩,掉頭便走。

    不管向哪個方向而去,只要逃離這玄甲殺神越遠越好!

    停兵山下,馬邑越騎軍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9 23:53
盛唐風華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戰(七)

    馬邑直領五大營,越騎三營從來自詡為馬邑鷹揚府第一精銳,眼高於頂。

    自從王仁恭執掌馬邑郡,拚力擴充馬邑鷹揚府以來,就將馬邑最為悍勇的輕俠少年,將軍中最為勇力之士,塞到越騎營中,越騎營中軍將,也都選用自己的家兵家將充當,以確保馬邑越騎對他的絕對忠誠。

    人事如此,裝備軍資供應,自然也是最好。這般堆砌下來,馬邑越騎也就眼高於頂。除了同在一郡的恆安鷹揚府讓他們有些忌憚之外,天下軍馬,都不放在他們眼中。自以為是邊地出身之精騎,一旦大舉南下,任何對手都會被他們橫掃,將輔佐王仁恭成就一代霸業。

    去年河東雁門馬邑三家聯軍,與突厥人一場血戰。戰場見到了那些吃薄餉裝備雜亂的恆安鷹揚府戰場上血戰之姿之後。馬邑越騎對恆安兵倒是有了幾分忌憚,雖然雙方僵持,也不敢輕易啟釁,只等王仁恭將一切安排停當再啟戰端。

    但是比之元氣大傷的雁門兵和唐國公麾下的河東兵,馬邑越騎還是以為要強過他們。一旦王仁恭率領他們南下,就會讓中原腹地之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邊地鐵騎!

    但這份一直以來支撐著馬邑越騎驕橫之氣的虛火,在停兵山下,就徹底被粉碎。

    一幫被他們趕上山的村閭莊客,拉出一個密集陣列,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撞了上來。馬邑越騎聲勢更為驚人的騎軍陣列,就這樣被一舉擊穿!

    而從兩翼包抄上來的馬邑越騎,根本無法加入到戰團當中,向著中央匯攏,反而更加加劇了戰場的混亂。

    當徐樂挑飛石朝志,率領莊客殺透重圍,再度掉頭過來之際。馬邑越騎已經自己亂成了一個大疙瘩,一片人喊馬嘶之聲,落馬甲士在地上哀嚎掙扎,戰馬踩在血肉上不住打滑,炸韁空馬在停兵山下到處亂竄,又加劇了這一團已然不可收拾的混亂。

    每個人都是懵懵懂懂的,這一仗怎麼就敗下來了?

    他們沒有輕敵,陣列完整,節奏得當,縱然是沒有軍官少了些秩序,但怎麼就這一下就給打得崩潰?

    當徐樂轉身而來,鐵面上憤怒金剛森然的注視著他們,那一柄滿是血肉的馬槊再度緩緩前傾之際,所有馬邑越騎,在這一刻都喪失了抵抗的意志。

    如果說徐家閭莊客的密集騎陣是他們看不懂的東西,一身玄甲徐樂的武勇,卻是每個人都看得明白的!

    他們的將主,在馬邑軍中也算是有勇力有膽色的石朝志,一個照面就被挑飛。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挑飛,多少馬邑越騎,都看見了從石朝志身上灑落而下的血雨!

    而徐樂永為鋒矢,馬前無一合之敵,一路上兩支馬槊飛舞,不知道多少馬邑越騎被徐樂捅下馬來,生生為部下鑿穿一個口子出來。

    當徐樂再度轉身過來,看著那一身猙獰可怖的玄甲,馬邑越騎赫然就產生了弱小動物碰見天敵的那種感覺!

    而徐樂背後,背負的老人屍身,更加劇了他們的恐懼。

    邊地之中,血親復仇為上。負屍血戰,不死不休。

    自己這些馬邑越騎,怎麼就惹上了這個凶神?

    當徐家閭莊客如牆陣列,再度向前移動之際。剩下還有大半的馬邑越騎,在撕心裂肺的喊聲當中,徹底崩潰!

    這些馬邑越騎,扔下兵刃,摘下身上甲冑,丟掉一切負重的東西,只剩下一人一馬,不辨方向,伏在馬上埋頭奔逃,有的馬邑越騎在逃命之際昏頭轉向的撞在一起,馬上騎士滾落下馬,還掙紮起來,一瘸一拐的想用兩條腿逃出一條生天!

    而這邊徐樂,馬槊已然完全放平,再也不管身後徐家閭莊客跟不跟得上,吞龍速度提到最高,彷彿就要這樣一直追殺馬邑越騎直到世界的盡頭!

    吞龍閃電一般掠過戰場,幾名落馬馬邑越騎抬起手來,不知道是想抵抗還是想求饒,但是徐樂沒給他們發聲的機會,馬槊如龍一般閃動,每一槊都是捅入胸腹之間,衝力讓這些馬邑越騎都被挑離地面,徐樂再隨手一甩,再去尋找下一個對手。

    轉瞬之間,吞龍在戰場上盤旋,慘叫聲中,又是七八名來不及逃脫的馬邑越騎,就這樣被徐樂幹掉!

    當徐樂抬起頭來之際,這一片滿是血肉屍首的戰場之上,已經再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而徐樂猶自不肯罷休,尋著那些馬快的越騎逃走方向,又要狠狠踢動馬腹,繼續追下去!

    猛然間旁邊伸過一隻手來,重重按住徐樂肩膀:「樂郎君,殺得夠了!」

    徐樂回首,鐵面後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狠狠盯著來人,馬槊抬起就要紮下去。

    那人卻毫不閃避的迎著徐樂,滿臉懇切。

    正是韓約。

    這長大漢子也是滿身血痕,身上帶了幾處創口,現在還在汩汩朝外淌著鮮血。一頭一臉的大汗,卻是再認真不過的看著徐樂。

    「阿樂,老太公也不想你這樣,殺得夠了,停手吧…………」

    幾十名莊客,已經停下了坐騎腳步,在十幾步外,胸膛劇烈起伏,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徐樂。

    韓小六也在隊列當中,這小子卻奇蹟般的一點傷都沒帶,蒼白著一張臉左右看看,突然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一邊吐一邊擦著滿臉鼻涕眼淚,猶帶少年稚氣的聲音還有點哭腔。

    「樂郎君,殺得夠了,咱們埋了老太公罷…………」

    徐樂茫然的鬆手,滿是血污的長槊,沉重落地,濺起幾點血泥。

    徐樂伸手摘下鐵面,鐵面後仍然是那張英挺俊朗的面孔,但眉宇中卻多了一些什麼東西,讓徐樂原來有點稚嫩的氣質,在這一戰之後,徹底消失不見。

    玄色重甲,一身血肉。玄色重甲之後,卻是這樣一個英俊得幾乎點塵不沾的少年。這種反差,強烈得到了極處。

    入眼之處,都是血色,是到處散佈的馬邑越騎屍身,是戰場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背後爺爺的身體,已經冰冷。

    在這一刻,徐樂終於真正感受到,自己爺爺死了。

    再也活不過來了。

    這個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了。

    在馬背上,徐樂一身玄甲的身形搖晃幾下,仰頭便倒了下去。

    韓約忙不迭的伸手將徐樂扶住,惶急大喊:「樂郎君!」

    幾十名莊客也都忙不迭的打馬圍了上來:「樂郎君!」

    這一戰之後,年輕的徐樂,已經真正成為徐家閭殘存之士的主心骨!這幾十名徐敢也花了不少心思調教出來,經歷一戰血腥戰事洗磨之後,初步展露爪牙的數十虎狼之士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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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