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6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19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一章急雨(十一)

    如果說才踏出家門,去往雲中的時候,徐樂還有些心高氣傲,等閒不輕易披甲,以為憑藉自己本事,什麼樣的地方都能殺個七進七出外加毫髮無傷。

    爺爺臨行交給自己的甲冑,一路上徐樂沒少嫌累贅沉重。

    但是經歷了好幾場苦戰之後,經歷了爺爺死去的打擊,面對馬邑越騎這樣的敵人,徐樂再不會託大了。在城牆上就已經披甲完全。

    現在緩緩走來,雨水打在玄色甲冑上,升騰起點點白氣。

    徐樂看著站在缺口內外的馬邑越騎,神武縣中游手無賴。緩緩將手裡的面甲合在了臉上。

    憤怒金剛,飛騰跳躍,無聲怒吼。似乎將神武縣中一切景象,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停兵山下,玄甲徐樂持槊突陣,一層層的將馬邑越騎陣列殺透,無人能夠阻擋在這殺神馬前的恐懼,在這一刻又在馬邑越騎敗兵心中復活!

    他們以為經歷了這一場劫掠殺戮,已經將這恐懼拋在了腦後,再也不會想起。

    但是這殺神又追來了,而他們才推出的領頭人物,現在就被釘在地上,大口吐著污血,嚥下最後一口氣!

    徐樂空著手緩緩而進。似乎就想這樣走過去將馬槊撿回來再做廝殺一般。

    而馬邑越騎手中持著強弩,一時間卻無人敢發一矢。甚或有些馬邑越騎兩條腿都開始顫抖了起來!

    一旦失卻了軍紀約束,縱然這些敗殘之軍可以變得更加殘忍。但是面對強敵,也只會加倍的怯懦!

    歷史上大軍一旦被打散,並且淪為流寇,鮮有能支撐長久的,就是這個道理。

    莊客們跟隨在徐樂身後,成列而進。腳步濺起泥濘,整個地面似乎都在震動。

    這些停兵山下裝備還甚是簡陋的莊客,現在都是一身札甲,長矛直刀齊備。全是得自馬邑越騎身上。這一排排的壓過來,讓這些敗兵的恐懼更是加劇十倍!

    因為每名莊客眼中,都是仇恨的怒火。

    徐家閭和神武,都是鄉梓之地。一個已經化成灰燼,一個被這些馬邑越騎糟蹋得如同人間地獄一般。這些馬邑越騎骨幹,都是多年追隨王仁恭轉戰的銳士,眼見得又要隨王仁恭南下爭霸,作踐起馬邑本地來,毫無半點手軟處。這個時候,莊客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絕了他們!

    陳鳳坡也在莊客隊尾,挺著一柄直刀,加快腳步,就想站到排頭去。他三十餘年人生,都在神武縣中長大,此刻看到如此慘景,胸中悲憤,已經無法言表。

    追隨了徐樂也罷,將來被王仁恭的報復千刀萬剮也罷,只要能在今日這場大雨之中,將這些畜生殺乾淨!

    一個不留!

    驀然陳鳳坡自胸口擠出一聲怒吼:「樂郎君,替咱們報仇!」

    陳鳳坡這聲怒吼,震動當場。一名雙腿顫抖,端著強弩的馬邑越騎下意識的就扳動了牙發,弩機指向,正對徐樂!

    一直緊緊跟在徐樂身邊的韓約,早搶前一步,展開神荼大盾,遮擋在徐樂身前。無尾駑矢撞在鐵盾之上,噹的一聲濺起一點火星,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韓約一聲大吼,另一手上鬱壘小盾甩出,風聲劇烈響動,鬱壘鐵盾已經撞在這名馬邑越騎腰肋之間,喀喇爆響聲中,這馬邑越騎胸前肋骨不知道斷了幾根!當下就從斜坡上翻滾而下,撞倒好幾名遊手無賴,原來近乎呆滯的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絕望的驚呼!

    徐樂揚手向前一指,身後莊客齊齊吶喊一聲,已經越過徐樂,如牆而進。也許是佔了停兵山下那場大戰的便宜,現在步下而戰,這些莊客的陣列都嚴整而不可動搖!

    刀光一排排亮起,先揚後落。刀鋒入肉之聲響成一片,還有各種各樣的驚呼亂叫。

    不論是遊手無賴還是馬邑越騎,在這樣一排排的刀光下,被砍得血肉橫飛。

    所有人掉頭就想逃跑,卻在缺口處擁擠成一團,自相踐踏。不知道多少人被踏進泥水裡,竟然還有活生生被嗆死的。

    鮮血瘋狂的向四下噴湧而出,將這一帶地面完全染成了紅色,還在向四下擴張出去。就算大雨再烈十倍,也來不及沖刷這驟然增多的血水!

    慘叫聲震動全城,但是這慘叫再不是神武百姓的了,而是這些作踐了半個神武城的野獸!

    木柵缺口處,一片屍山血海景象!

    仲鐵臂等幾名俠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當莊客們湧上大肆砍殺之際,仲鐵臂這才反應過來,這漢子累得連喊一聲都喊不出來了,咬著牙齒,拖著鐵棍也迎上去。對著潮水一般湧來的馬邑越騎還有那些遊手無賴猛敲!

    剛才還趾高氣昂的馬邑越騎,這個時候也只知道逃命,蒜頭鐵棍一擊就翻倒在地,接著就是無數雙腳踏過!

    但湧來的人實在太多,仲鐵臂才敲翻兩人,差點就要被人潮踐踏而過。幸得幾名弟兄拚死過來,將他扯到一旁,才算是撿回一條性命。

    木柵缺口兩邊,全是跪倒在地的遊手無賴,拜伏乞命。這些算是靈醒的,那些還反應不過來的,只是拚命向前逃去。

    仲鐵臂拄著鐵棍喘著粗氣猶自在跪倒人群中尋找,想將孫驢找出來,無論如何也要敲碎了他腦袋。

    整齊的腳步聲在缺口處響起,正是一排排披甲莊客擁著徐樂追擊而前。刀光仍然毫不停留的咬著逃命的馬邑越騎和遊手無賴,正是一副要斬盡殺絕的架勢!

    徐樂在隊伍當中,轉過面龐,正看到仲鐵臂幾人。說起來也和這神武縣城中出名輕俠人物也有一面之緣。

    仲鐵臂目光也迎了過來,但哪裡認得出眼前披甲之人,卻是徐家閭那個溫文的樂郎君?

    但徐樂身邊韓約,仲鐵臂卻是識得的。他擦擦自己眼睛,驚呼一聲:「小門神?」

    接著經過的,仲鐵臂又認出了陳鳳坡。往日這個在神武縣中養尊處優的鷹揚兵隊正,正提著一把刀,大聲吶喊,在隊伍當中,也在拚命向前!

    徐樂對著仲鐵臂微微頷首示意,早有一名莊客離開隊列,從死去馬邑越騎敗兵首領身上拔下馬槊,遞還給他。

    徐樂馬槊前指,毫不動搖。

    而今而後,自己就真的要離開這十幾年來生長的地方。今日殺乾淨這些賊子,就算是給神武之地一點遺念罷!

    莊客們從仲鐵臂身邊滾滾而過,毫不留情的追殺到底。

    仲鐵臂心頭一熱,提起蒜頭鐵棍踉蹌著就追了上去。幾名俠少對望一眼,也緊緊跟上。

    不管是什麼樣的隊伍,帶領這隊伍的是什麼樣人物。他們救了神武一城,就值得大家將命交給他。

    邊地男兒,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22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二章急雨(十二)

    慘叫聲在城西不斷的響起,神武縣縣丞郭雍終於走出了藏身的內室,望著牆頭上的幾名漢子,搓著手急急詢問:「外間情形如何了?」

    這位神武縣的縣丞,身形肥胖,未曾穿著官府,只是一身便袍,便袍外還胡亂裹著一領不合身的甲冑,怎麼也看不出一縣之丞的氣度。

    神武縣縣令本來是一貴戚子弟,自從去年突厥入寇之後,就已經掛冠去職。現在局勢混亂成這般模樣,這位置也一直未曾補闕,縣中政務都是由縣丞主持。

    隋朝州縣佐吏廢除了漢時的自闢僚屬製度,都是中央任免。但仍然被世家高門推舉的人選佔據。郭雍出身隴右,原來是關中韋家門客,費盡心思才謀得了薦舉,獲得邊郡這麼個職位。

    如此人物,韋家自然不可能傾注資源在他身上,郭雍就一直在這邊地郡縣耗了下去,看著大隋局勢日非,看著王仁恭來到馬邑,飛揚跋扈。

    郭雍也無處可去,在神武七八年,估計韋家都忘了曾經有他這樣一個門客存在。回返中原,又去投效誰去?而且中原馬上也要打成一鍋粥也似,也不見得是什麼安全地方。

    王仁恭入主馬邑以來,竭力搜刮地方,調走各地駐防鷹揚兵精銳,集於善陽。每年稅賦資財,也全都輸送入善陽庫中。其餘各地,地方治安如何,庫藏夠不夠支用,王仁恭是一概不理。他的全部打算就是竭馬邑之力,供養出一支邊地精兵強將,然後帶著南下爭雄中原,走後馬邑淪落成什麼模樣,完全不放在王仁恭心上。

    神武久矣沒有縣令,王仁恭也是不理,就讓郭雍在這裡撐著。

    如此情形,郭雍也只能圖一個自在,只要輸送了當年稅賦,其餘可以百事不問。在這縣丞位置耗上一天便是一天,至於將來如何,到時候再說罷。

    馬邑越騎突然而至神武,又出發去做什麼。郭雍得知此事,連面也未曾露一下,就由得這些馬邑越騎自己鬧去。而且就算出面,這些王仁恭麾下直領的驕兵悍將,也不會搭理他這個縣丞。只能盼著這些瘟神早些離開,還自己一個清淨。

    結果一日夜內,這些馬邑越騎就亂哄哄的敗了回來,人數少了一大半。但是這些凶悍敗兵,就在神武縣城中劫掠了起來,還勾結起城中的遊手無賴,半個縣城,都陷入兵亂之中!

    神武縣城之中,因為王仁恭的竭力搜刮,選走精銳。本地鷹揚兵只有寥寥數十名。地方有力大族,多半都遷往善陽依附王仁恭,圖一個安全。甚或還有舉家遷往河東晉陽的。對於地方的掌控能力,已經薄弱到了極點。而神武縣輕俠,除了仲鐵臂一夥有家室的,其餘也紛紛被各地招兵買馬給拉走。

    郭雍哪裡敢去帶領這點人手,出而平亂?只能將這剩下十數名鷹揚兵再加十餘名家奴,都集中起來,保住縣衙。只等這些亂兵鬧夠了自行離開,指望能逃過這一劫。

    如果此次能平安度過,郭雍已經下定了決心。

    王仁恭此人剛愎涼薄,決計指望不上。劉武周又太過於勢單力薄。馬邑是再待不下去,乾脆丟了官位,舉家去往河東晉陽也罷!哪裡有唐國公鎮撫,在亂世當中就為一名黎庶,只求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

    外間的劫掠越來越烈,大雨之中,聲聲哭嚎不斷傳來。郭雍就守在內室,聚攏全家老小,不住的瑟瑟發抖。妻子則在佛堂面前不住唸佛。幾個兒女都在低聲抽泣。而郭雍就按著腰間佩刀,想著亂兵要是紅了眼睛殺進來,是不是自己先動手了結了家人性命,免得他們遭遇荼毒。

    亂世當中,除了那些頂尖世家,人人性命賤如螻蟻!

    就在郭雍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的時候,外間情形又是一變。外間又傳來了廝殺之聲!

    這不是亂兵對百姓的屠戮劫掠響動,而是真正有兵馬過來,對亂兵開戰的聲音!緊接著就是慘叫聲和乞命之聲衝天響起。

    神武城小,城西響動能清楚的傳到城南縣衙之中,每個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郭雍終於壯起膽子出了內宅,但勇氣也到此為止,再不敢帶人出去查探一番。只是將聚在縣衙的鷹揚兵和家奴們都趕上了高處,讓他們盡力向外張望,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大雨隔絕了視線,這些鷹揚兵和家奴盡力張望,還是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週遭宅邸當中,也還有三兩縣中大族未走,這個時候家奴也都紛紛爬上了牆頭,跟著竭力觀望。

    郭雍在院內急得跳腳,大聲下令:「去幾個人,到柵前看看!到底是哪裡來的人馬!」

    知道哪裡來的人馬,才好決斷馬上要做什麼。

    若是王仁恭遣來的平亂兵馬,自己就要竭力打點,讓帶隊之人在王仁恭面前說幾句好話,省得王仁恭追究責任到自己頭上,自己畢竟還是一縣之守。

    若是劉武周帶著恆安鷹揚兵打過來了,自己就得趕緊改換門庭,擺出一副早就心向劉武周的姿態。

    若是亂兵又來了增援,準備徹底血洗神武縣,那什麼也不用說了,一家人趕緊齊齊整整的上吊要緊!

    牆頭諸人面面相覷,終究還是幾個本地鷹揚兵有點膽色,就要從牆頭跳下來,壯著膽子去城南里巷木柵處看看去。

    突然一名家奴尖聲喊了起來:「有人馬來了!」

    站在牆頭,可以看見城南里巷入口的木柵。就見木柵之前,一排排整齊的介冑之士,正踏著泥濘而來。

    這一排排甲冑,被雨水激打出一層層的白氣,自有一番肅殺氣度。

    在木柵之上,本來已經有幾人在那裡觀望局勢,現下飛也似的跳下木柵,拔腿就跑。

    一名本地鷹揚兵喊出了聲:「是馬邑越騎的甲冑!」

    在這一瞬間,郭雍手腳冰涼。

    還是這些馬邑越騎亂兵,他們終於要對城南下手了。已經開了殺戒見了血的亂兵,就是最為可怕的存在。

    神武縣城,注定要全部淪入血腥當中!

    郭雍茫然的就要走回內宅,了結自己一家性命。

    這個時候,突然幾十條喉嚨扯開嗓門大喊。

    「劉鷹擊麾下大將樂郎君,討平馬邑越騎亂兵!打開木柵!官民人等,來迎樂郎君!」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24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三章急雨(十三)

    呼喊聲震耳欲聾響起,震動小小的神武縣城。

    徐樂在隊列當中,乘著一匹臨時尋來的馬邑越騎遺下戰馬。鐵面後嘴角終於浮現了一絲笑意。

    沒錯,這就是徐樂刻意為之,就是要挑動王仁恭和劉武周徹底決裂的舉動!

    從陳鳳坡口中,自己終於知道為什麼有馬邑越騎剿洗徐家閭的舉動。不知道是什麼人,以如此快的速度,將自己擒獲張萬歲的消息傳到了善陽城中,王仁恭才做出了調動馬邑越騎來執行這個任務的決斷。

    而且自己還變成了劉武周麾下大將!

    徐樂也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有心人傳遞這個訊息的。不過其間含義卻是很明顯,無非就是挑動劉武周和王仁恭盡快決裂,說不定還有一些針對自己的意思。

    既然如此,還不如順水推舟,讓這件事情變得更為著實一些!

    在牛門閭掃平了馬邑越騎零星亂兵,救出陳鳳坡,從陳鳳坡口中得出真相以後。徐樂立刻就率領自己的隊伍,轉向神武縣。本來計畫是以陳鳳坡為幌子,偏開城門,打破神武縣,豎起劉武周旗號,不怕這個消息,不觸怒王仁恭這位剛愎自用的人物!

    要對付王仁恭,替爺爺報仇。徐樂自己力量,太過弱小。徐樂也從來沒以為憑藉自己本事,就能殺入重兵坐鎮的善陽城,再殺入太守府中,將王仁恭揪出來。

    這個時候,就要藉用劉武周的力量,既然有心人已經在推波助瀾,自己何妨又加一分力量?讓劉武周和王仁恭,真正拚殺起來!

    在雲中城的時候,自己竭力推拒劉武周或明或暗的招攬。現下卻要主動打起劉武周旗號,將來也少不得要為劉武周效力,想起來還真有點諷刺。

    不過只要能為爺爺報仇,能揪出幕後黑手,為劉武周效力,又有什麼關係?

    這劉武周執掌馬邑郡,總會比王仁恭在位,能好一些罷?

    不過沒想到,來到神武縣,卻撞見了馬邑越騎敗兵裹挾城中游手無賴,大舉作亂。到得最後,自己反倒成了神武縣的救世主。

    莊客隊列,迫近城南木柵入口。紛紛止步,大家目光都望向了徐樂,只等他的號令。是不是要將木柵撞開,將神武縣的官吏都揪出來。

    木柵之前,空無一人,大雨嘩啦啦的澆在街道建築上,一派死寂氣氛。如此情形,一時間哪裡還有人敢露面?

    徐樂抬手豎起手掌,示意大家止步。

    莊客們紛紛站定,就立在大雨之中。這些年來,農閒時候徐敢總對閭中莊客進行操練,自然也少不了軍中隊列之法。經歷了幾場廝殺之後,這些本來就有底子的徐家閭莊客們,儼然就有了一些軍隊的自覺,徐樂一旦下令,自然有一分令行禁止的肅殺氣派。

    數十莊客,站在木柵之前,隊形嚴整,雨水打在甲冑和兜鍪之上,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卻沒有一人動彈一下。只能看見人馬吐出的白氣瀰漫升騰。

    木柵內各個宅邸院牆之上,升起了一個又一個的腦袋,到得最後,神武縣縣丞郭雍的也冒頭出來,膽顫心驚的看著木柵外的隊伍。

    木柵之外,披甲之士嚴整肅殺,人馬都不發一聲。

    而在隊伍之中,一名將領端坐馬上,玄甲如墨,震懾人心,而鐵面上的憤怒金剛,更是讓人看一眼就低下頭來,都沒有直視的勇氣!

    如此隊列,自然不是盜匪遊寇,只能是經制之軍。

    劉武周真的派遣大軍驟然南下,來到這神武縣。堵在南下道路上的那些馬邑鷹揚兵呢?王太守又在做些什麼?怎麼一日夜間,馬邑郡內就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郭雍心裡面亂成一團,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自己躲是躲不過的,總得出去照個面才好。

    不過比之那些殺紅了眼睛的亂兵,眼前這支經制之軍郭雍倒是不甚害怕。劉武周這等人物,要成大事,要奪取馬邑郡為自己爭雄天下的本錢,不會胡來,說不定還得以優厚條件招降納叛。

    拿定了主意,郭雍縮身就下了牆頭,對著身邊家奴吩咐:「拿我官服來,去見這位樂郎君!」

    幾名家奴都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郭雍,這位縣丞,怎麼膽子又大了起來了?

    徐樂隊伍,在木柵前並沒有等候太久,木柵內各處宅邸院牆上冒出的人影越來越多。如此整肅的軍容,也的確打消了城南宅院中許多的人顧慮。

    而郭雍幾人,也踏著泥濘,匆匆來到木柵之前。

    郭雍穿著方領曲裾的官服,卻沒敢打著儀仗,只是在幾名家奴護衛下冒雨來到木柵之前。

    郭雍究竟還不敢開柵出而直面這位玄甲將軍,就在木柵那頭深深行禮下去。

    「神武縣丞郭雍,拜見將軍。」

    徐樂策馬越眾而前,也不揭開面甲,冷聲道:「本將奉劉鷹擊號令,來取神武縣。為何還不開柵,請本將入內?」

    面甲後傳來的聲音,帶著一點金屬顫音。郭雍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流著的是汗水還是雨水,腰忍不住更彎低了幾分。壯著膽子道:「劉鷹擊坐鎮雲中,不論是朝廷還是郡府處,都無號令請劉鷹擊並領神武諸事,此間情形,還要回報郡治太守處,下官不敢貿然以迎將軍入內,還請恕罪。」

    拔刀聲響起,聽到郭雍這句話,一眾莊客,紛紛按住佩刀刀鞘,雪亮直刀,就這樣全都拔了出來!

    郭雍嚇得差點軟到在地,已經準備立刻下令打開木柵,反正自家責任盡到了,場面話也說到了。這個時候,閉著眼睛投了劉武周也罷。這個世道,保全下性命來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徐樂在面甲後卻是一笑,擺手示意。

    莊客們整齊換刀入鞘,這響動又嚇了郭雍一跳!

    徐樂笑道:「本將出身神武之地,自然對鄉梓之人有一分關照。既然縣尊為難,本將便不領軍入柵就是。」

    郭雍眨巴眨巴眼睛,難以置信這位玄甲將軍竟然如此好說話。

    但下一刻,徐樂聲音又變得凌厲起來:「但既奉劉鷹擊號令,我軍自然駐紮在神武縣中,縣尊還請支應糧秣,若生別樣心思,王太守的精銳馬邑越騎下場,就是警示!」

    後排響起車子推動的聲音,卻是被隊伍遮住了幾輛小車推了出來。小車之上,滿滿的裝著的都是馬邑越騎還戴著兜鍪的頭顱,血水不斷流下。

    如此景象,院牆上看熱鬧的人都是一聲驚呼,不少人都被嚇得跌落當場。

    郭雍更是腿一軟坐倒在泥濘當中,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個樂郎君想要什麼便給什麼吧,至於其他事情,讓王太守去操心罷!至少現在這神武縣,就是這位樂郎君的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25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四章急雨(十四)

    雨勢已經由大雨轉成連綿的細雨,裹挾著深秋寒氣,似乎直要鑽入人骨子裡去。

    神武縣城,在雨中彷彿一片灰黑的顏色。城中百姓,閉門不出,一片寂靜,只有偶爾一兩聲哭嚎,不時響起,正是一場兵亂之後,留下給這座邊地小城的創痕。

    城中百姓誰也未曾料到,在這個深秋之日,突然就遭逢一場自家馬邑越騎捲起的兵亂,接著又是劉鷹擊麾下大將入城,平息了這場兵亂。現在這座小城,已經成為劉鷹擊的地盤。

    城中百姓,很平靜的就接受了這一切。反正都是上面的人物爭鬥,他們歸於哪家不過一樣納糧服役,又有什麼區別?而且劉武周還是本鄉本土之人,說起來總比王仁恭這個中原世家子更親近些。

    這場兵亂,就是王仁恭直領的馬邑越騎捲起,而平亂的,正是劉鷹擊所領的本鄉子弟兵!

    就算城中一些官吏,心向王仁恭的大族,這個時候也只能俯首帖耳,不敢造次。馬邑越騎和城中游手無賴的人頭,可還在城南木柵前堆著!現下劉鷹擊麾下那位大將樂郎君,還算是對大家客氣,留了幾分情面,要是自家不識趣,那就是自己把人頭雙手奉上,沒有誰嫌自家命太長。

    但是這位樂郎君所帶來的兵馬太少,王仁恭親自坐鎮的善陽又在不遠處,也不見劉武周所領恆安鷹揚府的主力到來,現在不管是城中官吏還是百姓,還不敢太過依附投靠。整個神武縣中,就陷入詭異的安靜氣氛當中。

    但徐樂這支人馬,卻不管不顧的在神武縣中行事,彷彿此間真的成為了自家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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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一處廟宇,給改成了徐樂這支人馬的臨時駐紮之所。仲鐵臂幾人,帶著臨時徵來的匠人忙忙碌碌的收拾了一番,釘上漏雨的地方,鋪上新鮮鋪草。一幫不當值的莊客就趕緊歇息了下來,雨中奔襲而來,又廝殺了一場,真是累得骨軟筋酥,這個時候躺下來,每個人都是腹若雷鳴。

    廟宇之外突然響起了大車碾動泥水之聲,卻是陳鳳坡,仲鐵臂帶著一群本地鷹揚兵,城東俠少和城中徵來的民夫,押車而來。

    隊伍當中,有十幾輛雙輪大車,騾馬拉著,車上載著的俱是才收入庫的新麥,裝車之前又細細的脫了殼,再一刻不停的轉運過來。仲鐵臂以降,這些俠少民夫都累得滿頭是汗。還有一輛車上,則載著一扇扇的羊肉,一看就是新鮮屠宰出來的。

    陳鳳坡這些本地鷹揚兵,仲鐵臂這幫城東俠少,也殺傷了馬邑越騎,這個時候別無選擇,只有投效於徐樂麾下。他們在神武城中,人熟地熟,就承擔了這些軍中雜役供應之事,當真是人人賣力。

    見到仲鐵臂等人到來,留守在廟宇內的韓小六第一個跳了出來:「仲大哥,大家真是餓得夠嗆。幸得你們將吃食送過來了,咱這就招呼人生火! 」

    陳鳳坡和仲鐵臂兩名新鮮投效之人,陳鳳坡算是俘虜過來的,還帶著馬邑越騎來了徐家閭。雖然徐樂留用,但是韓小六就是不願意搭理他。

    仲鐵臂卻是頗有英雄氣概,在城東抗馬邑越騎到底。而且以前也是神武縣出名的俠少領袖,最是韓小六這等不安分的鄉間少年崇拜的對象。當下對仲鐵臂當真是熱情無比。

    仲鐵臂尷尬的看了陳鳳坡一眼,陳鳳坡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對著韓小六這麼一個少年也是滿臉堆笑:「怎生還要六郎招呼人動手?只管歇著就是!我們這幫人,廝殺上不大來得,但是安排這些瑣碎事宜,卻是一把好手!」

    幾名本地鷹揚兵不等陳鳳坡招呼,都帶著民夫一湧而上,就在廟宇院內支起棚子,壘起灶台,尋來淨水,開始做飯熬湯。幾名鷹揚兵還在大聲鼓動:「就是樂郎君的人馬,救了神武闔城上下!都盡心一些!飯裡有一顆沙子,肉湯差一分火候,都是咱們丟人!」

    院子裡面響動,驚起了休息的這些莊客,紛紛走出來,只是看著民夫們為大家忙碌。這幫莊客哪裡見過這等場景,往常給陳鳳坡這等人物執役都要被嫌棄粗手笨腳,現下這位陳大卻是滿臉堆笑的在圍著韓小六打轉!

    樂郎君真是帶著大家,走上了一條了不得的路啊…………

    香氣瀰漫而出,每名莊客都是笑容滿臉,等著大快朵頤。這個時候韓小六眼快,尖聲道:「樂郎君回來啦!」

    眾人轉頭,就見一行人踏泥水而來,當先之人,正是徐樂。

    徐樂卸下了甲冑,只是一身尋常短衫,雨中看起來略微有點消瘦,一路廝殺辛苦,仍難掩俊逸倜儻模樣。

    但就是這位少年公子一般的人物,砍下了上百頭顱,堆在城南木柵之前!

    一眾神武民夫,不等人招呼,全都拜倒在泥水當中。

    正是這位樂郎君,救了神武全城!

    陳鳳坡和仲鐵臂對望一眼,都大步上前,深深行禮下去。

    徐樂站在當場,看著陳鳳坡和仲鐵臂兩人,微微一笑。

    剿殺乾淨了神武全城亂兵和遊手無賴之後,徐樂選好駐紮所在,就帶領韓約等人巡城去了。對仲鐵臂和陳鳳坡兩人也未曾拘管。

    本心意思,就是讓他們自由來去。自家扯著虎皮當大旗,陰差陽錯的拿下了神武全城。自己背後,可沒有劉武周的大軍站著!到時候少不得還得要從神武掉頭便走。這個時候招兵買馬,反而是害人。

    不過看來這兩位也已經無處可去,只有硬著頭皮投靠了。既然如此,接納下來也罷,對付王仁恭,多一分力量也是好事!

    徐樂只是微微向陳鳳坡和仲鐵臂點頭示意,就站在當場,揚手道:「我也是神武本鄉子弟,哪裡經得起父老們如此大禮?還請快快起身!」

    拜倒在泥水當中的百姓,慢慢爬起身來,沉默的看著徐樂。

    這位樂郎君雖然救了神武全城,但卻是與王太守為敵。王太守坐擁上萬精銳,一旦殺過來,樂郎君可以帶著他的人馬轉身就走。大家這個時候若是對樂郎君太過親近了,甚而投效麾下,可就是破家的命運!

    徐樂淡淡一笑,對神武百姓這般態度也不以為意。轉頭對韓約低聲吩咐:「遣人出去,將人頭送往通善陽的大道之上。傳出消息,神武已下,劉鷹擊大軍將至,要與王仁恭會獵於善陽城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26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五章急雨(十五)

    這一聲號令傳出,韓約毫不猶豫的點頭領命,就要揀選人馬前去行事。而已經決心投效的仲鐵臂和陳鳳坡兩人卻嚇了一跳。

    陳鳳坡最先跳了起來,雙手亂揮:「樂郎君不可!」

    徐樂笑吟吟的轉向陳鳳坡,問道:「為何不可?」

    衛護著徐樂的幾名莊客,看向陳鳳坡的眼神都頗為不善,慢慢的也按著了刀柄。這位替馬邑越騎引路毀滅了徐家閭的陳大,要是有一句話說得不對,就替郎君砍了他!

    不得不說經歷了幾場廝殺之後的徐家閭莊客,越來越彪悍了,已經有了一點亂世當中精銳部曲的模樣,邊地男兒,只要戰陣上打磨一下,命大不死,人人都是精銳的坯子!

    陳鳳坡如何不知道他在徐樂這個團體當中,形象著實不佳。但給馬邑越騎領路的是他,馬邑越騎全軍覆沒,王仁恭豈能會放過他?如果現在要提出舉家遷往河東,只怕這些殺神一般的徐家閭莊客,也會追上來了結了自家。再加上被徐樂救命,感念恩德之下,只有死心塌地的效命,準備跟著徐樂在雲中城好生發展了。

    既然決定效力,那麼和徐樂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現在才擺出投效的姿態,就要反對徐樂的決定,陳鳳坡忍不住都冒出了一頭熱汗,雨水一澆,儘是白氣。

    「樂郎君雖然驍勇,部下也儘是精銳,馬邑越騎一營人馬被樂郎君反手覆滅。但王太守還是坐擁萬軍,勢大難敵啊!這神武不是久居之地,不如將神武軍資糧秣儘量收攏,募集願意隨軍的神武健兒,早早北去與劉鷹擊會師為上。」

    陳鳳坡硬著頭皮說完,仲鐵臂又接過了話頭。

    這位神武俠少中的領頭人物,心底就比陳鳳坡坦蕩多了。有什麼便說什麼:「兩三日內,要是劉鷹擊大軍不至,樂郎君就得走!打是打不過的,困在神武就是等死。這個時候,能多拖一些時日就是一些時日,這個時候沒得去招惹王太守做什麼?倒是得趕緊封鎖消息,隔絕內外,不讓神武陷落的情形傳到王太守耳朵裡,能瞞一日就是一日!」

    韓小六最先跳了起來,攘臂高呼:「怕他們個鳥!馬邑越騎怎麼樣?一沖就垮了。王仁恭要是敢來,來一千殺一千,來一萬殺一萬!捆了這姓王的,讓他到太公墳前磕頭!」

    從徐家閭逃亡,轉眼就投身到血腥廝殺當中,最為意興高昂的,倒是這瘦小的韓小六。一身馬邑越騎的甲冑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揮一下胳膊就得把胸甲朝上提提,這番豪言壯語沒引動幾個人熱血沸騰,倒是幾個莊客噗嗤笑出聲來。

    韓約抬手就給自己兄弟腦袋一下:「去陪著老娘!冒雨走這麼遠,娘身子骨遭不住,先端點熱湯過去!」

    韓小六硬著頸項抗爭:「別打我腦袋!城門口咱也射翻了好幾人,一個都沒逃出去。咱現下也是樂郎君麾下大將!」

    韓約又給了他腦袋一記:「要我把娘喊出來麼?」

    這句威脅直擊韓小六心底。當下就灰溜溜的垂下頭,嘟嘟囔囔的掉頭就走,不知道是不是去找韓大娘哭訴去了。走一步提一下胸甲,只是引得莊客們一陣又一陣的哄笑。

    徐樂也笑著看著韓約教訓自家兄弟,等韓小六垂頭喪氣的走遠,徐樂笑容漸漸收斂,轉向陳鳳坡和仲鐵臂兩人。

    「你們是決定投效於我了?」

    陳鳳坡和仲鐵臂對望一眼,兩人再度深深行禮下去:「參見主公!」

    徐樂一擺手:「不必多禮…………我又是什麼主公了?」

    雨水當中,徐樂劍眉如漆,鋒銳得似乎能直刺入心底。

    「我也是神武本鄉本土之人,爺爺開闢徐家閭,完糧納稅,從沒短少過一絲一文。可太守一聲令下,徐家閭就此破家,被燒成一片白地。」

    徐樂目光掃向陳鳳坡仲鐵臂:「而你們呢?一個辛苦二十年,總算成了馬邑鷹揚兵一個隊正,駐守神武。一個冒死北地行商,拼上多少性命,總算在神武也被稱為輕俠中的大豪,有了點家業。可也就是太守一聲號令,放出馬邑越騎,同樣也是差點破家毀業!」

    陳鳳坡和仲鐵臂一聲不吭,垂下頭來。

    徐樂舉手猛然指向北面:「劉鷹擊,馬邑大豪,徵高麗冒萬死,總算得了官身。但在王太守眼中,又算是什麼?威脅之,凌迫之,折辱之,意欲討平之而後快。出身寒素,就如劉鷹擊,在如王太守這等人眼中,也是草芥螻蟻一般,我起於神武鄉間,年少且向來默默無聞,又怎麼當得起主公二字?」

    連那些運送糧秣來的百姓,都全神貫注的聽著徐樂這番話。這個世道,就是世家子的天下,出身就是一道巨大的鴻溝,決定了你的命運,寒素子弟,再怎麼拼爭搏鬥,也不能取得和世家子弟相提並論的地位,更不用說黎庶百姓,世家子隨意踐踏而過,還嫌棄髒了自己的鞋履!

    徐樂英秀的面龐,這個時候竟然是說不出的冷峻。

    「我自然不是什麼主公,只是大家的領頭人而已,大家出身一般,抱團在一起。對抗這個世道!我們不是任人欺凌之輩,我不是草芥螻蟻,我們和那些世家子一般,同樣是人!我就不信,他們能一輩子騎在我們頭上。就算他們勢力龐大無比,掌握著這個世道,逼迫到我們的頭上,就算是咬,也咬掉他們幾塊肉!」

    爺爺,你一輩子都毀於世家。最後孤單單的亡故於停兵山上。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走上這條道路,可我終究是辜負了你的期望,我不會再讓這世家子弟,欺壓到我的頭上。而且還要將那些害你一步步最後走向人生終點的人物,全都付出代價!

    自王仁恭始!

    烏雲低垂,徐樂身形,卻仍然挺拔絕倫。彷彿這整個天空倒塌下來,也不能讓徐樂稍稍彎腰!

    雨驟於神武,而風起於整個時代!

    徐樂狠狠一擺手:「阿約,照我號令行事!我就是要讓王仁恭早點知道,他動我一下,我還十倍!」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28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六章急雨(十六)

    神武城中,縣衙之內。

    那位倒霉催的縣丞的郭雍,現下就改坐在房頂,只是看著徐樂他們一行人的動向。

    雨絲仍然在不斷扯落,幾名家奴舉著油紙傘替他擋雨,但是風向一變,仍然有不少雨點打在身上。在屋頂上坐得久了,渾身已經變得透濕,但郭雍渾然不覺。

    縣城之中,一下又熱鬧了起來。

    本來經歷一場兵亂,頗有死傷。百姓們忙著舔創口。但是現在,半個城的百姓幾乎都動員起來了,在幫著轉運庫中糧秣,在蒐集囤積在本地的軍資器械,一車車的朝著徐樂一行人駐紮的廟宇送去。

    整個神武縣的庫存家當,幾乎都被搬空。雖然王仁恭匯聚全郡資財糧秣於善陽城,但徐樂這隊人馬畢竟人少,現在掃乾淨神武縣中不多的家底,現在運往廟宇的這些糧秣器械資財,仍然夠徐樂這一行人兩三年使的!

    現下郭雍也弄明白了徐樂手底下有多少實力,這位樂郎君麾下嫡系,那些披著馬邑越騎衣甲的精壯,不過五十騎左右。仲鐵臂和陳鳳坡投效,各自又帶了一二十人,神武城中破家而零星投效的,也不過一二十人,加起來也就是個百人隊的實力。

    而徐樂口中的劉鷹擊所領大軍,現在還不見蹤影。

    正常而言,這支力量,對著王仁恭坐擁的強大兵力,實在太過微不足道。作為神武縣丞,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聚攏力量,一旦王仁恭反擊,就在城中起事配合,以洗刷失陷神武的罪名,要是能留下這位樂郎君,說不定還有些不大不小的功勞。

    但郭雍現在卻半點也不想做這種準備。

    他的家奴,混在民夫隊伍當中,去運送了一次糧草。徐樂那番話語,家奴聽得清清楚楚,回來和郭雍學舌一遍,讓這位困頓邊地多年的縣丞,大是感慨。

    郭雍當年也是鄉里出名聰慧人物,聞一知十,還習得一點劍術馬術,也曾經心懷壯志,力爭上游。

    可自家一直都是依附於關中韋家門下,父親是韋家百十個莊園中一個莊子的莊頭。雖然託了人情和韋家子弟一起學經習藝,但這身份的鴻溝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彌補的。

    那些不成器的韋家子弟,恣睢驕橫,百無一用,卻紛紛薦了出去,或者留在關中,或者去往要郡,出身都是清要官位,甚或還有在天子身邊為郎,將來注定要入中樞的。

    郭雍不想再繼續父親的命運,繼續為韋家管著一個莊子,就這樣了此一生。不知道費了多大心思,巴結韋家之人,好容易被薦出來,也只能在邊地郡縣,為縣丞一流的濁官。

    十餘年來,風裡雨裡去催科徵稅的是他,押送民夫去往運河處應役的是他,轉運糧餉風餐露宿的是他。突厥人入寇消息傳來,提刀上城牆提心吊膽指揮值守的還是他!

    而頭頂縣令,因有家世,出身清貴,但在縣衙中吟風嘯月而已矣。

    郭雍清楚記得,一次他押送民夫去應役,在外辛苦半年,好容易帶著大半民夫回來。灰頭土臉的向當時縣令回稟之際。縣令看著他那個模樣,只是不屑的揮揮手,只迸出兩個字來。

    「混濁!」

    就這兩個字,將郭雍就打發出門。應役死傷民夫的撫卹,一應手續的辦結,各色文書,還是由已經累病的郭雍一手操持。

    而那個已經記不得是那個世家出身的縣令,則就在此間呆了不足一年,升轉到洛陽中樞去,還得了一個邊材難得的考語。

    而郭雍辛苦十年,毫無寸進。家世之別,就代表你有再大本事,頭頂也有一重巨岩在,你怎麼也衝撞不開!

    郭雍這種還算是有點出身,也得了官位的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說那些黎庶百姓,在世家眼中,只是丁口簿上的一個數字而已,從來不會被當做活生生的人看待!

    晉末數百年的喪亂,最終宇文黑獺崛起關中,建立北周。比之繼承了北魏大部分菁華膏腴之地的高家北齊,宇文黑獺處於弱勢,一時間不得不重用寒門子弟,這種新鮮氣象,讓北周摧垮北齊,一統北方。最終開皇天子篡奪宇文家天下,成就大隋霸業。

    自開皇天子始,開科舉提拔人才,軍中也重用行伍出身之士。

    天下寒門子弟,以為這世家統治的天下鬆動了,誰能想到,在大業天子即位之後,迎來的世家更為瘋狂的反撲。

    大業天子將自己最大的依靠,十二衛精兵強將,盡數葬送在朝鮮。最終不得不在世家掀起的此起彼伏的叛亂中遠走江都。

    這個大隋天下,再度變成世家宰割的肥鹿,只是等著決出最後一個勝者罷了。在這過程當中,天下寒門子弟,黎庶百姓,又要付出多大的犧牲?

    所有這一切,都是晉末故事的重演。中原幾百年的混戰喪亂,似乎就要再度拉開帷幕。

    而這位樂郎君,在這黑暗將要來臨之際,在這神武縣中,居然喊出了這麼一番話!

    我們和那些世家子一樣,同樣是人!

    他們要是欺到我們頭上,就算是用牙,也要咬掉他們幾塊肉!

    郭雍呆呆坐在屋頂上,突然呵呵笑了起來。

    自己是不能去投效於他的,這位樂郎君,說不定轉眼就覆滅了。那點英雄氣,終將成為世家子弟茶餘飯後的一句笑話。

    可自己也不會給這位樂郎君添亂,就看他能走到哪一步罷…………

    身邊幾名家奴,也在低低議論,一句句話都傳入郭雍耳中。

    「這樂郎君,就是咱們神武本地人!」

    「陳大手下說了,樂郎君在雲中被劉鷹擊招攬。張萬歲進犯,被樂郎君一舉擒了。太守惱怒,不敢北上雲中,就對樂郎君家人下手。馬邑越騎一營,就是乾這差使的,結果樂郎君單騎回援,一舉擊敗了馬邑越騎,更拿下了神武!」

    「這等出色人物,當年怎麼未曾聽說?」

    「樂郎君的伴當,你應該識得,神武俠少中也有點名氣,就是小門神韓約!伴當如此,樂郎君還能差得了?」

    「王太守真不把我們馬邑豪傑看在眼裡,畢竟是中原世家,只想著搜刮。現下人頭都要送過去了,王太守的臉色,想想當是精彩得很!」

    這些家奴,多半都是在神武本地招募,說起出自本鄉的樂郎君,人人都是挺胸凸肚,大為自豪。渾然忘了王仁恭要是被激怒殺過來,說不定連郭雍在內都得一鍋燴了。

    郭雍輕笑出聲,幾名家奴這才住口,彎腰動問:「阿郎,不知有何吩咐?」(隋唐之交奴僕對主人稱郎君或者阿郎——奧斯卡按)

    郭雍支撐著慢慢起身,隨口吩咐:「收拾家當,懸起官印,咱們舉家往河東走……這王仁恭的官兒,這大隋的微末小吏,我是當得夠了!」

    他一指其中一名靈醒點的家奴:「還有些庫房,是陳大也不知道的,都指給樂郎君去,讓樂郎君揀能用的搬走!對這世道,我是無能為力了,願這樂郎君,能撐持得久點!」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3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七章急雨(十七)

    善陽通往神武的道路,是漢時為了攻匈奴而修的馳道。堅硬的夯土,歷經百年之後猶自成型。在大隋立國之後,又對此間加以了整修,以轉運軍資糧餉,以備崛起的突厥。

    沿著這條道路,佈置了許多烽燧巡鋪,一直有小股的馬邑鷹揚兵駐守。除了起預警作用,就是幫忙維護道路,為往來驛馬傳騎車隊提供個可以休整的所在。

    既要防範突厥南下,現在又和雲中城似乎隨時要大打出手的模樣,沿途這些烽燧巡鋪,馬邑鷹揚兵都警惕性甚高,日夜巡視,不得喘息。

    難得一場大雨,將地面變成泥潭也似的模樣。除了小股隊伍可以艱難穿行,大軍再沒可能這個時候行動。這些駐守的本地鷹揚兵們總算是喘了一口氣,也沒什麼人去當值了,或者鑽被窩睡個昏天黑地,或者聚在一起賭錢,總之就是享受這難得閒暇時光。

    只有一處臨近神武縣的烽燧之處,帶隊的火長責任心強些,還帶著幾個兄弟在烽燧外搭起的棚子裡看著道路上的動靜。不過這火長也遣人尋了些村酒來,在棚子裡生火熱了,然後招呼幾名弟兄一起,打開甕來,也用不上酒碗了,一人一個椰瓢,只是在甕裡舀著喝。

    一邊喝一邊還有人發著牢騷。

    「現下村中一翁酒都漲了七個錢,入娘的這不是村釀,喝進嘴的簡直就是金子!」

    「還不是糧食收得太狠?往日租不過十一,現下郡公收到十四,加上胥吏上下其手,郡公身邊人也沒有吃素的,一年收成,倒有六成進了善陽庫中。酒是糧食釀的,現下都沒糧食了,這村釀的價錢怎能不漲上去?」

    有人憂心忡忡:「這下民間無糧,說不得到了冬日就得斷炊。郡中人心大亂,要是突厥趁勢南下,那可怎麼辦?」

    當下就有人嘲笑於他:「不要說民間了,就是雲中這個要點,糧食不還在郡公手裡捏著!連雲中的糧現在還沒發出,一郡百姓餓不餓肚子,郡公哪裡會在意?可別忘了郡公出身是什麼,眼角哪裡會朝下瞟一眼?」

    「太原王家嘛,現下就一心想帶著馬邑精兵資財,南下打回老家,和唐國公爭勝。咱們馬邑死活,郡公哪裡放在心上?不過依我瞧著,雲中那兒郡公吃不下,就一日別想向南!」

    眼看弟兄們說得越來越不堪,那火長抬手阻止了他們。

    「咱們也都選入善陽直領,雲中還有民間再缺糧食,也少不了咱們的一日兩餐,餉錢也是足額。說這些酸話作甚?既然隨了郡公,就踏實辦差要緊,再胡言亂語,今日也別喝酒了,都給我滾出去巡視去!」

    這一甕酒是火長請的客,素來威望也有點。他一發話,大家都不再則聲了,只是悶頭喝酒。

    而火長卻站起身來,皺著眉毛:「道上怎生有響動?」

    這時候眾人都聽見馬蹄踐踏泥濘之聲,紛紛站起身來,隨火長張望而去。

    就見陰沉沉的天空下,綿綿細雨之中。兩騎在道中艱難行進而來。

    這兩騎都穿著敝舊的軍袍,背著一模一樣的皮筒,背後插著青色認旗,被雨水澆透了,旗面貼著旗杆,一動不動。

    兩騎狼狽如此,胯下坐騎倒是神駿,一看就是得自草原的好馬。馬邑鷹揚府中,這般好馬都不算多,但是在雲中之地,這樣的駿馬卻是成百上千。

    不用說這就是來自雲中恆安鷹揚府,來傳遞文書之人。

    兩騎也看見了草棚之中的馬邑鷹揚兵,其中一騎揚手打個招呼。火長大聲發問:「可要進來歇息一下?給坐騎餵點草料,自己也喝口熱酒?」

    馬邑鷹揚府上位之人,視恆安鷹揚府如寇仇。但是對於底下鷹揚兵而言,都是一郡之袍澤,哪裡有這麼多仇恨?更不用說恆安鷹揚府頂在前面以御突厥,名聲在馬邑郡中好得很。既然看見,這火長就出言相邀。

    一名傳騎也大聲回答:「多謝好意!軍令要緊,等從善陽回頭,再向老哥討碗酒喝!」

    火長對那兩名傳騎遙遙一拱手,就算作別。

    看著兩名傳騎踏著泥濘遠去,有人低聲嘀咕:「準是雲中急了,派傳騎來向郡公討度冬糧秣,我瞧著卻難!郡公可是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位劉鷹擊!」

    有人為恆安鷹揚府打抱不平:「這些弟兄頂在前面,抵禦突厥人。郡公要南下,只管南下就是了,留著恆安鷹揚府保我馬邑就是,餓垮了他們好去吞併,這算是什麼道理?郡中上下,人心都是不服!」

    火長眉毛挑起,眼看就要發火。幾個人推著那亂說話的鷹揚兵就走:「這點酒就喝醉了,滾回去挺屍!酒本不多,留給咱們喝!」

    火長還沒想好怎麼處置這嘴上沒把門的傢伙,又聽見馬嘶之聲。

    這次聲勢甚大,卻是十幾匹馬的嘶鳴之聲,聽著像是個車隊過來。

    火長放過了那亂說話之人,舉頭又望了過去,嘴裡只是嘟囔:「今日怎麼了?下著雨,這條道倒變得這般熱鬧!」

    泥濘道路之上,三四輛大車正緩緩而來,每輛大車都是健馬牽著,艱難的向著善陽方向而來。

    看著草棚中鷹揚兵望過來,趕車之人都停了下來,將轅上馬匹解了下來,紛紛翻身上馬。領頭之人呼哨一聲,大聲開口。

    「樂郎君奉劉鷹擊號令取神武,現下神武已在劉鷹擊掌握之中!樂郎君覺得來得不恭,特送上禮物向王太守打著招呼賠情。來得匆忙,這禮物也只能就地取材,一營馬邑越騎頭顱,還請王太守查收!」

    馬上騎士掀開蓋在車上的氈布,雨水之中,就是幾車戴著兜鍪的頭顱!

    丟下這樣的禮物,馬上騎士又是一聲呼哨,十餘人紛紛掉頭,轉向神武方向而去。

    而草棚之中,自火長以降,這些鷹揚兵都是面如土色。

    劉武周出兵對王仁恭動手了麼?一場大戰,眼看就要在馬邑郡內爆發!

    火長顫抖著下令:「牽馬出來,回稟太守…………要出大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3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八章急雨(十八)

    劉文靜站在館驛小樓之上,看著窗外接地連天的細密雨絲,一時間歸意竟然無法遏制。

    馬邑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了厭倦。粗鄙的民風,寒酸的飲食,凶悍的馬邑邊軍,剛愎的王仁恭,從來被他瞧不上眼的劉武周。

    更要緊的是,在這裡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中原的一切,似乎都和這裡沒有關係。每個人也不大關心中原發生的事情,都在惡劣的環境中,草原民族的環逼之中,竭力為生存而掙扎。刀劍就是一切,快馬就是命.根.子,但有什麼衝突,盤馬彎弓就是第一時間的反應。

    什麼詩酒風流,什麼奇謀妙計,什麼天下大勢,對於這些邊地漢子而言,都是最為無用的東西,他們第一選擇,永遠是生存下來!

    哪怕中原世家出身如王仁恭,在這個地方,都變得越來越是粗鄙暴躁。不過劉文靜也能理解於他,要是自己在這馬邑郡呆得久了,對這些邊地中人,耐心也會越來越少!

    可王仁恭畢竟還是世家出身,關鍵時刻,總比那些群氓要高上一層。算是沒有辱沒了世家的臉面。

    居然下令給劉武周那裡運去糧秣,暫不撕破臉面,將馬邑郡的混沌局勢維持下去。以牽制在河東之地躍躍欲試的唐國公!

    自己此來馬邑,本來以為拉攏劉武周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在唐國公面前誇下了海口。最後又轉而準備挑撥王仁恭和劉武周之間開戰。但是到現在,還是一事無成!

    甚而想招攬一個邊地少年徐樂,這小子都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去!

    看著館驛前面泥濘的城中道路上,一隊隊冒雨發出的糧車,劉武周就感到了對馬邑郡所有人深深的憤怒。

    自己是如此痛恨這個地方的所有一切,但是現下偏偏還走不了!空著雙手回去,如何向唐國公交代?

    有的時候,驕傲如劉文靜也忍不住懷疑自己。自己一路以來,做的判斷是不是都是錯的?劉武周拒絕他的招攬,王仁恭也耐得住性子,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與劉武周破臉?

    糧車吱嘎吱嘎而過,其中一輛陷在泥濘裡面,幾名押送糧車的民夫滾在泥水中奮力拖著車輪,押送糧車的鷹揚兵也趕來幫手,號子在雨中震天響動。

    劉文靜臉色越發的難看。

    自己絕不會再度看錯!劉武周這種粗鄙之輩,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而王仁恭是世家出身,他再瞭解這些世家子弟不過!

    面上可以謙和溫潤,內裡卻永遠是高高在上。永遠不會和寒素出身之人平等相待。現在王仁恭還在強自按捺著怒氣維繫著和劉武周之間不撕破臉的關係。但是只要再有一個契機,王仁恭必然爆發!

    只要再有一個契機!

    只是這個契機,到底何在?

    雨幕之中,突然又傳來了馬蹄踐踏泥水之聲。

    轉眼之間,就看見幾名值守城門的馬邑鷹揚兵策馬而過。夾在他們中間的,是兩騎滿身都是泥水的傳騎。背插青旗,身背皮筒。正是自雲中而來的恆安鷹揚府傳騎。

    雲中來書!

    劉文靜陡然精神一振,拍拍手掌。門扇吱呀一響,進來一人,正是帶頭散佈徐樂擒下張萬歲消息的那名人物。

    這漢子在劉文靜面前,完全沒了在善陽和晉陽都混得風生水起的江湖大豪氣,恭恭謹謹垂手侍立,只等劉文靜的吩咐。

    劉文靜沒有回頭,淡淡道:「張四郎,你在善陽,可謂手面通天?」

    叫做張四郎的這漢子平靜的回道:「當不得阿郎誇獎,小人在善陽城有些舊相識倒是真的。」

    劉文靜一笑:「恆安來書,我要你時刻盯著郡守府動靜。哪裡有一絲一毫變故,都要給我打探明白!你一向辦事得力,我很滿意,這次若是再立下功勞。我保你一個出身!」

    張四郎面無表情,朝劉文靜深深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走了出去。

    ~~~~~~~~~~~~~~~~~~~~~~~~~~~~~~~~~~~~~~~~~~~~~~~~~~ ~~~~~~~~~~~~

    郡守府中,卻是一片安靜的氣氛。

    王仁恭本來就不算是勤政之人,對於治理地方興趣從來不大。持鐵如意,坐胡床,指揮大軍決勝疆場,一舉底定天下大勢,這才是他對自己的期許。

    在決定了給劉武周運糧,暫時維繫馬邑郡局面,拖住唐國公起兵步伐之後。王仁恭也就清閒了下來,馬上就要入冬,非是用兵之時,地方租庸也盡數入庫,這馬邑郡也實在沒什麼事情好料理了。

    這段時間,王仁恭的心思就用在給長安洛陽的舊雨新知不住寫信當中。

    對長安正在監國的代王,要寫信過去表忠心。表示他牽制住了蠢蠢欲動的唐國公。最好代王識趣,能給他加一個名義,名正言順的可以攻伐河東。如果能將關中方面,畀於他掌握,那就再好不過。關中現在是魚俱羅等武夫在主持,這麼比得上他王仁恭這般的名臣帥才!

    洛陽方面,則是聯絡洛陽那些世家,建議他們以黎陽之粟,招募大軍。在他王仁恭發動之際,也能從東面夾擊河東,一舉除掉唐國公這個威脅最大的競爭對手。將來這些洛陽世家掌關東,他掌關中也就罷了。自己不過才五十歲的年紀,倒還等得起。

    只是洛陽那邊,還面臨河北賊軍和瓦崗賊軍的壓力,到時候能拿出多少力量來夾擊唐國公,倒也是一件說不準的事情…………

    王仁恭一身道袍,倚在榻上,口述著一封封的信。而他兒子王仲通則垮著一張臉,不住的振筆疾書。

    這種私密信件,一般記室王仁恭都不大信得過。就抓了自己這個長子的差。

    王仲通一手靈飛,很是看的過。但這麼多書信寫下來,早讓性子疏懶耽於享受的王仲通苦不堪言,只想早點結束。

    門口響起了輕輕的通傳之聲:「郡公,雲中來書。」

    不等王仁恭和王仲通招呼,一直如擺設一般在旁默然侍立的家奴已經出去,接過從恆安府送來的文稟,轉而入內,舉過額頭,只等吩咐。

    王仁恭擺擺手,示意先給自己兒子看。王仲通從家奴手中接過,打了半個哈欠拆開文稟外的絲帛包裹,取出白綾紙的文稟出來,只是略略掃了幾眼,就拍案而起。

    「雲中鄙夫,辱我太甚!父親,打罷!留不得村夫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32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九章急雨(十九)

    王仲通雖然性子浪蕩疏懶,見事也不甚快,王仁恭對這個兒子也覺得不甚成器,將來難接自己大任。

    但是畢竟是世家子弟,又受江左之風影響,風儀從來都是甚佳。

    三十許的人修飾得當,衣衫精潔,配飾名貴,舉止修容有度。和關隴軍功世家那些武勇強悍的子弟相比,在長安洛陽歡場,王仲通還更受歡迎一些。王仲通也以自己風儀之佳而自豪,等閒從不失態。

    但是現在,王仲通臉都漲紅了,頸項上青筋跳出,重重一擊几案,案上筆墨紙硯全都跳了起來,一封才寫了一半的書信,灑得全是墨跡,頓時就毀了。

    王仁恭本來半閉著眼睛等兒子轉述雲中所來文稟的內容。心裡面揣摩著無非就是催善陽轉運度冬糧秣。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自家兒子的沖沖大怒!

    王仁恭仍然半閉著眼睛,只是重重哼了一聲:「有什麼大事,這般失態?三十多的人了,還這般不穩重!」

    王仲通粗重喘息一聲,疾步走到榻前,將文稟朝王仁恭面前一遞:「阿爹,你自己看看就是!」

    王仁恭冷冷掃了自家兒子一眼,坐起身來,結果文稟,在手中略微一抖,展開閱讀。

    這文稟是府貼格式,正是地方軍府對郡守府的標準公文格式。

    「恆安府帖建武校尉鷹擊郎將劉武周敬稟郡守王公事:馬邑府將張萬歲勾連突厥執必部,本府選兵而擊,擒執必部阿賢設執必落落並張萬歲。非敢自專,請郡守選將與本府共送二人至晉陽留守唐國公處。限十日至,府馬郡馬準用通行。」

    文稟內的文字也更是冷靜無比,無一字多餘,也無一字動意氣。只是簡單的告訴王仁恭,你的大將張萬歲和執必落落勾結,都被我抓住了。我信不過你,準備將這兩人押送到唐國公李淵那裡,分個是非曲直,看你王仁恭勾結突厥人的事情,有沒有人管!

    唐國公留守晉陽,有管著馬邑雁門兩郡禦邊事的名分權限。這個把柄送上去,就給了唐國公對王仁恭動手的名分大義,劉武周再配合夾攻一下,說不得王仁恭就得交代在馬邑郡!

    正在王仁恭處心積慮要對付唐國公,最好能夠取而代之的時候,劉武周突然做出這麼一副賣身投靠唐國公的模樣。難怪王仲通勃然大怒,王仁恭自己,看到這封文稟,都想立刻發兵,剿平了雲中城!

    張萬歲實在太過無用,那執必部好大威勢,怎麼阿賢設執必落落也落到劉武周手裡了?真是一群沒用的蠻胡!

    王仁恭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鬍鬚都在顫抖,似乎下一刻就要長身而起,擂鼓聚兵,以馬邑府全部力量,北向而進,將雲中城徹底淪入血火當中!

    王仲通已經繃緊身體,只等父親下令,自己就出而召集善陽的大將謀臣,立刻出兵。而這支大軍統帥自然是父親,他毫無疑問就是副手,當親手策馬,踏足雲中城頭!

    如此亂世,世家公子如王仲通也知道必須要有武力傍身,才能保住家族,甚而更進一步。自己要順利接過父親的基業,也需要武功上的成就!

    馬邑有萬餘精銳,恆安府不足四千兵力,還缺糧少餉,一旦動手,還怕打不贏麼?劉武周不過是粗鄙村夫出身,哪裡比得上王家家學淵源,根深蒂固,文武兼資?

    王仁恭在這一刻,也捏緊了拳頭,就想大聲喊出來。召集萬軍,踏平雲中!

    可現在就是最好的動手之機麼?

    劉武周和李淵之間,還隔著自己。李淵想直接援助劉武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應該只是訛詐,想從自己手裡敲詐到更多東西。

    現在絕不是自己先動手的好時機,北地自己,劉武周,還有李淵,是三方僵持。自己和劉武周誰先動手,李淵隨時可以捲入,聯合另一方吞併戰敗一方。換言之就是自己和劉武周誰先動手誰吃虧!

    而李淵也不敢輕易動手,主動啟釁的話,萬一給牽制在馬邑,他還要不要西進長安?而現在將李淵多拖在河東一刻就好上一刻。魚俱羅在整軍經武,洛陽方面也在躍躍欲試,都想對付這個可以爭天下的大敵。

    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打這仗。再大的屈辱也要忍下來!

    劉武周想要什麼,給他就是。總有一天,讓他連命一起吐出來!

    王仁恭劇烈顫抖的身形,終於安靜了下來。甚或眼睛又半合上了,揮手讓王仲通退開些。

    「劉鷹擊還是這般不知道上下體統,這事情當是郡府就能料理。遣使去和劉鷹擊說,張萬歲擅自行事,任鷹擊處置便是。執必落落大酋也,最好能交到郡府這裡,郡府來幫他擔著突厥人的壓力。至於鷹擊大功,但有所請,郡府無所不從。不管是要糧秣,還是要軍資,要器械,只要鷹擊開口!都是馬邑中人,別鬧出笑話給河東看,唐國公那裡,巴不得我們馬邑中人自相殘殺,這又何必?」

    王仲通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追問一句:「阿爹?」

    王仁恭怒道:「就這般行事!順便催促運糧車隊,加快起行!遲一日送到雲中,押運之人,誰也別想保住腦袋!」

    王仲通還想進言,王仁恭陡然提聲:「還不快去!」

    王仲通無可奈何,狠狠一拂袖,轉身而去。出門之際,腳步重重踏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發洩胸中無盡怨氣。

    王仁恭躺在榻上,袖中雙手,緊緊握著拳頭。

    今日屈辱,異日必然要十倍回報!那擒了張萬歲的人是誰?那個叫徐樂的,石朝志怎麼還沒把他全家老小的腦袋帶回來?

    劉武周,你也有這麼一日!

    大雨中的善陽城,突然一個消息就傳遍了全城。

    劉武周公然行文羞辱郡守王仁恭。但一向暴躁剛愎的王仁恭居然就忍了下來,還催促繼續給雲中城轉運糧秣,說什麼也不願意和劉武周翻臉動手。

    有心之人,無不嘩然。更有明智之士看得出來,王仁恭這是拼盡全力,要將唐國公李淵拖死在河東之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33
盛唐風華 第一百四十九章急雨(二十)

    館驛當中,幾名下人在忙忙碌碌的收拾行李。從河東六軍鷹揚府選出來的護衛們,也全都上去幫手。

    這些劉文靜帶出來的人手,全都歸心似箭。

    這一趟跟著劉文靜跑上一遭,從晉陽到雲中,再從雲中到善陽,一路辛苦顛簸,風餐露宿。劉文靜又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大家實在是覺得有些身心俱疲了。

    眼看就要入冬,再耽擱下去,大雪封途,回程之路加倍艱難。要是再遇到什麼天災人禍的,路上說不定還得丟幾條性命。

    當劉文靜突然下令大家啟程回返晉陽之際,人人都是興高采烈。不少人就掰著手指頭開始計算行程,看什麼時候能回返晉陽,到時候家裡熱騰騰的炕頭,熱一壺酒,切兩斤羊肉,當真是神仙也不換的日子!

    雖然高興,但是收拾行李之際,卻沒人敢多說什麼,再是喜悅,也只能壓在心裡。

    原因無他,劉文靜的臉色現下比屋外的天氣還要陰沉!

    幾名下人一邊捆紮行李,一邊竭力遏制住嘴角的笑意。突然間聽見腳步聲響動,就見劉文靜轉了出來,在廊下看著院中。

    看兩三輛車子上面東西都裝得滿滿的,下人們正在左一道右一道的捆著繩子。板著一張臉的劉文靜就怒道:「帶這麼些東西回去做什麼?還把馬邑的泥塵都帶回去了,除了路上吃用,什麼都丟下來,輕身上路!」

    幾名下人面面相覷,這些行李不都是你劉公的啊。你劉公一路享用,大家才辛辛苦苦帶上這麼多物件。現下一句話說要丟,到時候路上發起脾氣來,受著的不還是咱們?

    看著下人們楞在那裡不動,劉文靜陡然一聲怒喝:「在馬邑這個地方,我說話都不算數了麼?邊鄙之地,一個個都學得沒規矩了?」

    劉文靜向來高傲,這些瑣碎細務從來不管。也從來不罵下人,只覺得是跌了自己身份。現在突然這般,嚇得幾名下人都是腿一軟拜倒在泥水中,六軍府的那些護衛,也都嚇得鴉雀無聲。

    訓斥完下人,劉文靜一甩袖子,大步就走回屋內,只留下一院子人噤若寒蟬。

    劉文靜實在是情緒低沉到了極處,才會這樣失態。

    他所用的那張四郎,實在是河東和馬邑兩地的地頭蛇,能量相當不小。劉武周文稟到來,內容如何,王仁恭的反應如何,馬上就給他打聽出來了,前後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

    劉武周擒下了張萬歲和執必落落,直接行文挑釁王仁恭。而王仁恭居然就忍下來了,還遣使前去撫慰劉武周!

    這王仁恭,是鐵了心不願意這個時候和劉武周開打。而是要拖死唐國公!

    自己此來,什麼樣的目的都沒達成,馬邑郡仍然是唐國公側翼的巨大威脅。這怎能讓劉文靜不惱羞成怒?

    當下劉文靜就下令收拾行禮,回返河東去。這馬邑郡,他一刻也不想多耽擱了。

    在黑暗中聽著外間淅淅瀝瀝的雨聲,初聞噩耗之際的心浮氣躁,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劉文靜在心頭突然又升起一點疑惑。

    劉武周不肯見自己,擺明車馬不願意投效唐國公。現下為什麼又有這個擔子,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王仁恭。一副巴不得和王仁恭馬上開打的模樣?

    他又有了什麼仗恃?難道已經投效突厥了?

    可瞧著又是不像,他擒了執必部阿賢設,還說要將這阿賢設交給唐國公處置,怎麼樣也不像和突厥已經暗通款曲的模樣!

    難道唐國公另外派遣使者聯絡了劉武周,劉武周已經投效了唐國公?所以才這麼有底氣,準備和唐國公兩面夾擊王仁恭?

    轉眼間劉文靜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唐國公為人,大度公正,加上家世過人,這才負天下之望。他既然用劉文靜來馬邑行事,絕不會再揀選使者另外行一番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向來是唐國公的作風。

    思來想去,這點疑惑總不能排解。

    最終劉文靜也只能在黑暗中浩然長嘆。

    不如歸去罷…………自己不能離開河東太久。現下河東起兵在即,其實內裡也是暗流洶湧。各人都想在唐國公麾下佔據更有利的位置,將來唐國公成事,現下位置,就關係著將來家族幾代的富貴!

    可此來馬邑,一事無成,回去之後,可真的有些灰溜溜的啊…………

    這個時候,劉文靜無比的想喝酒。

    馬邑局勢,就如窗外天氣,陰沉沉的混沌成一團,看來是沒人能夠破局了…………

    劉文靜苦笑一聲,拍拍手掌:「酒來!」

    ~~~~~~~~ ~~~~~~~~~~~~~~~~~~~~~~~~~~~~~~~~~~~~~~~~~~~~~~~~~~ ~~~~~~~~

    善陽城牆之上,巡兵來回走動,在雨中只覺得寒氣浸骨。就盼著早些下值,換一身乾爽衣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腳下城門洞中,一輛輛糧車冒雨上路。不論人馬,在這雨中起行,都是無精打采。

    這糧食終於還是向雲中輸送,不管中間經歷了多少波折,讓善陽城中多數人還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王太守和劉鷹擊最後是不是要決勝疆場,至少讓今年平安度過也罷…………

    雨幕當中,突然看到一個小小車隊,約莫有三四輛車子的模樣,正向善陽城而來。

    在城門處巡視的遊騎立即就迎了上去,準備盤問一番。

    離得近些,就看見正是本府的鷹揚兵。一火人幾匹騾馬,辛苦拖曳著幾輛大車,滿身泥濘,人人俱是面無人色。

    遊騎大聲詢問:「你們是哪位將主手下?」

    帶隊火長擦了一把滿臉的泥水,帶隊火長擦了一把滿臉的泥水,累得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出發,比恆安府傳騎晚不了多久一會兒。但是帶著三四輛車在泥濘中掙扎,這艱辛處可是十倍!

    結果就生生差出大半天的時間出來,大家一路掙扎過來,人人累得個臭死。更不用說這車上物事,一路都只是讓大家心裡發毛!

    看著一名馬邑越騎趾高氣昂的過來,這火長喘了一陣粗氣,放開嗓門:「還盤問什麼?我們就是守路的本府鷹揚兵!也別管我將主是誰了,神武已經被劉鷹擊麾下樂郎君打破,一營馬邑越騎,給人家殺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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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