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8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25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逐北(二十)

    不過一月功夫,再度北上,已經是景物殊異。

    第一場雪,已經灑落下來,將馬邑郡的山川大地全都包裹在一片銀白當中。

    在這一片銀白當中,山道之上,一隊人馬,蜿蜒曲折而行。

    這一隊人馬,正是才在神武喊出名號的玄甲騎。

    在神武經歷了這麼一遭,將善陽城攪得天翻地覆之後,除了韓小六帶走的不足二十名騎士之外。徐樂這一隊人馬,已經是百餘騎規模,老底子是徐敢老太公一手教養出來的徐家閭精壯莊客,加上一些其他被救下的村閭精悍青年,更有神武仲鐵臂一群俠少,加上陳鳳坡等鷹揚兵組成。

    搜刮整個神武,加上馬邑鷹揚兵潰丟下的滿途裝備器械,這百餘玄甲騎,全都裝備完善。甲冑兵刃齊全,一人一戰馬一乘馬,陳鳳坡那裡還管著五六十匹馱馬,上面馱著的全是糧秣。饒是這樣,還是丟了許多東西放在神武未能帶走。

    如此規模的隊伍,又要繞開堵在雲中盆地出口的馬邑鷹揚府重兵,揀選山道而行,哪怕全是精悍的騎士,這速度也快不起來,一場大雪突降,更讓大家速度慢上了三分。

    風雪之中,徐樂仍然習慣性的領頭先行。未曾披甲,裹了一層厚厚皮袍,戴著馬尾巴編著的眼罩,以防雪光反射導致雪盲。

    塞外冬日到來,酷烈天氣,哪怕生存就是對人相當嚴厲的考驗。更不必說衝風冒雪穿行山路。但回首望去,這些初出茅廬就打出名號的精悍男兒,卻絲毫不以為苦,在雪中穿行,還大聲談笑,儘是說他們在神武的威風事蹟,嘲笑王仁恭偌大名聲,卻不堪一擊。

    經歷了一場戰鬥,同生共死之後,不管出身如何,反正都是馬邑男兒,自有一番親如一家的氣氛。

    不管是誰統領著這樣一支隊伍,都會覺得豪氣滿溢胸膛,只覺得天下事無不可為。

    徐樂微微一笑,招呼身邊埋頭趕路的韓約:「阿約,你覺得什麼時候,我們就能找王仁恭報仇了?」

    韓約抬頭想想,甕聲甕氣道:「樂郎君就是現在要帶著我們殺回去善陽,我們也就去了。」

    徐樂笑著搖搖頭:「我倒不怕什麼,但是這麼多弟兄跟著我,我卻要對得起他們。等會合了梁亥特部他們,再去尋劉武周說話罷!我們這麼一鬧,劉武周也只能和王仁恭決裂了,到時候藉著劉武周之勢,到時候再尋王仁恭一戰…………馬邑郡歸他,王仁恭的性命歸我!」

    自從安葬了爺爺之後,徐樂只有一個念頭,為爺爺復仇!

    誰都以為一一個初出茅廬的鄉間少年,如何能是成名二十餘年,為一郡之守,更是太原王家出身的王仁恭對手。但徐樂就是不管不顧的一直前行下去!

    佔據神武,是徐樂靈機一現,但沒想到效果卻是異乎尋常的好。自己冒劉武周部下大將之名,這一戰讓馬邑郡中,劉武周威名已經徹底蓋過王仁恭。自己真去投效,劉武周豈能不喜出望外,並借勢將王仁恭擊敗?

    王仁恭去位之後,馬邑出身的劉武周,應該對郡中百姓好一些吧?應該也會牢牢堵住突厥南下的去路吧?

    不管怎樣,總比在馬邑弄得天怒人怨的王仁恭強!

    而自己也算是對生長二十年的馬邑郡,有一個交代了。下一步就是離開此地,為爺爺了結他生前心願了。

    正在徐樂神馳將來之際,突然有人大聲道:「是小六他們留下的營火!」

    前面山彎處,有一塊不大平地,還可以看見營火痕跡,還有夜間宿營挖出的防狼壕溝,插著削尖了樹枝。一桿長矛插在那裡,正是得自神武武庫之中的。

    眾人都發出了歡呼之聲,特別是有家眷被韓小六護送北行的。韓小六帶著他們,看來是繞過了馬邑鷹揚府的守軍,踏入群山之中,向北而行。看這營地規整程度,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並無危險跡象。

    徐樂看看韓約,這憨厚漢子也是一臉笑意,韓大娘也在隊伍當中,作為兒子的韓約,怎麼能不揪心?

    一路而來,全是好消息,徐樂也心情極好,揚起手來對大家下令:「就在這裡歇息吧。陳大,打開神武帶來的酒,不能喝多誤事,一人發一口!」

    這號令激起了大家更大的歡呼聲,有人還涎著臉向徐樂求情:「樂郎君,一口酒到喉嚨到不了肚腸,這天冷起來了,發發慈悲,多給點吧!」

    徐樂故意板起了臉:「還身在險地,喝醉誤事怎麼處?」

    接著又是一笑:「知道你們一個個肚裡酒蟲作亂,一人兩口就是!」

    邊地男兒,冬季出行,少不了酒暖身,也是軍中必備的物資。份量再加十倍,也醉不倒這些邊地漢子,就算是兩口酒,也不過就是意思一下罷了。但是這些玄甲騎已然是十分滿足,大聲歡呼:「多謝樂郎君!」

    呼喊之聲,驚起山中群鳥,振翅而飛,翅羽帶風,攪動雪粉從峰頂簌簌下落。

    群山之下通往雲中的馳道之中,設有馬邑鷹揚府的卡寨,寨牆之上,值守軍士疑惑的抬頭而看,但入眼就是入雲群山。只帶給人無窮無盡的壓迫感。

    這些軍士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但又以為是自己聽邪了耳朵。就算是真察覺頭頂群山中有什麼響動,如此大雪,如此莽莽群山,又怎生去尋人去?

    馬邑鷹揚兵縮縮脖子,繼續走動,值守在此與劉武周對峙,又已經入冬,這對他們而言,注定是難熬的一冬了。

    ~~~~~~~~~~~~~~~~~~~~~~~~~~~~~~~~~~~~~~~~~~~~~~~~~~~~~~~~~~~~~~~~~~~~

    雲中城內,恆安鷹揚府鷹擊郎將衙署。

    劉武周與苑君章對座,几案上放著一份匆匆傳遞而來的文報。兩人都看過了這份文報,現下神色都奇怪得很。

    有緊張,有興奮,有不可思議,也有憂色。

    劉武周突然一笑:「這樂郎君,可真是給某出了個大難題啊…………」

    苑君章冷冷道:「梁亥特部還在北地,這樂郎君必然向北而來,打著郎將旗號做出此事,也必然來投。」

    劉武周笑意一收,磨動牙齒,語聲略帶猙獰:「以為某劉武周就要借他成事麼?以為某就一定興高采烈的將他收於麾下麼?當得讓這徐樂知道,他到底給馬邑郡惹出了多大的亂子!」

    苑君章神色不動:「是得好生敲打一下此子。」

    苑君章的目光,落在几案上那份文報之上,再望向劉武周,已經滿是探詢之意。

    劉武周嘆氣,微微一擺手:「當得周知諸軍,也告訴雲中之人,王太守的馬邑鷹揚府,不堪一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26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逐北(二十一)

    風雪之中,大隊人馬,南向而行。

    這隊人馬,約有五六百人之數。既有青壯,也有老幼。都穿著皮袍,戴著馬尾編成的眼罩,馬匹輜重出奇的多,在風雪中的山谷拉出一條長長的隊伍。

    這支隊伍並未曾打出旗號,青壯持弓刀在前哨探警戒,隊尾也有斷後人馬。護衛著中間的老幼和輜重。

    前面哨探警戒的人馬,衝風冒雪,走在大隊之前一兩里的路程,人馬都顯得疲倦萬分。有些人就下意識的停了下來,尋找避風地方,等候後面大隊跟上。

    隊伍中一人推下風帽,白鬚飄拂,大聲下令:「都別停步!今日一定要趕到野狼峽!在路上耽擱一日,風險就多上一分!」

    這白鬚飄拂的老者,正是羅敦。往常這位梁亥特部老族長微微發福,一副富貴尊榮的模樣。現下卻又瘦了下來,臉上溝壑也更深了,眼神也恢復了當年的銳利,風雪中坐在馬上縱控自如,一副精力不輸於少年的模樣。

    緊緊跟在羅敦身邊的,就是步離,小丫頭在人前,仍然是安靜沉默得近乎自閉的模樣,皮襖風帽裹著就小小一團,看起來柔弱萬分。但是見過那夜步離在千餘越營地中縱火殺人的情景,再沒有人會瞧不起這個羅敦身邊的小尾巴。

    這支隊伍,就是梁亥特部。

    羅敦回返梁亥特部之後,立即主持梁亥特部向南遷徙之事。縱然以羅敦的威望,還是耽擱了不少時間。

    梁亥特部在山中結寨,本來日子頗為平穩富貴,哪裡就願意離開故土?

    但草原已經動盪起來,千餘越部烏頭黑果父子落入劉武周手中,而執必部也丟了他們的阿賢設執必落落。

    九姓韃靼,群龍無首,甚而開始了自相攻殺。而執必部傳言也要盡起大軍,南下奪回執必落落,屠盡雲中城。

    羅敦投效漢人的消息也傳了出來,有的想在突厥人面前示好的部族,已經在秣兵厲馬,準備攻伐梁亥特部,只是顧慮冬季將至,山路難行罷了。

    在這樣的威脅下,羅敦才說動族中之人,遷徙向南,避開草原現在的亂局。饒是如此,加起來足有千餘人規模的梁亥特部,跟隨羅敦向南的也不過只有半數。

    有的人就願意留在故土,等待不可知的命運,而不是南下去冒險。有的人幹脆就消失了,舉家去投效其他部族。

    對於族人這樣的選擇,羅敦也只能接受。

    風雪中,梁亥特部扶老攜幼而行。羅敦堅決不肯等著冬日過後路途方便再起行。

    等到道路易行,則群狼齊集,紛亂的九姓韃靼部族,突厥人執必部,甚或是雲中劉武周,天知道會不會都來想吞吃掉梁亥特部,梁亥特部數十年積蓄,可是出名的肥羊!

    於是在這冬日,家家閉戶越冬之際,梁亥特部艱難上路,向南而行,誰也不知道羅敦,會將他們帶向什麼樣的命運。但這些南遷之人,都選擇了相信羅敦。

    而羅敦也在途中,突然爆發出絕大精力,吃得少睡得少,竭力照應自己族人,彷彿一下就回到了年輕時代也似。

    被羅敦這一聲吼,幾名去尋避風處的騎士悻悻然回轉過來。

    帶頭之人,正是宋寶。這個刀疤漢子也是一臉風霜之色,疲憊萬分的模樣。身邊幾名心腹臉色都不好看。

    宋寶奉命陪羅敦回去主持梁亥特部遷徙之事,本來以為是一個美差。梁亥特部富庶出名,想必這一趟既不用冒險,又好吃好住好享受,說不定還得有幾個草原姑娘侍寢。

    誰知道卻還要在風雪中,護衛著這麼大一支隊伍,在狼都不出來的季節裡,拚命趕路!

    宋寶朝著羅敦勉強一笑:「野狼峽至少還有三十里路,這風實在太硬,大家都乏得厲害,要不今日就在這裡紮營,明日恢復精力,大家再上路。已經快要到了,何差這一天兩天的?」

    羅敦哼了一聲:「這是和你家樂郎君約好的匯合地方!大家早一日匯聚在一起,就多一分力量,多保一分平安!在路上多耽擱一日,就多一分風險,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宋寶還想說什麼,卻被羅敦一指:「你家樂郎君吩咐,你要聽老頭子我的號令!」

    宋寶身後幾名俠少變色,宋寶深深吸口氣,勉強笑道:「那就聽老族長號令,我們繼續向前!」

    羅敦點點頭,對宋寶道:「知道你們幾位辛苦了,到了地頭,一切安頓下來,老頭子自然有所回報。」

    宋寶笑著拱手:「分內之事,哪裡敢當。」

    羅敦再不多說什麼,帶著梁亥特部騎士,繼續向前而去。

    幾名心腹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就有人對宋寶道:「大郎,咱們何苦受這老頭子氣!一路上過來,被當牛馬一般使喚,俺們馬邑男兒,何嘗受過這等氣!往日行走草原,這樣不開眼的韃子,哪一趟不殺個三個兩個?」

    宋寶沉吟道:「這是樂郎君吩咐…………」

    他手下那名最為凶悍的心腹不屑的哼了一聲:「樂郎君擒了王太守大將,還非得回去接老太公。消息傳出去,王太守得知,樂郎君這不是自尋死路?大郎,咱們還是先有所預備才好!」

    他壓低了一點聲音:「……咱們去投效劉武周便是,見面禮就是梁亥特部的財貨!劉武周現在也是精窮,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傷名聲,還怕他不做這一票?有這個見面禮,還怕咱們在劉武周手下不得重用?總好過跟著那樂郎君到處瞎撞!」

    宋寶神色變幻。

    在雲中城,他的確堅定了為徐樂效力的信念。但相隔如此之遠,音訊斷絕,而且徐樂又深入險地,生死未卜,這信念自然而然也就搖動了起來。

    他沉吟少頃,最終還是搖頭:「你說的話,某記下了,現下還是去往野狼峽!這一路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反正某總不會屈了你們這些兄弟!」

    說完這句話,宋寶就策馬而前,跟上羅敦等人。幾名手下對望一眼,也都打馬跟了上去。

    ~~~~~~~~~~~~~~~~~~~~~~~~~~~~~~~~~~~~~~~~~~~~~~~~~~~~~~~~~~~~~

    野狼峽中。

    這是一個荒僻的峽谷,遠離商旅通行小路,更不用說官道了。

    峽谷七曲八折,內裡又驟然開闊,既擋風又足以讓相當數目的人容納在內。

    此刻營地中,已經有幾十頂營帳分佈,如此風雪,營帳都緊緊閉著,沒有人出來活動。

    一個瘦小身影,站在谷旁山頂之上,幾乎已經變成了個雪人。

    這瘦小身影,正是韓小六。他先於徐樂,護送家眷輜重,來到這和羅敦約定會合的地方。

    風雪之中,韓小六艱難的向南而望,期待能看見徐樂他們一行的身影,卻是一次次的落空。

    身子凍得實在受不了了,韓小六活動幾下,下意識的又向北看了一眼。

    大風雪中,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個身影。韓小六驟然色變,飛也似的跳下亂石,直奔谷底。

    由北而來,有可能是他不認識的羅敦一行人,也有可能是敵人!

    樂郎君將這些人交給自己保護,那自己就要拼了性命也盡到責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28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逐北(二十二)

    峽谷亂石之中,韓小六瘦小的身影,如猿猴一般星丸跳蕩,飛也似的直竄下來。

    這處營地,雖然就幾十頂帳幕,但也豎起了寨柵,挖出了溝塹,寨柵前也有青壯值守,在這冰天雪地裡,戶外戒備,人人也都跟雪人也似。

    韓小六從高處直竄下來,驚動了在寨柵前值守之人,有人在風雪中高喊:「小六,到底什麼事!」

    韓小六不耐煩的回了一句:「有人從北面來了!直衝著野狼峽!」

    寨柵上幾人也緊張起來:「是不是梁亥特部?」

    韓小六吼了回去:「我怎麼知道?有備無患,咱們頂著看看來人到底是哪家的?我娘帶著大家準備隨時離開!」

    幾句對答之間,韓小六就已經跑到寨柵之前,兩人將柵門拉開,韓小六一頭就紮了進去,飛身而上寨柵,正有一面懸鼓,韓小六操起鼓鎚就是咚咚咚一陣亂敲。

    鼓聲震動營地,頓時騷動起來。先是青壯而出,人人都是臥不解甲,操起兵刃就趕往寨柵方向而來。

    谷中青壯不過二十餘人規模,但都披著得自馬邑鷹揚兵的盔甲,手持長矛,腰佩直刀,身負弓矢,武裝到了牙齒。經歷了廝殺,還有長途跋涉趕來此間的磨練之後,緊急而動,也迅捷肅然,毫無畏懼之態。強兵雛形,已經可見一斑。

    而營地中婦孺老弱也動作起來,扶老攜幼帶著乾糧飲水而出,紛紛去牽牲口,雖然略微有點忙亂慌張,但是無人哭嚎喊叫,只是做著自己的事情。邊地婦孺老弱,也是見慣了突厥人南侵,都經歷過戰火場面,一些內地軍府當中的弱軍,只怕還沒有邊地老弱婦孺遇襲之際這般鎮定!

    韓大娘領著這群老弱婦孺,粗壯的身形穩穩站著,調度指揮一切,她的大嗓門兒不時響起,招呼著這群人。看到韓大娘身形,聽到她的聲音,這群老弱婦孺似乎就有了主心骨一般,害怕不到哪裡去。

    一路行來,韓小六和青壯們只能起到保護的責任,每天安排行路,照顧走不動的人,分發食水,安撫人心,可都是韓大娘的活計,她也將一切都照顧得井井有條。才真正是這支隊伍的靈魂人物。

    就算徐樂在韓大娘面前,都得俯首帖耳!

    陳鳳坡的媳婦兒陳王氏,牽著一對八九歲的兒女,眼淚汪汪的靠近韓大娘。她是神武中戶人家出身,跟了陳鳳坡以來,一直也算是養尊處優。陳鳳坡被逼無奈加入徐樂的玄甲騎,作為妻子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吃這辛苦。一路上沒少鬧出麻煩,都給韓大娘又罵又哄的鎮住了,一路行來,還認了韓大娘作為乾娘。

    這個時候突然亂起來,最怕的也就是她。帶著兒女就緊緊貼著韓大娘,眼淚汪汪的只是嘮叨。

    「跟著當家的吧,就吃這個辛苦,冰天雪地的,沒一天安生日子。也罷了,生在馬邑,就沒指望能有多少好日子過,大娘,女兒倒沒什麼。但這一對兒女,是老陳家的根苗,到時候還要大娘一定保他們平安…………這苦日子,女兒早就過夠了,就算死了也沒什麼…………」

    韓大娘橫了她一眼,罵了一句:「胡說些什麼?這個時候眼淚汪汪的,要亂人心麼?現下可行的是軍法,要是責罰到你頭上,我可不攔著!」

    一句話將陳王氏的眼淚都嚇得縮了回去,一雙兒女更是不敢吱聲。

    韓大娘嘆口氣,招手讓人牽過馬來,親手將那對兒女扶上馬背,並揀了個老成的人照應。又將陳王氏安排在一匹走騾之上。

    韓大娘朝兩個孩子嘴裡各塞了一根肉乾,拍拍他們,又安慰了陳王氏一句:「現下就算在神武,有什麼安穩日子了?還不是遇到亂兵屠城?安心讓你家男人跟著樂郎君,到時候樂郎君還要帶你們去長安洛陽享福,好日子在後面呢!」

    在韓大娘的調度下,老弱婦孺也都趕緊整隊完畢,從柵門而出,轉向谷中一處早已踏勘好的道路,順著這條道路,可以進入更深的群山之中,只等韓小六這邊傳來消息。

    韓大娘指揮若定的帶著大家離開,臨行之際對著韓小六喊了一聲:「認清楚點!別打了羅敦族長!要是敵人,那就拚命!」

    韓小六大聲應是,目送韓大娘他們一行人去遠。青壯們披甲持兵,緊張的等待著北面來人進入穀道。

    風聲呼嘯,雪花漫卷,在每個人都覺得要凍僵的時候。幾個人影終於顯現出來,在風雪中每個人頭臉都裹得緊緊的,看不清面目。

    就算看清,韓小六也識不得這些梁亥特部的人。他低低吩咐一聲,率先摘弓拉弦,冰寒中手指都被凍裂,拉開弓弦,血珠滾動下來,將手背染得通紅。韓小六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的盯著走近的身形。

    在他身邊,響起一片弓弦張開之聲,數十支箭簇,指向來人。

    來人也發現了這處營地,看到寨柵上這些披甲之士。兩騎越眾而出,一騎高大,一騎嬌小。正是羅敦和步離兩人。

    羅敦摘下兜帽,眯著眼睛對著寨柵上呼喊:「可是樂郎君所部?」

    韓小六並未放鬆戒備,張弓吼了回去:「來人通名!」

    羅敦哈哈大笑,徐樂果然言而有信,已經在這野狼峽等著他到來了!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某是羅敦!梁亥特部族長!阿樂何在?徐敢那個老不死的呢?」

    韓小六冷冷道:「我不識得你!叫宋大郎出來說話!」

    羅敦一怔,回頭望去。宋寶和幾名俠少跟了上來,宋寶也放下兜帽,分辨一下,叫出韓小六名字:「你不就是小門神的那個弟弟?識得我宋寶麼?這就是羅敦老族長,帶著梁亥特全部而來!樂郎君呢?」

    認出宋寶之後,韓小六這才放下弓矢,大聲道:「老太公已經死在王仁恭手裡!樂郎君帶著咱們殺光了一營馬邑越騎,又打下了神武縣!樂郎君讓咱們先來此地等候老族長,他去再收拾一下王仁恭的人馬,然後就來!」

    羅敦渾身一震,自己的老友,就這麼死了?

    而宋寶在側,同樣目瞪口呆。

    樂郎君殺光了一營馬邑越騎?還打下了神武縣城?這位樂郎君,難道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可笑自己幾個弟兄,還在勸自己背叛徐樂!

    韓小六一行人,都放下弓矢,韓小六笑著招呼諸人:「一路辛苦,進營地來罷,有酒有肉,都是王仁恭送的!咱們就在這裡,安心等待樂郎君到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29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逐北(二十三)

    雲中城內,入冬之後,反而是最為熱鬧的時候。

    春夏秋季,都要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耕種,行商,放牧。才能積攢出生存下去的資源。還要在各處村寨,山堡,烽燧處提心吊膽,擔心突然升起狼煙,無窮無盡的草原民族突然洶湧而來,進入雲中之地燒殺搶掠,打開通往南面更為富庶之地的通路。

    這三個氣候相對來說好些的季節,反而對雲中之地百姓而言是最為難熬的。邊地生存,從來都不簡單。

    到了冬季,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時候。在其他地方哀嘆於冬日寂寥,日子無趣的時候。雲中百姓,卻是有著與其他地方不同的別樣生活樂趣。

    外間散居的百姓,每逢冬季,反而大量的湧入雲中城來。

    一則是冬日不是草原民族用兵季節,不必在烽燧堡寨值守,可以安心度過一冬。

    二則就是雲中之地,雖然大隋結束了南北朝的幾百年混亂。但是在邊地還是延續了駐屯軍府的模式,百姓和恆安鷹揚府關係很深,平時為恆安鷹揚府種田,戰時為恆安鷹揚府轉運物資,或者上城守備。換取的就是出產不向郡府交稅,也不應郡府的庸調。

    雲中貧瘠,恆安鷹揚府要受郡府甚至河東等地調撥糧食物資供養,這些屬於恆安鷹揚府的軍府百姓也同樣也能分潤。冬日艱難,戶口匯聚於雲中城內外,軍府還要開倉放糧,供冬日他們的嚼裹所用,恆安鷹揚府是絕沒那個能力將糧食物資分送到各處軍民點的,還不如趁著冬日將幾萬戶口儘可能的集中起來。

    當年鮮卑六鎮,就是這個模式,大隋追根溯源,就是起於鮮卑六鎮,在邊地還是沿用了這個軍府駐屯模式。

    冬日集中軍府戶口,聚於一地,反而節省糧食燒柴之類的物資,還可以趁機加固翻修一下軍府的各種城防設施,正是一利兩便的事情。

    正因為這個原因的存在,每逢冬季,雲中城倒是一片熱鬧景象。各處莊堡中人,在烽燧處守了大半年的軍漢,幾乎都趕了回來。反正丟下的地方都是精窮,草原民族要是願意冰天雪地裡凍餓死一大半馬匹趁虛趕來劫掠,也什麼都撈不著。

    就算平毀了那些村堡,住人的地窩子兩天就能挖出來,壕溝寨柵也多不了多長時間。烽燧則都是干打壘建起來的,百十年風吹日曬,夯土堅硬無比,想徹底一個個平毀,讓那些草原民族用牙慢慢啃吧。反正這麼多年下來,冬日之中,這些草原民族沒一個願意幹這種蠢事。

    雲中城內外,一時間多了數萬人口,城內城外,到處都是。軍府所屬百姓,每年都在軍中應役,自有其紀律性。城外有挖滿地窩子的避冬營地,城內空房子也都住滿了人,按照堡寨約束,井井有條。奇寒季節,這麼多人聚居在一起也不擔心也有疫病發生。

    每日精壯都會被集中起來,或者教導訓練軍陣之術,或者翻修城防設施。這些事了了的時候,城內城外,都升起社火,裹著皮袍子的百姓聚於一處,看著鵅戲,小孩子你追我跑,一片歡樂祥和氣氛。

    每個五日,堡寨之主或者一族之長,就按照花名冊所登記的戶口去領糧米燒柴,都是恆安鷹揚府供應,數量差點,加上自己帶來的吃食,每日裡也能對付飽肚子。

    要是風雪停了,大太陽冒出來,就能見到城內城外多少人袖著手,一邊閒聊一邊曬太陽。那個舒服模樣,彷彿給個官兒都換不來。

    腰裡要是多幾文開皇通寶的,說不得還得神神秘秘的尋個僻靜所在,偷偷喝幾口店傢俬釀的濁酒——從冬季到春季,雲中之地是嚴禁釀酒,節約糧食,抓著了就要打軍棍罰苦役。可還是擋不住酒蟲作祟,要是能幾口酒下肚,那就徹底美上天了,那是讓進洛陽城金鑾殿都不換!

    多少年來,邊地之人就是這樣生活,自得其樂。不管中原腹地將他們視為怎樣的邊鄙野蠻之輩,還是在這最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下來,抵禦著草原民族一次又一次的入侵。有的時候成功,有的時候失敗,但卻從來未曾離開過這片土地。

    雖然雲中城此時情形,是大隋開國數十年未有之險惡。劉武周帶領他們北拒突厥,南抗王仁恭的敵視。軍府儲存糧食極度緊張,甚至都無法支撐到開春。

    但幾萬戶口,還是基本都匯聚於此間,少有遷徙而去之人。更不提還有多少趕來投軍的馬邑輕俠少年。

    只因為他們都將劉武周視為英雄!

    只是現下,這被雲中城瞧得起的英雄,似乎又多了一個。

    這些日子當中,雲中城內又有一個驚天動地一般的消息流傳開來。

    當日在雲中城外,一人獨闖草原九姓韃靼大營,擊敗突厥使節,擒獲與突厥勾結,王仁恭麾下大將張萬歲的那位樂郎君,又做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這位樂郎君,奉劉鷹擊號令去給王太守下書,質問張萬歲與突厥勾結之事。卻發現王太守遣馬邑越騎,剿洗了他在神武縣的故閭。

    這位樂郎君,憤然而起,糾集馬邑男兒,先是斬殺乾淨了那一營馬邑越騎,然後反手奪取了神武城!

    在王太守集合馬邑鷹揚府精銳反擊神武城之後,樂郎君又提兵逆擊,以少勝多。一舉摧垮王太守集結起來的數千精銳,耀兵於善陽城下。

    在數落了王太守罪過之後,樂郎君即將振旅北返,重歸劉鷹擊麾下!

    如此消息,不知道怎樣一下就在雲中城內外傳播開來,本來在王仁恭壓力之下頗為擔憂的雲中百姓,頓時就被這消息撩撥得心頭火熱。

    王仁恭挾世家子之名,竭馬邑一郡財力擴充軍力,壓迫得頂在面對突厥第一線的劉武周生存為難。更勾連突厥,要徹底吞併雲中一地。

    本來歸於王仁恭治下也沒什麼,但是去年那場大戰大家都看在眼裡,劉武週一直出力死戰,王仁恭卻在保存實力,後來還是唐國公李淵趕來,王仁恭才加入戰事,逼迫突厥南返,最終出擊趁著突厥退軍,斷然衝擊,大敗突厥的,還是恆安鷹揚府!

    王仁恭還和突厥勾勾搭搭,如果將雲中之地割於突厥,又該當如何是好?

    雲中百姓,對王仁恭怨憤頗深,但一則畏懼王仁恭的強大實力,二則糧食供應卡在王仁恭手裡。大家頗有朝不保夕之感。

    但是徐樂這一擊,徹底暴露了王仁恭外強中乾的本質。讓雲中軍民頗為揚眉吐氣。

    如此敵人,有什麼好畏懼的?提兵打過去就是了!只等冬季過後,只等樂郎君歸於劉鷹擊麾下。

    到時候精兵猛將,直下善陽!

    只等樂郎君北返!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31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逐北(二十四)

    雲中城內,背街的一處隱秘所在。

    此刻正是入夜時分,在冬季這種季節,哪怕外敵入侵威脅已經漸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計,但云中城內的巡邏警戒仍然絲毫不曾放鬆。

    城中密集這麼多人口,更有寶貴萬分,關係著數萬軍民度冬命運的糧食,單是防火,就是極其重要的責任。而練兵之術,如練但孵卵,絲毫不能放鬆懈怠,一旦鬆了下來,再緊回來可就難了。

    一支支的巡邏隊伍,不斷從街道上經過。每經過一隊人馬,都會舉起火把照一下這荒僻背街小巷。

    小巷之中,安安靜靜,今日沒有社火鵅戲,巷子裡面的人家,似乎早早就剪門休息了。積雪上都看不到腳印。根本沒有人活動的模樣。

    當一支巡邏隊伍經過,另一頭突然竄過一條黑影,這身影甚是高大,但卻靈活異常,一閃就閃進了這背街小巷之中,飛也似的竄到一處院門前面,捏著喉嚨學著烏鴉叫了兩聲。

    院門突然打開,門軸應該是上了油,半點聲響也無,院中竄出幾條黑影,手中持著傢伙,卻是掃帚,飛也似的將這黑影一路過來留下的腳印掩蓋乾淨。

    這黑影早就進了院中,那幾個身影收拾完痕跡,也閃身退回,飛快的將院門關上。

    那高大黑影熟門熟路,一頭撞進了掛著皮毛門簾的前廳。

    前廳之中,幾點昏暗的燈火亮著。屋內已經坐著七八號人,每個人都是一臉緊張戒備神色。這七八條漢子,雖然穿著破舊皮襖,但人人都是神情凶狠,舉止剽悍。一看就是久經生死的廝殺漢!

    當那高大黑影一頭撞進來的時候,這七八條漢子渾身都是一緊,似乎下一刻就要跳起,然後拔出兵刃,開始廝殺!

    高大黑影不等站定,就壓低嗓門兒開口:「是我!酒呢?」

    這七八條漢子都鬆了一口氣,有人就笑罵起來:「你這個黑尉遲,進來動靜這麼大,真是嚇了咱們一跳!要不是聽得熟了你這榔槺腳步聲,進來你臉上就得挨一老拳!」

    這高大黑影,卻正是尉遲恭。

    他站在門廳入口,不屑的一笑:「入娘的瞧你們怕成這個模樣!不就是這麼一口酒的事情,弄成這般模樣,廝殺漢有酒就有膽色,就有氣力,這話到哪裡某都敢說!」

    有人嗤的一聲:「你和鷹擊說去?」

    還有人幽幽嘆道:「這城裡賣酒的所在,越來越少了。前日馮七那兒被抄了,八九個軍將按到在門前打軍棍,多少人看熱鬧。馮七釀的酒全被罰沒,這傢伙也被趕到城頭去幹苦役十日,虧得還有弟兄照應,不然真是牽累馮七這傢伙了。」

    更多的人還是等得不耐煩了,拍著桌子大喊:「酒呢,快拿上來!咱們辛辛苦苦趕來這兒,等這黑尉遲又這麼久,早點喝完早點撒開,聚得久了,天知道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這私釀小酒館的主人這時忙不迭的端了一個大托盤上來,托盤中都是些簡陋的下酒消食,醃雞子兒,醃傇菜,一點點肉醬,一疊子干餅。家養的一個胡漢混血的小廝,則捧著一個陶甕。

    所有人都眼睛放光,只是盯著那陶甕無法錯開。

    幾個幫尉遲恭收拾形跡的漢子這個時候也擠了進來,此間尉遲恭地位最高,這個時候他們也顧不得禮讓了,推開尉遲恭就想擠到前面,尉遲恭哪裡能讓他們得逞,一個健步就來到最前,撲通一聲坐下,眼巴巴的看著那酒甕。

    店家是個半老頭子,對著這幫廝殺漢卻一點不懼,將托盤放下,攔住小廝不讓他打開陶甕。冷笑一聲:「小老頭子做這生意也不容易,要是給鷹擊發現,少不得屁股挨上二十軍棍,還得給趕到城上做苦工。出點氣力倒也沒啥,老頭子軍中老袍澤多,卻丟不起那個人。所以一概現錢,賒欠免談。」

    一眾恆安鷹揚府的中低層軍將紛紛掏腰囊,三枚五枚的各色銅錢湊在一起,在桌上堆了不少。只有尉遲恭在腰裡亂摸,卻半文也無。

    逼得無奈,尉遲恭只能涎著臉向袍澤求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往日借得太多,這些軍將紛紛搖頭,個個善財難捨。

    僵持到後來,那店家搖搖頭:「黑尉遲也就免了,你是個一心打突厥人的好漢,不比現在多少人,還想著其他心思。我這身子骨,就斷送在突厥人手裡,這才退出了軍中。今日一碗濁酒,我請黑尉遲了。」

    店家收拾乾淨桌上通寶,讓小廝打開陶甕,自己一瘸一拐回返裡間去了。眾人也不在意,只是盯著小廝將甕中濁酒,倒在一個個碗裡。

    好容易分好了,眾人端起陶碗,珍視萬分的小口喝著。一口下肚,人人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酒是村釀濁酒,最多過了兩道篩,上面飄浮的儘是酒渣。用來釀酒的糧食也不甚好,應是陳糧,酒入口中,香氣泄泄的,酸味濃重。

    這般村釀,放在馬邑鷹揚府那些軍將眼前,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但是對於恆安鷹揚府這些軍將而言,卻是如獲珍寶一般。

    恆安鷹揚府吃的餉少,打的仗苦,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半碗酒下肚,這些軍將終於有點心思說起閒話,現下最熱的話題,自然就是徐樂在馬邑郡腹地那一場場傳奇一般的勝利。當日大家都是見過徐樂在雲中城所作所為的,端的是幾十年罕見的少年豪傑。

    在座軍將,多少知道徐樂並沒有真正投效劉武周。倒是成了什麼梁亥特部的新任族長。結果為什麼沒去接收梁亥特部,反倒是出現在了神武,還鬧了個天翻地覆,大家都有些糊裡糊塗。

    但是劉武周突然又放出消息,說徐樂是奉他號令去質詢王仁恭,最後引發這場戰事。劉武周是向來不說虛話的人物,這下軍將們真以為徐樂早就成了他們的袍澤。

    這位袍澤也實在是厲害,一下就捅穿了王仁恭的虎皮。對於恆安鷹揚府的軍將而言,也是擺脫了心上一塊大石。

    就是這樣的對手,還想收拾掉咱們恆安鷹揚府?

    還是安生一點,等著咱們過完這個冬季,來打你們罷!這樣至少還能過個安穩冬天!

    只是不知道,咱們劉鷹擊,到底什麼時候動手?

    喝了幾口酒之後,有人就忍不住詢問尉遲恭。在場中人,他地位最高,知道的內情也應該最多。

    「黑尉遲,鷹擊有沒有向你透風,什麼時候去打王仁恭?」

    在自家袍澤面前一向隨和,還有些沒大沒小的尉遲恭,這個時候,卻只是冷冷掃了自家袍澤一眼,眼神中竟然是說不出的銳利!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33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逐北(二十五)

    這個私釀小酒館中,因為尉遲恭這樣威棱四射的一掃,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在自家軍中,尉遲恭的散漫隨和好脾氣,那是出了名的。和誰都能沒大沒小的鬧騰在一起。為了喝酒干犯軍律也非止一次,也給劉武周狠下心來按到在地狠狠責打了一番軍棍。尉遲恭起來揉揉大腿就當沒這麼回事一般。軍將們乃至士卒百姓圍觀哄笑,尉遲恭也渾然不當一回事。

    如此猛將,人緣卻是出奇的好,在雲中城內,少有見到他發怒的時候。

    只有臨陣之際,才能見到尉遲恭凶悍絕倫的那一面。

    但是今日,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尉遲恭,竟然讓他狠狠的掃視了諸人一眼。只是這一眼,讓這些打老了仗的軍將們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半晌之後,一名軍將才幹笑道:「尉遲,咱們哪句話說得不對,還請見諒。改日咱們兄弟再湊個東道,請尉遲你再來此間喝一遭。」

    尉遲恭自顧自的喝酒,嚥下口中酒之後,才哼了一聲:「劉鷹擊命.根.子在王太守手裡捏著,哪能說打就是打?我瞧著徐樂那傢伙,說不定也是虛打著劉鷹擊的旗號,在神武那裡狠狠鬧了一遭,這事情鬧出來,還不知道讓劉鷹擊多為難才是!」

    見尉遲恭說話,眾軍將終於鬆了一口氣,又是一陣低低的嘩然:「這樂郎君只是虛張劉鷹擊的旗號?這劉鷹擊可是認了啊!」

    尉遲恭冷笑一聲:「不認了還能怎麼樣?難道這個時候將麻煩朝門外推,寒了來投劉鷹擊的那麼多豪傑之心?」

    一名私下裡不知道多少次說過希望早點和王仁恭開打,能入主善陽那個繁華所在的軍將,這個時候也忘了尉遲恭剛才凶悍的目光,揮拳擄袖,揚聲道:「劉鷹擊既然沒有否認,那說不定樂郎君就是劉鷹擊所遣!王仁恭所部,在樂郎君面前都不堪一擊,試探出來之後,劉鷹擊如何不帶著我們這些恆安老卒,乘勝而進?」

    尉遲恭也一拍桌子,指著那軍將鼻子:「糧食在哪兒?我們雲中城的糧食,過一冬都未必夠。冬日發兵,大軍糧秣從哪裡來?王仁恭既然看出他不能打,還不趕緊將四處糧秣堅壁清野至善陽?冰天雪地裡,沒糧食的恆安甲騎圍著善陽堅城耗?四野沒了糧食的馬邑郡百姓又得死多少?徐樂這小傢伙這麼一搞,卻是將馬邑郡百姓都送上了生死關頭!當初在雲中城我對這小子手下留情,如果再在雲中城撞見,非得狠狠揍這混賬一頓!」

    一眾軍將,鴉雀無聲。

    粗豪外表背後,尉遲恭卻是見事甚為明白。功利之心,也沒多濃厚,而是以馬邑百姓為念。如此人物,大家恍然發現,以前只是以猛將視尉遲恭,真是看錯人了!

    這些軍將都是馬邑出身,想及尉遲恭所說景象,都有不忍心之感。

    但是可就這樣放棄大好機會,憋屈在雲中,等王仁恭緩過勁來不成?這又讓大家心緒委實難平。

    有人喃喃道:「那劉鷹擊,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尉遲恭借這酒碗擋著臉,喃喃自語:「你問某,某又如何知道?可劉鷹擊一直是咱們馬邑郡的守護神,這個時候,應該以馬邑郡生靈為先吧?熬過這一段時日,再說將來,再說將來…………」

    到得最後,尉遲恭這向來豪氣十足的漢子,都語聲變得蕭索起來。

    一眾軍將,垂頭喪氣,竟然無人去動面前殘酒。

    而在裡間的那名店主,靠著單薄的牆壁,聽著外間尉遲恭的話語,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馬邑郡生靈為先?」

    突然之間,桌上又是一聲大響,卻是尉遲恭狠狠擊桌,陶碗迸起,酒水灑出不少,淋淋滴滴。

    「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某的性命是劉鷹擊救下來的,如此大恩。劉鷹擊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便是了,還想那麼多作甚?來,喝酒!」

    眾軍將頓時改容,是啊,想那麼多做什麼?如此大事,本來就是劉鷹擊做決斷的事情,他們到時候聽令行事便是了。好容易尋到酒喝,且盡今日之歡!

    眾人將酒碗高高舉起,大聲應和:「飲勝!」

    就在一眾恆安鷹揚府軍將豪氣滿溢之際,外間突然響起重重砸門之聲,還有一個高亢的聲音響起:「為何夜中如此喧嘩?是不是有人在此間違反禁令,聚眾飲酒?開門說話!」

    軍將們動作僵在那兒,人人臉色煞白,是苑四那個殺千刀的!

    苑君章委了他兄弟來行此巡城的差遣,苑君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在徐樂手裡丟了臉,還沒完全緩過來,又傳來了徐樂在神武大顯神威的事情。

    也許就是徐樂,讓苑君瑋這段時間都有些心理變態了。原來冬日大家放鬆之際,可以眼睜眼閉的事情,苑君瑋一概抓著都不放過。前些日子馮七那私釀小酒館被掃了,也是苑君瑋下的手,不顧馮七還和苑家有點交情,硬生生杖責之後趕上城牆做苦役。現下城中,誰人不埋怨這個苑四?一眾好酒的軍將,更是看著苑四眼睛都能冒出火來。

    原來恆安鷹揚府的明日之星,現下因為徐樂的橫空出世,飛快就變成了恆安鷹揚府中人人切齒的對象了。

    但是糧食不許釀酒是鐵律,苑四抓著,大家也只能躺倒挨鎚。這卻該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那店主一瘸一拐的走出來,朝大家一努嘴示意。一眾軍將,以尉遲恭為首。跟著那胡漢混血的小廝就朝後面而去。

    出了後間,後院是道柴草籬笆牆,小廝掀開一處洞口,表示大家趕緊爬出去。這些在戰陣上威風八面,掉頭也不認輸的廝殺漢,一個個毫不猶豫的鑽洞而出,然後在黑暗中四散而去,一時間兔子是他們孫子,在雪地裡跑得那叫一個飛快。外間巡邏的士兵看見,大呼小叫的就追上去,一時間雲中城內,竟然也小小的雞飛狗跳了一陣。

    尉遲恭身高腿長,跑得飛快,轉眼間就將苑君瑋直領的那些親衛丟在後面,轉過一個小巷,正撞上一隊巡邏隊伍。

    後面傳來苑君瑋手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別放走了前面的人!」

    這隊舉著火把的巡邏軍士,不約而同的掉頭望向兩邊。尉遲恭哪裡還不知道便宜,飛快的從他們中間穿過,又是幾個轉折,這才跑到自家現下的居所前面,平平氣息,對著後面黑暗唾了一口:「你苑四能拿爺爺怎麼樣?」

    這苑四,越來越沒出息了,虧得那徐樂早早讓他顯出了真面目!

    這徐樂,當真改變了不少人命運。

    他已北上,北上而來之後,投效劉武周麾下,又會如何改變馬邑郡的命運?

    入娘的,想那麼多做什麼,見著了先揍他一頓是正經!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35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逐北(二十六)

    大雪同樣覆蓋了善陽城。

    大雪一動,善陽城中所有人心下似乎都慢了下來。邊塞之地,冬日不交兵,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連窮凶極惡的草原部族,冬日都視行軍打仗為畏途。現在馬邑郡中,哪怕王仁恭和劉武周之間已經變成了烏眼雞也似。但在善陽上下看來,總不至於在這冰天雪地裡還要驅使大軍,拚個你死我活罷?

    無論如何,總得讓大家過一個安穩冬日,來春就算是在馬邑郡打個屍山血海,大家也都認了。畢竟這個世道,上位者自相拚殺,百姓除了忍受,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

    而且現在馬邑鷹揚府,軍心也不甚適合出陣。一場騷亂才平,人心還擔心王仁恭算後賬,總得觀望一番。

    而那場潰敗,雖然半真半假,但敵前而奔,對軍心士氣同樣有相當傷害,正常而言,不經一陣時間的休整,難得再驅使大軍上陣。

    當日在城門外蝟集鬧事的數千大軍,半數安排進城,半數安排到了城外的度冬營地,上下都做起了休整過冬的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撫軍心,王仁恭調撥了大量物資來完善這些度冬營地,防水的油氈,禦寒的絲綿,取暖的柴火,一車車的駛入各處營地,連在雲中城金貴萬分的酒水,也毫不吝惜的送了過來,更別提一腔腔凍得梆硬的羊,一口口剝淨的豬,一袋袋的糧米,一桶桶的醃菜,上好的河東白鹽。似乎王仁恭準備明年不過日子了,將什麼家當都翻了出來。

    而那些鬧事軍將,更是三日一聚,五日一宴,都是王仁恭招待。雖然王仁恭難得親至,王仲通卻很多時候都會出席,王家長公子放下些身段,也願意和這些本地軍將稍微攀談一下,已經讓這些出身粗鄙的軍將們喜出望外,覺得比之以前,何止被高看了一眼。

    而那些與本地土著軍將相處得不甚佳,表現也實在不堪的招募而來的四方之人,王仁恭也將不少人投閒置散,甚至還有遣送出馬邑郡的。這下更讓馬邑土著軍將以為王仁恭真正要將他們視為心腹嫡繫了。

    總之一句話,這個冬日,馬邑鷹揚府上下,都以為會過一個不錯的嚴冬。至於來年上陣廝殺,大家都是吃的這碗飯,到時候還能有什麼抱怨不成?

    ~~~~~~~~~~~~~~~~~~~~~~~~~~~~~~~~~~~~~~~~~~~~~~~~~~~~~~~~~~~~~~

    城外一處軍營之中,此刻正是一片祥和氣氛。

    這軍營選址在山腳之下,正是避風的所在。寨柵壕溝望樓一應俱全。營地之內,除了中軍牛皮暖帳之外,就是一排排的地窩子,上面鋪著油氈,還留出了煙道。

    雖然如魚鱗一般的地窩子看起來頗為寒酸,但是在冬季營地當中卻是最為實用的。又省料又保暖,除了空氣略微渾濁一些,沒有別的缺點。

    往常軍營要求肅靜森嚴,最怕軍士私下自相串聯,掀起鼓噪營嘯。不過現下這些軍士們都為軍將好生出了一把力,鬧出個王仁恭退讓籠絡的局面。在冬日營地中,又沒有敵情威脅,誰還來拘管他們。

    只要不降大雪,軍士們白日裡都嫌地窩子裡面呼吸不暢,紛紛都走了出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聚在一起,升起一堆堆火頭,熬湯熱酒,小聲說大聲笑,打發這漫漫長冬。

    陳襲就被十來個弟兄簇擁著,坐在一個火堆前,連皮袍子都未曾穿,寒風裡就是一件麻衣,藉著酒勁兒,也不覺得有什麼寒冷。火堆上吊著一腔羊,幾名士卒照料著,撒鹽抹金貴香料,轉著慢慢烤。眼見火候差不多了,香氣直透出來,一名軍士就拔出匕首,卸下羊肩胛骨一大塊肉遞給陳襲。

    陳襲接過,都不怕燙,張嘴就是一口,臉上傷疤顯得分外猙獰。

    軍士們也紛紛下手,割下肉來大吃大嚼,一片香甜的吞嚥之聲。幾口肉下肚,一名軍士拍拍肚腹,滿足的道:「不鬧這個一場,誰知道有這些好處?那些大人物爭天下,咱們跟在其中,也算是有點油水,不枉了吃這碗刀頭舔血的飯!等到來年,就算和劉鷹擊拼上,也不枉了!」

    陳襲呸的一聲將口裡肉渣吐出來,眼珠子都有點發紅:「瞧這個樣子,還能打贏劉鷹擊不成?冬日肅殺,正是練兵整兵之日。往日裡冬日,不是大雪裡習陣法,就是嚴寒裡練武藝,越是嚴寒徹骨,越是練得凶狠。誰要是縮頭縮腦,大杖就敲過來!這樣散漫一個冬天,和劉鷹擊恆安兵對上,要是打得贏,某陳字倒過來寫!」

    軍士們動作一下停住,這些軍士,都是陳襲貼心換命的弟兄,當下就有人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那明年開春要是見陣,我們干脆去投…………」

    陳襲臉色越發陰沉,搖搖頭:「戰陣上打得贏又算得什麼?架不住人家不和你打!劉鷹擊某瞧著還是不成,劉鷹擊沒有糧食!」

    軍士們都靜靜的聽著陳襲說下去。

    「…………把四野糧食一收,縮進善陽城,劉鷹擊啃不動,大軍就得餓散架。到時候王太守就可以走著去割劉鷹擊的腦袋…………只盼著王太守還有點良心,讓馬邑百姓過完這一冬再說,到了春天,被收了那點存糧,至少道路無雪,天候漸暖,大家還能逃往河東掙條命!」

    軍士們鴉雀無聲,陳襲自顧自的只是說下去:「就是馬邑百姓苦!去年破家支撐和突厥大戰,今年說不定就得餓死!什麼王太守,什麼劉鷹擊,只要誰能保馬邑百姓平安,誰能帶著咱們打突厥狗,某就跟著誰幹!現在瞧來,王仁恭不是這樣的人!」

    這時馬蹄聲響,就見本營營將在一堆親衛簇擁之下回營而來,這營將也是一臉酒意,卻看不見多少歡欣顏色,週遭親衛也都臉色嚴肅,擁著他匆匆而去中軍暖帳。一路經行,烤火軍士紛紛起身,朝著營將行禮。

    經過陳襲這一群人時,營將掃了陳襲一眼。陳襲也不抬頭,自顧自的坐著。軍士們起身行禮之際,都提心吊膽,生怕陳襲又冒出什麼話來惹禍。

    陳襲此人,本事大脾氣臭,開口就能沖人一個跟頭。在馬邑鷹揚府資格極老,也就是升不上去。

    陳襲這般無禮,營將居然也沒有和他計較,只是用鞭子點了點他:「你是隊正,也到某營帳裡說話!吃用太守這幾日,也該出點氣力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37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八章逐北(二十七)

    馬邑鷹揚府中壘左營的中軍暖帳之中,陸續趕來的軍將,已然濟濟一堂。

    中壘營建製為一營五百人,旅帥五人,隊正十人。不算火長就已經將這暖帳擠得滿滿噹噹。

    馬邑越騎等營是外來人居多,像中壘營這等乾苦活兒打硬仗,行軍靠一步步量的營頭,軍將士卒,幾乎都是馬邑本地人。

    營將在他們面前也沒什麼架子,在上首座上踞坐,向著火爐搓手,諸位手下到來也未曾招呼他們坐下,只是目光呆呆的看著火頭變幻。

    一眾手下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今日營將也被召去城中飲酒。往日回來都是興高采烈的模樣,多少會得些賞賜。營將也不是小氣的人,帶挈著手下也有分潤。誰知道今日回返,卻是這麼個神不守舍的模樣,天知道在善陽城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名暴躁些的旅帥終於忍不住,怒沖沖道:「是不是郡公要找某等後賬?現下卻是由不得他們胡來!郡公想看我們再鬧一場,我們就聯絡各營,再鬧一場給他瞧瞧!」

    有人開口,眾人跟上,無非都是跟著表一番忠心。似乎讓他們馬上拉出營去攻打善陽城,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暖帳之中,鬧哄哄的一團。只有陳襲陰沉著一張醜臉,皺著眉頭不肯開口。

    營將終於隨意的擺了擺手,開口道:「都胡說些什麼?郡公待我等赤漢不薄,誰要再生事,先過了某這一關!」

    那最先吵嚷的旅帥一怔:「將軍,那你又為何事憂心?」

    營將臉色難看,遲疑一下,終於開口:「郡公下令,堅壁清野,搜四下之糧,存於善陽,以待劉鷹擊………… 」

    暖帳中驟然沉默下來,只聽見燒柴劈啪爆裂之聲。接著聲浪驟然響起!

    「將軍,郡公這是想餓死馬邑百姓!」

    「沒了存糧,馬邑百姓這一冬天怎麼過?」

    「咱們都是出身馬邑,哪裡看得此事發生?」

    「諸營弟兄也不肯答應!某等馬上就去聯絡諸營,再尋郡公鬧一場去!這是亂命,不能聽從!」

    看著群情激憤,有的軍將似乎就要馬上行事,串聯諸營的模樣。營將陡然大喝一聲:「某能不知道?都給某閉緊這張破嘴!」

    一眾手下,一起收聲,呆呆的看著營將。

    營將神情無奈,整個人都坐不直了,看著火頭呆呆的道:「郡公說了,這是劉鷹擊逼他的。他先遣那什麼樂郎君,打下神武,進逼善陽。他若不如此行事,只怕就是要兵敗身死了。這罪責,只能怪到劉鷹擊頭上,怪不到他的頭上…………」

    一名隊正訥訥道:「可這也是多少條性命啊…………」

    營將苦笑一聲:「郡公說了,若是劉鷹擊真的是英雄,看在馬邑百姓份上,來順善陽就是。郡公不念前嫌,還是要重用於他。但如此亂世,郡公卻不能有婦人之仁,將太原王家數百年聲名,賭在來年開春未可知的戰事上…………」

    陳襲終於冷冷開口:「郡公就不怕某等這些馬邑土著,去投劉鷹擊?」

    營將看了陳襲一眼,似乎要呵斥出聲,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搖頭苦笑:「去投劉鷹擊,某等怎麼辦?馬邑郡這個世道,最多就養一萬兵。現在馬邑鷹揚府和恆安鷹揚 加起來就兩萬人馬,留誰下來?咱們弟兄辛苦廝殺了這麼多年,就回去種地,每年給租庸調壓得喘不過氣來麼?」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知道,亂世來臨,留在軍中,說不定就能博一番將來富貴。這個時候還於鄉野為民,只能成為來來去去軍隊魚肉的對象,大家怎麼可能捨得這博出來的地位,這將來的富貴?就算想活得長遠些,現下這個天下,說得難聽點,吃刀頭舔血飯的軍中,說不定都比為百姓在這亂世中存得久些!

    陳襲仍然冷硬的道:「那劉鷹擊也能帶著咱們打出去!」

    營將終於受不了,重重一拍胡床:「閉嘴!劉武周給了你什麼好處了?對著咱們郡公,劉武周都應付為難,一個斷糧就能讓他覆亡。你讓劉武周帶著咱們打誰去?唐國公?那比我們郡公更多精兵猛將,更厚家世,我們還是只能坐困馬邑,等待唐國公最後把我們收拾了!跟著郡公,在唐國公起兵向長安之際,說不定還能聯絡郡公故舊,謀取河東之地,這才是咱們的大富貴!」

    營將一番話,已經說得透徹。這些馬邑鷹揚府的軍將,只能跟著王仁恭走下去。不可能投劉武周,更不可能遠去河東為炮灰。這個時候,為了保住王仁恭地位,保住馬邑郡局面,等待將來機會,只有遵循王仁恭號令,犧牲馬邑一郡百姓,逼迫劉武周走到窮途末路!

    一眾旅帥隊正,紛紛垂首,卻一句話也再說不出口了。

    只有陳襲,仍然一字字的道:「郡公如此行事之後,劉鷹擊覆沒,馬邑百姓餓死大半。到時候郡公帶領咱們南下去參與天下之爭,馬邑郡對突厥人就再無抵抗之力,剩下那點馬邑百姓,也就成了突厥人的牧奴…………這就是將軍你想看到的麼?」

    營將大怒,站起身來,戟指陳襲:「反了你了!還有沒有軍律在!爺爺知道你陳襲一家都死在突厥人手裡,你要不聽號令鬧事,就是害得我們這一營兄弟,都沒好下場!」

    陳襲梗著脖子:「至少爺爺死後見得了祖宗!」

    營將跳腳大罵:「捆起來,砍了!」

    幾名軍將忙不迭的抱住營將,不住解勸:「陳大就是嘴巴臭,將軍你還不知道麼?這麼多年的弟兄,就放他一馬,咱們接著教訓他就是。」

    另有幾人就把陳襲拚命往外推:「喝你的酒吃你的肉去,這喪良心的活計,咱們幹就是。死後進不了祖墳,也是咱們的 過!」

    陳襲鐵青著臉,被眾人推了出去,來到帳外,呆呆的看著頭頂陰沉的天空,重重一跺腳,踉蹌而去。幾名軍將看著他背影發了陣呆,搖頭回轉。

    暖帳之中,營將垂著頭,低聲下令:「咱們中壘左營,向神武而去……那徐樂早走了。搜四鄉之糧…………入娘的,給那些百姓留一口能上路逃荒的糧食!能不能走到好地方,就看他們的命了!」

    一眾手下,低頭不語。營將也頹然長嘆:「咱們這些人,真是缺了大德了!」

    營帳之外,陳襲踉蹌而行,不辨路徑。

    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些世家子,不管是王仁恭,還是那什麼唐國公,還有將天下攪亂的那些人物。又有誰真正將寒門,將百姓,當成人了?

    這四百年來,宰制天下的這些世家子弟,實在是造足了孽!

    到底有誰,能改變這個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39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九章逐北(二十八)

    玉龍翻捲,天地間銀白一片。

    塞外冬日,沒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當來自草原的寒風橫掃而來,一下就墮入最為酷烈的天候當中。

    在這風雪之中,一隊人馬艱難的在雪地裡跋涉而行。馬匹尾巴都凍成了冰坨子,馬腿上捆著枯草,馬背上搭著毛氈,在雪地裡一步步前行。

    馬背上的每名騎士,都盡力的蜷縮著身子,抵抗著迎面而來的寒風。

    每個人似乎都已經不去想前面的道路還有多遠,只是這樣走下去。若是想得多了,也許就再也沒氣力堅持到目的地了。

    能在如此天候,在山地中穿行,只要能活著到達目的地,對於這支隊伍,都不輸於連續打多少場苦仗的磨礪。

    這支隊伍,自然就是徐樂的玄甲騎了。

    跟隨徐樂以來,先是克神武,再在善陽城外以少勝多,現在更雪地北上遠行。不知不覺中,這支底子本來就甚好的隊伍,磨礪得越發成型。不僅鋒銳,還有了些厚重。

    仲鐵臂在隊伍後面照料著病號,除了陳鳳坡之外,他就是歲數最大的人。陳鳳坡每日在冰天雪地裡,操持著給隊伍吃上一口熱食,給馬餵足草料,已經是竭盡心力。這照料病號的事情,就交給仲鐵臂來代勞了。

    如此長途跋涉,如此天候,不少人受了風寒。症狀輕一些的還在馬背上堅持著,有十幾個症狀重一點的,已經是燒得頭暈眼花。馬也坐不得了,就在兩匹坐騎之間拉起了繩網,把病員放在繩網之上,墊著蓋著厚厚的毛氈,照應著他們跟上大隊。每逢避風處稍微休息的時候,就得趕緊尋枯枝衰草生火,化了雪水熬一口熱騰騰的湯藥出來,服侍這些病員喝下去。

    在他這一路精心照料之下,竟然一名病員都沒丟下去,也算的是不大不小的奇蹟了。但仲鐵臂已經累得眼眶都深深凹了進去,一副憔悴的模樣。原來神武城中江湖大豪氣度,已經剩不下多少了。

    才探視完一名病者,就見風雪中,後面一隊人馬趕了上來。七八個人的規模,坐騎上馱著鍋碗瓢盆,走動一路叮噹響動一路。

    帶隊之人,正是陳鳳坡。

    仲鐵臂眼睛一亮,勒住坐騎等候他到來,劈頭就道:「這些時日,生病的弟兄,還就是熱湯泡餅子!病中本來就口舌無味道,香料也捨不得放!倒是鹽灑得多,還沒病死,就得咸死。今日無論如何,弄點精細的燴湯餅,加上肉羹。香料也別捨不得,都是王仁恭送的!」

    陳鳳坡也再沒了在神武縣中養尊處優,白白胖胖的模樣。穿著油膩膩的皮袍,腰身都看得出來了,滿臉鬍鬚蓬亂,眼神也銳利不少。

    他管著隊伍的後勤輜重,還要操心三餐。每日都是早早趕到前面埋鍋造飯,等大家吃完上路,再帶著隊伍從後面追上來。到得晚間紮營的地方,還要燒熱水給大家泡腳擦洗。還要給修補蹄鐵,擦乾淨馬身子,餵上夜草。當大家入睡許久,才能開始歇息,然後又要起在大家前面。

    雖然不用他這些人上陣廝殺,但這辛苦程度,也是足斤足兩。

    聽到仲鐵臂攔著他後這番話,陳鳳坡沒好氣的就吼了回去:「一路上死了多少匹牲口,你能不知道?現下哪裡還馱得了這些精貴物事?有口熱湯喝已經是咱們拼了老命,再想要多的,咱們幾口子也都躺下,你仲鐵臂來照應,隨便給咱們吃啥,咱們都不挑剔!」

    仲鐵臂瞧著這幾個人,全都累得在馬背上歪歪倒倒,有人還在咳嗽,明顯也感染了風寒,只是在強撐著。

    最後仲鐵臂只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樂郎君怎生還沒到地頭?這一路要走多遠?再這麼熬下去,這玄甲騎可全就垮了!要是能保留下來,這是強軍種子,丟了可惜!」

    陳鳳坡用力搓著臉,似乎想靠著這個動作讓自己多一點暖意。

    「某可不知道什麼不什麼強軍種子,咱們這幫人投入這玄甲騎,多半都是感念樂郎君救命恩德。結果又上陣拚殺,又冬日長途行軍。咱們邊地男兒,這份恩情還得可也不含糊!咱們也算是跟著樂郎君共過命吃過苦的嫡繫了,要是丟了咱們,看樂郎君到哪裡再拉這麼一支隊伍起來!」

    陳鳳坡和仲鐵臂發了兩句牢騷,陳鳳坡就又催促手下趕到前面去了。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仲鐵臂道:「老仲,等會兒某再翻騰翻騰,看有什麼精細吃食,給病著的弟兄弄好。可你也別有太大指望,就算挨過今天,再不到目的地紮下來,大家都得埋在這雪裡!」

    而在隊伍前面,徐樂韓約,帶著幾名精悍的玄甲騎,在前面哨探帶路。

    所謂哨探,其實已經用不著了。如此冰天雪地,朔風撲面。哪裡還會有敵人來找玄甲騎的麻煩!

    徐樂幾人,是要在茫茫風雪中,尋覓出一條道路,設下引導大隊跟進的標記。大雪之下,原來山道危險處都變成了陷阱,就得冒著性命危險將這些地方都試探出來。

    一路上,徐樂一直都是為先鋒,承擔著這風險最大的任務。仗著吞龍似有靈性,全須全尾的挨到了現在。

    可同行之人,已經摔死了十幾匹馬,更有兩名出身徐家閭的弟兄,落入深澗之中,屍骨無存。

    徐樂也明顯又消瘦了一圈,皮膚也黑了不少,顴骨顯露出來,連唇上都長出了黑黑短短的鬍鬚。

    若說原來徐樂宛如溫潤世家公子,只有發狠的時候才鋒芒畢露。但是現在這個形象,似乎如一柄洗脫了所有塵埃的利劍,在任何時候,都讓人覺得鋒銳迫人。

    也更像是一個真正的邊地男兒了。

    風雪越發的大了起來,徐樂望向身邊兩名弟兄。這兩名當年跟著徐敢走過此間的玄甲騎,都無奈的搖搖頭。

    如此大雪,路徑難辨。不知道朝哪個方向走,也不知道還有多遠。一切地形地貌,在越來越大的風雪之中,都已經無法分辨出來。

    徐樂嘆口氣,看來只能尋地方紮營休息了。

    可自己這支隊伍,在這奇寒的山間,還能挨幾天?

    以徐樂心誌之堅韌,忍不住都微微有些犯愁。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山壁上,幾點雪粉簌簌而落。和身邊落雪,情形略微不同。

    徐樂頓時就抬起頭來,就見一個黑影,從山壁之上,直落下來!雙手中寒光閃爍,正是衝著自己而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章逐北(二十九)

    徐樂身邊幾名玄甲騎,幾乎同時感到了危險。經歷了生死線歷練的戰士,這方面天然就比人強出一線。

    這黑影在山壁上潛藏,沒有半點蹤跡,下落撲來,又是如此突然。這幾名玄甲騎扭身拔刀,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但是向來六識敏銳,反應更快的徐樂,卻沒有半點動作。而是保持抬頭姿勢,只是驚喜的吐出兩個字:「步離!」

    黑影在就要落及徐樂頭頂之際,在山壁上借力一翻,已經躍出幾步開外,落在雪堆之上。

    而這幾名玄甲騎的腰間直刀,不過才拔出一半而已。

    但徐樂身邊韓約,神荼大盾,已經遮護住了徐樂要害。哪怕韓約認出了步離,但仍然快若閃電的保護住了徐樂。

    就算徐樂渾然無備,刺客突然臨身,韓約仍然能將徐樂保護得有如泰山之安!

    徐樂露出了笑意,一直緊繃的臉頰,如春風解凍,宛然還是那個才出徐家閭的溫和少年模樣。這一個多月來經歷的風風雨雨,無數險境,無數摧磨。在徐樂露出笑意的那一刻,似乎就煙消雲散。

    在今後歲月裡,當玄甲騎名震天下,當徐樂滿身血腥,當徐樂毀譽參半。當那些見過徐樂的人紛紛老去之後,他們記住的,還是徐樂那溫和而乾淨的笑意。

    「步離,老族長平安麼?」

    落在幾步外雪地上的步離,穿著厚厚的皮裘。上好的皮毛所製,卻給這少女穿得東鼓起來一塊,西陷下去一團。一張小臉給寒風吹得有點發紅,但仍清麗無雙。往常披散下來的頭髮,卻挽了個斜墜的馬尾巴,梳得柔順光滑無比。這樣髮式,加上她天然異色的發色,給這小狼女平添了幾分俏皮活潑,往日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冷硬凶悍色彩頓時就減弱了不少。

    若說步離此前清麗絕倫,但仍然讓人下意識的就不敢親近。這個髮式,頓時就能讓不少血氣方剛的男兒,就想湊近動問她的芳名。

    步離明顯也很珍惜她這個新髮型,潛藏山壁之上,又忽然墜下和徐樂打了個招呼,空中還翻了個跟頭,落地之際,髮式絲毫未亂。

    但步離兩手當中,仍然寒光閃爍。那兩把匕首,仍然是從不歸鞘,從不離身。

    徐樂已然反身下馬,快步走到步離身前,步離下意識的就跳開一大步。徐樂哈哈一笑站定:「都同生共死過了,還怕我不成?」

    步離想想,又慢騰騰的挪近了一步,終於開口,還是那個又慢又艱難的吐字方式。

    「你……來得,好慢。」

    徐樂微笑:「所以你就跑遠點來接應我們,怕我們出事?」

    步離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幾名玄甲騎在風雪中看呆了,有人就拱了一下韓約:「韓大,這就是你說的羅敦族長養大的小狼女?」

    韓約點點頭。

    那玄甲騎低聲叫起了撞天屈:「入娘的韓大,狼哪有長這樣的?早說是這樣美貌的小娘,我先收拾一下再見也好!」

    沉穩如韓約忍不住都咧嘴一笑,斜睨著自家弟兄:「你儘管去套近乎,傷了殘了,都是自家的事情,我可不管。」

    幾名玄甲騎,目光都落在步離手中寒光閃爍的匕首上,再看看步離清麗絕倫的小臉,還有那嬌小的身形,一起又回望韓約,滿臉不相信的神情。

    韓約嘆氣聳肩,自家幾個弟兄要去送死,也只能由著他們。

    徐樂笑道:「風雪太大,真的有點迷途了,野狼谷還有多遠?」

    步離揚起小臉不屑的看了徐樂一眼,這點風雪還能迷途,一副自己此前高看了徐樂一眼的意思。扭轉身形,就要帶路。

    「就……七八里,沒多遠!」

    徐樂上前,閃電般的伸手一揉步離的小腦袋,笑道:「平安再見,大家無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步離渾身一顫,兩把匕首似乎就想抬起在徐樂身上捅兩個透明窟窿,硬生生的卻忍住了,飛快跳開一步,避開徐樂魔掌。居然還收起了匕首,小心翼翼的理順自己的髮式!

    徐樂轉頭下令:「路三,謝豹,回去接應大隊,別走丟了!」

    路三謝豹兩名玄甲騎大聲領命,策馬就回轉而去。返身之際,還不住的偷眼去望著在那兒拚命理順頭髮的小狼女步離。

    小狼女步離,終於將自己頭髮整理妥當了,磨著小牙齒狠狠的白了徐樂一眼。大概也知道論真本事,自家十個捆在一起也未必是眼前笑得露出八顆白牙的可惡傢伙對手,也就忍下了這麼一口氣,掉頭就向野狼谷方向而去。

    徐樂返身上馬,帶著韓約幾人,緊緊追著步離身影。

    風雪之中,步離小小身影如星丸跳蕩,奔走如飛。徐樂幾人策馬跟隨,以吞龍神駿,在這大雪山道之上,還差點有跟不上的危險。

    而步離每當這時,都會一臉不耐煩的回頭等候少頃,不等徐樂他們靠近,又繼續向前疾馳。

    從背後看去,只能看見步離小小身影后的斜墜馬尾,一跳一跳。

    也許這個根本不會表達自己感情的小狼女,再重逢徐樂之後,也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欣喜罷?

    風雪之中,突然遠遠看見山頭之上,一個不比步離強壯多少的身影在那裡守候。

    這瘦弱身影,已經滿身積雪,不是抖動幾下,然後繼續痴痴向徐樂他們來路而望。

    剛硬如鐵的韓約,這個時候眼眶突然一熱,趕緊就揉揉眼睛。

    那是韓小六,自家母親無恙,自家兄弟無恙。大家終於又聚在了一起!

    韓約放聲大呼:「小六!」

    遠處韓小六身影一震,然後跳了起來,拚命朝這裡揮手,吼聲透過風雪直傳過來。

    「大哥!樂郎君!大家都平安,在谷中等你們!」

    韓小六稍微停頓一下,又帶著怨氣吼了一句:「你們怎麼才來?」

    ~~~~~~~~~~~ ~~~~~~~~~~~~~~~~~~~~~~~~~~~~~~~~~~~~~~~~~~~~~~~~~~ ~~~

    野狼谷中,所有人都聽見站在高處韓小六的呼聲。

    不管是從神武縣而來之人,還是梁亥特部族人,全都一下騷動起來。每個人都湧向徐樂所來方向,就想看看徐樂。

    這個在馬邑郡中,已經創造了太多奇蹟的樂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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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