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69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2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一章逐北(三十)

    馬蹄濺起點點雪塵,直向野狼谷中而去。

    這些已經疲憊的坐騎,似乎也是知道來到了目的地一般,平白又漲了幾分精神,長聲嘶鳴,馬蹄翻捲。

    而吞龍更是神氣活現,嘶鳴聲也震得山鳴谷應。這得自千餘越部的神駒,也是個愛現的性子,越是能出風頭的場合,越是能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

    野狼谷兩邊山頭直上,放哨的人也不必等尋路下山了,反正雪已經積得那麼厚了,一屁股就滑了下來。

    韓小六之外,在山頭警戒放哨的人足有十幾名,一瞬間就在兩邊山頭上拉出了十幾道雪龍!

    兩邊山上雪龍翻捲,而野狼谷中,則湧出了大隊人潮。

    有玄甲騎,有梁亥特部戰士,有玄甲騎中人家眷,有梁亥特部老弱婦孺。

    大家苦守野狼谷,雖然一時間安全無虞,食用不缺。但是滴水成冰的天氣,藏身野外窮谷之中,前路茫茫而不可知,誰也不知道大家的下一步會怎麼樣。每個人內心更多的還是惶恐不安,而既為玄甲騎之首,又是羅敦力捧的梁亥特部族長。每個人都期望徐樂的到來,能給他們指出一條明路,能讓大家有個真正落腳的地方!

    此時此刻,徐樂當真是眾望所歸。

    羅敦也在隊伍當中,被一眾梁亥特部戰士緊緊簇擁著,這裡面有人見過徐樂,更多人卻未曾謀面。對羅敦捧這樣一個漢人少年為梁亥特部新任族長,心中頗有疑慮。這個時候都想看看這個被羅敦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皆無的漢人少年英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看看這個人,是不是真能擔起帶領這麼多人的重任!

    上百人湧至野狼谷口,原來安靜如同天地初闢一般的雪野,一下子就沸騰起來。每個人呼吸間都吐出長長的白氣,匯聚成一處,在頭頂繚繞。每個人都在翹首難忘。

    突然之間,一個小小身影破雪而來,正是步離。她左右看看,一頭就扎進人堆之中,卻沒去尋羅敦,而是飛也似的來到韓大娘身邊。

    韓大娘也顯得瘦了許多,臉上皮膚凍得皴裂,但對於這位連徐樂都要敬畏的中年婦女而言。這點辛苦,渾然不當一回事兒,站在人群之中,腰板筆直,顧盼有威。

    梁亥特部到了野狼谷中,韓大娘毫不客氣的就連他們都使喚上了,加深壕溝,堅固寨柵,布設崗哨,更伐來木料墊在帳篷底下,隔絕雪地的潮氣。每天輪班燒水做飯。要是哪個梁亥特部族人偷懶,韓大娘能鬧到羅敦那裡去,吵得羅敦都是落荒而逃。

    韓大娘凶悍如此,但每個人都照應得周到。每天都是最早起,最晚睡。人人都看在眼裡,人人也都敬服在心底。

    一群精壯漢子,只要站在韓大娘身邊,不自覺的就比大娘看起來要低上一頭,隨時小心翼翼,防備大娘劈頭蓋臉的一陣數落。

    步離一溜煙來到韓大娘身邊,本來一臉焦急等著徐樂身影到來的韓大娘,頓時眉花眼笑:「小步離,可是辛苦你了!這麼冷的天氣,迎出去那麼遠。還是你有本事,我那兒子,站在高處跟旗杆一樣喝了那麼久的風,屁用沒有。倒是小步離出去幾趟,就將樂郎君接了回來!」

    步離湊到韓大娘身邊,委委屈屈的不說話。韓大娘看見步離頭髮有些亂了,心下明白,招手讓步離過來,從懷裡取出一根木梳,替步離打理頭髮。

    小步離孤狼一般在營地中亂轉,前幾日被韓大娘瞧見了,不由分說的一把抓過來,一邊數落這麼漂亮的小丫頭也不知道打理自己,一邊就給步離梳了一個在馬邑郡還算流行的斜墜髻。

    步離這小狼女,與人難以親近,那是出名的。梁亥特部中,不知道多少人衝著羅敦要討好步離,卻怎麼也湊不近。韓大娘給她梳個頭髮,小步離卻喜歡得了不得,整天就怕亂了她的寶貝髮髻。而和韓大娘,也莫名的就親近起來。現在晚上有時候居然都不守著羅敦帳外,而是蜷在韓大娘身邊沉沉入睡。這倒讓老羅敦暗地裡吃了不少醋。

    韓大娘才梳了兩下,那邊雪中,已經幾騎衝破風雪,濺起大團碎瓊亂玉,直撞而來!

    在最前的一騎,戰馬神駿有若黑龍,揚首奮蹄,噴吐白氣,偶爾嘶鳴一聲,有如虎吼。

    馬上那個青年,身形如劍,背後披風翻滾捲動,竟然是說不出的英武。

    每個人都看清了馬上騎士的模樣,是一個微微有些瘦削的青年,腰背挺拔如劍。本來是顯得有點秀氣的那種英俊,但微微冒出的鬍鬚,讓他多了十足的男兒氣概。

    尤其攝人心魄的是這青年一雙眸子,乾淨透亮,顧盼之間,自然鋒銳如電!

    正是徐樂。

    這一個月的經歷,這在神武的大戰,爺爺的故去,讓徐樂這柄絕世神兵,已然出鞘。這種絕世神兵,也許會被折斷,但是在折斷之前,卻不知道會撕碎多少敵人!

    韓小六滑落而下,就地一個翻滾,已經拜了下去,提起嗓門大喊:「見過樂郎君!」

    隊伍中玄甲騎戰士,轟然拜倒雪中:「見過樂郎君!」

    宋寶也深深拜倒下去,他身後幾名俠少看著宋寶恭恭謹謹行禮下去的背影,也只能彎腰低頭下去。

    梁亥特部戰士互相對望一眼,終於也行禮下去。只有這般英武青年,才真的單人獨騎踏破千餘越大營,擒下執必部阿賢設執必落落,趕走梁亥特烈烈,並讓羅敦死心塌地,帶著大半族人來投罷?

    羅敦策馬緩步上前,在離徐樂幾步的地方站定,沉聲問道:「我聽小六說了,你應該幾天前就到了,怎生這麼遲才到來?」

    徐樂一笑:「帶著兒郎,追王仁恭數千騎,直至善陽不遠處,北上之際遇雪,就來得遲些了。」

    羅敦追問一句:「追王仁恭數千騎?」

    徐樂一笑,八顆白牙閃耀:「王仁恭麾下並無戰心,並不全是小侄的功績。不過倒是趕著幾千馬邑鷹揚府的兵,遠遠看了善陽城牆一眼。」

    羅敦暗地裡吸了口涼氣,別人身子包著膽,這徐樂,真的是膽子包著身!

    羅敦又問了一句:「還要找王仁恭的麻煩麼?」

    徐樂劍眉挑起,自然有一種殺氣透體而出:「爺爺之仇,如何能不報?」

    羅敦閉眼,似乎在悼念老友一般,接著就睜眼追問:「躲在這野狼谷中,如何報仇?」

    徐樂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將帶大家,去投劉武周!現下劉武周和王仁恭,再不能於馬邑並處,我就助劉武周了!」

    羅敦大笑:「這麼點人馬,就將馬邑郡鬧了個天翻地覆,老頭子將梁亥特部交給你,果然沒有錯!而今而後,如何行事,阿樂你一言而決!」

    接著羅敦就轉向韓大娘,揚聲問道:「大娘,阿樂來了,大家團聚。那些酒,可以開了吧?」

    韓大娘早停了給小步離梳頭髮,將木梳朝小步離手裡一塞:「我這就去安排!」

    接著韓大娘三步並作兩步,朝著營地奔去。只留下小步離握著木梳披頭散髮的呆呆站在那兒:「我的…………」

    而玄甲騎和梁亥特部戰士,湧向徐樂,擊破王仁恭大軍,正不知道有多少故事,想聽徐樂告訴大家!

    大隊玄甲騎身影,在遠方顯現,歡呼聲驟然而起,讓漫天風雪似乎在這歡呼聲中,都攪動得更加劇烈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3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二章逐北(三十一)

    野狼谷營地之中,一片歡騰氣氛。

    徐樂到來,縱然他還年輕,縱然他在梁亥特部中還未曾建立起足夠的威信。但一個團體,必須要有一個領頭的人物。當這個領頭的人物到來,自然就有了主心骨,自然心思就能安定下來。

    直到這個領頭人辜負了手下的期望,直至上下離心,讓這個團體最終解體。

    冰天雪地之中野外宿營,韓大娘和徐樂兩撥人馬到來,道路遙遠艱難,路上大家丟了無數的東西,但是烈酒卻儘可能的帶上了。不管是治傷還是取暖,這都是冬季宿營難得的恩物。

    營中那些酒水,韓大娘如把家虎一般看得緊緊的,就是羅敦眼饞,想偷偷蟄摸一點,被韓大娘發現,都被毫不客氣的趕得遠遠的。

    但是今日韓大娘毫不吝惜,將這些辛苦帶來的酒水打開了大半,不管是梁亥特部還是徐樂的玄甲騎團體,都是年輕精壯漢子居多,豈有不好酒的道理。一個個興奮得眼睛都冒綠光!

    風雪窮谷,無敵人來襲之患。這些精壯後生們在谷裡升起一個個火堆,圍著火堆就開始燙熱了酒,就開始暢飲。不管是漢家還是梁亥特部,幾碗酒下去,就開始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玄甲騎自然就是拍著胸脯誇稱他們從神武到此間的一路豐功偉績,將他們的樂郎君捧到了天上去。而梁亥特部則說些草原生活,雪地捕狐,九姓之間的趣事,當年梁亥特部參與九姓韃靼起兵大戰突厥的功業自然也不會放過。

    酒酣耳熱之餘,兩族男兒就開始角抵為戲,雪地中扭打成一團,週遭不知道多少人圍著拍手打掌只是加油助威。雙方在雪地裡翻滾,最後不管是誰贏了,拉扯著起來哈哈一笑,繼續再去灌上兩碗,這親熱勁兒又加了三分。喧鬧之聲,也是越來越大,直衝雲霄。

    而那些帶著家眷的,稍稍飲了一點,就和家眷溜進帳幕之中。經歷了這麼一番動盪,哪怕重逢之地,在這雪原窮谷,未來茫茫而不可知,但是現在還能廝守在一起,就已經是天堂了。不管外間鬧得如何沸反盈天,一家人就這樣靜靜的守在一起,絮絮叨叨說一些家長裡短的話,似乎就是盼著這樣的安靜日久天長,再沒有戰亂屠殺相侵。

    徐樂羅敦這樣的領頭人物,陪著大家熱鬧了一陣,也就去往羅敦的帳中,兩人之間,自然有很多話要說。而韓約也沒繼續去湊熱鬧,和自己娘親說了幾句話,就在雪中守在帳幕之外,始終保護著徐樂的安全。大雪撒滿全身,韓約卻只是默默的在帳幕前來回走動,停下來的時候,就如一尊雕塑,靜靜的看著滿谷燃動的營火火光。

    長夜降臨,迸濺的火星和雪花一起飛舞。這亂世當中難得的歡聚時刻,遠遠還未到結束的時候。

    帳外喧囂聲不住傳來,羅敦這個營帳中挖出的火塘炭火正燃得甚旺,羅敦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精神是難得的健旺。但是在火光映照之下,還是能看出這位族長的老態。

    經歷了雲中城一場大變之後,羅敦一下就衰朽了許多。烈烈的背叛,全族背井離鄉,對羅敦的打擊也是巨大的,只是還強撐著罷了。

    現在的的確確,已經不是他們這一輩人的時代了,可亂世又驟然降臨。老爺子承擔著這一切,親友故舊又凋零殆盡,誰也不知道,這老族長生命的火花,還能燃動多久。

    他靜靜的聽著徐樂訴說一路以來,發生的故事,訴說著老友徐敢,到底是怎樣故去的。

    老人神情不住變幻,聽到徐敢停兵山之死,滿臉哀戚,一口又一口的喝著酒。聽著徐樂說擊敗馬邑越騎,兵襲神武,馬邑鷹揚府大軍崩潰,又是狠狠拍了幾記大腿,酒也喝得更加爽快。

    到了徐樂說完,羅敦已經是醉眼迷離,似乎下一刻就要睡去。

    徐樂收住了口,掌中握著的酒盞已經涼了,一碗酒到現在,徐樂也只喝了一半。對於喝酒,徐樂從來沒有什麼愛好,也沒真正試過自己酒量到底有多少。

    看著羅敦漸漸垂下頭去,還發出了微微的鼾聲。徐樂輕輕將掌中酒碗放下,就要悄悄離開。

    羅敦的聲音突然響起:「阿樂,你行事太硬了。」

    徐樂一怔:「阿爺?」

    羅敦緩緩抬起頭來,輕輕搖頭:「阿樂,你行事太硬了,剛極易折。」

    徐樂揚眉一笑:「天下已亂,群雄並起。世家宰割一切,若是我懦懦流俗,命運只會被這些世家撥弄。我爺爺如此英雄人物,就因為忌憚這些世家,才家破人亡,才困居馬邑,最後還是這些世家中人隨意一個決定,就毀滅了他最後一點心血,亡故在停兵山上。我已經對爺爺在天之靈發了誓,沒有人再能主宰我的命運,我也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不管眼前是什麼,我都會直衝過去,哪怕撞得粉身碎骨!我就不信,這個世道反轉不過來。我就不信,這些世家,永遠能佔據高位。我就不信,這天下一直都是他們的!」

    徐樂臉上笑意淡淡的,還帶著幾分譏誚,慢慢的一字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不就是死麼,我不怕。該有個人,來掀翻他們的天下了。將這世間的道理,都翻轉過來!」

    羅敦默然無語,看著老友之孫。緩緩點頭:「阿樂,梁亥特部交給你了,給你爺爺看看,一個不一樣的天下吧。這上千人都指望著你,你決定著他們的命運,一切當心。」

    徐樂點點頭:「明日我便會去尋劉武周,看看他到底想怎麼樣!」

    羅敦沉默點頭,再不多說。

    徐樂朝著羅敦行了一禮,輕輕的走出了帳外。

    夜色之中,野狼谷內熱鬧依舊。徐樂不願意去打擾他們,朝韓約微微示意,兩人轉到帳後僻靜處。

    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讓徐樂精神一振。舉頭望去,火光映照下,山頂可以看見幾個身影還在守候。

    哪怕狂歡時候,仍然有人在警戒值守。

    一個小小身影,也在山頭,正是步離。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4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三章逐北(三十二)

    步離守在山頂,擰著秀氣的眉毛,有點苦惱的看著山下熱鬧的景象。

    對於此前的小狼女而言,對這等熱鬧,向來是疏離隔膜,有多遠就避得多遠。

    可是現在,小步離的想法卻有些不一樣了。

    過去狼群中生活的日子,小步離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每日都是寒冷飢餓慌張,人影出現,就是最為恐怖的景象。

    後來被羅敦收養,在這個老人身邊感受到一些溫暖。

    但一族之中事情甚多,羅敦又是一個愛好口腹之慾,願意享受之人。陪伴步離的時間能有多少?

    而且對於在狼窩中長大的步離而言,沒有經過一起的掙命廝殺,族群間拚死的互相照應,這感覺,總是差了一層。無非就是從狼王身邊,換到了羅敦身邊而已。

    羅敦對步離很好很好,步離也願意舍上性命去保護這個老人。但感覺總是不一樣的,對於梁亥特部,步離也提不起融入進去的興趣。

    可在雲中城外,千餘越大營之中。卻有一個徐樂,和她在強敵之中奔走,廝殺,搏命,拚命撕咬著敵人,最後再互相援護,亡命脫出。

    這才是小步離喜歡的生活,在那一夜中,小步離面無表情,時時刻刻處在危險當中,但小步離內心卻是興奮得在發顫!

    當徐樂將她扯在馬背上,時時刻刻都在遮護著她安全的時候。小步離第一次找到了真正安心的感覺。

    跟著這個看起來有點帥氣的傢伙,廝殺搏命,互相遮護,這樣應該是挺有趣的日子吧?

    幸得羅敦將梁亥特部交給了這傢伙,分離之後,大家又會再見了。

    當在野狼谷中,沒有見到徐樂身影。步離是有些小失望的。更聽聞了那傢伙在馬邑郡又進行了那麼激烈刺激的一場場戰鬥,步離更是懊悔得想跺腳。

    自己怎麼就錯過了呢?

    外表看起來冷漠遲鈍,話都說不好。其實小步離才不是傻子。在野狼谷中,等候徐樂到來的時候,小步離有意的和徐樂麾下人馬想多接近一下,結果被韓大娘抓著,在小步離腦袋上拾掇了一番,天知道當時小步離多想奪路而逃!

    幸好韓大娘收拾的髮式小步離很喜歡,而且韓大娘的氣勢,絕對是連狼王都比不上!讓小步離天然的對韓大娘就有些親近感。讓韓大娘和小狼女不知不覺的就拉近了距離,親近了起來。

    徐樂到來,步離迎上,天知道才看見這傢伙的時候,小狼女差點就要綻露出笑顏。幸好忍住了。徐樂揉她頭髮,換了另外一個人,步離早就讓他咽喉通氣走風來著。

    雖然一下跳開老遠,但一路過來,步離總覺得頭頂溫溫的,似乎徐樂的手掌還擱在那兒一般。

    營地中一片歡騰,說實在的,步離也想著是不是參與進去,至少可以多聽一點徐樂的故事。但是實在不知道怎樣混入人堆,怎樣和他們一起分享食物酒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擺什麼樣的表情。

    在人群外打了好幾個盤旋,到得最後,小狼女只能悻悻認輸,乾脆攀到山頂,幹值守警戒的活計。

    雪原漫漫,哪裡有半點敵人蹤跡。步離一會兒看看營地內篝火人群,一會兒看看羅敦和徐樂所在大帳,摩挲著匕首冰冷的鋒刃,心下一直糊裡糊塗,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之間,步離耳朵一動,聽見輕輕的腳步聲響動,直向自己這裡而來。

    回頭望去,正見徐樂挺拔身影,沿著山路直上,步離飛也似的轉過頭去,身形僵硬的望向遠處,在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額頭竟然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在自己身後站定,步離站得筆直,打死也不回頭。

    身後響起了徐樂帶著點笑意的清朗聲音:「步離,這一向可好?」

    步離斜墜髻輕輕晃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點頭還是搖頭。

    藉著火光,徐樂看著小狼女的背影,看著她身形繃得硬硬的,小腦袋不知道是在點頭還在搖頭,就是不肯回轉身來,忍不住就覺得想笑。

    徐樂這十九年來,也基本沒和同齡女孩子打過交道——雖然不說,徐樂心思其實都在自己身世上面,憋著勁兒想拼出一番天地,為爺爺了卻他的遺憾,告慰未曾見面父母親的在天之靈。

    步離這小狼女的心思,徐樂實在不明白,本來步離也比尋常少女古怪得多。

    此時此刻,徐樂只想找個人說話而已。

    而沉默寡言,一年也說不上一百個字的小狼女步離,似乎就是最好的傾述對象。

    「我爺爺死了…………我的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天地間,我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要背負著這麼多人的命運,而我的敵人,單單是一個王仁恭,就無比強大了。更不用說還有那麼多遠比他強的存在,甚至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

    徐樂苦苦一笑,在山上找個塊石頭,拂開積雪,坐了下來。

    遠處韓約沉默的站著,並沒有湊過來,留出了徐樂自言自語的空間。而小狼女仍不回頭,宛然間徐樂就覺得自己像是在獨處一般,心底的話,更無忌憚的一直說了出來。

    「本來我以為一切都很容易,憑藉我的本事,揚名天下,找到害死我父母的兇手,一槊將他們捅了,再奉養爺爺,安養天年。只要爺爺放過出門,這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結果,只是王仁恭一句話,我爺爺就死了,徐家閭就燒了。我縱然拿下神武,逼退他的大軍,王仁恭還是傷不到一根毫毛,只是一個王仁恭而已,在馬邑郡連劉武周都對付不了的王仁恭而已!更不用說,那麼多的世家,那麼多的強敵!能把我爺爺迫到絕路,不敢吭聲的,只會是比王仁恭更強大無數倍的存在!」

    徐樂緩緩搖頭:「…………我只有借勢,只有向前。敵人那麼多,那些梟雄人物那麼強,隨時我都會粉身碎骨…………可那又如何?我總會一步步的走下去,反正沒人能讓我低頭,反正沒人能讓我認輸!入娘的!」

    溫潤如徐樂,也爆了一句粗口。步離身子一顫,卻仍然站定,不肯回身。

    罵了一句的徐樂,心下似乎暢快了許多,拍拍屁股起身,自嘲一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這些。你聽過就忘,明日我便去尋劉武周,先把王仁恭這傢伙幹挺再說!」

    徐樂對著步離背影微微一笑:「再見到你,真的很高興。別在山上久待了,早點下去,暖暖和和睡一覺吧。」

    步離突然回首,一雙淺藍的眸子,認真的看著徐樂。雪風之中,步離髮絲飛揚,火光映照下,異色髮絲,迷離如夢。

    「我陪著你去找劉武周,他不幫你,我殺了他!」

    這一句話,前所未有的長,居然也是字正腔圓,毫無停頓。

    徐樂目瞪口呆。

    「你啥時候人話說這麼好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6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四章逐北(三十三)

    河東晉陽,佇立咽喉之地,攬河山之盛。

    晉陽城西,依天龍山處,有周長八里倉城,倉城城牆,與晉陽城城牆相接。形成雙子星式的要塞防禦體系。

    而在倉場之中,則是規模宏大的晉陽宮城。氣象萬千,富麗堂皇,宮室連綿,庭院林囿密佈。規模之盛,幾乎可與被項羽一火焚之的阿旁宮所比肩。

    有隋一代,營造晉陽宮所耗費的財力物力,是和開掘大運河之類的舉動,在世人口中相提並論的。

    大隋最盛之日,西建晉陽宮,南掘大運河,東以二百萬之師徵高麗。帝國之威,籠罩天下。可轉眼之間就煙消雲散,在這河東之地,晉陽宮再也等不來下令營造它的主人,只是靜靜佇立在這兒。

    此刻晉陽宮,已經褪盡了繁華。一向行事低調,作風樸素的唐國公李淵。並沒有如世人所想一般居於晉陽宮中,享盡榮華富貴。而是還居於晉陽城的留守衙署之中。

    而晉陽宮中儲藏的財貨,已經變成了軍資。晉陽城中挑選出來的宮娥,已經被李淵下令配給軍中將士,原來庭院林囿,盡數平毀,變成了屯軍之所。北方豪傑之士,川流不息的趕來此間投軍,原來河東三大鷹揚府,正在飛速膨脹。

    晉陽宮與居民隔絕,屋舍眾多,又可平整出巨大校場,天然就是屯兵之所。一旦遇見強敵圍攻,則李淵飛馬馳入晉陽宮中,就可調集大軍,憑險據守。和晉陽城互相支援,數十萬大軍以十年時間計,都未必攻拔得下這河東重鎮!

    晉陽宮變化如此,天底下只有有眼睛的人,誰不知道唐國公李淵起兵在即,就要參與這天下之爭?

    倉城北之外,一隊盔明甲亮的六軍鷹揚府將士,正在值守。

    六軍鷹揚府在李淵正式起兵之後,毫無疑問要成為李淵親領的中軍。裝備器械,李淵從來是給他們最好的。雖然冬日寒風呼嘯,但值守在城門處,這些軍士沒一個有畏寒之態,整齊肅穆的巡視哨戒。

    此門向北而開,冬日行人斷絕,天地間一片蒼茫,渺無人蹤。但這警戒一點未曾放鬆,不時還有軍將下來巡查。

    馬邑郡兩大鷹揚府,全都是打老了仗的邊地精兵,什麼樣的陣仗都見識過,什麼樣的敵人都不懼。但是紀律約束難免就散漫些,軍將要求得嚴了,說不定還要給你些難看。

    如王仁恭那般引入外來之人壓製本地土著老兵,面對徐樂的時候就敢鬧一場兵潰的好戲。

    而河東三大鷹揚府,卻是另外一種風格。軍律要求極嚴,隊伍極其整肅,處處都是一板一眼,全軍上下,嚴整有威。

    真論高下,河東三大鷹揚府,沒有四五倍的兵力優勢,真不見得是馬邑兩大鷹揚府的對手。戰陣經驗,馬上步下本事,軍將的指揮能力,實在差了不少。

    但是馬邑兩大鷹揚府養出這些百戰餘生的精兵,是不可複製,也是難以經得起消耗的。河東三大鷹揚府這嚴厲約束教養出來的軍馬,卻可源源不斷的產生出來!

    一名隊正,才挺胸凸肚的出至城門外,帶著麾下人馬與前一班人馬交接。兩名隊正湊在一起,低聲寒暄兩句,而他們帶領的兒郎,卻肅然無聲,只是默默的調換位置。

    交接順利,一如往常。那接班隊正隨口詢問:「今日如何?」

    上一班帶隊隊正回答得也隨意:「還能有什麼事情?天寒地凍,晉陽也快變成兵城了,誰還不開眼敢鬧事?」

    接班隊正點點頭:「雖然無聊,也可以磨磨兒郎們的性子。唐國公這上頭要求得嚴,處處也都關顧得到,咱們兵帶得好,唐國公瞧得見!」

    上一班隊正點頭:「誰還不明白?只要起兵,進了長安,旅將營將甚至團主,咱們都未必沒有指望。要是能建起家號,成為郡望,也算是給子孫留下了一份家當!」

    兩人一笑拱手,接班隊正突然想起了什麼,叮囑一句:「大郎和三郎又入晉陽宮了,你們回返,營地正在兩位郎君邊上,動靜小些。大郎還好,三郎卻是個脾氣大的,到時候家將拿著鞭子過來抽,可別說某沒提醒你!」

    上一班隊正點頭表示知道了,嘀咕一句:「唐國公從來少來晉陽宮,二郎更是絕足不見蹤影。這兩位郎君可是…………」

    接班隊正扯了他一把:「三位郎君的事情,也是你瞎說得的?」

    上一班隊正知道自己失口,臉色白了一下,再不敢多說什麼,就要招呼兒郎回去休息。

    值守了一輪的軍士們也都覺得乏了,排成不那麼嚴整的隊列,懶懶散散的就要回返。唐國公對軍中的待遇沒得說,回去就有熱熱的肉羹,大碗大碗的汁水,菜蔬米麵也絕不虞匱乏,每個人盡可以放開肚皮吃,然後再在鋪上一枕黑甜,冬季又沒有蚊蟲跳蚤,這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要不是唐國公麾下軍中厲行禁酒,這兵就算當一輩子又何妨?

    這個時候,馬蹄聲突然從遠處傳來,正有幾騎疾馳而來。

    今日無雪,又是難得的晴天,視線極遠,可以看見北面莽莽群山。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幾騎疾馳而來,也許是到了地頭,騎士不再顧惜馬力,幾匹駿馬跑得似乎快要飛起來一般!

    北面就是馬邑郡,正是河東上下顧忌的地方。從北面幾騎突來,讓正在交接的兩隊人馬馬上就警惕了起來!

    兩名隊正大聲下令,數十河東兵頓時列陣上前,死死堵住了城門口。長矛平列,還有射士摘下角弓,抿箭上弦,箭鏃指向地面,只要軍將一聲號令,就可抬起向著那幾名騎士拋灑箭雨!

    一名隊正越眾上前,大聲呼喝:「來人住馬!不得衝撞城門!再進一步,就要放箭了!」

    當先騎士也遠遠大聲回答:「某乃劉公信使,特有要緊文書,傳與二郎!」

    伴隨他的喊聲,那騎士已經將背上裝著文書的皮筒摘下高高舉起,鮮豔火漆,哪怕隔著幾十步的距離,也看得分明。

    劉公,劉公?

    兩名隊正對望一眼。

    莫不是遠去馬邑,幾個月都沒點音訊,和大郎三郎交好的劉文靜劉縣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48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五章逐北(三十四

    晉陽宮中,雖然大多數地方,已經變成了屯兵養兵的所在。而正殿所在,也被唐國公一系刻意避開,名義上仍為臣子,有些場面還不得不遵循。

    但在靠近天龍山的一角宮宇,仍然保持著原來面目。

    從天龍山引下的溫泉,在冬日裡冒著騰騰白氣,順著漢白玉的石橋分兩路盤旋引下,注入一處園囿池中。

    這園囿刻意模仿的蓬萊造型,蒼松點翠,石山崢嶸。池塘中引入溫泉白霧蒸騰,山石樹木在白氣掩映之中,宛若人間仙境。

    這園囿中的建築,是仿大業天子最愛的江南風物,當年工匠,盡數從江南運來,山石樹木,也花了大力氣運送過來。打造這樣一個園囿,所費財力,估計足以將養馬邑河東五大鷹揚府兩三年時間。

    但大業天子,終究沒有踏足此間一步。這座園囿,也換了新的主人。

    在園囿池塘中央,有一座湖心小島,九曲廊橋連接內外。溫泉白氣升騰之中,隱隱能聽見談笑之聲。而侍女在廊橋上穿行,地熱蒸騰,這些侍女都穿得單薄,粉腮見汗,身形若隱若現,一如瑤池天女。

    身在其間,真不知是在人世,還是仙境。

    湖心小島之中,正有一場高會正在進行當中。

    小島之上,搭了一個小小涼棚,涼棚下鋪著地席,席設几案。涼棚外兩側都也設了几案,几案後跪坐著十餘人,這十餘人俱都免冠徒跣,只著單衫。氣質或者彪悍或者精明或者沉穩,大都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互相之間言笑不斷,極是親近。

    而涼棚下主席上坐著兩人,一人二十餘歲年紀,方面大耳,留著短髯,神情穩重,一襲錦衫穿得端正,手持一柄玉如意,雖然這麼輕鬆的宴會,但這青年仍然不能完全放得開的模樣,縱然一直掛著微笑,卻總帶著一點矜持。

    這青年正是唐國公世子李建成。文通經史,武能馳馬擊槊。待人誠懇大度,能急人所難,行事端方有節。在世家之中,口碑極好,被認為是唐國公合格的繼承人,必然能將隴西李家家聲發揚光大。天下俊傑之士,紛紛投於其門下,不少世家子弟,甘心為他奔走。

    身處如此優勢地位,將來更有可能追隨父親更進一步,化家為國,李建成行事越發的小心謹慎,哪怕今日慰勞屬下,置酒高會,仍不肯放浪形骸,端坐上首,几案上的好酒,也只是淺淺飲了幾口,只是含笑看著下座大家的熱鬧。

    在李建成身邊,則是他的三弟李元吉,今年不過十歲,卻已經長成少年模樣,身形結實,骨架粗大。甚至唇上都有了淡淡的絨毛。他未曾總角,披散著頭髮,懶洋洋的坐在兄長身側,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侍女送上來的炙肉條,一副對眼前高會不感興趣的模樣。

    李元吉少年早熟,從小就在武事上顯出了驚人的天分,被許為未來名將種子。才十歲年紀,就性子暴烈勇悍,追隨父親射獵,敢一人一騎持弓追著熊虎跑。當年慕容家絕代雙驕慕容恪慕容垂,也都是十歲出頭就上陣了,打下了慕容家的帝國,世人誇稱這李家四公子,將來成就也絕不比慕容家絕代雙驕差。

    席上兩名主人,對這場高會有些疏離。但是席下諸人,卻是毫不在意。自漢末以降,幾百年的戰亂,造就了此刻世家中人放誕豪烈的性子,但盡今日之歡,莫傷來日之逝。

    十幾名或者出身世家,或者久負盛名之輩,大聲說笑,揮袖擊案,互相勸飲,都有了五六分的酒意。

    這些時日,為起兵事,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李建成注定在此次起兵中要承擔方面之任,建立屬於自己的部隊,理順編制,儲備物資,安排人事。到處都是堆積成山要處理的事情。哪怕李建成門下人才濟濟,仍然忙得昏天黑地。難得今日李建成在這園囿中設宴款待大家,放鬆一下精神。這些建成門下士,也就毫不客氣,盡情享用。酒足飯飽之後,少不得還要帶著侍女再胡天胡地一番。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這不正是男兒最快意事?

    底下喧囂熱鬧,上首李元吉終於不耐,一扯自己兄長:「大郎,這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坐在這兒,酒也不許飲,我不如帶著衛士進天龍山射獵耍子去!」

    李建成臉上微笑不變,掃了李元吉一眼:「大家辛苦這麼久,都是為我們李家事業,今日慰勞他們一番,作為李家主人你都不陪到底,哪裡能得人歸心效命?」

    李元吉一撇嘴:「歸不歸心還不就是這樣?李家世子還能換了別人不成?這些人難道現鍾不打反去煉銅?」

    李建成笑意收斂,狠狠瞪了李元吉一眼:「我以國士待人,人才以國士待我。這些孩童話,以後不許亂說!」

    李元吉自小就性子暴躁,雖然和建成感情最好,但被建成這麼一說,仍然不忿:「也罷,我是孩童,你繼續在這裡招攬人心,我自去耍子,放心,將來你為太子,我也不沾你的光!」

    眼看這個行事衝動的弟弟就要離席,鬧出來 家難看,李建成一把扯住了他:「誰說這太子的位置就穩穩是我的了?父親前些日子才說,某性子過於端緩了一些,守成有餘,進取不足。現在天下群雄分起,應該是開拓進取之時,父親還說二弟性子勇毅,此次起兵,二弟也要承擔重任…………太子之位,還難說得很!某不用心延攬人心,難道等二弟來搶麼?」

    李元吉大怒:「二哥敢與大哥爭位?我不過讓衛士當街杖死兩個不開眼的,就能在父親面前告我黑狀!這樣的兄長以後怎麼指望他?我這就帶衛士到他門口鬧一遭去,沖了他的府邸,看他還有什麼臉面招攬人心!」

    李建成焉能讓元吉去鬧事,此刻就要起兵,節外生枝,倒霉的自然是自家。當下就死死拽住他,李元吉卻只是掙扎:「大郎你放手!」

    兩兄弟這幾下撕扯,終於引起下首席間之人注意,正要解勸之際。就見一名世子府的家奴,沿著九曲廊橋匆匆而來,手中捧著封有火漆皮筒。九曲廊橋上侍女紛紛閃避,嬌呼之聲不斷響起。

    所有人目光一下又都轉了過去。

    這又是出了什麼大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5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六章逐北(三十五)

    十幾名已經有了酒意的李建成門下,俱都停杯不飲,看著李建成的貼身家奴將火漆索封皮筒遞上,再默然無聲的退了下去。

    而侍女首領也站在廊橋入口處,制止侍女上前。

    不用李建成交代一聲,這些下人就已經自然做好了這一切,李家底蘊,不經意就展現了出來。

    這十幾名李建成門下,坐在最靠著建成元吉兄弟二人的,是一名三十歲不到,看起來極其清俊博雅的青年,留著南方式樣的三綹長髯,坐在那兒,光頭未冠,長發披散,飄飄然有出塵之姿。

    他掃了一眼那個皮筒,認出了火漆上面的特殊記認,在心裡就哼了一聲:「劉肇仁!」

    這青年叫做謝書方,其家聲論起來,足夠嚇死尋常人。正是江左謝家之人!

    自司馬家南渡以來,謝家之人,從來都是南方的中流砥柱。謝安出於東山,大敗苻堅八十萬南征之軍,其餘謝家子弟,無不名動天下。

    縱然南朝更替,自宋而陳,謝家也都是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從來不乏高官厚祿。

    開皇天子平定南方,也得禮敬謝家,延攬謝家子弟入朝,以壯南北混一之盛世。

    但是開皇和大業兩代天子,其實所行之根本國策,都是打壓世家,加強中樞威權。當年名震天下的江左謝家,在南朝更替中已經聲勢衰落下去,在大隋一朝,只是聊備充數而已,北方世家子弟,都能欺壓到謝家頭上去。

    謝書方作為江左謝家嫡傳,血脈高貴,自小聰慧,文武雙全,早早被預定為下一代家主。少有振興四百年謝家之志,如何能忍受謝家現在這個局面?

    幸得在世家努力不懈的挖坑當中,大隋終於四分五裂,搖搖欲墜。而謝書方也選擇了投效看起來最有成事可能的隴西李家,希望在改朝換代之中,帶著謝家扶搖而上,再延續數百年下去。

    在隴西李家當中,謝書方選擇的又是名聲最好,聲望最隆,地位最為穩固的世子建成。以他的家世學識,很快也就脫穎而出,成為建成看重的謀主之一。

    所有選擇,看起來都完美無缺,而前途也是一帆風順。只要隴西李家最後能化家為國,建成順利繼位,則謝家又可趁勢而上,在他這一位新一代家主的手裡綻放光彩!

    但是在建成手下,到底排位幾何,就是很值得去爭取的事情了。誰都知道,離主上最近,將來的好處也就越多。

    現在謝書方心目中最大的對手,就是那家世寒酸,卻還高傲異常,偏生機敏膽大的劉文靜了。

    作為晉陽縣令,當初李淵入晉陽,劉文靜就果斷投效,這情分非比尋常。劉文靜也一眼就相中了李建成,鞍前馬後奔走效力。謝書方自負家世無雙,才起過人,但都壓不倒這個家世淺薄之輩!

    這些時日,劉文靜自告奮勇,去往馬邑郡,以定河東側翼形勢。幾個月不在眼前,謝書方覺得呼吸都暢快了許多,恨不得這鼻孔日日朝天的劉肇仁在馬邑郡不要回來才好。

    今日高會,謝書方談笑風生,談文論武,滿座讚嘆。正是得意之際,劉文靜傳書突來,什麼好心情都敗壞了,現下再沒有談笑的心情,只是全神貫注等著李建成看完發話,看看這劉文靜到底傳來了什麼樣的消息!

    李建成在上首,不動聲色,拆開火漆,抽出文書,展開觀看。李元吉也跳起身來,在自家兄長背後看著。

    文書內容似乎甚多,兄弟兩人看了甚久,兩人各自神情變幻不同。

    李建成是欣喜當中帶著一絲為難,而李元吉則是看得兩眼放光,神情激動,一副恨不得馬上衝出去,要會會某個人物一樣的表情!

    下首十餘人呼吸都變得輕微了起來,只等著李建成揭開謎底。

    看完文書,李建成穩穩的將文書收入皮筒之中,敲打著几案,又在皺眉沉思。

    李元吉卻沒有兄長這刻意養出來的沉穩氣度,在旁邊猛然一揮拳,大聲道:「大郎,還想什麼,向父親請兵入善陽!趁勢把王仁恭和劉武周都收拾了!我也隨兄長去,會會那個什麼樂郎君,我就不信他真有那麼大本事?」

    李建成掃了李元吉一眼:「茲事體大,你懂什麼,就在這裡亂說?」

    呵斥完自家四弟,李建成這才面向諸人,緩緩道:「肇仁在馬邑辛苦數月,終於傳來消息。劉武周起兵以對王仁恭,麾下大將徐樂,先鋒而擊,擒王仁恭麾下行軍總管張萬歲,拿下神武,王仍恭揮軍逆擊,卻被徐樂大敗,兵潰至善陽方止。王仁恭一世英名盡去,現請河東援手,願請三千河東銳卒,半屯開陽,半屯善陽,以拒劉武周。」

    席間頓時就是一陣忍不住的低低驚呼之聲。

    王仁恭負太原王家家世,二十年名帥聲名,執掌馬邑鷹揚府,擁精銳上萬。以對出身鄙薄不堪,不過有三四千久戰疲憊老卒組成的恆安鷹揚府郎將劉武周。

    河東諸人都擔心王仁恭吞併劉武周之後,以馬邑精兵壓河東之側,牽制唐國公起兵而向長安。原來劉文靜請纓而去,也是想與劉武周聯絡,壯其聲勢,牽制住王仁恭。

    卻沒想到,轉瞬之間,在秋冬之交不是用兵之時,劉武周只以一路偏師,就擊敗了王仁恭大軍!

    還有那個徐樂,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大家聽說過劉武周麾下苑君章,聽說過尉遲恭。可從來沒聽說過徐樂!

    初出茅廬之輩,就擒張萬歲,克神武,破王仁恭大軍。這是何等樣的戰陣人才?

    雲中之地,精兵猛將何其多也!單憑雲中精兵自家不能成事,但是哪方能收雲中精兵入帳下,這天下之爭,可就多了幾分把握!

    眾人驚訝之聲未落,李建成就緩緩道:「肇仁建言,以某領兵入馬邑。觀王仁恭與劉武周之爭,趁其兩敗俱傷之際,一舉收馬邑入囊中,斂雲中精兵為帳下爪牙。則父親大事,必可成矣。」

    李元吉在旁邊早已激動得兩眼放光,捏著拳頭叫嚷:「劉肇仁這建言好!這傢伙是個有眼光的!就去馬邑,會會這些天下精兵!會會這些馬邑猛將!壓服他們,驅使他們,讓他們為我李家效力!」

    李建成神色變幻,一時間卻有些猶疑難定。

    馬邑突然生出這樣的變故,的確是機會難得。可自己難道真的要去馬邑走一遭?

    這個時候,謝書方卻緩緩站起,瀟灑一振袖子,抱拳拱手行禮。

    「世子,某以為不可!」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52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七章逐北(三十六)

    謝書方語聲清朗,儀態瀟灑。溫泉白氣升騰瀰漫之中,有若神仙中人。

    四百年世家子弟積澱之風範,只是一舉動間,就展露無遺。

    但是這一句話,卻震驚四座。

    唐國公要起兵西向,底定關中之地,然後坐觀關東群雄成敗,最後混一中原,化家為國。

    起兵之前,自然是如履薄冰,凜凜惕惕。最為憂心的,就是北面的馬邑精兵,那個桀驁的王仁恭。

    起兵之後,兵進黃河,老窩晉陽卻被抄了,是這些時日來,凡是參與籌劃唐國公起兵事的每個局中人,夜夜都會為之輾轉反側的噩夢!

    要是能平定北線局勢,讓唐國公毫無顧慮的起兵。這就算是定策問鼎第一功。

    所以出身不算高的劉文靜,幹冒風險,忍著辛苦,深入馬邑,去行合縱連橫之事。結果也真給他折騰出個機會。

    可以提兵入馬邑,就近據坐山觀虎鬥之勢,大有機會將馬邑郡一舉收入唐國公麾下!

    劉文靜自然將這樣大功,奉於他追隨的世子李建成面前。眾人也都覺得是難得的機會,非要抓住不可。沒想到謝書方卻第一個站起來,出聲反對!

    李元吉站在李建成身邊,本來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神態。這個時候聽見謝書方話語,一張少年面孔頓時就浮現出戾氣,挽起袖子,似乎就想下場打人。

    這位四公子的勇力也是晉陽聞名,將種之家出身本就不凡,李元吉又是天賦異稟。真要下場廝打,謝書方說不定真不是李元吉的對手!

    李建成一把拉住了自家兄弟,臉上仍然神情平穩,語聲平穩,淡淡反問:「君軒此言,究做何解?父親.日日念於馬邑之事,如鯁在喉。此刻王劉相爭,難得有此機會,正是某為父分憂的大好時機,如何卻勸阻於某?」

    謝書方也神情寧定,似乎也沒看見李元吉差點衝過來動手開打的情形。微微一笑道:「王仁恭劉武周,俱都一時之雄,馬邑兵與恆安兵,也都是天下精銳。縱然提三千銳卒直入馬邑腹心之地,坐觀兩人相爭成敗,這卻要坐觀多久,才能等到合適的動手時機?此刻長安如在掌中,關中之地唾手可得,唐國公天下歸心,俱待唐國公揚起義旗。有三千軍在馬邑,則馬邑原來對河東威脅大減,起兵之事,就已經迫在眉睫,難道世子願意鎮守馬邑,而不為唐國公大軍先鋒麼?」

    這一番話,頓時讓李建成動容。連暴躁的李元吉都平靜了下來。

    謝書方這番話說得透徹,現在王仁恭弱勢,請援於河東。提三千銳卒入善陽,固然很有機會待時機到來一舉蕩平馬邑郡。

    可誰知道王仁恭和劉武周要纏鬥多久?這最後功成的時日,到底什麼時候到來?

    而趁勢大舉入侵馬邑郡,除掉王仁恭這個威脅。王仁恭隨時會狗急跳牆,若是將突厥引來,這馬邑郡就加倍糜爛了,對河東之地的牽制更甚。

    只有領兵坐鎮善陽開陽兩地,等待最好的機會到來。

    但是有三千軍馬坐鎮開陽善陽,則馬邑郡此刻對河東的威脅就已經大減!唐國公隨時可以出兵長安,席捲關中之地。難道那個時候,李建成就在馬邑郡看著麼?

    本來李建成對劉文靜奉上的這份大功,心動不已,恨不得馬上向父親請兵,去立下這份大功。向父親證明,自己不是守成之主,也有開拓進取之心。

    可謝書方一旦點出這其中關竅,李建成反而又對劉文靜生出了怨懟之心。

    劉肇仁啊劉肇仁,你立功心切,可別也把本世子也拖進去啊!難道讓二弟追隨父親立下定鼎之功,自己卻只能在馬邑郡吃沙子麼?難道要本世子為二弟打下手麼?

    這些念頭在李建成胸中起伏不定,但多年世家子弟的修養,仍然讓李建成神情淡淡的,沉吟少頃開口。

    「……為父親效力奔走,不拘在那兒,為兒子的都義不容辭。只要父親一聲號令而已。此事必須馬上稟報父親,由父親決斷。若是父親信得過我,命我入馬邑,則朝聞命,不待午本世子就卷甲而行。」

    說到這裡,李建成話鋒又輕輕巧巧一變:「只是茲事體大,馬邑兩大鷹揚府俱都精兵猛將如雲,更有突厥虎視眈眈在側。行此事必須得人,本世子自然是要向父親自薦的,也當得再考慮幾個深孚眾望的人選,以備父親選用。」

    聽到這番話語,席下諸人,哪裡還不明白李建成準備推鍋給別人了。眾人胸中,都浮現出一個名字,正欲說出口之際,又被謝書方搶了先。

    他揚眉朗聲道:「通曉軍事,銳意進取,行事果烈,能得軍心。非二郎莫屬!代表國公,坐鎮方面,以安王仁恭之心,也非二郎莫屬!除世子外,當得二郎能負此重任!」

    慷慨激昂的說完這番話,謝書方又對李元吉一笑:「四郎勇毅,也是天授。只是此刻歲數尚輕,恐不能讓王仁恭安心,還請四郎多待幾年罷。」

    被謝書方當面說歲數太小,李元吉卻沒動氣,反倒低下頭來。謝書方話都說透了,他哪裡還想去趟這番混水?跟自家二哥也實在不對付,如果他去了,自己寧願留在晉陽打獵也不去湊這個熱鬧。

    而且謝書方推薦二哥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就是要把這個父親也很賞識的二哥,陷在馬邑郡。而讓大哥輔佐父親立定鼎之功,這輩子都讓二哥沒法和大哥爭競將來大位!

    大哥的兩位謀主,這江南來的謝君軒,心思太多。倒不如劉肇仁那傢伙來得爽利!

    二郎兩字一出口,席間諸人俱都點頭。再不用多說什麼了。這綵頭今日全給謝書方得了過去。那在馬邑郡辛辛苦苦奔走那麼就的劉文靜,也給謝書方不聲不響的陰了一道。

    不過這也沒什麼,此刻天下群雄爭競那個至高處的大位。而他們在李建成身邊,不也要同樣爭競世子以下第一人的位置麼?

    這是逐鹿問鼎的亂世!

    李建成長身而起:「今日高會,其樂無極。然則總有俗事分心,某這便去回稟父親。他日長安城中,再與諸君共謀一醉!」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1:58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八章逐北(三十七)

    太原郡治,晉陽雄城。虎據於河東腹心之地,向西瞰視關中八百里秦川,向東吭關東之地咽喉。天下形勝之地,莫過於此。

    而河東富有煤鐵,可以造兵。北可收草原良馬,邊地精兵。也很容易可以打造出一支強悍的武力出來。

    漢末以來四百年亂世,但凡能佔據此間的,無一不是在中原混戰之中佔據了上風,建立起王朝。

    大隋兩代天子在此營建晉陽宮,固然有富有四海豪奢享用的一方面,也有營建此處穩固邊境藩籬,更好的控制北中國之意。

    在大隋將要崩塌,天下群雄競逐開始之時,據有此處,就天然成為群雄的眼中釘肉中刺。決不能容忍自己的對手佔據如此優越的形勝之地。

    而身居此地,也絕不可能按捺住自己的野心!

    大業天子遠走江都之前,在中原佈置人事。將一直提防忌憚的唐國公放置於此間,為河東留守兼晉陽宮監。實在是讓天下人覺得意外。楊家天子兩代,對隴西李家的忌憚,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現下看來,大業天子未嘗沒有讓隴西李家成為眾矢之的意思。李家為楊家吸引了天下群雄的目光。李家雖強,也不見得能敵過天下群雄。中原一團亂戰,僵持不下,人心思定之際。躲在江都的大業天子,再回返中原,收拾局面。

    可是時勢變化,卻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再精妙的佈置安排,也總有變數。大業天子所期待的那個回返中原的機會,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來,到底會不會到來。但是李家正式起兵,爭奪天下,就在眼前!

    環繞晉陽宮而建的倉城之中,已經變得如同大兵營彷彿,刁斗森嚴。一副秣兵厲馬之態。

    而在晉陽老城之中,卻還是基本保持了原來的生活狀態。

    有唐國公坐鎮在此,亂世當中彷彿就有了一種安全感,晉陽城中一切安堵。士農工商各安其業。天下再亂,也波及不到這裡也似。

    而在晉陽城中,也絕少軍馬駐紮。城中最常見的,也就是各個世家所蓄養,時常鮮衣怒馬呼嘯而過的家兵家將而已。

    當年追隨唐國公來晉陽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世家人物。在大隋就要倒下的勢頭越發明顯之後,又不知道多少豪門遷來了此處,至少也派了家中重要子弟前來依附。

    再加上唐國公也是一個子女眾多的,每個成年子女門下,都少不了家奴門客。

    就是這些世家豪門,就能撐起一個繁華都邑。

    雖然時值冬日,但晉陽城中繁華卻絲毫未曾消減,各色鋪面全都開張,城中士女川流不息。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更有客商冒著道路荒險,冬日氣候酷烈的艱難,將貨物源源不斷的送到晉陽城中,供這上百世家豪門享用,供晉陽城中近十萬百姓度日。

    在晉陽城中,看到這副景象,誰能想到。城外數萬兵馬,已經枕戈待旦,準備西向長安。河東之外,在馬邑,在雁門,在幽州,在關東之地,已經打成一團,數十萬人拚命相爭,整個天下,都將被拖入血海之中!

    李建成的世子儀仗,穿城而過,數十錦衣家將在前開路。這些都是李家家生奴才出身,自小挑選出來得軍中老卒教導,人人都習得一身殺人的本事,對家主也都忠心耿耿,關鍵時候毫不猶豫就能以命替命。

    這些錦衣家將策馬而前,不時發出叱呵之聲清道。道路上的人們跌跌撞撞的迴避。

    世家子懶得和百姓交接計較,但是這些世家家奴,卻從來都是飛揚跋扈的存在。給他們撞死踏死,都是白送一條性命!

    李建成在這些家將的簇擁下,神色平靜的穿城而過。

    李家世子素來有大度寬仁之名,這大度寬仁,也都是真的。但只是對著有著同樣出身的階層,這些在面前連滾帶爬跌跌撞撞避道的百姓,從來不在這位李家世子的眼中。

    晉陽城中格局,全是斷頭路。不比長安洛陽的坊巷規整。這是邊地重鎮的地位所決定的,如此地形,便於城破之後繼續巷戰。

    入城之後,直到唐國公的居停所在,還需要小半個時辰時間。李建成雖然心急如焚,但在馬背上仍然強自按捺住性子,盡力讓自己形容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

    到了他這個位置,是天下矚目的唐國公繼承人,一舉一動都有人揣摩,早已養出了城府!

    而李元吉和李建成並轡而行,這個少年卻是從不藏著自己的性子,不時揮舞著馬鞭,大聲呵斥:「還停什麼停?一頭撞過去就是!耽誤了大郎的事情,一條性命哪夠賠的?還是便宜了他們!」

    幾次呵斥之後,李家錦衣家將的速度越來越快,在街上蹄聲如雷鳴一般。百姓們跌跌爬爬,早就躲得乾淨,隊伍越走越是順暢。

    李元吉回頭對自家兄長得意一笑:「大郎,你就是太好人了一些。才讓二郎欺負到頭上。不然就憑二郎,哪裡能和你爭?」

    李建成哼了一聲:「都是一家弟兄,說這些話做什麼?此刻正要兄弟同心,輔佐父親做出一番事業來。別平白無故鬧了生分!」

    李元吉哈哈一笑:「你是世子,注定說不了人話,什麼都得藏著。兄弟我不和你爭!」

    兩兄弟談談說說,唐國公河東留守官署,已在眼前。

    入晉陽以後,唐國公並未佔據原來郡守的衙署,以自家一處產業,做了留守官署。

    八柱國家業,遍及整個大隋,通都大邑,在在皆有。只有專管家族產業的令史,才弄得明白。

    此間原來是東魏一名重臣的官邸,被賞賜給李家。多年空置之後,終於派上了用場。

    在晉陽城中不比鄉間莊園,這官邸也並不甚大,門臉甚而有點窄隘,雖然經過整修,但仍然顯著陳舊。

    唐國公僚屬幾次請他搬入晉陽宮中,都為唐國公所婉拒,作為兒子,也只能由著父親了。

    此刻在官邸前面,拴馬樁上已經拴著了十幾匹坐騎,十幾名家奴家將模樣的人,正在拴馬樁前等候,低聲說笑。

    李元吉少年眼快,在李建成耳邊低聲道:「晦氣!怎麼十七姐也在?她和二郎可是關係甚好!父親又疼愛她,有她在,不知道又生出什麼變數來!」

    李建成臉色也沉了下去,轉眼這點鬱色又收了起來。淡淡一笑:「軍國大事,哪是女兒家能左右的?不妨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2:0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八十九章逐北(三十八)

    唐國公李淵,子女眾多,尤其在女兒上面更是驚人。駐節晉陽之時,已經足足有了十九個女兒,最大的幾個已然嫁人,配的自然是門閥世家,小的還還被奶娘抱在懷裡。

    但凡家族聚會之際,鶯鶯燕燕湧動,李家家宴有如眾香花國一般,衣香鬢影環珮叮噹,這世家氣派,簡直無以復加。

    唐國公對子女一向寬厚,又是以武立下家門,對女兒拘管沒有南方那些世家那麼多臭規矩。家中之事,女兒們也能插上一手。成年的女兒們也能自己養著門客家將。當年在洛陽長安,現在在晉陽,李家女兒出行,那儀仗威風,不比世家男兒差什麼了。

    今日來到唐國公府邸的,正是家中大排行第十七的女兒李嫣,雖然為侍妾所生,但少有英氣,性子開朗,在李家以俠女之名著稱。唐國公疼愛這個女兒就不用說了,在李家家族中,還另外有一個大靠山。

    建成雖然是世子,但是在這一代中,說話最管用的並不是他。而是家中大排行第三,女兒中歲數最長,現在嫁於鉅鹿郡公長子柴紹的李秀。

    唐國公公務繁忙,李家甚麼事都要他自己支撐。而髮妻竇氏身子骨又不好。家中這麼多子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秀操持,兄弟姊妹惹出什麼事來都是李秀照料。加上李秀也是竇氏所出,嫡傳血脈。連李建成在李秀面前都要退避三舍,從來不和這位三妹爭競。

    李秀對自己這個十七妹也是百般疼愛——兩人都是爽朗有俠氣的性子。當年在家中主持家事的時候就對李嫣偏心,後來出嫁了也留下一句話,李嫣受了委屈,她就從長安趕回來給李嫣出頭,惹著李嫣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她都要收拾!

    要不是李嫣不是那種驕橫不講道理的性子,憑著這兩重保/護/傘,就能在李家當中橫行霸道!

    李元吉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對著自己二哥都能頂硬上,見著十七姐也是老老實實的,從不敢在十七姐面前惹事。李建成也花了一番功夫籠絡自己的十七妹,但是李嫣偏生卻與二郎李世民交好,李建成也只能罷了。

    今日突然在唐國公府邸前看到李嫣的車仗,自己要進言的事情卻是將李世民在這緊要關頭打發出去,李嫣到時候透露出去,豈不是平白多生出一番波瀾?

    李元吉看著李建成神色,只要李建成示意暫避,他馬上掉頭就走。

    李建成沉吟一下,最終還是下令:「下馬,遣人通傳門下,兒臣建成,拜會父親,有要緊軍情稟報。」

    自己畢竟是世子身份,所進言的又是堂堂正正軍國之事。縱然有點私心,但是二郎為父親辛苦一遭,又能如何?二郎就算知道,還不是得受著?至於十七妹要是鬧騰一番,自己不吭聲也就是了,在妹子麵前受點委屈又能如何?十七妹再是受寵,也做不了世子!

    錦衣家將聞令立刻翻身下馬,入府邸門下通傳。李建成和李元吉也下馬,就在門前等候。

    門下祝吏自然不能讓世子等候,立刻迎了出來,將李建成引入內。

    李建成也不讓門客相陪,只是和自己弟弟元吉兩人,在門下祝吏帶領下一直而內。

    這唐國公在晉陽府邸,雖然格局不大,但也是相對而言。前後也足有十五六進深淺。外間有六軍鷹揚府軍士值守,三進以內,則儘是錦衣家將值守。雖然家將,也是頂盔貫甲,儀刀儀戟雪亮。

    隴西李家以武而得柱國,現下更有化家為國的指望。府邸之中,絕沒有半分陰柔氣,儘是森嚴軍法治家。一切陳設俱都樸素,但這強悍之姿,卻顯露無遺!

    建成元吉一路行來,這些值守軍將都平胸行軍禮,一路都聽見甲葉碰撞之聲不斷。門下祝吏引至三進就停,然後就是國公府內史接住,引至內院門口,又是王府家令接住,穿行內院之間。一直引至內院中一個小小花園處,這才是唐國公李淵的居停之所!

    整個唐國公府邸,都是陳設樸素,只有這小小花園,苦心經營了一番,俱都是江南風物。

    李建成知道,自己父親外間從來是北方豪門的做派,喜武事,外粗直。其實對江南風物極其喜愛,每間常駐的宅邸都會花大氣力整治出一個純然江南風物的所在。只是從不在此見外人。

    什麼事情都模仿父親的李建成,自小也養成了這個習慣,世子府邸俱是南風。只有二郎李世民則是典型的北方男兒,對江南這些小巧玩意兒從來都瞧不上。

    李建成在一處花廳前收拾了一下身上儀容,這才和元吉一前一後走入花廳之中。

    花廳軒敞,臨於水上。夏日可以打開四下窗戶,彷彿置身水鄉之間。如今冬日,每扇窗戶都用織錦遮擋。房中更設下了不少紫銅火盆,火盆中蜀中竹炭燃得旺旺的,裡面還加了點龍涎香,置身其間,這香氣有提神醒腦之用。

    花廳上首,一名少女坐在胡床之前的錦凳上,她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大眼瓊鼻,正是一個出色的美人,一雙黛眉斜斜上飛,又有一種別樣的英氣。

    少女穿著大翻領的胡裝,窄袖收腰,腰間是一條豬婆龍的革帶,未曾配香囊,只有一面碧綠的玉珮。坐在那兒也是英姿颯爽。

    見到建成元吉到來,不等他們開口就跳了起來,笑著招呼:「大郎,小元吉,你們來啦!」

    少女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再沒有什麼笑不露齒的含蓄,頰邊淺淺一個梨渦,又平添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媚。

    建成心下嘆息,李家女兒以美聞名,真正最出色還是這個十七妹!只是素來好作男裝,渾然不以自己美貌為意,真的可惜了!

    胡床之上,則坐著一個方面大耳,不怒自威的老年男子。五十歲開外,束得整齊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也是大翻領胡裝,窄袖收腰,腰間則是一條玉帶。

    這正是八柱國之後,大隋唐國公,負天下之望的頂尖豪門世家代表,被公認為最有可能爭奪天下的河東留守李淵!

    李淵之名,震懾北方。長安監國楊侑,日日擔心於這位唐國公什麼時候打過來。遠在江都的大業天子,同樣關注著他的動向。北方群雄,人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都會為李淵每一動作而調整自己的應對之策。王仁恭在馬邑竭力掙扎,也是為了能稍稍牽制一下李淵,讓他不要那麼順暢的獲得關中之地,這樣他才能稍稍有點機會!

    但是此時此刻,李淵看著自己幾個兒女,卻笑得一臉慈祥。更不用說今日還特意為了配合女兒,穿了一身親子服裝了。

    在自己家族之中,李淵從來是一個慈祥的好家長。

    李建成朝妹子點點頭,肅然朝著李淵行禮:「孩兒建成,見過父親。」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2:03
盛唐風華 第一百九十章逐北(三十九)

    李淵笑吟吟的抬手,示意兩個兒子在下首坐下。

    李建成規規矩矩跪坐在坐席之上,姿勢完美至極。在父親面前,頑劣慣了的李元吉也老老實實,不言不動。

    只有李嫣,坐在錦凳之上,一雙妙目閃動,看看兄長,再看看弟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淵笑道:「今日不是聽聞大郎你在晉陽宮設宴,招待手下。本來料想當是竟夜高會,怎生早早就回返了?」

    李建成沉吟一下,看看李嫣,並未開口。

    李淵一擺手:「都是自家兄妹,還有什麼事不能當著說出來的?任何時候,一家人都是最靠得住的,平白鬧這些生分做什麼?大郎你這般作態,要是嫣兒覺得受了委屈,叫回你三妹來,你可受得了?」

    李淵這番話帶著笑意說出,再是慈祥不過。李嫣卻哼了一聲:「有啥受屈的事情,我自己就尋上門去,犯不著三姐出面!李家女兒,受了委屈,絕不過夜!」

    一邊說李嫣還朝李元吉比了一下小拳頭,嚇得李元吉縮了一下脖子。在這位十七姐面前,他的性子半點也使不出來,也算得是一物降一物了。

    李建成又沉吟了一下,終於開口:「今日收到肇仁傳來文書,劉武周已然起兵,襲破神武。王仁恭不支,請兵於河東,願河東兵一旅,半入善陽,半屯開陽,以為王仁恭所部支撐。茲事體大,特來回稟父親,請父親示以方略。」

    李嫣一下瞪大了眼睛,這可是個大消息!父親起兵,擔心的就是這個王仁恭,因為馬邑郡的牽制,說不定過完這個冬日,都不見得能成事。卻沒想到,突然間傳出這樣一個變數!

    李淵神色不動,緩緩點頭:「肇仁同樣也有一份文稟,送到我這裡來了。得知這消息,差不多和大郎你同一時刻,正想琢磨一番,這小十七又鬧上門來,扭著我也要一支鷹揚兵給她練練,我怎麼能答應,這丫頭就歪纏著不走,我正也頭疼呢。」

    李建成吸口氣,默然點頭。

    劉文靜文稟,一傳到李淵這裡是為公,他是唐國公屬下。二傳到自己這裡則是為私,他基本算投於李建成門下,為謀主一流,門下回稟主上,也是天經地義之事。在這個世家當道的時代,劉文靜這般做是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李淵也不會責怪劉文靜這般舉動。

    李淵笑著繼續說了下去:「我們拿這王仁恭沒辦法,忌憚他的馬邑鷹揚府精兵,卻沒想到,劉武周以雲中一隅之地,四千飢疲之卒,卻能做出這番事情來!還有那拿下神武的大將,叫什麼名字來著?」

    李淵目光轉向李建成,李建成輕聲回答:「叫做徐樂,先擒王仁恭之行軍總管張萬歲,再一舉破神武,最後還讓王仁恭大軍奔潰,兵鋒直逼善陽。」

    李淵擊掌:「這些人物,怎麼都出在劉武周手下了!去歲大戰,那個尉遲恭也是勇毅非常,天下一流的鬥將!我們怎麼就沒賞拔出這些人才來!」

    李嫣今日前來,真的只是找父親歪纏,想得一支鷹揚兵,為自家護衛,平時也可以指揮他們奔走逐獵為戲,到了父親起兵,有這麼一支人馬,自己死乞白賴的跟著父親上陣,也多了幾分指望不是?

    雖然現在在父親身邊,算是最得寵的女兒之一了,但李嫣還是常恨自己不是男兒身。滿心思都是建功立業,做出一番事業來,至於選夫婿生孩子。李家十七女半點興趣也沒有。還有什麼男兒,能超過自己父親?超過自己果敢勇毅的二哥?連自家三姐都比不上的男人,李家十七女可是眼角都不會掃一下!

    結果突然大郎來拜,和父親說起馬邑郡戰事。又冒出一個什麼徐樂,居然有這般功業。李嫣燦若晨星一般的大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雙手一合:「父親父親,這徐樂是哪兒人?哪家的子弟?父親能不能把他收到麾下?」

    李元吉跪坐在下首,低低哼了一聲,滿滿的不服氣。可是李嫣哪裡去理這個小毛孩子?

    李淵寵溺的看著自家十七女,搖搖頭:「我哪有這個福分,雖然恨不得收天下英雄與囊中。但是你爹爹我福薄力弱,也只能看著眼饞啊。」

    李嫣哼了一聲:「那是他沒機會見著爹爹,不然一定死心塌地為爹爹效力!」

    女兒這記馬屁拍得好,李淵頓時滿臉笑意。這慈父味道,簡直要滿溢出來了。

    李建成看見話題生生給李嫣帶歪,無奈的咳嗽了一聲。李淵這才反應過來:「大郎,你對此事有什麼看法?你手底下頗有幾個出色的謀士,那個南來的謝家子,也是個精明人物。當是商議了一番,再來尋我回話的罷?」

    李建成沉穩點頭:「的確是商議了一番,兒子覺得,這數千兵馬,必須派出。有這些人馬在,當能看住馬邑郡雙雄,河東大軍,擇期就能起行。而當馬邑雙雄兩敗俱傷之際,還可趁便收馬邑精兵於麾下,有此精兵相助,父親事業,當是如虎添翼。」

    李淵緩緩點頭:「肇仁也是這麼個意思,某仔細想想,也覺得頗有道理…………不過肇仁文稟之中,是建議大郎你提兵而入馬邑,大郎以為如何?」

    這一句話,便問到了關鍵處,雖然仍然是滿臉慈祥的笑意,但是李淵眼中精光,卻在這一瞬間中,逼在自己兒子身上!

    李建成情不自禁的將脊背挺得更直,認真答覆:「兒子覺得,當以二郎領兵入馬邑,坐鎮方面。」

    李淵立即逼問了一句:「為何不是大郎你親去?」

    李建成毫不猶豫的回答:「兒子當輔佐父親直入長安,匡扶帝室。如此大業,兒子豈能須臾輕離父親身邊?」

    這些回答,卻是謝書方所建言。李建成向來被父親說性子柔緩,此時此刻,就要顯露當仁不讓之態!

    李嫣也一下站了起來:「為什麼是二郎?」

    李建成看著自家妹子,一字字回答:「因為二郎也是父親兒子,當得為父親獨當方面!」

    李淵一下垂下眼皮,半晌不語。花廳中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李淵的決斷。

    最終李淵卻是揮揮手:「茲事體大,容某再想想也罷。反正王仁恭一時半會也垮不了,不差這幾天時間…………」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建成只能起身:「一切但憑父親決斷,兒子奉命唯謹。這便不打擾父親休息了,兒子告辭。」

    李嫣也跳了起來,朝著李淵行禮下去:「我也不歪纏爹爹了,這也回家!」

    李元吉哼了一聲:「是去尋二郎罷?」

    李嫣瞪了他一眼:「我去尋誰,由得我自己,爹爹都不管,你多嘴個什麼?」

    李建成喝止住李元吉,對李嫣道:「十七妹要是去尋二郎的話,和他說一聲。父親若是讓他坐鎮馬邑方面,這是重任。此時此刻,必須兄弟同心,為父親大事效力。」

    李嫣一笑:「大郎,妹子還能不明白你的心思?」

    李建成苦笑一聲:「我還能有什麼心思了?」

    李淵終於受不了揮手:「好好一個午後難得清閒日子,幾個兒女一來就吵得受 了!都走,都走!讓某落個清淨!」

    李建成頓時閉嘴,規規矩矩朝父親行禮。李嫣撇撇嘴,也行禮下去。心下只是嘀咕。

    「都是世子了,還這麼小家子氣,非得將二郎打發出去。我就不平,非得給二郎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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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