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55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0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一章逐北(十)

    十幾名親衛,簇擁著王翻疾疾衝撞過來,王翻坐在馬背上,神色茫然,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落到瞭如此境地。

    親衛們已經聲嘶力竭的向著當道阻路的歩騎兩營大喊:「讓開!軍情緊急,我家將主要面見太守回報!」

    堵路軍馬敢攔選鋒營騎士,可王翻是王仁恭族人出身,勉強也可以自稱太原王家之人了。歩騎數百,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阻攔他。

    那摘下兜鍪光著腦袋的凶悍步軍隊正愣在那兒,週遭步軍弟兄都望著他。那隊正咬咬牙,一揮手:「都讓開!是他們王家自己的事業,自己敗壞了也罷!」

    幾十名步軍,收起長矛亂紛紛的退開。正窘迫的選鋒營騎士如蒙大赦,打馬便跑。接著十幾名親衛就簇擁著王翻捲過,差點撞上步軍。馬上馬下,軍漢們對罵了兩句,道路上亂成一團。

    而後面騎軍也紛紛讓開道路,而騎軍帶隊之人不是營將,而是一名隊正。也是馬邑本地老卒出身,當下默不作聲的就揮手示意騎軍也趕緊退避道旁。

    王翻一行捲過,十幾騎竟無一人回顧。

    歩騎軍馬,都望向各自軍將,等待下一步號令。這些軍將也各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望著遠處大起的塵頭。

    這一仗到底打的個什麼玩意兒。馬邑鷹揚府什麼時候這麼丟人過了!

    王仁恭本是宿將,統兵打仗的本事盡有。若是大隋承平之日,為邊臣坐鎮馬邑,毫無私心,自當將馬邑郡治理得安堵如常,兩大鷹揚府戰力出眾。

    但正因為大隋崩塌,大業天子南去。王仁恭也有了南下中原競逐之心。就竭盡所能的壓榨馬邑一郡,擴充兵力。而馬邑郡又有劉武周統恆安鷹揚府以抗,王仁恭對馬邑鷹揚府本地軍將士卒不得不加以忌憚防備,在軍中扶植只忠於自己的外來力量。如此行事,就讓強悍的馬邑鷹揚府上下離心,戰力滑落了何止一個台階。

    到了需要行軍打仗之際,本地士卒,外來士卒互相拆台,又遇上了徐樂這麼一個強悍人物。馬邑鷹揚府兩方互相要看對方的笑話,最後一個兵進神武的舉動,就鬧出這麼一番場面來!

    煙塵之中,現出漫山遍野的潰兵。正是那前面敗下來的一營馬邑越騎。

    逃竄途中,這些馬邑越騎建制還絲毫不亂,越跑越是精神。

    這般場面,看得道左歩騎軍馬直是發愣。

    轉瞬間這些潰兵就已經接近,那強悍的步軍軍將找著熟識的人,放聲大喊:「張豹子,這是怎生回事?劉武周來了不成?」

    馬上跑得滿頭大汗的一名越騎隊正也大聲吼了回來:「劉武周來沒來咱不知道,反正選鋒營敗下來了,王翻也跑了,咱們還戳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回善陽歇著?」

    騎軍隊正也迎了上來,大聲詢問:「咱們怎麼辦?」

    那張豹子騎在馬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絲毫沒有停下坐騎,風一般掠過:「砍頭也砍不到你頭上,跑他娘啊!太守沒一個說法,誰樂意打誰打去!」

    越騎潰兵都放開嗓門,一路嚎叫一路逃奔。

    「劉武周勢大,大家快走啊!」

    「選鋒營全軍覆沒!王營將先奔!」

    「恆安甲騎全來了啊!劉鷹擊要和王太守決戰善陽!」

    煙塵捲動,這些喊聲迴蕩在道邊,上百精悍馬邑越騎頭也不回的向善陽逃去。

    道左歩騎軍將對望一眼,互相點點頭。數百人馬發聲喊,騎軍掉頭便跑。步軍就兩條腿,跑不過騎軍,轉頭就潰向兩邊山地。大家都是馬邑本地人,人熟地熟,怎麼也跑不丟自己。還想吃王仁恭幾日的,自然會尋回善陽城去,有些戀家的,乾脆丟了兵刃甲冑鞋子一拔,就跑回家去也罷。

    大家都心下明白,這也是馬邑鷹揚府本地軍將士卒藉機向王仁恭逼宮。對咱們這些本地軍馬,再沒一個說法,再不改弦易轍,誰也不願意為你王太守賣命!

    至於倒向劉武周,還少有人這麼想。馬邑鷹揚府和恆安鷹揚府畢竟是兩個不同體系,投過去難得出頭。而且劉武周畢竟出身太低,在世家當道之世,誰也不知道這位起於草莽的劉鷹擊能撐持多久,大家就再看看也罷。

    不過劉鷹擊這一支奇兵突出,襲取神武,當真是神來之筆。統兵之人那位突然冒出來的樂郎君,也當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這一支人馬崩潰,敗勢就再也無法挽回。

    善陽通往神武的馳道之上,一支又一支的軍馬,給帶動大潰而回。不管是王仁恭扶植的親信,還是馬邑鷹揚府本地人馬,全都爭先恐後而走,誰也不願意為對方斷後死戰。

    騎軍爭道,步軍潰向山地,徵發的民夫丟下車輛輜重,陸續出發的幾千人馬掉頭就向善陽。

    王仁恭嚴令之下,動員起來的數千歩騎,數千民夫。如長蛇一般的陣容,就這樣珍珠倒捲簾也似的垮了下來,再也無法收拾!

    夕陽降下,天地間一片血紅的顏色。

    徐樂勒馬,上了道旁一處高地。

    三十玄甲騎,沒有輔兵相助,沒有乘馬可換,追擊又能追多遠?本來就想再打垮一支行進中的敵軍就收手,誰知道王仁恭的數千大軍就在這區區三十騎面前就垮了下來!

    遠望前路,煙塵捲動,正是數千人馬奔潰的景象。

    夕陽灑在三十騎的甲冑之上,一片火紅的反光跳動。三十玄甲騎,無一人能發一言。

    連徐樂都有些目瞪口呆,這真的不是自己的本事…………

    韓約在側,訥訥的問徐樂:「咱們還追下去麼?」

    徐樂苦笑一聲:「就這麼點人馬,還追什麼追?難道去打善陽?王仁恭必然有應對手段,回師,準備北上!我給劉武周試出了王仁恭虛實,也給他造出了好大聲勢。但卻給劉武周也出了個大難題,還不知道劉武周該怎麼對我來著!」

    徐樂馬槊一揚,在頭頂劃了一個圈,策馬轉身,就向神武而去。

    三十玄甲騎緊緊跟上,猶自不住回顧遠方衝天而起的煙塵。

    他們也知道,在徐樂帶領下,他們創造了一個奇蹟!

    大業十二年秋,玄甲騎初陣,以三十騎破四千!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1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逐北(十一)

    善陽城外,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

    城門口處,全都換了王仁恭的親衛值守,這些親衛披掛甲冑,長矛直刀林立,死死堵住城門,不許潰兵進入善陽城中。

    數千敗退下來的軍馬,就蝟集在善陽城外,各部混雜在一起,亂紛紛的聚攏在一團。

    夜中寒風掠過,不少人被凍得瑟瑟發抖,一眾軍士似乎也沒了往日對王仁恭的畏懼,衝著王仁恭的那些親衛大聲發著牢騷。

    「出征沒見著你們,和劉武周恆安甲騎血戰沒見著你們,現在倒一個個鑽出來堵住了門,入娘的咱們拚死拚活為了誰?」

    「劉鷹擊的大隊恆安甲騎來了,咱們血戰之後都不敵敗下來。再不讓我們入城,劉鷹擊乘勝追過來,這善陽還要不要?趕緊得讓咱們入城戍守!」

    「馬上就要入冬,你請王太守到城外來過一夜試試?也太不拿咱們軍漢當人!」

    亂紛紛的歩騎軍漢,多是本地土著,衣甲碰撞在一起,發出金屬相擊之聲。人人俱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亂喊亂嚷,場面看起來熱鬧之極。

    雖然鬧到了這等程度,但這些軍漢們其實是相當克制,沒有上前衝撞王仁恭的親衛。甚至還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都號稱是血戰之餘,艱難轉戰而回,但這些軍漢們卻都一個個神完氣足,聲音響亮,哪裡像是經歷一場廝殺後辛苦退回來的模樣?

    甚至在人群當中,連傷員都沒見著幾個。

    那些王仁恭招募而來的異鄉異族軍馬,則自己聚集在一起,惶惶不安的看著這邊場景,並不上前摻和。這些人也心裡有數,此次兵潰的鬧劇,是王仁恭壓制馬邑本地土著軍將,最終引起的反彈,這一切都是向王仁恭討個說法而已。他們要是攪合進去,那事情說不定就鬧大發了,馬邑土著軍將人多,他們畢竟人少,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後吃虧的也是他們。這個時候,也就指望王仁恭有手腕來平息這一場鬧劇。

    馬邑本地土著軍將,這些老兵油子,都是在邊地十餘年從軍生涯。和突厥人打過,和草原各族打過,被兩代天子徵召過和各色各樣的流寇賊人打過。一個個都跟成了精也似。他們也敏銳的感覺到亂世就要來臨,他們所擁有的武力在這個亂世中可以賣出一個更好的價錢。所以就壯著膽子,有志一同的導演了這場兵潰鬧劇,來向王仁恭逼宮。

    現下他們任軍漢們在各處城門吵嚷,自家卻聚在一起。冷眼旁觀著這裡動向,低低議論,盤算著這次能討要到多少好處。

    每個鷹揚府,都是一個團體。馬邑鷹揚府絕對不會平白無故的去投效恆安鷹揚府。也需要追隨一個值得追隨的靠山,在這亂世當中謀求本團體更大的利益。

    王仁恭總體而言還算是個值得追隨的靠山,家世不錯,在大隋根基不錯,養兵上又來得大方。這些軍將大多數也只是逼迫王仁恭更重視自己而已。

    也有一些軍將,卻是不滿王仁恭壓制恆安鷹揚府太甚,怕劉武周崩潰之後突厥人就會洶湧南下,淹沒整個馬邑郡。鄉梓之地,如何能遭遇這樣的摧殘?所以在面對劉武周軍馬之時,絕不肯出力。但是這樣的熱血男兒,在馬邑鷹揚府中,並不佔據主流。

    善陽城下,一片紛亂,看起來不可收拾。但各個團體,卻各自懷著心思,維持著場面,只等著王仁恭出面。

    那些跟著馬邑鷹揚府潰退下來的民夫,卻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蝟集在一旁。他們沒膽子上去鬧事,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稀里糊塗的被征發,又稀里糊塗的退了下來。現在更沒人去管他們,現在就在秋夜寒風中瑟瑟發抖,誰也不知道事情要變成什麼樣。

    城門口的僵持,眼看就持續到下半夜時分。城外已經燃起一堆堆篝火,自然有人給正在鬧事的軍漢們準備好吃食,一撥撥輪班下去吃點熱食。等養足了精神,又換上來到城門口叫罵。

    大半夜時間下來,讓這些軍漢也沒了耐性,離著這些王仁恭親衛越來越近。甚或還發生了小小的推搡。

    這些喊叫聲也越來越不客氣。

    「咱們要見王仁恭!」

    「再不讓開,爺爺們可就打進去了!爺爺捆著一隻手,也能收拾你們十個!」

    「神武就在不遠,信不信爺爺們投效劉鷹擊去了?」

    「王仁恭,快出來!」

    城門口處,這些無人換班,吹了大半夜寒風的王仁恭親衛都是臉色難看。一名軍將終於忍不住吩咐手下。

    「快去太守衙署,看看太守為何還不出來安撫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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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太守衙署當中,本來志滿意得,準備為大軍統帥,一鼓蕩平劉武周的王仁恭公子王仲通,早就卸下甲冑,換上尋常衣衫。哭喪著臉侍立在父親身邊。

    王仁恭則閉著眼睛,端然跪坐在几案之後,彷彿一尊雕塑,臉上神色沒有半分變化。

    在太守衙署中,並不能聽見外間的騷動。但這份安靜,卻讓王仲通心中越來越焦躁。

    誰也不知道,現在在善陽城外,鬧成了什麼模樣,是不是局勢已經無法控制!

    這場出征神武的戰事,轉眼間就變成這般模樣。哪怕資質平庸如王仲通,也知道是馬邑本地土著軍將不肯出力,最後所導致的。

    他一直以為,這些軍漢只是供驅使之輩。就算壓迫得緊些,又能怎樣?

    大隋承平之際,他們這些人高高在上,自然是毫無問題。可是當亂世來臨,這些低賤出身的軍漢,卻不是可以輕侮的力量了。

    一時間王仲通都有些疑惑,他們這些世家,拚命挖牆角,讓這大隋轟然崩塌。換來的這個即將到來的亂世,到底對這些世家是好還是壞?

    這個問題,王仲通是想不明白的。唯有一點事情可以確認,就是趕緊得將這亂局收拾了!

    但王仁恭從得知前方潰了下來之後,就是這樣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誰也勸說不動。

    就在王仲通焦躁得不可開交之際,王仁恭突然睜開眼睛:「準備儀仗,備馬!」

    王仲通渾身一震,驚喜道:「父親?」

    王仁恭容色如鐵,眼神精光四射,彷彿又回到壯盛之際那精悍模樣。

    「這馬邑郡,我還壓服得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2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三章逐北(十二)

    善陽城外,騷動聲浪越來越大。

    這般聚集鬧事,就算背後有心人想控制,也終究會生出事來。

    都是刀頭舔血的軍漢,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多半性子暴烈。在夜中吹著深秋刺骨寒風嘈雜叫嚷了大半夜,守衛在城門處的王仁恭親衛仍然不肯讓開放大家入內,王仁恭也不見蹤影,不少軍漢又是疲累又是暴躁,行動也越發的激烈起來。

    大隊人潮,向著城門口列陣的王仁恭親衛隊伍擁擠而去,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最後推推搡搡的混雜在一起。

    潰軍隊伍中,呼喝聲此起彼伏響起。

    「王太守不出,就放咱們進去!隊伍當中還有傷號,這是想讓他們凍死不成?」

    「你們這幫看門狗,跟著王太守,從中原來到此間,就是在爺爺頭上作威作福!」

    「這是咱們馬邑的地方!哪有不讓咱們進去的道理?爺爺替王太守賣命,就落得這麼個下場?」

    呼喊聲越來越大,這些馬邑本地軍漢們動作也越來越大,最後乾脆喊起號子,齊心協力的朝著王仁恭親衛組成的陣列擠過去。

    雙方都是披甲之士,撞在一起只是一片沉悶的金屬碰撞摩擦之聲,刺得人耳朵生疼。

    王仁恭的親衛,都是王家將養多年的死士,或者王仁恭宦遊四方,糾合起來的四方精銳,全是對王仁恭忠心耿耿之輩。在善陽城中,在馬邑郡內,執行王仁恭的意志從不打折扣,拿人殺人等閒事耳,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可是現在,這些往日眼高於頂的親衛們卻也都滿頭大汗,長矛都丟下了怕傷人,隨身佩刀也不敢拔出,只能手挽著手硬抗這些軍漢的衝撞。

    軍漢人多勢眾,王仁恭的親衛畢竟人少,給擠得跌跌撞撞,站立不定。湧過來的軍漢們手上也不老實,混亂之中不僅推搡,有的抽冷子就給這些親衛臉上一拳,不少人給打得鼻青臉腫,鮮血長流。

    領親衛軍將王則,是王仁恭近支族人,比那王翻的血緣近得多了,論起來當在三服之內。如此出身,大隋承平之時,在洛陽也能撈到一個部寺的官兒做。現在屈居馬邑扈衛王仁恭,在善陽城氣焰可想而知,郡中長吏見著他都恭恭謹謹。

    現在也被夾在人堆之中,頭上還不知道挨了記什麼,雖然戴著兜鍪未曾掛綵,但也腦子裡面嗡嗡了一陣,當下是又怒又恨,在人群中聲嘶力竭的下令: 「用木棍打!這些赤佬,真的是要反天了!」

    一些站在後列的親衛,聽到號令,毫不猶豫的就撿拾起剛才丟下的長矛,調轉過來,越過前列親衛頭頂,沒頭沒腦的就朝下面亂敲。

    馬邑軍中所用兵刃,全都用料紮實,不像中原有些鷹揚府,長矛矛桿單薄朽劣。這些雞蛋粗細,上好硬木所製的矛桿敲下去,就是一片痛呼的聲音,不少軍漢頓時就見了血,慘叫著倒了下去。

    人群混亂,更上一層。有人架著受傷弟兄擠出去,有人紅了眼睛,大聲怒吼:「拔刀!拔刀!咱們手裡也不是沒傢伙!宰掉幾個讓王太守看看!看他在善陽城還坐不坐得住!」

    外間那些默許軍漢鬧事的馬邑本地軍將,這個時候都慌了手腳,想擠過來穩住手下。但是現在人群亂成一團,各色呼喊聲喧囂雜亂,這些軍將自己都被擠得站立不定,哪裡還控制得住手下?

    一場兵亂,眼見就要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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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陽城城牆之內,一片黑暗。家家戶戶,沒一處敢於點燈。也沒人在這個時候睡得著,只是提心吊膽的聽著城牆外傳來的喧囂之聲。

    大軍潰敗而歸,各色小道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頓時就傳了開來。

    劉武周新收大將,神武樂郎君,統恆安甲騎,大敗王太守精銳。北面馬邑鷹揚府重兵,更是已然全軍覆沒,劉武周已經席捲了大半個馬邑,只等兵進善陽,徹底擊敗王仁恭!

    若是放在往日,郡治百姓很有興趣多聊一些那突然冒出來的樂郎君之事。

    過去籍籍無名,突然橫空出世,拿下張萬歲,突出奇兵拿下神武,再擊敗王太守進剿大軍,據說還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少年英傑。

    如此人物,在崇尚英雄的邊地,真正是偶像一流的人物。

    但是現下,卻誰也沒了這個心情。大群潰軍蝟集城外,誰也不知道會不會釀成一場兵變,最後整個善陽城都要遭殃。

    現在人人都在家中默禱,這場風波早點過去也罷!

    而在館驛之中,劉文靜坐在黑暗裡,聽著張四郎低低迴報打探來的消息。

    這張四郎實在是手眼通天,城中戒嚴,城外兵荒馬亂,還是能來去自如,找到自己熟識的人物,打探到這場兵變鬧劇的消息。

    在張四郎的回報之中,劉文靜轉瞬間就理清了這場兵敗的頭緒。

    不過是被王仁恭壓制過甚的馬邑本地鷹揚兵導演的一場鬧劇而已,藉著劉武周的威脅,趁機向王仁恭要價,多贏得一些好處。

    小事而已!

    劉文靜更關心的,卻在另外方面。

    「奪下神武,殺石朝志,又擊敗選鋒營,迫得數千軍馬大潰的,真是那徐樂?」

    張四郎輕輕搖頭,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議。

    「正是那個少年。」

    劉文靜腦海當中,頓時就浮現出徐樂那鋒銳的眉眼。這少年在雲中城下初遇,就已然覺得不同凡響,非是池中之物。沒想到短短時間之內,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鬧出了這麼多驚天動地的事情!

    這等人物,只能出於亂世,只能說是應劫而生!

    劉文靜仔細盤算著馬邑郡內現在的局勢,吩咐道:「張四,你還能遣人去往河東麼?」

    張四郎平靜的道:「善陽再亂,小人所遣之人,仍能通行無阻。」

    劉文靜滿意點頭:「幫我帶一封書信,盡速送至河東,唐國公世子建成手中。」

    此時此刻,正是河東趁機下手,接觸馬邑郡威脅的大好時機!無論如何也要讓這兩家打得更久一些,讓唐國公可以放心直進長安!

    張四郎恭謹領命,接著又小心翼翼的探問:「劉公,馬邑本地將領縱容潰兵衝擊城門,說不定就要鬧出事來,是不是要預備一下,到時候將劉公安全護送出善陽? 」

    劉文靜正在盤算著下一步該當如何行事,聽到張四郎這句話,不耐煩的擺擺手。

    「太原王家已經屹立數百年不倒,王仁恭雖然老且昏聵了,如此世家出身之人,怎麼會連這點事都料理不下來?善陽不會有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3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四章逐北(十三)

    城外的混亂,在短短時間就演進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

    大軍潰兵頂盔慣甲,手持長矛直刀,對著城門口的百十太守親衛大肆叫囂喝罵。

    城頭火光映照在甲冑兵刃上,點點金屬反光跳動,耀人眼目。上千頂兜鍪上的盔纓,似乎形成了一片血色的海洋,

    軍將們已經來到隊列當中,揮舞雙手,聲嘶力竭的吶喊,想重新控制自己的隊伍。但還是那句話,軍隊作為武裝的暴力團體,任何時候都不能讓其失去控制。縱容軍隊鬧事,到了最後,最終會發現已經難以收拾!

    而百十名看守城門的王仁恭親衛,滿頭滿臉俱是大汗,結成密集陣列,肩膀靠著肩膀,看著對面黑壓壓的人潮,一個個往日恨不得鼻孔朝天的親衛們喉結滾動,嘴裡面乾澀得像是被填了一把沙子。

    親衛統領王則在隊列之中,緊張的按著腰間佩刀,祈禱著那些將領能把局勢壓下去。

    若是壓制不下去,那事情就真的不妙了!

    雖然王仁恭親衛一營,足有三百人之多。還有些人手可以用來增援。但面對如此之多的馬邑鷹揚府本地軍馬,還是杯水車薪。一旦亂起,恐怕只能衛護著王仁恭倉皇逃離馬邑郡了。

    王仁恭的全部野心和夢想,在失卻馬邑郡的根本之後,也就化為泡影。太原王家也就只能任其他大世家主宰他們的命運了。

    軍將們在人堆中揚起雙手,或者勸阻,或者命令,或者乾脆大聲喝罵,讓麾下兒郎平靜下來,等太守出來。

    可潰軍退下來,大怒的王仁恭不肯遂他們心願,讓潰軍入城重整。讓他們在城外就地重整準備再度進擊神武。生生在外吹了大半冷風,又得到那些別有用心軍將明裡暗裡縱容,適才又和王仁恭的親衛見了血。激起情緒的這麼多軍漢蝟集在一起,這些往常能牢牢控制住自己麾下的軍將,此時此刻,卻已然不聽號令。

    一個個憤怒的軍漢衝著自家軍將大聲呼喊。

    「將主,俺們這些馬邑本地鷹揚兵,在王太守麾下,天生就低人一頭!精糧先緊著他們,餉錢也先緊著他們。雖然不短我們的吃食,餉錢最多也就打個八扣,比起恆安鷹揚府算是不錯了,可瞧著就是憋氣,這是馬邑的地方!」

    「咱們立了功勞苦勞,該陞遷一下了,這些外人過來。就奪了咱們的位置!王家人倒也罷了,怎麼連突厥人都爬到了咱們頭上?」

    「這一仗先敗的也不是咱們!是選鋒營先被打了個稀里嘩啦,然後越騎那王翻又帶頭先跑,整支大軍才垮了下來。現在選鋒營和王翻都不見影子,準定是跑到善陽城裡舒舒服服的呆著了,好酒大肉的伺候著,咱們就在這裡喝風!」

    「咱們馬邑鷹揚府是大隋邊軍!是能打硬仗的老隊伍,是天下精銳!兩代天子都高看咱們一眼,憑什麼被王仁恭這般對待?我們又從王仁恭手裡得到什麼好處了?」

    「咱們 這麼不被王仁恭看重,那麼還有看重我們的人,了不得就去投劉武周去!現在劉武周也離得不遠,就在神武!」

    軍漢們越叫嚷越是憤怒,有的人幹脆就動手將自家軍將推出去,不讓他們再摻和進來。默契造成這場兵潰的一眾馬邑軍將,眼看局勢就要不可收拾,個個臉色煞白,卻又不敢再做什麼動作,現下軍漢們暴躁,真將他們激怒了,最後這些怒火落到自己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還有一些人,沒有捲入這場鬧劇當中。比如那個曾經當道攔住選鋒營潰兵,光著頭讓選鋒營朝他頭上砍的那名臉上帶著刀疤的軍官。

    這軍官叫做陳襲,馬邑五營之一中壘營的一名隊正,在馬邑鷹揚府已經有十年軍齡。家人全在以前突厥南犯中死光了。這次跟著大隊一起潰下來,但始終沒有失卻對手底下那些弟兄的掌握,現下大群潰兵在鬧事,他手下弟兄卻緊緊圍著他,沒有參與其中。

    陳襲吹了大半夜寒風,臉也凍得有點發青,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點肉乾,坐在一旁悶著頭嚼,翻來覆去總是嚼不爛,恨恨一口吐出,看著不遠處那混亂場景,冷笑一聲:「這叫個什麼事?」

    幾名弟兄湊過來問道:「兵主,咱們是不是也跟著湊湊熱鬧?」

    陳襲又呸了一聲:「咱們是邊軍!在馬邑吃沙子,就是為了堵住突厥人!誰帶著咱們打突厥人,我們就聽誰號令。湊這個熱鬧做什麼?」

    他又丟了一塊難嚼的肉乾在嘴裡,嘆了口氣:「王仁恭就不像是帶著我們去打突厥的人,一心就想和河東唐國公叫勁,早點走了也罷!劉鷹擊得了整個馬邑,也不知道會不會好上一些,我就想安心的和突厥人拚個你死我活!」

    不管在恆安鷹揚府和馬邑鷹揚府中,如陳襲這樣的人絕對不在少數。突厥崛起數十年,屢次襲擾邊郡,邊郡中不少人和突厥人已經是結下深仇。現下馬邑兩大鷹揚府中,上位者各懷心思,有的想逐鹿中原,有的想更進一步,有的人想在王仁恭和劉武周相爭之中謀取更大好處,卻還有不少人,只想和突厥人血戰到底而已。

    而這個時候城門口處,維持秩序的軍將們被推了出去,軍漢們的呼喊聲越發高昂起來,最後匯聚成一個聲音,震動整個善陽城。

    「撞進城去!王太守不肯出來,那咱們就進去!」

    無數長短兵刃晃動,大隊軍漢組成的人潮,向著城門口再度湧動而去。

    王則滿臉大汗,大聲下令:「持矛!」

    神經已經緊張到了極點的親衛們聞令動作,百十桿長矛放平。這次再不是矛桿向著人了,百十鋒利的矛頭,指向湧來的軍漢!

    軍漢們大聲怒罵,前排諸人紛紛閃開,後面不斷的湧出人來。這些從後而上的軍漢們都持著大盾,準備硬撞矛陣,掩護後面的弟兄趁勢殺進去。

    這個時候不少軍將都絕望的閉上眼睛,這要是真的開打,那就再無法收拾了!

    一個徐樂橫空出世,在王仁恭治下腹心之地一場攪鬧,居然就讓在馬邑郡內看似不可戰勝的馬邑鷹揚府,變成了這般模樣!

    若是徐樂在此,恐怕也只能聳聳肩膀。

    這事情我也想不到啊………………

    就在這最要命的時候。城頭突然火光亮起。

    火光映照之下,披甲的王仁恭身影,悄然出現,按著腰間佩劍,冷然注視著城下如怒濤一般的大隊潰兵。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4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五章逐北(十四)

    數十支火把亮起,映照出王仁恭身形。

    王仁恭時年已經近五十歲,鬚髮白了大半。披著一身鎏金錯銀的甲冑,按著狻猊吞口的佩劍,腰背筆直,眼神如電,掃視腳下密密麻麻的人潮。

    數千軍漢,數千民夫,抬頭呆呆的看著這位馬邑郡太守。一時間聲息全無。

    剛才每名軍漢,都在怒吼著要見王仁恭。而當王仁恭突然現身,每名軍漢,卻一下沒了適才的氣焰。

    大隋近二十年的名臣大將之威,太原王家當世最出色的人物,的確非同凡響!

    王仁恭心中也在翻湧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大隋兩代天子,都儘可能的壓制著世家出身之人。太原王家雖然家世高貴,傳承日久。但卻不比傳自鮮卑六鎮的那些新起之家,最要緊的就是對大隋軍中沒有足夠的影響力。

    所以李家,宇文家,獨孤家等,始終權位不減,大隋兩代天子對著幾家人始終要小心翼翼,畀以權位,不敢責罰處置。而他們這些對軍中沒有足夠影響力的世家中人,卻始終被大隋兩代天子各種手段針對。

    王仁恭少負大名,文武兩途俱都出色。在中樞可為名臣,在外可為邊鎮。但一直被兩代天子不斷的差遣著在全國各處為官,不給他培植自己實力的時間。

    而在楊玄感之亂,王仁恭在平亂戰事中出力甚大,但是大業天子卻以王家若干子弟投效於楊玄感麾下,而貶斥了王仁恭相當一段時間。到了最後,才將他用與馬邑郡守邊。

    若說壯盛時,王仁恭還有居於邊地,封狼居胥之意。那麼經歷這麼多事情之後,王仁恭只剩下要將家族帶到最榮耀地位的志向了。他不能容忍太原王家再被這樣對待,不能容忍其他傳承鄙薄之家,居於太原王家頭上!

    太原王家自漢末起,傳承數百年,家世清華高貴,怎能被這些鮮卑六鎮有著胡人血統的軍漢之後,踩在腳下?

    為一郡邊臣,面對突厥人的巨大壓力。王仁恭卻在瘋狂的搜刮全郡,拚命的安插自己親信之人為郡中軍將,拚命的擴充軍力,拚命的壓制在雲中的劉武周,甚或和突厥人議和,準備割讓半個馬邑郡出去。

    每個人,似乎最終都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也正因為這樣,原來戰力卓著,軍紀嚴明的馬邑鷹揚府,奉命出戰,與對手初初一接觸,就崩潰下來,現在蝟集於城下,幾乎要掀起一場兵變。

    王仁恭從來不以為出現在神武的是劉武周主力,若劉武周主力出雲中盆地,進襲神武。他還有數千兵堵在盆地出口,與劉武周對峙。這個動靜太大,是無論如何瞞不過自己的。

    出現在神武的,就是那個該死的什麼樂郎君所領的一支偏師而已!最多不過幾百騎的實力!

    幾千竭盡馬邑郡資財以供的軍馬,就這樣大潰下來,給自己好看!

    也許自己此前所為,真的有點亂了方寸。

    現下局勢已然大壞,如此消息傳出去。劉武周必然會興起更大的野心,想取自己而代之。而自己心目中的真正大敵,在晉陽的唐國公李淵,會獲得更大的行動自由,可以毫無顧忌的兵向長安,等取得中樞名義地位,更收關中之兵以後,回手過來,就能如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收拾掉自己。

    此時此刻,再懊悔之前自己行事過於操切,已經是無濟於事了。現下就得趕緊穩定住馬邑情形,無論如何將劉武周趕緊收拾掉,再連接突厥,以抗唐國公李淵。保住馬邑的局面,再靜觀天下的變化,等待將來的機會!

    但是在這些將來行事步驟之前,就要先將馬邑鷹揚府軍心安定下來,再將他們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幸得這些軍漢,並不是多難對付。

    亂世但起,就是這些刀頭舔血的軍漢們的機會,命大加運氣好,也許就能有成為將來新朝勳貴的機會。現今這些如日中天的軍功勛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但這些軍漢們,首先要做的,就是跟對了人!

    而在馬邑郡內,劉武周雖然得百姓人心,可又有什麼用?比之在大隋的根基,比之家世,比之在中原盤根錯節的關係,他王仁恭比劉武周強勝何止百倍?

    而這些馬邑鷹揚府軍將士卒,可以算得他王仁恭的起家嫡系。若是轉而投效郡外的那些世家,比如說就在河東的唐國公李淵,卻怎麼也算不得起家嫡繫了。送死在前,立功在後,這些軍漢們也分得清輕重。

    只要給他們想要的,再處置幾個人平息一下他們的怨氣,不難再得馬邑鷹揚府軍心。這些匹夫走卒之輩,也就是這樣的格局而已!

    一片寂靜當中,當著萬軍面前,王仁恭在一瞬間,胸中已經轉過了無數念頭。

    最終緩緩開口,雖然已經顯出老態,但語聲仍然中氣十足,送入每個人耳中。

    「你等不是要見某王仁恭麼?某這便出來了!有什麼話想對某說,儘管說就是!」

    數千軍將士卒,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軍漢們仗著群膽生事,這個時候卻沒有挑頭的人和王仁恭對話。那些軍將們剛才被軍漢們推出人堆,一時間失卻對部下的掌控力,一時間也沒這個底氣和王仁恭討價還價。

    當王仁恭站在城頭,目光如電逼問諸人到底想要什麼的時候,一時間竟無一人吭聲。

    王仁恭卻沒給數千人串聯推出一個領頭人的機會,這個時候如果冒出個愣頭青和自己有來有往的對話,也很容易讓局勢失去控制。當下就冷笑一聲,搶先開口。

    「某豈能不知道你們怨憤不平,到底是為什麼?無非就是某招募來的四方之士,搶了你們的位置。某擴充軍馬,分薄了你們的所得。某想一統馬邑,還傷了你們的什麼鄉梓之情!所以你們就乾脆潰敗下來,給某看看!」

    王仁恭在城頭走動幾步,陡然站定腳步,按劍怒喝:「你們就想一輩子呆在這馬邑之地麼?亂世將起,正是天下英雄努力向上之機,你們眼中卻只有馬邑這一畝三分地,就願意在這裡天天吃沙子麼?就願意在這裡每時每日面對無窮無盡的胡族麼?就願意苦熬這日日風刀霜劍苦寒之日麼?某想帶你們踏足中原,成為一個個新起勳貴世家,你等若是不願,某走便是,你等就在這馬邑郡,永世為一戍卒也罷!」

    在王仁恭的氣勢之下,數千潰軍,鴉雀無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5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六章逐北(十五)

    數千軍馬,鴉雀無聲。

    組成馬邑鷹揚府的這些軍漢,來源各各不同。有王仁恭到來之後招募的四方強壯,有自己王家中人,有在郡中強徵而來,那些交不起免行錢的農夫青壯。

    但是作為馬邑鷹揚府的骨幹主體,還是這些年來,自從立馬邑鷹揚府後,一直在府中為軍,抵禦突厥入侵,鎮撫草原各族,隨時應天子召點的常值鷹揚兵。

    在邊地為軍,苦處就不必說了。冬季苦寒,春夏風沙,戍邊巡視,滿臉滄桑。秋高氣爽之際,卻也是草原各族馬肥之時,又得日日枕戈待旦,

    當一道道狼煙升起,萬千草原騎士盤馬彎弓而來,這些軍漢就得收拾行裝,將腦袋捆在褲腰帶上,和這萬千草原騎士拚命,換來一年馬邑郡的安寧!

    辛苦若此,但是待遇從來不見得好。

    不能說朝廷中樞不重視邊軍,但是這個時代交通手段有限,朝廷願意撥出足夠的糧餉,但是在一路輸送的損耗之下,送到邊地,也只能讓邊軍將士草草餬口而已。

    吃了這麼大的辛苦,但是朝廷中樞十二衛,也全部被世家所把持,佔據高位的,從來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有個把人有邊地任職履歷的,也只是來鍍一圈金,混個資歷而已。

    邊軍上下,吃了這麼多苦楚,卻從來沒有進身之階。

    如果只是這樣,大家也都忍了,反正保衛的也是鄉梓之地,拚命也沒什麼。但是大隋四方一旦有事,徵調邊軍從來沒有手軟過。大隋當年平定陳朝,馬邑邊軍決戰於江河之上。兩代天子巡邊,震懾草原各族,馬邑邊軍策馬衛護禦旗。大業天子數次徵高麗,又不知道有多少馬邑男兒葬身於遼東的冰天雪地之中!

    大隋一直承平下去,馬邑邊軍大概就安於自己的命運。等著隨著王朝體制的漸漸老朽,強悍能戰的馬邑邊軍也漸漸崩壞,最終消失在歷史中。

    可是偏生如日中天的大隋,一下就轟然四分五裂,各處野心之士,紛紛而起,對著大隋留下的基業虎視眈眈!

    現在的各位鐘鳴鼎食的柱國之家,當年也是鮮卑六鎮邊軍出身!恰逢風雲變幻,一躍而起,成為能掌握帝國命運的勳貴世家!

    既然如此,馬邑男兒,又如何不能在這亂世中,謀求更進一步的機會?廝殺拚命,馬邑男兒可從來不會害怕!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意識,所以馬邑鷹揚府上下不願意投效劉武周,劉武周出身太低,很難帶著他們更進一步,他們還是更願意為王仁恭效力。

    但當王仁恭招募四方強壯,壓制分化馬邑鷹揚府本地勢力的時候,他們又以在徐樂面前大舉兵潰以要挾。

    說來說去,無非都是馬邑鷹揚府的本地土著組成的骨幹團體,謀求自己這個團體更大的好處罷了。

    現下王仁恭終於出面,就是赤裸裸的以利益來誘惑他們。

    而今而後,我王仁恭會重用你們,我會帶著你們南下中原,逐鹿爭鼎,打出一個個勳貴世家來,你們還願不願意跟著我王仁恭拚命?

    到了這一步,其實王仁恭已經算是向馬邑鷹揚府的土著們低頭了。但話語之中,仍然氣勢十足,震懾得數千軍馬一時都不敢做聲。

    望著底下鴉雀無聲,黑壓壓的人群,望著那數千頂兜鍪紅纓。王仁恭按著劍柄,突然放開嗓門厲吼一聲:「都啞巴了?來個人回話!」

    人群終於騷動起來,軍漢們的眼光又望向了才被他們推開的軍將,軍將們低聲議論,終於一名中壘營的營將被推了出來,一直來到城下,望著頭頂傲然站立的王仁恭,腿一軟拜倒在地行禮。

    「屬下怎敢不尊奉太守號令,太守許以咱們將來功業,屬下大膽,敢問太守以何為保?」

    王仁恭打量他一眼,輕蔑的一擺手:「四百年太原王家之人,怎生會和你等說虛話?都帶上來!」

    火光之中,王仁恭親衛頓時推出了數十人來。全是在徐樂面前先潰,原來被王仁恭厚待的選鋒營騎士,他們一路最先撞進城來,大肆宣揚兵敗消息,還想劫掠一番走人,結果逼得王仁恭果斷出手,以親衛拿下他們,並封鎖了城門。

    除了這些選鋒營騎士,還有王翻在內,他光著腦袋,頭髮披散,仍然是那樣一副呆呆愣愣的樣子,似乎還沒有緩過神來。

    選鋒營這些騎士竭力掙扎,卻被王仁恭的親衛死死按住了,每個人嘴裡還都塞著破布,呼喊不得,只是發出嗚嗚的聲音。有人想掙扎拚命,有人想向王仁恭哀求乞命,但此時此刻,王仁恭豈能給他們半點發出聲音的機會?

    只有王翻,既不掙扎,也不哀求,只是呆呆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這位王家族人,實在是個好人,但也真的不適合在這亂世當中生存。

    王仁恭回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王翻身上稍稍一頓,也就迅即轉開。隨即又是一擺手:「王某從來處事公平,軍律上面,從來沒有寬貸的時候。這些人遇敵先潰,牽動大軍,全都砍了!」

    王仁恭的親衛兩個服侍一個,在這些人腿彎踹上一腳,按著他們跪下。一人拔出腰間直刀來,數十道刀光同時閃動,城頭上血光閃現,這些親衛衣甲上頓時就濺上鮮血,刺人眼目。

    底下發出一陣低低驚呼之聲,幾十人就這樣頓時了賬,如此行軍法場面,就算是一向環境酷烈的馬邑邊軍之中,也是少見!

    而一眾軍將都心下大定,王仁恭自己動手清理了這些他招募來的人馬,就必然要將馬邑本地軍馬倚為長城了,這算是王仁恭對他們行上的投名狀!

    適才還恭恭謹謹拜倒在城下的那名中壘營營將,一身輕鬆的就要爬起身來,準備再和王仁恭講講條件,為自家這幫人要到更多的好處。

    迎著他的,卻是王仁恭從城頭上投射過來,冷電一般的眼光。

    「這些人料理了,也該算算你們的罪過了…………他們潰下來,你們就能跟著退了?王某人下令出兵之際,准你們這樣行事了麼?難道你等以為,帶著麾下弟兄蝟集城門口鬧事,就能躲過軍律了?」

    王仁恭語聲冰寒徹骨,而城門口處親衛統領王則不敢置信的抬頭望向他。

    好容易安撫下這場即將發生的兵變,王仁恭也低頭了,現在怎麼還要追究這些軍將的責任?王仁恭到底在想些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6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七章逐北(十六)

    守在城門入口,已經被推擠得盔歪甲斜,滿頭大汗的王仁恭親衛們,在王仁恭突然現身,震懾潰軍,並以將來富貴安撫住軍心,並放手斬殺了數十選鋒營騎士,甚至包括自己一名族人之後。

    王則以降這些親衛,總算是鬆了一口大氣。互相面面相覷,以為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對於王則這等太原王家近支族人而言,雖然略微感覺到王仁恭讓步太過,將來只怕這些馬邑鷹揚兵將會跋扈難制,王仁恭再難使喚他們得動。有一種向低賤赤佬軍漢低頭的屈辱。

    但今夜一個處理不當,就是血濺善陽城,全城兵亂的結果,能這樣收場已經算是邀天之倖。

    將來的事情,就將來再說吧,至少先把今晚活過去!

    可王仁恭在斬殺逃兵之後,又將矛頭指向了這數千潰軍,要追究這些軍將的罪責!

    族叔啊族叔,你到底想做什麼!

    王則在心中瘋狂吶喊,渾身瞬間就冒出了一層冷汗,又濕又凉。這時在顧不得什麼,只是死死盯著對面大隊潰軍的動向!

    數千潰軍一時震驚之後,又握緊了手中兵刃,神色不善的望向城上。但這次卻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上前還是不該上前。這些軍漢紛紛回首而顧,就等軍將們拿出個決斷來。

    而軍將們也只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難道乾脆就掀起兵變,血洗善陽城,自立旗號?

    軍將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沒王仁恭和劉武周這樣的人物,或者是世家出身,根深蒂固,或者是深孚眾望的豪傑英雄。他們這些人,自立旗號的話,恐怕很快就能自家火並起來,不要說爭雄天下,將各人變成將來新朝勳貴,恐怕在這馬邑郡就站不住腳!

    可是好容易鼓起軍心,讓王仁恭低頭,正是大家撈取更大好處的時候,現下又低頭領罪,這大好局面豈不是又一鋪送了出去?

    軍將們也都出了一身躁汗,各自面面相覷,不知道該當如何是好。

    站在城頭的王仁恭冷眼看著腳下這副場面,卻不給他們整理清楚頭緒的機會,又是一擺手。身邊親衛甲葉鏗鏘,轉身就下了城頭。

    城門咯吱咯吱打開,數十親衛捧著代表要行軍法的儀刀儀戟,大步而出。

    王則茫然的讓開通路,讓這些親衛通過。

    數十名親衛,人人神情繃得緊緊的,喉結不住上下滾動,有人居然還牙齒輕輕相擊,明顯也緊張到了極處。

    這數十名要行軍法的親衛出現,在潰軍當中激起了更大的騷動。軍漢們又將兵刃操了起來,前排那些持盾本來要撞城門口矛陣的高大軍漢們,紛紛將手中大盾砸入土中,橫眉立目的看著對面。

    性子凶悍一些的軍漢又開始叫囂起來。

    「又不是咱們先退,有什麼罪可問?」

    「將來好處看不見摸不著,現下就要問罪,天底下有這個道理沒有?」

    「幾十個腦袋砍下來,嚇不住爺爺!你的刀朝爺爺這裡遞一下試試?你們這些中原小白臉,爺爺一個人打你們十個!」

    軍漢叫囂聲一起,就起了浪頭,嘈雜呼號之聲又響徹城下。

    數千被裹挾著的民夫,真是經歷了最讓他們恐懼的一夜。他們都是善陽城裡城外之人,一旦兵亂一起,遭殃的就是他們!眼見得局勢才平穩下來,現下突然又急轉直下,這些民夫當中,也再度響起了悲號之聲!

    數十名捧儀刀儀戟的親衛,進退不得,僵在當場。

    這些親衛都是王家真正親信之人,在太原王家那麼多莊園產業中,從壯健莊戶子弟中選拔出來,往上追溯幾代,都是王家使用之人。而王家歷代主事之人,對養育這支王傢俬兵武力也不遺餘力,教導以武藝,贍養其家人,這是王仁恭最為信得過的力量。

    只要王仁恭一示意,面前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就一頭撞上去了。

    但是現下面對的卻是數千馬邑邊軍!這些滿臉風霜之色的老軍,臉上還帶著傷疤,凶狠猙獰的持兵刃對著他們,讓這些王家子弟只能停下腳步。

    他們就算全部拚死了,也不是這數千邊軍的對手,還會給他們家主招來更大的禍患。

    每名親衛,忍不住就望向城頭,想找到王仁恭身影,聽從他的決斷。但他們卻突然發現,王仁恭已經不在城頭之上!

    人群之中,響起了王仁恭的聲音:「為何不前?」

    兩名青衫小帽的童子,舉著火炬,映出王仁恭的身影。五十老人,白鬚白髮,按劍而前,越過親衛隊伍,直直走向面前似乎無邊無際的邊軍隊伍。

    身邊跟隨,就兩名童子而已。

    火光之中,這些馬邑老卒嘈雜呼號之聲,再度平息下來,城牆之下,只能聽見火把劈啪爆裂之聲。

    王仁恭並不停步,直直而前。

    正當王仁恭對面的一名馬邑軍漢,高大健壯,滿臉橫肉。戰陣之中,也是殺人不眨眼的角色,當著這名老人,卻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當王仁恭越走越近,這名凶悍軍漢垂首低眉,拔出大盾,讓開一旁。

    人群中響起一片甲葉碰撞之聲,由這名凶悍軍漢動作帶起,無數馬邑邊軍,就這樣為王仁恭讓開了一條通路!

    兩名童子護衛王仁恭,穿過數千軍漢組成的甲冑巷道,直走向在陣後而立的馬邑鷹揚府的那些軍將。

    數十親衛,終於反應過來,跟上前去,此刻再沒有人向著他們叫囂喝罵一句。

    腳步聲響動之中,王仁恭終於走到已經低下頭來的軍將面前。

    這些軍將竭力支撐住身子,迎向王仁恭目光。雙方對視好一陣子,空氣中似乎都有火花迸濺而出。

    終於有一名軍將嘆息一聲,拜倒在地:「末將領郡公責罰,雖死無怨。」

    數十軍將,全都拜倒在地。

    王仁恭按劍傲然而立,冷峻無比的目光反覆掃視諸將,終於開口。

    「敵前而退,雖非率先潰退之人,罪責難免,全都重責三十杖!」

    諸將拜倒在地,大聲應諾:「末將等知罪,領郡公杖責!」

    王仁恭目光掃過身邊無數邊軍面孔,這些馬邑邊軍,也都無聲拜倒在地。

    「王某當重整軍心,帶領你們剷除劉賊武周,將他麾下苑君章尉遲恭乃至那個什麼樂郎君,都牽到善陽遊街之後,再帶你等,南下繁華中原!」

    數千拜倒在地軍將,全都放開嗓門,大聲應諾:「敢不尊奉郡公號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7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八章逐北(十七)

    神武城中,夜色籠罩。明月懸空,清輝遍灑。

    這幾日一直封堵住的城門在入夜之後悄沒聲息的打開。玄甲騎守住城門口,在夜色最為深重的時候,引著留守在神武的全部人馬出城而去。

    上百騎士,策馬而行。這上百騎士,除了徐家閭莊客之外,還有在桑乾河谷救下的其他村閭之人,神武城本地的一些鷹揚兵,本地的不少俠少人物,共同組成了這一支叫做玄甲騎的新生之軍。

    而在北面,覓路去往雲中,去尋找梁亥特部匯合的,還有上百人馬,護送數十家眷。

    徐樂麾下實力,在短短時間內已經膨脹到近三百騎,已經超過一營騎軍的實力,在這亂世當中,已經有一點微不足道的份量了。

    立馬城門之側,看著麾下兒郎從身邊無聲的經過,徐樂也頗為感慨。

    短短時日內,經歷了這樣一連串的廝殺。停兵山覆石朝志一營,大雨之中奪神武,一戰破選鋒營,最後讓數千馬邑鷹揚兵在面前崩潰而去。

    不管是怎樣的一連串機緣巧合,才導致了這樣傳奇一般的戰績。但經歷了這些場面之後,玄甲騎已經有了一股強軍所獨有的氣質。

    這種氣質很難形容,但是當這上百玄甲騎夜中出城之際,每個人都姿勢放鬆。雖然身處黑暗之內,在這馬邑腹地,四面皆敵,但沒一個人有畏懼緊張之態,就算是夜間突然出現敵人截殺,這些玄甲騎的漢子也能馬上匯聚成陣,只要徐樂稍稍示意一下,就衝殺過去,直到將對手徹底擊敗!

    就算是徐樂自己,又何嘗沒有成長?

    爺爺不在了,數百人的擔子沉甸甸的加在自己身上。初出茅廬之際的百無禁忌,現下已經有些沉澱下去。

    可少年意氣,卻是越發飛揚。

    再強大的對手,只要敢於去面對,真碰上了,也就這麼回事。只要不死,總是能殺出一條血路!

    此次北去,自己給劉武周帶去的是天大的好消息,也試探出馬邑鷹揚府的虛弱。王仁恭享二十年大名,現在看來,不過如此。現下正是劉武周大軍南下,徹底擊敗王仁恭,最終一統馬邑全郡的大好時機!

    而自己的目標就是斬殺王仁恭,為爺爺報仇!

    對於劉武週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徐樂很有信心。

    玄甲騎經過,每人望向徐樂的眼神,都有崇敬仰慕。連神武本地鷹揚兵和那些見過世面的俠少們也不例外。

    這個介乎與青年和少年之間的人物,突然橫空出世,大鬧馬邑腹地。讓成名垂二十年的王仁恭,有資格參與天下之爭的人物灰頭土臉,再安然而去。跟隨這等人物,說不定將來就會在這亂世當中,攀附徐樂張露的鋒利爪牙,迎風而起!

    尤其是陳鳳坡和仲鐵臂這些老成一點的人物,更知道徐樂以數十騎大敗馬邑數千軍馬,如此戰績,傳播天下之後。這徐樂會成為那些頂級世家眼中,多麼值得招攬的對象!將來這位樂郎君前程,真的是不可限量!

    當最後一騎走出神武之後,徐樂和一直跟在身邊的韓約,終於策馬而出,踏上北去之路。

    走出沒有幾步,城頭之上,突然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神武百姓,背著大包小包,舉著火把,遙望徐樂離去身影。甚或那名神武縣丞郭雍也側身其中。

    郭雍換了一身走長路的尋常百姓衣衫,幾名忠心下人侍立在側,看來是要護衛著這位縣丞丟棄官位,回返關中家鄉了。

    馬邑鷹揚府這次大潰,王仁恭必定惱羞成怒,當捲土重來之際,神武城中,不管是地方官吏還是百姓,注定都要倒大黴。

    當發現徐樂所言劉武周後援大軍不過是虛張聲勢,還是準備離開神武之後。神武城中大多數人都在收拾家當,準備暫時避開,躲過這一場劫難。

    雖然如此,但神武城中之人,對這位樂郎君更多的還是感激。

    當在大雨之中,當王仁恭麾下的馬邑越騎作亂全城,大家都已經要絕望之際。從天而降的就是這位樂郎君,將大家從絕望等死中拯救了出來。這位樂郎君更是鄉梓當中所出的少年英傑人物,讓神武百姓,對他實在是恨不起來。

    城頭之上,不知道哪位百姓,最先揚聲:「樂郎君,一路順風!咱們等著你出人頭地的那一天!到時候鄉里來投奔,樂郎君多給咱們幾分關照!」

    一人出聲,眾人應和。多少人在城頭火光映照之下,對著徐樂遙遙抱拳行禮:「樂郎君,一路順風!」

    徐樂策馬轉身,對著城頭,肅然抱拳齊眉,鄭重回禮。

    抬起頭來,徐樂再難遏制心中感動,大聲道:「父老們,等我回來,除掉王仁恭,讓馬邑郡安享太平!」

    城頭之上,郭雍看著徐樂馬上挺拔身影,微微搖頭:「這位樂郎君,未來無可限量,卻還要經歷太多磨練啊…………這世上當道諸公,有哪位是容易應付的!」

    ~~~~~ ~~~~~~~~~~~~~~~~~~~~~~~~~~~~~~~~~~~~~~~~~~~~~~~~~~ ~~~~

    善陽城下,這場紛亂,也終於到了收尾的時候。

    數千軍馬,開始整隊,按照各營各隊,或者開進城去,或者就在城外駐紮。

    數千民夫,也有人去安置。夜色之中,一派井井有條的模樣。

    只要上下同心,馬邑鷹揚府,實在是一個有相當戰鬥力的軍府。

    被王仁恭這麼一番搓揉處置,至少現在,整個馬邑鷹揚府,對王仁恭的號令,再度奉命唯謹,再不會起什麼別樣心思。

    親衛統領王則終於來到王仁恭身邊,護衛在側,看著數千軍馬漸漸散去。

    王則遲疑良久,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族叔,馬邑鷹揚府算是收拾了。可恆安鷹揚府該如何處置?」

    雖然馬邑鷹揚府此次大敗是上下不肯力戰而造成的,但是劉武週一個新收的樂郎君便有如此戰力,對恆安鷹揚府四千虎狼,馬邑鷹揚府上下是真的有了畏懼之心!

    王仁恭冷淡一笑:「那又如何?無非就是迫得某用斷然手段,馬邑全郡上下,要吃一些苦了。這是劉武周此賊迫某如此行事!」

    王仁恭咬著牙齒,一字字的道:「劉武周此賊最大弱點,就是沒糧!」

    王則似乎明白了一點族叔的心意,但仍然遲疑問道:「若是劉武周不顧一切,傾巢而來,想速戰速決呢?」

    王仁恭哼了一聲,遙望南面:「唐國公既然對馬邑這麼感興趣,那麼就讓他入局也罷。反正馬邑郡落在某手裡,他不放心。落在劉武周手裡,他還是一樣不放心! 」

    王則還有些疑惑,但看著王仁恭已經不耐煩的想離開,再不敢多問什麼了。

    王仁恭臉上露出點疲憊之色,一夜折騰,壓服數千亂軍,心力消耗之大,王仁恭這個歲數,也著實支撐不住了。在親衛護衛下,終於離開。

    臨行之際,他又停步,對王則交代一聲:「把阿翻的屍骨收斂了吧……交給他家人……阿翻為人不錯,可實在不適合這個世道,卻是某害了他!」

    王則默然躬身領命。

    如此亂世,百姓為芻狗,但是世家子弟,又何嘗不是在刀口上掙扎?

    只為了最高處那個耀眼的位置!

    遠處正開往駐紮之處的軍馬隊列當中,今夜一直冷眼旁觀的中壘營隊正陳襲,不住轉頭看著王仁恭的儀仗。

    如陳襲一般的人物,在馬邑鷹揚府中還有不少。

    他們和陳襲一樣,都抱有同樣的疑問。

    馬邑鷹揚府,若是追隨王仁恭南下了,若是將全部心力都用在中原紛爭之上了。

    那突厥人怎麼辦?馬邑郡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指望劉武周了麼?

    出身寒微的劉武周,又能在這個世道支撐多久?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8
盛唐風華 第一百六十九章逐北(十八)

    天色亮了起來,但善陽城內,仍然是一片死寂氣象。

    昨夜亂事,雖然終於平息。但對善陽城中上下人等的震動,卻沒那麼容易平息。

    本來不管外間如何風雲變幻,在馬邑郡中,善陽城中上下人等還有一種虛假的安全感。

    名臣宿將王仁恭坐鎮,萬餘馬邑鷹揚府精銳拱衛。馬邑精兵,天下聞名,群雄不敢來犯。

    劉武周雖然桀驁,但是在王仁恭的威名之下,也只有老實守在雲中。

    至於突厥人,去年那場慘敗,突厥人難道還不長點記性?

    雖然馬邑郡已經被王仁恭搜刮得民不聊生,各地守備空虛,突厥人在北,時刻醞釀再度大舉南下,劉武周別懷心思,河東唐國公時刻想插手馬邑。

    但善陽城中,多少還算得歌舞昇平,以為善陽就會在這亂世中安穩下去。

    可昨夜一場亂事,徹底打碎了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虛假安全感。

    馬邑鷹揚府萬餘精兵,並不足恃。劉武周麾下一名初出茅廬的小將樂郎君,就迫使數千馬邑兵,崩潰大奔。

    王仁恭的威望,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可靠,不然數千敗兵,不會在城門外鬧事。逼迫得王仁恭砍下幾十顆人頭,自己孤身與敗兵對峙,才算勉強安撫下來!

    劉武周都對付不了,而河東唐國公,又該是多麼可怕的存在?這善陽的局面,還能維持下去麼?

    一時間避亂於善陽城中的那些馬邑大戶,都有了趕緊出城,遷徙去往其他地方的心思。

    而王仁恭平亂之後,又馬上派出軍馬,戒嚴全城。

    城中各處卡柵,俱有中壘營步軍值守,而街道之上,馬邑越騎往來巡視。

    整個善陽城,除了馬邑鷹揚府的軍漢往來,更無一點人聲。

    ~~~~~~~~~~~~~~~~~~~~~~~~~~~~~~~~~~~~~~~~~~~~~~~~~~ ~~~~~~~~~~~~~~

    館驛之中,劉文靜在二層小樓的靜室之內,對著几案上一張素灑金花簽紙,緊皺眉頭,苦苦沉吟。

    大隋並陳之後,這些當年的馬上勳貴,受南風浸染,甚重詩賦。有文名之人,極受追捧。

    世家子弟若來不得這個,冠蓋雲集的高會之中,簡直羞於開口。

    而大隋一統之後,各族融合,南北混一,各色文化碰撞在一起,在文化上,已經展露出就要蓬勃噴發的苗頭。

    劉文靜作為一個雄心勃勃之人,在文名上,自然也不肯被拉下。

    善陽城數千潰兵生亂,而劉文靜早早起來,就想作詩。自稱是在邊地日久,整日所見就是兵戈胡蠻,怕自己文思枯竭,必須趕緊上手再打磨一下。

    但是在靜室當中枯坐了快一個時辰,這張素灑金花簽紙上,還是點墨皆無。

    靜室當中,隨侍劉文靜的,就張四郎一人而已。

    這位勾連河東和馬邑,不折不扣的江湖大豪,現下似乎成了劉文靜最為信重的心腹之一。似乎終於在世家門下,尋到了一個出頭的機會。

    張四郎卻對劉文靜的賦詩大業,沒有半點興趣,難得有點心神不寧的站在窗口,不時從窗縫向外觀望。

    有的時候還耐不住性子,來回走動幾步。

    張四郎的動靜,終於攪擾到了劉文靜。他不耐煩的驟起眉頭,怒道:「張四,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焚琴煮鶴,莫此為甚!」

    張四郎忙不迭的躬身賠罪,直起身來,突然側耳傾聽一下,又將窗戶拉開了一條縫。

    劉文靜重重一拍几案:「出去!」

    張四郎又一躬身,指著窗戶縫隙:「門外車馬到來,正是太守儀仗。」

    劉文靜頓了一下,大笑起身:「終於來了!」

    他推案而起,再也不看那張簽紙:「更衣!王太守架子好大,我奉唐國公旗號而來,也只見著他一面,就給趕出門來。不過王太守終究是知道厲害,這北地之事,哪裡能離得了唐國公!」

    此刻在館驛之外,車馬紛紛,已至門口。隊伍當中,俱是王仁恭儀仗旗號。而王仁恭策馬而行,身邊還有兒子王仲通跟隨,數十親衛簇擁。馬上王仁恭白鬚飄拂,雖然經歷一夜忙亂緊張危險,但此刻王仁恭臉上,仍然看不出多少疲態,仍然眼神銳利如電。

    倒是跟在王仁恭身邊的王仲通,臉色青黑,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似乎還在驚魂未定之中,馬上無數次的想打哈欠,卻還勉強都忍住了。

    未曾到館驛門口,驛丁都忙不迭的迎了出來拜倒路邊。

    王仁恭等也稍稍放慢了腳步,這個時候必須等劉文靜迎出來,不然一郡太守的面子沒地方安放。

    劉文靜也是沉得住氣,在這刻意容出來的時間中,一直沒有現身。

    王仲通臉上閃現出怒氣,不時望向父親。王仁恭卻木著一張臉,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隊伍終於來到館驛門口,這個時候才聽見腳步聲響動,劉文靜在護衛跟隨下滿面春風的迎出,降至階下抱拳稟手:「郡公親臨,劉某未曾遠迎,當真罪過!」

    當初相會,倨傲無倫的王仁恭,這時臉上馬上就顯出親切笑意,丟開韁繩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執著劉文靜雙手:「某未曾具帖,就上門而為惡客,倒是劉公不要見怪才是。如此禮數,某如何當得起?」

    劉文靜滿臉惶恐,連聲道:「某乃後進,論官不過一縣之長,論資歷更是對郡公瞠乎其後,如何當一公字?郡公直稱某名即可!」

    王仁恭點著劉文靜哈哈大笑:「肇仁啊肇仁,你如此作態,卻不是怒某慢待於你麼?郡中軍務緊急,百事纏身,才讓肇仁在館驛久居,若有過錯,都是某一人的,肇仁不要再見怪了可好?」

    兩人一團和氣模樣,讓王仲通忍不住都要翻白眼。而自家父親對河東唐國公低頭,更讓王仲通心中憤憤,可是現下形勢比人強,又有什麼辦法?

    就在館驛門口,王仁恭仍然和劉文靜進行了全套禮數,讓兒子王仲通代替自己奉上名帖,再介紹王仲通與劉文靜相識,雙方揖讓了好一陣子,這才攜手入內,在驛丁早已灑掃乾淨的靜室,分賓主坐下,然後又捧起茶湯,互相禮敬示意。

    看著今日分外和氣的王仁恭,看著他談笑風生言不及義的做派,劉文靜捧著茶湯沉吟一下,終於含笑開口:「昨夜善陽城外軍士攪擾,不知現下馬邑郡中,又有什麼變故不成? 」

    一言既出,席間頓時就靜了下來,王仲通望向自己父親。而王仁恭臉上笑意,就如刻在臉上一般,分毫未變。

    安靜之中,王仁恭終於開口:「某正為此事而來,有事相求於唐國公,還望肇仁居中,多多為某美言幾句。」

    劉文靜含笑拱手:「郡公但有吩咐,某敢不從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00:59
盛唐風華 第一百七十章逐北(十九)

    王仁恭性子剛嚴倨傲,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或者換句話說,但凡上位世家出身,習慣了一出娘胎就一直處在人生上風。從來是行事果斷,百無禁忌。後世所謂此時世家出身人物行事有爽朗有俠氣,多半是有這個原因在。

    如楊玄感,雖然父親楊素因罪死,但家族一直被大業天子優待,但稍覺不平,就掀起反亂,多少世家子弟腦子一熱就興奮相從。蒲山郡公李密,追隨楊玄感變亂被擒,一直也被優待,只因為押送軍士稍有不恭之意,這位蒲山郡公掉頭便跑,乾脆投奔瓦崗軍,乾脆當起了山大王,在關東之地繼續與大業天子幹到底。

    今天耐著性子,主動上門,屈就劉文靜這種人物,王仁恭已經是放下太多身段了。

    要知道劉文靜家世,不過也是八柱國家臣一般,出身太原王家的王仁恭,可是連八柱國都覺得是根基淺薄的暴發戶!

    當來到堂前坐下,王仁恭再沒有心思和劉文靜多寒暄,雖然語氣仍然是客氣,卻直截了當的說出了此次前來的目的。

    「唐國公奉天子命鎮守北疆,北地諸郡安危,當有唐國公一份責任。今劉武周勾連突厥,大肆招攬郡中兇黠之徒,有大舉南侵,吞併全郡,更南下河東,禍亂北地之意。某雖居郡守之位,但德薄力弱,難堪重任,但請唐國公遣軍一支,入馬邑郡中,以扼劉武周此賊凶焰。」

    王仁恭肅容將這番話說完,居然還向劉文靜拱了拱手,以示請託之意。

    一直侍立在父親身邊的王仲通,有些屈辱的閉了閉眼睛。最後還是撐住了,只是垂下頭來,不想看劉文靜那副得意的模樣。

    劉文靜臉上卻沒露出什麼喜色,沉吟少頃道:「唐國公坐鎮河東,負北疆之任,但擁兵不過三鷹揚府,竭盡家財為國瞻軍,也只有二萬虎賁之士。關東有事,則要往援關東。雁門殘破,隨時還要關切雁門局面,天下板蕩,支撐不易,馬邑之事,只怕唐國公有心無力啊……」

    在一瞬間,劉文靜就明白了王仁恭的心思。這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形勢比人強,雖然安定下來馬邑鷹揚府動盪的軍心,但這一場大敗,也徹底動搖了王仁恭的信心。他必須引入唐國公的勢力,來保住馬邑半郡的局面,然後再尋其他辦法打敗劉武周——畢竟劉武周勢力,還有其根本的弱點。

    在擊敗了劉武周之後,到時候再怎樣和唐國公翻臉,那就是到時候再說的事情了。現在先生存下來要緊!

    而王仁恭這個必然的選擇,也是劉文靜喜聞樂見的事情。

    劉武周麾下人馬,戰鬥力實在超乎想像,又對唐國公方面不表善意。新招募了一位樂郎君,這個雲中城下一見的少年,實在是個天生將才,銳氣之盛,數十年來罕見,任何主君得之,都會如獲至寶一般!偏生卻為這個出身寒微之輩效力去了!

    若說王仁恭行事仍然在預料之中,也在世家默認的規則中爭逐。則劉武周佔據馬邑郡的話,則給唐國公大業,會平添太多變數。

    既然王仁恭一時弱勢,則唐國公就必須插手,維持住馬邑郡的均勢!

    當初劉文靜最先出使雲中,就是以為劉武周是弱勢一方,想代表唐國公插手其間,拖住那時在馬邑郡不可一世的王仁恭。現在王仁恭的虎皮被戳破,行事方略掉過來也是一樣的。

    雖然已有答應之意,但劉文靜話語之中,仍然在推託遲疑,無非是為唐國公爭取更大的好處。

    劉文靜這番話語,讓王仲通忍不住就抬起頭來,怒視劉文靜。

    父親屈尊,已經給了你這小小縣令太多面子,現下居然還推三阻四,真當王家到了這等不堪的地步麼?

    王仁恭卻並無什麼怒色,靜靜開口:「某隻要唐國公三千兵,不拘河東哪個鷹揚府都可。唐國公兵馬到來,劉賊必然有所忌憚,最後除賊之事,還是王某一人任之,絕不讓唐國公兵力有所耗損。」

    劉文靜不語,靜靜等待王仁恭繼續說下去。三千兵馬,為王仁恭撐腰,沒有開價,如何行得?

    王仁恭也不耐煩和劉文靜這等小人物討價還價,一下就將自己願意給出的條件說到了底。

    「三千軍馬糧餉,王某一人任之,不勞唐國公費心。這三千軍馬,半駐善陽,半駐開陽。開陽之事,盡由唐國公主持。如何?」

    劉文靜心下狂喜!

    開陽之地,在馬邑郡南,位於河東馬邑雁門三郡交界之地,是馬邑郡南下必經之途,並可控扼雁門郡,是不折不扣的兵家要地。現在有馬邑鷹揚府二千餘精銳駐紮。

    晉陽軍議,已經無數次討論是不是在西進長安之前,先將開陽打下來,堵住王仁恭南下之路。

    但是現在,王仁恭卻將開陽自己交了出來,還讓唐國公軍馬可以入駐善陽,保持對郡府的影響力,這種條件,已經至矣盡矣,蔑已加矣!

    雖然明白在劉武周被克制之後,王仁恭必然會翻臉動手。但是這都是後來的事情了,現下先將這些好處吞下去再說!

    劉文靜起身,朝著王仁恭肅然躬身,揚起手來,舉到王仁恭面前。王仁恭也慨然起身,也舉起手來,和劉文靜輕輕三擊掌,以為誓諾。

    兩人持手,哈哈大笑。

    王仲通在側,神色陰沉,卻忍住一句話也不說。

    只恨劉武周此賊,只恨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樂郎君,讓父親居然要對鮮卑賊李家低頭!

    ~~~~~~~~~~~~~~~~~~~~~~~~~~~~~~~~~~~~~~~~~~~~~~~~~~ ~~~~~~~~~

    車馬紛紛,離開館驛門前,回返郡府而去。

    在親衛簇擁下,王仁恭終於顯出了一絲疲態,坐在馬上,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王仲通在側,臉色比父親還要難看幾分。遲疑良久,終於忍不住道:「父親,這般引狼入室,三千兵進來,再送走就難了。難道從此王家就為李家效力了麼?」

    王仁恭橫了王仲通一眼:「李淵終究是要西去長安的,這三千孤軍到時候放在馬邑,又派得上什麼用場?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收拾掉劉武周!」

    王仲通臉色仍然難看:「可劉賊實在……… …」

    徐樂在神武一仗,實在是打出名聲來了,王家大公子都有些膽寒。新招募的樂郎君都是如此,劉武周的恆安甲騎,又該多難對付?

    王仁恭看看有點畏縮的兒子,不屑的哼了一聲。

    平日裡順風之時虛驕之氣十足,一旦遇到變故馬上就瞻前顧後,畏縮不前。如此後輩,看來真是難以繼承王家家業了。

    幸得自己兒子還多,自己也還不算太老,還有時間培養出繼承人來。

    但對自家兒子,王仁恭多少還有點耐心,終究多說了一句。

    「劉賊不難對付,自有其弱點在,只是這次,怕是要對不起馬邑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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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