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盛唐風華 作者:天使奧斯卡 (連載中)

 
V123210 2018-2-18 13:40: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6 97747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6:59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一章南下(六十)

    一場歡宴方散,縱然是淡薄濁酒,劉武周似乎也是酩酊大醉。被幾名親衛扶回自己的住所。

    劉武周在雲中城的住所,本來就不講究。出征在外,主帥下處,更是簡陋寒酸到了一定程度。

    這個下處,就是在廳堂後面隔了一間出來,狹窄不過能容四五人,支了一張床榻,床下放了一個火盆,除此之外,蕭然而無他物。劉武周還經常讓人將火盆拿出去,交給在外值守的親衛們取暖,到了夜間,這屋子裡往往寒冷得有如冰窖一般。

    苑君璋看著幾名親衛架扶著劉武周回返,一邊走一邊沿途佈置親衛警戒。廳堂中清場乾淨,將劉武周直送入住所。幾名親衛將劉武周放在榻上,又扯過幾張皮子幫他蓋好。劉武周口中泛著酒氣,嘟囔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含糊其辭的念叨幾句,就一個翻身,鼾聲大作。

    苑君璋將手一擺,帶著親衛們退出來。繞過廳堂走到戶外。就見壬午寨中,寨牆上影影綽綽的儘是夜間巡視的軍士身影。而寨牆之內,圍繞著這廳堂又建了一圈木柵,木柵內外,都有親衛警戒。火把四下熊熊燃動,劉武周的中軍所在,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苑君璋點點頭,對這幾名貼身親衛道:「你們守在外面,我去看看鷹擊。」

    這幾名貼身親衛,都是跟著劉武周和苑君璋從高麗回來的,只是點頭,並不多問一句,按著佩刀去往寨柵四處,監看夜間警戒情形。而苑君璋沉著一張臉,又走回廳堂,直往劉武周下處。

    剛才還熱鬧萬分的廳堂之中,已經安靜得有如墳墓一般。只留下一支火把,在廳堂中閃動著幽幽的火光。映照得苑君璋面孔陰暗不定,一如他的內心。

    伴隨著腳步聲輕輕響動,苑君璋已經走入了內室。適才還在酣然入眠的劉武周,早已起身坐在榻上,雙手摀著面孔,手肘枕在膝蓋上,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苑君璋站在劉武周面前,劉武周仍是一動不動,兩人這般僵持了半晌,苑君璋的聲音才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鷹擊。」

    劉武周放下雙手,定定的看著苑君璋,眼神幽黑,深不可測。

    苑君璋靜靜的道:「人已經帶來了,也摸清了道路,更選好了可靠護衛,屬下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劉武週一聲不吭,緩緩垂下頭來。

    苑君璋突然爆發:「鷹擊,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我們後面並沒有輜重大隊跟上,我們已經沒有糧了!」

    若是恆安鷹揚府軍將在此,全都要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劉武周始終對部下言雲中城還有三月之糧。而劉武周這些年來,從不說一句虛話,所有人都相信劉武周說出來的話,就有鐵石之重。

    三月之糧雖然微薄,但好歹讓人有略微轉圜的餘地,化解眼前危局,也多少有那麼一點輾轉騰挪的時間。這也是大家還能勉強苦撐下去的底氣之一。

    但是沒有想到,現下卻已經是沒糧了!

    想來也是正常,劉武周在雲中之地硬生生的擴出了數千戰兵,還恢復了緣邊軍寨防線,軍中更是竭力蒐羅戰馬馱騾之類牲口,而一匹戰馬飯量就抵十人之食。幾萬百姓乏糧,也依託雲中城而居,本來想依託秋日大集囤積一些糧秣,但是又被九姓會盟之事所攪黃了。這樣算下來,雲中城內,現在還沒有斷糧,已經是苑君璋長袖善舞,調度有方!

    此次北征,為什麼前鋒只能遣出六百騎來。也是因為沒有糧食,出征行糧,倍於平時守在營中的坐糧。一時間能調度的糧秣,只夠支撐這樣一支前鋒出擊,不然劉武周豈能不願意多帶點兵?而玄甲騎出征,還靠著自家積攢的家底,不然劉武周前鋒,只能有三百恆安甲騎!

    而苑君璋在雲中城內,羅掘俱窮,才支撐起後續一千五百餘軍馬出征趕來接應。也隨身帶了不足十日之糧,只是推說後面還有大隊輜重接應上來。但實則內情,就是輜重大隊跟上來,也推的都是空車而已!

    苑君璋又逼了一句:「鷹擊!」

    如泥雕木塑一般的劉武周身形,終於動彈了一下,他目光只是看著腳下,輕聲道:「此次執必部主力已被摧破,士氣已跌到谷底。全軍出擊,當能很快將執必賀趕回草原,數年內不敢南窺…………是否還有破局之機?」

    苑君璋冷哼一聲: 「那就能變出糧食來了?這個冬天,我們還是要餓垮!只能按照我們之前商議的路走下去!這多年心血,就這麼半途而廢不成?」

    劉武周默然不語,又僵在那裡,久久不動彈一下,連呼吸,都變得輕微無比。

    苑君璋捏緊拳頭,在這斗室內猛然揮動:「某就不甘心!這輩子,難道都要屈居於王仁恭這等世家子弟之下,任他們差遣,任他們號令,要我們活便活,要我們死便死!我們從高麗活著回來,經歷了那麼多生死,好容易才有今日地位。天下大亂在即,一飛衝天的機會也就在眼前,只為什麼名聲,就束手就死,我不甘心!」

    他定定的看著劉武周,聲調低了下來,寒冷如冰:「鷹擊,你就甘心麼?」

    劉武周原來有些散亂的目光,在這句話之後,漸漸凝聚起來,直至寒冷如冰。

    這…………卻又怎能甘心!

    憑什麼他們這些為了大隋,拚死賣命之人,卻因為出身,只能屈居人下!哪怕奉大業天子之命回鎮馬邑,仍然為那些世家子所輕賤,所折辱,恨不得他們去死,只因為他們有可能搶了他們世家的位置!

    他們要他劉武周做狗,而他劉武周並不想做,就這麼簡單。

    僅此而已!

    劉武周緩緩站起身來,直視苑君璋:「去罷!一路小心…………是他們這些人,迫得我們走上這條路!」

    苑君璋再不多言,朝著劉武周深深一禮,大步轉身而去。

    而劉武周呆呆的望著苑君璋背影,頹然跌坐回榻上,再度以手掩面。外面投進來的火光,似乎怎樣,都無法撕破籠罩在劉武周身邊的黑暗。

    直至他徹底的與這個時代的黑暗,融為一體。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0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二章南下(六十一)

    壬午寨中酒宴結束,山下營地當中,也漸漸安靜下來。

    在玄甲騎的營地之中,篝火仍在燃動,但坐在篝火旁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大多都鑽回帳幕中歇息,大軍上來,而執必部又不撤退,來日大仗看來已經是注定的了。這個時候抓緊時間歇息,趕緊恢復一下精力。而且大多數人都有傷在身,雖然對於廝殺漢而言,有點小傷,只要不缺胳膊少腿,還是照樣上陣,但現在能將養回來一點,就是一點。

    在中軍大營的篝火旁,坐著的只有寥寥幾人,宋寶正在其間。

    被韓小六數落一頓,宋寶雖然硬生生的忍下來了。但也是大損顏面,半點入睡的心思也沒有。也自覺這些時日和徐樂少了一些親近,乾脆就在這裡等候於他。等徐樂回來,迎接一下,說幾句恭謹親熱的話,似乎也能找補回來一點。

    幾名宋寶親信坐在旁邊,看著宋寶臉色難看,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說些什麼激憤之語,又怕旁邊耳目眾多,只能閉口不語。越是坐下去,越是氣氛低沉。

    韓小六吃喝痛快了,也罵痛快了。拍拍屁股回去就去睡個香甜。陳鳳坡仲鐵臂這些老油條見勢不對,更是溜得飛快。火堆旁邊,就留下這幾人,陪著滿腹心思的宋寶。

    宋寶滿心思都是後悔。這入娘的是怎麼回事?

    徐樂既然投效了恆安鷹揚府,自然最大的就是劉武周。就連徐樂都要聽劉武周的號令,自己想著向劉武周那裡湊近一點,又能怎樣?

    宋寶也知道,就為主帥,也不能輕易去調用麾下將領的下屬。但是自己硬湊過去,這總不犯什麼忌諱罷?自己如何又對不起徐樂了?當初和他一起捨死忘生的沖雲中城,自己也和恆安鷹揚兵動手了。闖千餘越大營,自家也沒落後什麼。還辛辛苦苦的前往梁亥特部走了一遭,冰天雪地的將梁亥特部引了回來!

    現下為了自家前程,又沒害著徐樂什麼,誰人都說不出自己的不是!

    而且入恆安鷹揚府以來,風刀霜劍相逼,就沒一刻安閒的時候。宋寶還想著劉武周也不大靠得住的樣子,正在尋思其他出路。並沒有私下和劉武周那裡勾連什麼,只不過心思不放在玄甲騎上面了,連徐樂的面等閒也懶得去照。只是苦苦琢磨從這死地脫身之途。

    誰能成想,徐樂一下就擊破了突厥大軍,立下如此大功。說不定就帶得恆安鷹揚府活了過來。做生不如做熟,他好歹在玄甲騎中有了相當地位,這個時候去投效別人,哪裡還有這般高的地位?

    只是冷淡了徐樂這邊,惹得韓小六這小毛孩子都能跳到頭上說罵就罵,這卻著實有些難堪了。而徐樂強悍若此,自己就算朝劉武周那裡湊,劉武周也絕不會收納。

    到底要怎生做才是好?

    宋寶緊緊皺著眉毛,苦苦思索。連寒風將臉吹得冰冷,火堆旁邊自家親信凍得瑟縮成一團都沒發覺。

    陡然間營地當中傳來一點小小的騷動,巡視守夜的軍士,紛紛立定行禮。

    幾支火把閃動,正將徐樂身形映照出來。

    風雪之中徐樂一如既往,衣衫單薄,肩背筆直。縱然經過了一場酒宴,多少人輪著敬酒。但從徐樂面孔上,也看不出多少酒意來,夜色中徐樂眼眸,仍然銳利如劍。韓約身形如山,侍立在側。

    宋寶蹭的一聲從火堆旁跳了起來,隨手就扯過身邊弟兄裹著的大氅,直迎了上去。

    「樂郎君,你身上有傷,如此寒夜,那經得起這凍氣侵襲?快快披上這大氅!」

    看著宋寶笑成一朵花也似的迎上來,徐樂微微一怔,伸手接過大氅。朝身上一裹,含笑點頭:「倒是暖和多了,多謝大郎。」

    宋寶湊近陪著徐樂一路走向中軍大帳,只是微微落後半步。探身詢問:「樂郎君,這次宴會,當是誓師,要對突厥狗做最後一決罷!」

    徐樂看看宋寶,心下也明白這位宋大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心思。

    對這位宋大郎近來作為,徐樂也明白得很。縱然心思算是多的,人也頗為陰沉,江湖經驗不少。可宋寶還是輕俠出身,沒圓滑到了那種和光同塵的地步。不少人都向徐樂進言,說了宋寶的不是處。

    可徐樂都不去計較了,一軍初創,宋寶也是一路跟隨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崖岸高峻到那種地步?

    徐樂外表很有點崖岸自高,拒人千里之外的地步。除了微笑起來還有些和藹可親之外,也很少和人打成一片。不會故作粗魯以結軍心——爺爺就沒教過自己這手段,為將的全憑打勝仗說話,愛兵如子也不在這個上頭。

    所有人都以為徐樂是個心腸冷硬的人,其實真正看著徐樂長大的人才知道,這位樂郎君,別人對他好上一分,他會以十倍回報。不然豈會在羅敦失陷,徐樂單人獨騎就去闖千餘越部大營?

    但誰要是以一分敵對加之,徐樂從來也都是十倍回報!

    宋寶既然有這功勞情分在,他要別尋出路,也就由著他罷。

    卻沒想到,一場大捷之後,這位宋大郎又湊了上來!

    也罷,好也由他,壞也由他。

    徐樂微笑點頭:「正是,這北面邊地,只差最後一戰了。」

    宋寶眨巴幾下眼睛,沉默一下,突然冬冬的就敲自己胸膛:「樂郎君,此次最後一擊,用我宋某人為先鋒!若是我退後半步,丟了玄甲騎的人,樂郎君只管拿了某的腦袋去!」

    陡然之間宋寶的聲音在夜色中炸響開來,大得驚人,所有人包括徐樂在內,都嚇了一跳!

    旁邊陰影中突然竄出個小小人影,看看沒事,一閃又不見了,栗色秀髮飛揚。徐樂眼快,一眼就看出是步離這小丫頭。

    這小丫頭神出鬼沒的藏在左近,就是不出來照面,看來未曾帶她赴宴的氣還未曾消……

    徐樂眼神去追步離,一時間未曾搭理宋寶。宋寶漲紅了臉,追問一句:「樂郎君?」

    徐樂回轉過來,點頭朝宋寶笑笑:「到時候少不得借重大郎你。」

    韓約上前,擠開宋寶,護衛著徐樂直向中軍帳幕而去。宋寶得了這句承諾,心安了一些,落後幾步,又直著脖子喊了一聲:「樂郎君,可別忘了!」

    徐樂回頭,朝宋寶又點點頭,再轉回來,舉頭望天。

    銀河在天,浩瀚閃耀,壯麗絕倫。

    不知為何,徐樂就是莫名覺得,這場和執必部的最後決戰,總有一絲不安潛藏其中。

    可劉武週一定會打這一仗,不徹底將執必部打垮,又怎麼能放心南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1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三章 南下(六十二)

    在恆安鷹揚府兩軍匯合,設宴歡聚,誇功耀威,厲兵秣馬就要北上做最後一擊之際。

    執必部大營之中,仍然是一片愁雲慘霧籠罩。

    原來分處幾個烽燧的軍馬,都被抽調了能戰之兵過來,集中到已然元氣大傷的中軍主力當中,算是勉強恢復了部分實力。而失巴力與可爾奴現在領中軍宿衛,也在竭力維持秩序,並秉承執必賀之命,每日糧秣都是加倍發放,好歹讓這些青狼騎在冰天雪地中吃個肚圓。

    如是一番手段使用下來,青狼騎再沒了此前那種騷亂不服約束的跡象。但士氣卻是怎樣也提振不起來。不知道有多少在執必賀面前說得上話的貴人們去往進言,讓執必賀早點退軍。但執必賀就是咬牙不肯,說急了就擺手不語,一聲不吭。

    誰也不知道執必賀到底要做什麼,為什麼在慘敗之餘還要在這裡死死耗著。但是畢竟執必賀多年積威尚在,讓這些不滿,最終沒有不聽號令。多少青狼騎只有在這裡強撐著熬一天算一天的耗下去。

    夜色瀰漫四下,在幾天的風和日麗之後,雪風又在冰原上刮了起來。大營之外,白塵茫茫。回望營地,能看見閃耀的燈火,照亮了營地周圍小小的一片。但卻越發讓這雪原顯得黑暗起來。

    彤雲密佈,星空不見,讓這個寒夜,顯得分外的陰冷肅殺。

    經歷了連番失敗之後,雖然士氣不振,但是青狼騎唯獨在警戒巡視上不敢有絲毫懈怠。在營中想讓他們動彈一下也難,但是點誰出巡,哪個十人隊百人隊都立刻應命而出,這可是關心著他們自己的性命!誰知道那一身黑甲的鐵騎,會不會也夜色風雪中,突然掩殺而出,給他們帶來最大的殺傷和恐懼!

    青狼騎從上到下,至少在這個冬日,已經被初生之虎玄甲騎給打怕了。

    一個十人隊,出巡最遠,已經來到一個山丘頂部,四顧黑暗茫茫,回頭營地已經變成一個小小的亮點。帶隊的十夫長用皮子裹著頭臉,眉毛上掛著的都是白霜。

    他這個十人隊也早就不滿員了,只剩下四五騎,大家都在凍得瑟瑟發抖——原來青狼騎雪中縱橫,哪裡畏懼這一點寒意,現下吃了幾場敗仗,膽氣一喪,就撐持不住了。幾名手下,都在看著這十夫長。

    本來夜間巡視,儘量都在高處,利用雪原的微弱反光,可以稍稍擴大點視野,提早發現敵人動向。但這個時候,在高處凍得人著實受不住了。

    這十夫長終於開口:「尋個避風的地方,咱們放夜間伏哨!」

    手下們等的就是這句話,低低歡呼一聲,策馬就轉向過來時候早就尋好的避風所在。

    所謂夜間伏哨,說得好聽。縮在避風處,敵人夜間瞧不見他們,他們也瞧不見敵人,就是躲懶而已。

    但哨探放這麼遠,擺明了就是看他們這個十人隊減員嚴重,就算最先遇敵,犧牲了也不可惜。且他們的百夫長也已經戰死,沒有貴人為他們撐腰。大家這次冬日出征,已經賣命打仗了幾場,損折慘重,出巡警戒倒沒什麼,但讓大家平白送死,那也只有不伺候了,敷衍過今晚再說!

    來的時候緩慢,退往避風之處這幾騎卻跑得飛快,終於到了地頭,是被低矮丘陵圍著的一個小小山坳,西北面一道丘陵綿延,多少擋住了從北面橫掃而來的寒風一些。幾名青狼騎翻身下馬,將戰馬又圍了一個圈子,大家湊在一起搓手跺腳。

    生火堆之事,這些青狼騎還是不敢,有人從懷裡掏出凍硬的乾糧,就想啃上兩口,結果咬上去牙齒都快崩了,只能咒罵一聲,遠遠的丟了出去。

    那十夫長左右看看,最終一咬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皮水袋,貼身放著,還帶著點身體的溫度,低聲罵道:「也就我心善,你們這幫狼崽子運道好!這還有點馬奶酒,大家各自分上一口!」

    他的手下都是喜出望外,雖然現在糧秣給養敞開發放,一副將來日子不過了的模樣。但還是有親疏之別,他們這百人隊連百夫長都沒了,回去之後說不定就要打散到其他貴人帳下,還指望能分到多少好東西?酒水這種珍貴物事,早就給其他貴人部下包圓了。也不知道他們隊長有何本事,居然能撈到這些酒水!

    大家笑嘻嘻的接過,轉著圈一人一口,馬奶酒有些酸臭了,但還是勁道足夠,入口之後就覺得有一股火線直入腹中,凍得半死的青狼騎一瞬間就精神起來了。

    酒一入口,有人嘴上就有些把不住門了,忍不住開口發問:「怎生老汗就是不肯撤,非要大家在這裡全軍覆沒不成?」

    有人頓時嗤之以鼻:「這一撤回去,大家定然各自奔回自家牧場,將來再做召集,能應命的貴人天知道有沒有一半。老汗當然想壓服了這些貴人們,才撤回去!」

    有人嘆息:「老汗丟了狼旗,少汗又是不成。阿賢設現在在漢人手裡,老汗想壓服貴人們,卻是難了。大家只有在這裡耗下去,卻不知道還有多少糧秣支撐!」

    有人卻是渾無所謂:「咱們貴人都戰死了,留下幾個兒子都小,到時候婆娘準定帶著兒子改嫁。咱們這些青狼騎,也就要分到別家貴人帳下,咱們自身難保,還替老汗操心什麼?」

    那十夫長終於接回酒囊,掂量一下,只剩下最後一口,乾脆也不揣回去了,咕嘟咕嘟一口喝乾,擦了一把酒水淋漓的鬍鬚,壓低聲音道:「現下大家都謹慎些,遇到什麼變故,躲遠些就好!到底是老汗最終收拾局面,還是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大家不要捲進去就是!」

    幾名青狼騎神情一凜,湊過來追問:「到底有什麼其他的事情?」

    不等這十夫長開口,陡然之間,他們頭頂高處,亮起了一道火把光芒!

    這些青狼騎驟然預變,頓時驚呼出聲!紛紛縮身躲在馬背後,伸手就去摸馬鞍側的弓袋。

    夜中見亮,第一時間就是一輪箭雨潑灑。這些青狼騎都是老卒,如何不知道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敵人就突然摸上來了!

    但是這一輪箭雨,卻沒有到來。這些青狼騎都扯出弓來,就要搭箭上弦準備反擊。這個時候,就聽見一個平和中蘊藏著冷傲的聲音響了起來。

    「某乃恆安府長史苑君璋,帶某去見你們老汗,可聽明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2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南下(六十三)

    一隻火把,孤零零的小丘頂部燃動,映出火把下幾個身影挺立。當先一人,美髯飄拂,眼神高傲,不是苑君璋又能是誰?

    火光之下,幾名苑君璋親衛,已然張弓搭箭,瞄準了躲在馬背後的那幾名青狼騎。

    在火光未曾照亮的其他地方,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無聲而立,雖然看不清楚,但可以想見,他們同樣張弓搭箭,瞄準了這幾名慌亂的青狼騎!

    幾名青狼騎躲在馬背後,不知道是寒氣還是驚懼,牙齒碰撞在一起,格格有聲。

    但是這些青狼騎也沒有投降乞命的意思,這些年連場大戰,執必家青狼騎已經與恆安鷹揚府打出了火氣,但在戰陣上碰見,雙方就是不死不休。落到對方手裡,那遭遇都是慘酷不可言!

    到了這種地步,縱然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這些青狼騎還是準備死拼到底!

    唯一奇怪的就是,恆安鷹揚府的兩巨頭之一苑君璋,怎麼突然黑夜而來,又不是領兵偷襲,反而現身,要他們帶著去見執必賀為何?不過這點念頭也是一閃而逝,馬上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想這些做甚!

    苑君璋站在火把之下,一名親衛持盾遮護,防備冷箭襲來。其餘親衛張弓搭箭,只聽見弓弦繃緊的吱吱之聲。

    面前山坳中,那些青狼騎躲在戰馬背後,都不冒頭,也不吭聲。那些戰馬也都是訓練有素的,並沒有慌亂嘶鳴。

    苑君璋微微有些不耐煩。這些青狼騎都是不長心的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自己為恆安府兩巨頭身份,突然前來,難道就是為斬幾個青狼騎頭顱麼?就算要偷襲,還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做甚?自己有那閒心逗弄幾名渾身散發著臭氣的青狼騎?

    夜風冰冷,寒夜悄然而來,苑君璋卻沒覺得有什麼辛苦。更沒覺得站在火光之下有什麼危險的,倒還覺得遮護在面前的盾牌有些礙眼。從來他都是見事明白,行事果斷,想到了就去做,少有其他雜念。正因為這樣的性格和強硬的手腕,才將恆安鷹揚府打理得蒸蒸日上,直到遇見南北交逼的這個危局。

    可苑君璋仍然沒有絲毫動搖畏懼,遇到麻煩,解決麻煩就是了。一飛衝天之路,除非身死,就不會有停下腳步的時候!

    等了少頃,這些青狼騎仍然一聲不吭。苑君璋也懶得再說第二次,微微擺手:「這些傢伙指望不上,都殺了,隨某再去尋下一撥青狼騎,總會遇見曉事的。」

    幾名親衛驟然將弓拉得更滿一些,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稍一鬆手,就是箭矢如雨激射!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低沉嘶啞,如兩塊鏽鐵在互相摩擦:「我來和他們說罷。」

    在火光未曾照亮之處,幾名苑君璋親信夾著一個裹著大氅,戴著兜帽的男子身形。

    苑君璋回頭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不做聲的讓開火把之下的位置。那男子大步走到前面來,陡然開口,用的卻是突厥語:「你們是哪個百人隊?看看某是誰!」

    話語聲中,這男子已經將兜帽推下,露出面孔,陰鷙瘦長,眼神如狼。顧盼之間,凜然有威。正是執必部的阿賢設,執必賀的親弟弟,那位已經在恆安鷹揚府中為囚日久的執必落落!

    馬背之後慢慢探出人首來,瞪大眼睛看著火光亮起處,那帶隊十夫長只是喃喃道:「阿……阿賢設?」

    在執必部大營中軍,烽燧之中。

    執必思力已然清醒過來,因為失血過多,斷骨未曾癒合,還只能躺在榻上。

    但清醒過來的他,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父親又敗在了那徐樂手中!連執必家引為驕傲的青狼汗旗,都被徐樂奪走!

    執必思力並沒有憤怒吶喊著復仇,反而沉默的躺在榻上,見藥就吃,正骨催生之際忍住一切痛苦,一聲不吭。其餘時間,都在靜靜思索。

    戰敗重創,執必部也元氣大傷,一時之間,執必思力彷彿就洗乾淨了原來少汗地位帶來的輕率浮躁,一下就沉靜下來。

    腳步聲響動,緩慢沉重,正是執必賀走了進來。

    執必思力抬起頭來,就見掇吉舉著燭台,引執必賀而入。燭台光芒之下,執必賀白髮蒼蒼,弓腰曲背,已然蒼老得不成模樣。

    執必思力盡力擠出微笑:「父親。」

    執必賀從掇吉手中接過燭台來,放在榻側,擺了擺手,掇吉就行禮退了出去。

    執必賀滿臉俱是慈祥之意,在執必思力榻上坐下,試試貂皮被縟:「可覺得冷?傷口還疼麼?」

    執必思力側耳傾聽著掇吉走遠,這才壓低聲音道:「父親,不用擔心孩兒。這幾日,為何不見失巴力與可爾奴?」

    執必賀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執必思力皺眉:「軍心已經動盪到這等地步了麼?」

    執必賀沉重開口:「只要一旦撤軍,徵集而來的各貴人所部,必然解體回返各自牧場。而直屬所部,又在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掌握之中。這幾日父子兩人就在各百人隊中走動,招攬人心。不知道到底想做些什麼……」

    執必思力斷然道:「父親,不能撤軍,一定要打下去!」

    執必賀微微搖頭:「打不動了,兩場慘敗,軍心難振。糧秣也不甚多了。」

    執必思力一撐床榻,就要坐起,卻被執必賀按了下去。

    執必賀的雙手,仍然穩定有力,有若鐵鉗一般。在這瞬間,執必思力就明白過來,父親內裡,仍若鐵石,根本不是外表那個蒼老衰頹模樣!

    執必賀淡淡一笑:「我們執必部固然難熬,而得勝的劉武周,何嘗不是也在山窮水盡當中?這個時候,就看誰有耐心了…………思力,你安心養傷,這一關,我們父子定然能熬過去。將來傷好,有的是你報仇的機會!」

    室內父子密談,而掇吉則為了避嫌,直上烽燧之頂,守著垛口,靜靜的看著四下。

    最近大營之中,潛流湧動,就算是掇吉,面前也是多了許多選擇。

    不過這個時候,掇吉一點都不急於做出決定。

    突然之間,就見火把星星點點,正是一彪人馬,向著大營回返而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4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南下(六十四)

    這一彪人馬,眼見到得大營之前,大營寨柵之上火光熊熊,俱是牛油火把燃動,將四下照得通明。

    就算是再懶於做這些紮營活計的青狼騎,在連場大敗之後,也將圍繞寨柵的壕溝挖得又寬又深,每日還驅使奴兵去清理壕溝中的積雪,清理出來之後就堆積在壕溝內側,形成又一道雪牆防禦體系。

    這個時候見到巡騎回返,一名丁零趕緊按刀趕到寨門處。所謂丁零,就是青狼騎中百人隊的副手。但這建制已經很古老了,恐怕得追到南北朝時期,突厥人還在為柔然人為鑌鐵奴的時候。後來突厥崛起,突厥大部封建小部,貴人們所有權力都高度集中在手裡,平時管民,戰時管軍。哪裡願意將手中的權力分散給副手之類的人物?丁零之名雖在,但多已經不設。

    而這丁零,正是可爾奴所領百人隊中的副手。

    可爾奴是軍奴之子出身,雖然封建帳落,也為百人長,但是血統太低,地位不穩。只好分設丁零,以更好的統御所部。

    在兩場大敗之後,此次出征的百夫長損折慘重。不少百人隊不僅折了百夫長,還打得只剩下三四十名青狼騎。在向來以力而論的突厥部落之中,這些被打散的百人隊回返草原之後,多半就是被吞併的命運,自家帳落牧場奴兵生口都保不住。

    而可爾奴和失巴力,就趁著這個時候,將這些殘兵都糾集起來組成新的百人隊,歸於他們的麾下。而名義上這又是加強了執必賀的直領中軍,親手丟掉了執必部青狼汗旗的執必賀,若是這個時候強力打壓看似忠心耿耿的失巴力與可爾奴父子,那恐怕真的要徹底軍心喪盡,徹底喪失對局勢的掌控!

    而這些新的百人隊,全都分設丁零,以為統御。所以實際上,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現下已經掌握了四五個百人隊的兵力!

    突厥軍制,向來是以百人隊為上限,這樣任何貴人,對部族汗王都無力反抗。戰時再臨時賦予某個百夫長權力,統帶數個百人隊為一翼。在新敗喪亂之際,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悄沒聲的就這般擴充了實力,而執必賀選擇了隱忍不言,只是死撐著不肯撤軍而歸。現下整個青狼騎大營,就是這般暗流洶湧,從突然冒出來這麼些個丁零,就可以看出一斑。

    這丁零正是可爾奴新提拔起來的,實際掌握著一個百人隊。原來他不過是個十夫長身份,驟然而得重用,正是滿心思熱切的時候。夜間巡視營地這種苦差事,也做得一絲不苟,但有一點響動,都飛也似的趕到,半點不覺得辛苦疲累。

    這是這丁零趕到寨門口,從寨柵上向下望去,就見壕溝外已經亂紛紛的聚集了至少一百餘騎,隊形雜亂,聲響躁動,人喊馬嘶,多少人正扯著脖子朝上面呼喊:「快點開寨門!」

    這丁零汗一下就下來了,夜間撒出去的巡騎不過三百餘騎,這就回來快一半!這到底是怎生回事?今夜內外值守,正輪著他當值,一下鬧出這麼大亂子來,怎生承擔得起?他還想由丁零而領百夫長,分封牧場,坐擁奴兵生口,為真正的貴人!

    當下這丁零就大聲怒吼:「你們要做什麼?軍令都不遵守了麼?快都回返巡守去!不然全都捆起來鞭子伺候!」

    他這一聲吼,底下聲浪反而更大,毫不客氣的嚷了回來。

    「你算個什麼東西?原來在朵朵百夫長手下,不過是條狗,連十個人都帶不好,自家家裡就三個帳篷十頭羊,連奴兵都用不起的玩意兒,現下朝我們嚷起來了!」

    「從來沒見你打過什麼漂亮仗,遇到敵人都躲後面。要不然能這麼窮?要對咱們動鞭子,儘管來,你阿爺等著你!」

    「要不是膽小,他能活下來?咱們拚命,死傷一堆,百人隊都打散了。他倒是活下來抱上了可爾奴的粗腿,當了這個什麼丁零。可丁零就是丁零,不是貴人!」

    「憑什麼就是你們在營裡有酒有肉,咱們在外面喝風?要守一起守,要巡一起巡,要走一起走!」

    「咱們要見汗王,為什麼還在這裡耗著不肯走?兒郎們受得夠了,要是全死在這裡。帳裡的婆娘,積攢的家當,全便宜了別人!咱們要回去!」

    「都請見汗王,咱們要走!」

    這些巡騎,全都是打散了百人隊中人。各自侍奉的貴人百夫長戰死,自家百人隊損失慘重。沒了靠山,才被派出去哨探巡夜。但這也正表明他們全是剽悍肯戰的精銳,不然豈能折損這麼慘重?

    這些能戰之士,一旦鬧起來,豈能畏懼一個才提拔起來的丁零?這丁零越是威脅,這些人馬鼓噪得越是厲害。有的青狼騎都翻身下馬,就要攀過壕溝,去撞寨門。

    這丁零身邊青狼騎都望向他,這些人喊出的都是他們的心聲,他們才懶得阻擋,只等這丁零一個人頂缸。手下不動彈,這丁零就越發的心虛,站在那裡流汗,一聲不吭,已然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就在這個時候,可爾奴匆匆而至,直上寨牆。

    這老軍奴之子,雖然前些天才敗在徐樂手裡,被戰馬壓了一個時辰,又狠狠的挨了一頓鞭子。可現在卻又是一副容光煥發模樣。

    趁著執必賀慘敗一場,可爾奴反倒擴充了自己實力。站在寨牆上,越發的顯得沉穩睿智,已經頗有大人物風範。

    可爾奴只看了一眼外間亂紛紛的模樣,就一擺手:「開寨門,放他們進來!這軍心,需要老汗親自來彈壓!」

    丁零如蒙大赦,立即下去安排開寨門之事。

    可爾奴只是冷眼看著這些雜亂的軍馬,心下冷哼一聲。

    就讓他們鬧吧,鬧得越大越好。現下四五個滿員的百人隊只聽自家父子號令,已經可以攪動局勢了。這個時候,只要老汗宣佈撤軍,那麼老汗威望,就徹底倒塌。而他們父子身在其間,就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將來青狼汗旗之下,站著的說不定就是他可爾奴!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6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六章南下(六十七)

    寨門大開,幾塊巨大的木板放下,橫在壕溝之上。

    在外面等候許久的這些散亂青狼騎,頓時一湧而出,鬧出各種聲響。紛亂之中,根本分不住秩序隊列。

    不過此前那丁零還有後來趕來的可爾奴都在寨牆上仔細看了,入眼之處,儘是熟悉的青狼騎。而且都是最精銳敢戰的那一部分,不然也不會被一個個百人隊打得七零八落,貴人折盡,無依無靠的被打發出去巡夜值守。

    這些青狼騎滿腹怨氣會生事不假,但是絕不可能裹挾恆安鷹揚府漢兵而入,將執必部大營覆滅。

    果然在可爾奴的注視之下,這些雜亂青狼騎直湧而入,看也不看站在寨牆上維持秩序的可爾奴諸人一眼,就直奔執必賀所在的烽燧而去。

    整個大營都被驚動,本來在熟睡的那些青狼騎紛紛起身,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營中燈火頓時繚亂起來。而湧進來的青狼騎呼喊聲也撕破了大營中的安靜。

    「咱們要見老汗!」

    「不死不活的耗在這裡,只有將咱們的血肉都耗乾淨!」

    「老汗一向果決,這時候為什麼不早早拿個辦法出來?戰又不戰,走又不走,是什麼道理?」

    「一起尋老汗說話!」

    這些呼喊之聲,在營地當中帶起了不少應和之聲。有青狼騎加入隊列,直向烽燧而去。隊伍轉眼間就壯大起來,從一百餘騎,一下變成了數百人馬混雜的規模!

    這幾日的平靜,不過是強壓下來的。如此天候,小隊人馬也難以私逃,不然只有凍餓而斃途中的結局。在執必賀的深重積威之下,在失巴力可爾奴父子的竭力維持之下,執必部大營勉強維持了平靜,若無人挑頭,只怕也一直不會鬧起來。

    但今日巡夜軍馬突然鬧這麼一出,一直潛藏在心底的怨氣被引動,不少青狼騎就趁亂加入了這近似兵變的尋執必賀請願的隊伍之中!

    一場傷筋動骨敗戰之後,總要上位之人拿出後續應對方略出來!

    而可爾奴就冷眼看著這般紛亂場景,雖然今夜出事,在他的預料之外,但可爾奴也樂見其成。

    前些時日,他和父親失巴力一起,竭力為執必賀彈壓局面,可不是為了忠心耿耿!反而是藉著這個機會,收攏失卻了頭領的青狼騎,現下已經掌握了四五百騎的力量,現下鬧上一鬧,對他來說,只有好處。

    要是能迫得執必賀下令撤軍,那麼執必賀的威望,將崩塌得更加厲害。而他們父子,在撤軍途中,還能藉機進一步壯大麾下實力。等到撤回草原,面對那些失卻了貴人部落的離心,誰知道執必賀還能支撐多久,那時候只要有辦法接好阿史那家,他這個軍奴之子,未嘗沒有打起狼旗的機會!

    野心都是一點一滴積累的,至少對可爾奴來說就是如此。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軍奴之子的身份。雖然父親是執必賀身邊的親信,所有人對他也有三分客氣,但是對他血統的鄙視,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所以可爾奴拚力上進,打熬筋骨,每戰當先到了近乎孟浪的地步。好容易才爬到了百夫長的位置。

    但是這個百夫長,只是執必賀身邊的親衛頭目而已。並沒有分封帳落,並沒有生口奴兵可以役使,並沒有劃出牧場,也同樣不能父死子繼。而可爾奴也悲哀的發現,這也就是他努力向上的盡頭了。

    說到底,突厥還是一個看重血統的部落!

    而另外一個同齡人,和可爾奴一起長大的那位少汗,執必思力。從小便是錦衣玉食,執必賀從未讓他去冒鋒鏑之苦。在可爾奴十四歲就上陣廝殺之際,執必思力還在看著漢書,穿著綢緞,悠遊度日,將來更要順理成章的接下執必部汗王之位,站在那代表著草原民族的全部榮耀的狼旗之下!

    而這執必思力,終於身負厚望的出來分擔族中事物之後,卻是接連慘敗。先是在雲中之地將自己叔叔,阿賢設丟了。回返之後,馬上就領精銳為先鋒,精兵強將盡為之屬,執必賀還親自宰了幾名略顯桀驁的軍將為他鎮場子。

    結果又是一場慘敗,上千精銳,近於全軍覆沒!

    連那位敵將樂郎君都不屑於殺執必思力這個軟蛋,只是將他擲下山崖。但是被青狼騎搶回來之後,執必賀連象徵性的責罰都未曾有,而是迎入烽燧之中,細心照料調養!

    可他可爾奴出擊力戰,不敵而敗,好容易掙扎回一條性命。結果卻是在雪地中狠狠挨了一頓鞭子!

    那一刻,可爾奴就明白了,自己父子在執必賀眼中,永遠是犬馬而已。自己再有十倍本事,百倍努力,也止於此,再也不可能寸進!

    可執必賀偏偏也敗了,丟了阿史那家親授的青狼汗旗,在這冰天雪地中進退不得,軍心動搖。而執必家人丁單薄,執必落落不見蹤影,執必思力爛泥扶不上牆,而執必賀再威望喪失,執必家統治各部的根基,已然搖動。

    機會就這樣突如其來,落到了滿心怨懟的可爾奴面前!

    在可爾奴的攛掇下,失巴力與自己兒子一起行事,小心謹慎的開始挖掘著執必賀的根基,並出乎意料的順利。讓可爾奴有了更大的野望。

    今夜又突然這些巡卒生事,鼓譟而至烽燧前,逼迫執必賀出來說話。不管執必賀如何應對,本來就動搖的威望又要狠狠挫下去一層。

    難道這氣運,真的垂青於自己這軍奴之子了麼?

    可爾奴胸中不自覺的就火熱起來,舉步就下寨牆,早有親衛將他坐騎送來,可爾奴翻身上馬,就追著紛亂的人潮而去。

    人潮如浪,在烽燧四下翻捲,到處都是呼喊之聲。

    「兒郎們要見汗王!」

    在人潮之中,可爾奴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父親失巴力。

    失巴力看來還是在烽燧當中當值,從烽燧側面小門走出來,看了人群一眼,也看到了在後面的可爾奴。父子兩人對視一眼,都微微點頭。失巴力頓時就退回了烽燧之內,自去行事。

    而可爾奴就在人潮之後,不做一聲,只是悄然觀望。幾名親衛已經被他撒出,去召集更多的親信人馬來。

    可爾奴胸膛火焰燒得連身周冰雪都要融化也似。

    難道就在今夜?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8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南下(六十六)

    掇吉仍然站在烽燧頂上,面龐已經被寒風吹得冰涼。身形紋絲不動,死死盯著底下紛亂的場景。

    火光如潮,映照而上。將烽燧上上下下映照得通明透亮。

    所有烽燧內部的親衛,都被調動起來,持矛張弓,戒備起來。但又不敢出而彈壓,在黑夜中激起更大的兵變來,那時候就真的無可收拾了。

    烽燧頂上,在掇吉身周,數名親衛蹲伏著,手中持著弓矢,卻不敢露出頭來,萬一給這些正在激憤的亂兵看見,只怕雙方就能打起來!

    眼看得亂兵逼近,烽燧防務已經佈置到位,掇吉掉頭就準備向下,去尋執必賀。

    這個情形,不知道因何而起。但也不需要他這個老軍奴來拿主意,還是要執必賀來決斷一切!

    也不知道強悍了一輩子的老汗,面對這樣的局勢,到底做何而想…………

    掇吉隨執必賀南徵了一輩子,在三名老軍奴當中。拔卡沉默強悍,但人不聰明,從不多想什麼,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對執必賀忠心耿耿。失巴力最是圓滑可喜一些,人緣最好。而掇吉則是中庸,存在感並不甚強。可掇吉內心,從來最明白清醒的,遇事情想得多說得少。

    執必賀此次冬日出征,雖然看起來冒險。可掇吉明白,這樣的選擇一點問題都沒有。

    王仁恭和劉武周兩強相爭,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這個時候冒點險也是應該。憑藉著上萬直屬青狼騎的戰力,就算遇到什麼變故也應付得來。這樣時機錯過,下次再想南下深入佔大便宜,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而執必落落失陷,執必賀也一定需要一場大捷來穩固執必家地位!

    但是所有變數,都因為那名叫徐樂的年輕漢將而起。

    執必賀和恆安鷹揚府打了幾年的交道了,太知道恆安鷹揚府的戰力如何。縱然恆安鷹揚府上下決定破釜沉舟,大體上也應付得來,自信絕不至於大挫。而且恆安鷹揚府破釜沉舟的幾率,實在是太小。

    誰知道,突然就冒出了個樂郎君,玄甲長槊,奮擊如風。覆滅執必思力的前鋒,耀武揚威與大營之前,然後在青狼騎與恆安甲騎相持之際,又一舉鑿穿了青狼騎重重大陣,迫得執必賀落荒而逃,斬獲了執必部的象徵青狼汗旗!

    接連出乎意料的大敗,局勢就急轉直下,直至現在這般不可收拾的場面。所有壓著的矛盾,全都爆發了出來!

    掇吉心中轉著各樣念頭,面上神色一點不顯,正準備回返烽燧之內,就聽見腳步聲響,失巴力大步走了上來,當頭就招呼一聲:「掇吉,該怎麼是好?」

    掇吉站定腳步,就見失巴力揮手,將那些親衛趕開了一些。

    寒風之中,兩名老軍奴相向而立。

    失巴力湊近,又問了一句:「該如何是好?」

    掇吉輕聲道:「還不是請老汗決斷?」

    失巴力搖搖頭:「老汗一個決斷,還不是要我等去行事?我們父子這幾日在盡力彈壓軍心,苦心維持局面。誰知道這些最忠心敢戰,和老汗他們血緣最近的百人隊都鬧起來了!要是老汗還想留在這裡,咱們兄弟說一句實在話,真的是彈壓不住了!」

    掇吉看著失巴力,低聲詢問:「那該如何是好?」

    失巴力左右看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勸老汗下令退軍罷!大家各自返回各自帳落,將養兩三年,大家就又想著漢地富庶了,新長成的娃子要南下發財,到時候老汗一聲令下,上萬青狼騎不又召集起來了?現在老汗覺得跌不下這面子,但耗在這裡,打又打不動,天天耗糧食,軍心又不穩,這是等死!」

    掇吉看著失巴力,一臉猶豫。

    失巴力更湊近了一些:「先將老汗勸出來,到時候咱們一起跪求老汗下令撤軍就是。這樣上下齊心,老汗總要退一步。難道真的要在這裡耗到死?我和你說句實話,營中糧秣,最多還能支撐半個月,現下就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支撐到我們回返草原!」

    掇吉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神情終於搖動,但仍然遲疑道:「但是這是脅迫老汗啊……」

    失巴力伸手,搭著掇吉肩膀:「當初老汗挑出幾十名軍奴跟著,以為整個執必部的死兵。現下還剩下的,就你我而已。拔卡也走了…………我們對得起老汗。也一定會平平安安將老汗護送回草原!掇吉,你也有兩個女兒了罷,難道不想著她們長大成人,嫁人之後,給你生幾個小外孫?我們只是要活下來而已,只是讓更多草原兒郎能在這冰天雪地裡活下來而已!」

    掇吉神色變幻,一言不發。

    失巴力又追了一句:「掇吉,問心說,你覺得老汗寄望於能等到什麼變數。這變數能等來嗎?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上萬草原兒郎,在這裡凍餓而死!我們只是苦求老汗撤軍而已,要是有人想行事傷了老汗,我等還是為老汗死戰到底!」

    掇吉終於緩緩點頭。

    失巴力臉色一鬆,拍拍掇吉肩膀:「我去外面壓著,你去看看老汗,解勸一下,讓老汗盡快出來,這樣總不出來照面,只怕我也彈壓不住了!」

    見掇吉只是點頭不語,失巴力轉身而去。掇吉站在那兒,長嘆一聲,終於舉步下瞭望台,沿著台階通路,直向執必賀的居所而去。

    居所門外,已經站著幾名親衛,手按刀柄,如臨大敵。見到掇吉到來,這才讓開一條通路。

    掇吉直入而內,原來執必賀所在居所並無人影,掇吉轉而向內,去往執必思力養傷的所在。

    執必思力養傷所在,果然看見了執必賀的身影。他正坐在榻上,按著執必思力不讓他起身。

    而執必思力拚力掙扎,就要爬起來:「父親,這個時候必須將他們壓下去,不然就要生變!」

    執必賀只是微笑解勸:「為父這一生,什麼大風浪未曾經過?思力,你只管安心養傷就是。」

    掇吉走入,躬身行禮,一言不發。

    執必賀轉頭看著掇吉,微笑問道:「如何?」

    掇吉訥訥道:「失巴力說他已經彈壓不住了。」

    執必賀緩緩點頭,淡淡道:「也罷,我就出去看看。這執必部,到底還聽不聽我的。」

    執必思力掙扎坐起:「父親,我們一起去!」

    執必賀回頭看看自家兒子,終於點頭:「也罷,就我們父子一起。」

    掇吉再不敢多說什麼,轉身而出,只等為執必賀父子出而見亂軍引路!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09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南下(六十七)

    斗室之內,一時間寂靜萬分。就見幾名親衛服侍執必思力起身。然後父子兩人,一言不發,舉步而出。

    對於執必賀而言,這是為汗王來一直未曾經歷過的最大危機。是執必家人丁單薄,自己老去之後接班人不能服眾,再加上連場慘敗,天候不利,糧食匱乏,所結合在一起,才有今日之變!

    就是執必賀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場面,也殊無能將此次變故平息下去的把握。但是這個時候,身為汗王,身為執必部的主人,豈有退避的道理?

    自己愛子就在身邊,了不得父子死在一起也罷。又能如何?

    執必賀的神色甚至有些輕鬆,還帶著點微微笑意,彷彿就是在草原之上,自家王庭,午後出來散步一般。

    那時候圍繞王帳,是忠心的數千青狼騎,是數百治下部落,是十萬數十萬治下生民。是自己跺一跺腳,漢人的馬邑雁門等郡,就要震動!

    可是現在卻是冰天雪地,兄弟失陷,愛子重創。冰天雪地,精銳心腹凋零。而更有忘本之人,趁著自己一時間神思昏昏之際,暗中掌握了數百精銳,還是自家貼身護衛。等反應過來,執必賀一時間都不敢發作,生怕莫名其妙就丟了自家性命。只是苦待著軍心安穩下來,那個時候他的積威仍深,還有辦法挽回局面。所以他堅決不能命令大軍後撤,只要下令撤軍,就是自己威望進一步受挫,那時候自己父子,也許都回不到執必部的王庭!

    但沒想到,今夜連那些最為忠心的狼騎,都生變直逼烽燧,要自己撤軍!

    一時間來,強撐著應對這一切的執必賀,甚而有些失卻了信心,只等待越來越黯淡的結局到來。

    不過從始至終,身為父親,執必賀從來沒有責怪過自己的兒子執必思力。

    舉步之前,執必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兒子,眼神中滿滿都是慈愛。

    如果真到了最壞的結局,他也會擋在兒子身前,讓兒子能在這世上多活一刻!

    身為人父,舔犢之心,從來不需要什麼理由。

    執必思力清楚的感受到了父親的目光,甚至感受到了父親的消沉。

    從他懂事以來,父親從來都是一顆撐天大樹,撐持起他的全部世界。讓執必思力可以享用最好,任意行事。

    執必思力從來都自以為聰明,自小更慕漢地風物,只覺得草原王庭太過寒酸,自家族人太過粗鄙。從來不將族中事物太當成一回事,反正一切都有父親叔叔兩人料理。

    也從來都懶得接好族中同輩,只是想著什麼時候能去漢人的長安洛陽,為書中那種五陵少年,只是安享漢家最大都市的繁華貴盛。

    有的時候執必思力忍不住都想,非要和漢家打生打死做什麼?搶到些財物生口,也是千辛萬苦的運回草原,什麼好物事也都糟蹋了。執必部就算能獨霸草原,又能如何?就是將來執必部馬踏中原,打出一片天下,這漢家江山毀於血海之中,也可惜得很。

    還不如向漢家稱臣,自己為貴人質子,被漢家皇帝留在都城,當一世的漢地富貴閒人。

    不過這念頭執必思力也知道不妥,就連父親面前,都未曾說出口過。

    對族中事物不上心的結果就是,在千餘越部糊裡糊塗的就把叔叔給丟下了,出征為前鋒,軍心不附,結果全軍覆沒,挫動銳氣,逼得父親不得不倉促出擊,結果又是一場大敗,動搖了執必家的根基。

    最後還到了亂兵逼於烽燧之前的地步!

    執必思力還並不知道失巴力和可爾奴的暗中手段,不然痛悔之心,更要加增十倍!

    這個時候,執必思力才真真切切的認識到,自家是草原男兒,生長之所,是弱肉強食,環境酷烈的草原。自己原來那些作為,只是在自尋死路!

    只要能撐過這一關,只要能撐過這一關!

    父子二人,終於來到烽燧出口處。

    烽燧出入之所,就是一道窄門,要是臨戰,這道窄門還要用條石牢牢的堵起來。現下在窄門處,擠著的全是按刀持弓的親衛,失巴力親領,一副忠心勤謹的模樣。

    烽燧之外,聲浪一陣接著一陣的傳了進來。在烽燧之內石牆上碰撞,嗡嗡有聲,火光從石縫中投射進來,在每個人面上都明暗不定。

    看到執必父子在掇吉的護衛下走來,失巴力臉上喜色一閃即收,快步趨前,深深拜倒下去,開口時語聲都帶了嗚咽:「老汗,可爾奴彈壓不力…………」

    執必賀彎腰,吃力的將失巴力扶了起來:「這都不能怪孩子們,總是某帶著他們打了敗仗,也該某去平復兒郎們的怨氣。」

    失巴力起身,訥訥道:「老汗,萬事當心。」

    執必賀一笑:「這都是某的兒郎,某帶出來的青狼騎,還能出什麼事不成?」

    失巴力垂首不語,讓開通路,讓執必家父子上前。通道狹窄,親衛不能再攙扶著執必思力,執必賀就自己扶著兒子,吃力站定。

    失巴力拱衛在後,回頭看了掇吉一眼,眼神冰冷。掇吉一臉惶恐,嘴唇蠕動,不敢作聲。

    一名親衛上前,取下門閂,用力將厚重大門推開,寒風頓時撲面而入,沁入骨髓之中!

    而在執必家父子面前閃動的,就是一片火把光芒,直刺得父子兩人,一時間都睜不開眼來!

    多少青狼騎,正蝟集在烽燧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整個營地,都完全被擾動了,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加入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當中!

    而看到執必家父子陡然出現,蝟集在烽燧之外的多少青狼騎,也都怔住。

    執必賀慢慢睜開眼來,就看著眼前場景。在第一刻中,執必賀就已然發現了不對!

    離烽燧最近的百餘名青狼騎,一見執必賀出來,都立刻停住了呼聲,有的人面上還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而在後面陸續圍上來的青狼騎中,呼喊之聲停頓一下之後,又更加高昂起來!

    這到底是怎生回事?

    而在離烽燧最近的青狼騎中,數名似乎畏寒,一直戴著兜帽垂著頭的青狼騎,這個時候,都抬起頭來,望向執必賀!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1
盛唐風華 第三百五十九章 南下(六十八)

    可爾奴手心又濕又涼,按著佩刀刀柄,緊張的看著週遭一切。

    所有最為親信的人已經佈置下去了。就是在四下串聯鼓噪,藉著這個勢頭逼迫執必賀出來,再逼迫執必賀低頭,率領整個執必部退回草原!

    只要執必賀一聲退軍之令出口,就算是大功告成。退軍途中,可爾奴就敢於更加肆無忌憚的行事,等回到草原王庭,誰知道最後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這些親信,多半都是軍奴出身,後來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場血戰僥倖得存,成為青狼騎。但是這些軍奴出身之人,在青狼騎中,也還是備受歧視。每戰被挑選出來為死兵冒鋒鏑而進,而戰後繳獲,往往又被那些出身更高的青狼騎搶奪。

    往常這些青狼騎,各有歸屬,可爾奴別想有染指的機會。要知道他也被那些貴人百夫長瞧不上。但是拖徐樂的福,這次出征,執必部貴人百夫長,死傷慘重,至少少掉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些百人長,也被打斷了脊樑,精氣神全無。可爾奴藉著掌握中軍,負責大營防務的機會,將這些失卻統帥,軍奴出身的青狼騎儘可能的拉入了自己麾下。

    而這些與可爾奴出身相同的青狼騎,也抱團取暖也似,忠心的為可爾奴效力。此刻不知道多少,正散步在亂紛紛的青狼騎人群之中,大聲呼喊,只是要見老汗,壯大聲勢。一時間也裹挾得多少過來湊熱鬧的青狼騎,也在不住呼喊!

    而可爾奴也做了一旦有什麼萬一的準備,自己身邊那數十青狼騎,全是軍奴出身,大氅底下藏著甲冑,兵刃也都在鞍側。

    如果執必賀想行什麼斷然手段,可爾奴也就魚死網破,掀開大氅,乾脆就衝殺而出!

    這幾日中,可爾奴才真正感覺到將命運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這種感覺,可爾奴不想再失去了。

    漢人有句什麼話來著?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夜風冰冷,但可爾奴心頭,只是一片火熱。

    當烽燧入口之門,終於推開。可爾奴一眼就看到了執必賀和執必思力父子,互相攙扶著走了出來。

    原來被視為天人的老汗,這個時候,看起來也就是個可憐衰頹的老人而已。一時間可爾奴只覺得,過去二十餘年,自己對這個老人的畏懼,崇拜,敬慕,全都煙消雲散。

    而在執必家父子背後,自己父親穩穩站著,手按佩刀,白髮飄拂。而掇吉落後自己父親半步,弓腰曲背,一副對自己父親萬分恭謹的模樣。

    可爾奴心口,這時候熱得似乎要燃燒起來!

    原來對執必家青狼血統的畏懼,這一刻彷彿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可爾奴心臟砰砰跳動,似乎要衝出腔子之外!

    或者乾脆就是今夜?省得夜長夢多?

    可爾奴佩刀刀柄,已經被他摩挲得滾燙。已經無數次想將這把佩刀拔將出來!

    而蝟集的人潮之中,在執必家父子出現之際,可爾奴佈置好的人手,也扯開喉嚨放聲吼叫,捲起聲浪。

    但是擠在最前面,那些巡騎組成的青狼騎隊伍,一直以來響動的聲音,卻驟然停歇了下來。只是這點變化,被外圈高昂起來的聲浪所掩蓋住,一時間少有人注意得到!

    巡騎之中,一騎終於將自己的兜帽推下,原來盡力弓腰曲背隱藏著的身形,也一下挺拔起來。

    這一騎越眾而出,直向執必賀和執必思力父子兩人。幾名青狼騎跟上,手中都舉著火把,將這名騎士身形面容照亮。

    執必父子,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來人。

    而呼喊的聲浪也驟然僵住,然後由內及外,迅速平息下來!

    馬上騎士,面孔瘦長陰鷙,渾身只是散發出逼人的冷冽之氣,更有不知道經歷多少戰陣,才積累下來的血腥之氣。不是執必家的阿賢設執必落落,又能是誰?

    執必落落,怎麼突然就現身此處?

    執必落落坐在馬背上,微微向執必賀和執必思力點頭行禮,目光接著就落在失巴力身上,接著轉頭,冷冷的瞥了在隊伍後面按刀壓陣的可爾奴一眼。

    可爾奴渾身熱血,在這一瞬間全都冷了下來,只覺得自己墮入了無窮無盡的寒冰地獄!

    執必賀扶著兒子,也挺直了身形。

    執必家雖然人丁單薄,執必思力被自己慣寵得難當大器。草原之上,弱肉強食,凶狼老去,也會遭到覬覦。在這個冬日,遭到了無數突如其來的打擊,甚或到了執必家的統治都被動搖的地步。

    但是執必家畢竟還是青狼寵愛的子孫!

    而自己,也在死去之前,絕不會再給任何覬覦之人機會!

    執必賀陡然大喝:「掇吉,你還在等什麼?」

    雖然不知道執必落落怎麼突然而來,但是執必賀已經再不想給任何機會予敵人了。以前自己就是太過心軟,太念舊情,才有今日之劫!

    一直在失巴力身後恭謹而立的掇吉,驟然拔刀,刀光閃過,失巴力的頭顱頓時衝天而起,驚愕表情凝固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無頭身軀搖晃幾下,轟然栽倒。鮮血狂噴而出,隨著屍身倒地,而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赤紅的弧線!

    掇吉神情冷淡。

    在執必落落出現之後,他就做出了決斷,僅此而已。

    他沒有失巴力那麼大的野心,也沒有拔卡那樣的愚忠。他這幾十年軍奴生涯,只是想在這世間活下來而已。

    執必落落回首大喝:「執必青狼何在?拿下可爾奴!」

    多少青狼騎一怔之下,大呼領命,原來還圍著烽燧吵嚷,軍心散亂的青狼騎瞬間又成為了執必家的忠心屬下。

    罪人就可爾奴一人,拿下他,大家都乾淨了,繼續為執必家青狼,雄踞在這草原之上!

    可爾奴猛然拔刀,父親倒下,他也有死而已。但執必家別想他在屈膝,父子兩代,為執必家當狗,已然當得足夠了。

    有死而已!

    一把冰冷鋒刃從可爾奴腰肋間直入,可爾奴的的喝罵之聲,就停在咽喉之中。他愕然轉頭,就看見身邊一名同樣是軍奴出身的青狼騎,自己貼心換命這麼多年的親衛,正申請猙獰的看著自己,手中長刀,已經順著甲葉縫狠狠直戳而入。

    那青狼騎兩眼通紅,低聲道:「可爾奴,我們只想活下來!」

    污血從可爾奴口中溢出,接著就頹然從馬上栽倒下來。

    寒風吹過,嗚咽如狼嚎。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0 17:13
盛唐風華 第三百六十章 南下(六十九)

    可爾奴倒下,那名青狼騎揚刀高呼:「我殺了可爾奴!」

    但是更多青狼騎,仍然呼嘯著直撲過來,一名百夫長就在隊列當中,狠狠咒罵:「養不熟的軍奴!」

    一箭呼嘯而出,正中那名殺了可爾奴的青狼騎咽喉,鮮血飛濺之中,這名青狼騎翻身落馬,正正倒在可爾奴身邊。而可爾奴猶自未曾閉上的眼睛就這樣看著他。

    刀槍飛舞,馬匹碰撞,箭矢呼嘯,在烽燧之外,頓時就是一場屠殺混戰展開!

    這些時日,以可爾奴為首的軍奴出身青狼騎,在大營之中耀武揚威。陡然間這點風光就煙消雲散,換來的就是一場屠殺!

    不住有青狼騎翻身落馬,有人跪地乞命還是被無情的屠戮。還有人策馬就想衝出大營,身後也有青狼騎大呼小叫的追上,營地之中,喊殺聲響成一團。

    這個夜裡,誰也沒想到,事態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每個置身這營地之中的人,都覺得今夜是一場狂亂的噩夢,不知道怎樣才能掙扎醒來!

    幾名軍奴出身的青狼騎渾身浴血,直撞向營門處,而在營門處早有青狼騎上了寨柵,箭矢如雨,將這些拚死想突圍的軍奴射得渾身如刺蝟一般,慘叫著倒下。

    而紅了眼睛的青狼騎到處搜尋,有些沒有捲入亂事的軍奴,也被揪了出來,一刀砍倒。

    軍奴們也炸營了,沒頭蒼蠅似的在營地中亂竄,拿起兵刃抵抗,但被紅了眼睛的青狼騎催馬踏過,雙方廝殺之聲,咒罵之聲響成一團,直衝夜空。有些營帳不知道怎樣被點燃了,火光熊熊燃動,越發激起了青狼騎的凶性,殺戮也更加慘烈起來。栓在馬棚裡面的戰馬噦噦慘鳴,不知道自家主人們,為什麼就在這個寒夜裡自相殘殺起來!

    就在這狂亂一般的場景之中,掇吉緩緩走到可爾奴屍身之前,半跪下來,撫了一下可爾奴的眼皮。但這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壯健漢子,肌肉早就僵硬,仍然死不瞑目。掇吉微微嘆息一聲,毫不猶豫的拔刀,砍下了可爾奴的頭顱,接著提了起來,回轉執必家三人身邊,將可爾奴的頭顱擲下,而失巴力的頭顱,也早就在執必賀的腳下。

    執必賀兄弟加上執必思力,看也不看滿營燃動的火光,也不關心今夜到底要死多少人。執必賀和執必思力只是抓住執必落落的兩隻胳膊,噓寒問暖。

    執必賀眼眶都已經紅了,摩挲著自家兄弟胳膊:「你回來就好,你回來就好。不然哥哥我整夜都難以入睡,只是擔心你。我們兄弟同生共死這麼多年,就算將來去死,也要死在一處。」

    執必思力抓住自己叔叔的手,想說什麼,最後一下重重拜倒在雪地之中。不顧傷痛重重叩首下去:「侄兒對不住叔叔!還請叔叔責罰!」

    執必落落一手挽著自家兄長,一手就將侄兒扯了起來,陰鷙的面孔上終於露出了笑意。

    「想執必青狼死,哪有這麼容易?」

    今夜這場亂局,全是執必落落引發起來的。當他從巡騎口中得知,現下是失巴力和可爾奴父子安排一切的時候,就立刻發覺不對。兄長威望,已然動搖。而軍心也瓦解到了一定程度。大有家奴欺主之勢!

    若是執必落落展露身份,去而叩營寨之門,天知道會生出什麼變故來,說不定還會危及自己兄長和侄子的性命!

    執必落落立刻就安排這些巡騎,以生變之勢,掩護他們直入營寨。現下失巴力和可爾奴所盼著的,就是軍中生變,迫得執必賀開口讓全軍後撤,看到這生變之勢,只會放他們入營,而不是加以彈壓!

    執必落落判斷極是精準,雖然被囚如許時日,但這幾十年中死生一線裡滾出來的敏銳,仍然未曾稍稍消退。

    但是執必落落未曾料到的是,軍心已然瓦解浮動到了這等地步。他們鼓噪而入,將整個大營都帶動了起來。全軍幾乎都鼓噪起來了,差點就釀成大禍!

    當執必落落挺身而出,亮出身份之際,真的不知道後續事態,會變成什麼模樣。

    幸得自家兄長,雖然接連遭遇大敗,導致執必部的統治都形動搖。但關鍵時刻,靈醒不減。毫不猶豫的就喝令掇吉斬殺了失巴力,一下震住全軍,搶回主動。青狼騎再度懾服於執必家的威望之下,馬上就襲殺可爾奴,甚而在營中展開了一場自家人之間的屠戮廝殺!

    死了多少人,執必家兄弟兩人,甚而現在的執必思力都毫不在意。只要能重新確立執必家的統治地位,就算這營中狼騎,死上一半,又能如何?

    不斷有青狼騎回返而來,恭謹的向執必家三人拜倒行禮,接著將斬下來的頭顱擲下。不多時候,這些染血.頭顱,在執必家父子兄弟三人面前就堆成一座小山。

    越來越多的青狼騎拜倒在地,不敢抬頭。火光映亮了執必家父子兄弟三人的身形。在這血腥氣濃重的營地之中,宛若神明一般。

    這是有青狼血統的執必家,過去數十年,今後數百年,這血統似乎都不會動搖,仍然是上萬青狼騎,數百部族的主人!

    執必賀看也不看拜倒在地的無數青狼騎,終於問起兄弟一個最為關鍵的話題。

    「落落,你怎麼就回返而來了?」

    執必落落陰鷙的面孔,扯出一個頗為難看的笑容,輕聲道:「自然是有人讓我回返。」

    執必賀神情嚴肅,追問一句:「誰人?」

    執必落落微微側身,伸手一引。

    十餘名青狼騎,一直緊密的拱衛著數人,在適才騷亂中也紋絲不動。而執必賀和執必思力,也早就注意到這數人。

    十幾名青狼騎拱衛著這幾人,隨著執必落落手勢而前。到了執必賀面前幾步才停下分開。一騎翻身下馬,緩緩舉步走到執必賀面前。

    每一步踏過,染上的都是執必家青狼騎的血泥。但這人仍然閒庭信步,混不在意。

    走到執必賀面前,來人推下兜帽,美髯飄拂,笑意可親,宛若一個風和日麗午後來執必部做客的客人。

    「雲中苑君璋,見過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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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