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96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2 15:28
第309章 帝王憂思

    任真聞言,雖竭力克制著心頭的情緒,身軀還是微微一顫。

    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要命的錯誤。

    女帝執意賜婚,又派人接蔡家老少進京,無非是想牢牢控制住他,防止他率軍在外,趁機興風作浪,斷送北唐基業。

    以往,在她眼皮底下,任真仗著恩寵招搖過市,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插手去管,是因為她自信,沒人能憑一己之力,顛覆這座龍潭。

    但這次不一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將帥應該明白的道理,同時也是君王最忌憚的威脅。有任天行功高震主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對任真不防,故而煞費苦心,想在任真脖子上套一根韁繩。

    剛才,任真急於爭辯,想推掉這門親事,一時措辭不慎,暴露出真正的弱點,並且讓女帝精準地抓住了。

    就是海棠。

    為了照顧她的感受,他敢當面違逆女帝的意志,就說明,在他心裡,海棠的地位太過重要。

    既然如此,女帝迅速做出決斷,召海棠進宮。

    她終於戳中任真的軟肋。

    這下麻煩就大了。

    任真儘量保持平靜,說道:「陛下,臣剛才說過,拙荊的脾氣剛烈,衝動易怒,若是讓她進宮面聖,臣擔心她會觸怒您,甚至犯大不敬之罪。這萬萬使不得!」

    「無妨,」女帝微微一笑,「我的胸懷又不狹隘,連天下大事都容得下,還容不下一介女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保證,即使無法說服她,我也不會治罪,讓她毫髮無損。」

    既已找準命門,她豈有放手之理。

    任真的危機感愈重,沉聲道:「並非臣抗旨不遵,實在是拙荊身體不便。不敢瞞陛下,我夫妻二人合練雙修功法,她最近走火入魔,內傷受損,必須跟隨在我左右。」

    他害怕女帝多疑,連忙補充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太醫前去察看,便知臣所說皆是實情。」

    恰好剛才武試時,海棠遭受創傷,倒是不怕女帝派人查驗。

    聽到雙修二字,元本溪臉色微變,似乎在懷疑任真沾染邪魔外道,但這明顯不是問題關鍵,便沒有說出口。

    他越固執推辭,女帝越覺大有必要,溫聲道:「有傷在身,就該好好靜養,哪能隨你到處顛簸?你得相信太醫院的醫術,更何況,有你師兄這位聖手在宮裡,你還怕治不好她?」

    元本溪機警,接過話茬說道:「不錯,若論珍稀藥材,何處能比得上皇宮?你也知道,宮裡有咱們儒家的幾座脈泉,靈力充沛,我可以准許弟妹在裡面療傷。」

    倆人一唱一和,把任真所有的退路都給堵死了。

    任真啞然無語,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他識海裡響起海棠的話音,「如果你沒打算翻臉,還想安然返回長安,我進皇宮一趟也無所謂。」

    三人爭論的焦點是她,任真滿腦子想著的也是她,她要是還感知不到,那才活見鬼。

    她表達的意思很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暫時沒有反心,就不怕女帝的要挾。如果再爭執下去,反而會令對方生疑,以為他是做賊心虛。

    任真何嘗不知這點,在心底說道:「話雖如此,你不擅長權謀心術,不是他們的對手。萬一你露出破綻,被看穿身份,咱倆又相隔萬里,我救你都來不及!」

    海棠說道:「沒事,我沒工夫搭理他們。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場機緣,既能進脈泉修行,又能幫你尋找那節斷劍,何樂而不為?」

    要想開啟煙雨劍藏,必須同時集齊七節斷劍。其中,原本在吳道梓手裡的那節,被他進獻給女帝,如今就藏在皇宮某處。能自由進出皇宮,這確實是個機會。

    任真笑容苦澀。

    女帝見他還在猶豫,決然說道:「此事就這麼說定了。你安心在外征戰,等到凱旋之日,我會將妻妾二人一起送還給你!」

    言外之意,任真回京城後,就將舉辦他跟沐清夢的大婚。

    任真哪敢再推辭,只好說道:「如此,就有勞師兄多多擔待,替我照顧好拙荊的安全。」

    他惴惴不安,總覺得海棠這次進宮,會捅出大亂子來。

    元本溪點頭,「你放心去吧!陛下辛勞已久,咱們也該告退了。」

    說罷,他站起身,示意任真該離開了。

    任真行禮告辭。

    元本溪卻站在那裡沒走。

    女帝望著任真的背影,輕聲說道:「你說,我是不是太多疑了?」

    元本溪搖頭,「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事再謹慎都不過分。他初涉朝政,心性還沒完全顯露,咱們必須提防。唯有通過這關考驗,他才有資格成為肱股重臣。」

    女帝眉峰未展,沉默良久,幽幽說道:「元方,咱們都老了,百年之後,大唐江山,都會交給這群年輕人……」

    元本溪觸動衷腸,咳嗽幾聲,蒼白臉頰上湧起一抹病態的紅暈。

    「惜乎,不見天下一統!」

    君臣二人都年近半百,元本溪又身染沉痾,注定沒有長壽。一代無雙國士,空有滿腹韜略,到頭來,終究要把風流讓給新人。

    如果身體允許,他根本不甘心重用任真,而是親自統兵上陣。

    可惜沒如果。

    作為攜手多年的知己,她深知他此生的抱負,順勢說道:「沒關係,只要有明君賢臣,勠力同心,天下遲早是大唐的,你我可以含笑九泉。」

    元本溪負手而立,沉默不語。

    女帝嘆了口氣,埋怨道:「為何每次談到這個話題,你都想著明哲保身,不肯表態?想聽聽你的選擇,就這麼困難嗎?」

    元本溪轉身,行禮說道:「東宮儲君,關乎大唐國祚,理應由陛下欽定,為臣子者,不敢有僭越之想。」

    女帝面露失望之情。類似的回答,她已聽過不下百遍。

    「朕無天倫之福,選擇原本就不多。庸王高瞻逃出長安,又自動排除一項,還位高家已不可能。」

    元本溪低頭看著地圖,心道,你真的考慮過這種可能?

    「要麼,是我弟弟武九思,要麼,就是那個天生命苦的小傢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總得狠心一回。」

    上次,她沒能狠下心,於是哀求執刑宮女,將她和沐侯的親生子救了下來。這次,他會對誰狠心?

    元本溪的頭更低了。

    女帝旁若無人,彷彿在自言自語,話意卻是明顯指向元本溪。

    「我問過你數次,能否出謀劃策,像當年擁戴我一樣,設法將那小傢伙的身份公開,名正言順地扶他坐上龍椅。你卻總是沉默。」

    女帝嗤笑,「元方,你是不是年老怕死,害怕下地獄遭報應了?」

    元本溪不置可否,神情黯然。

    女帝笑意漸散,眼眸眯了起來。

    「你不肯幫他,就只好由你師弟代勞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2 15:28
第310章 我怕來不及

    離開皇宮時,天色已黑。

    任真心裡一團亂麻,諸多思緒都還沒理清,不知該如何面對,索性沒有立即打道回府,漫無目的走在燈火街巷裡。

    城東有條稻花巷,裡面酒肆林立,販賣一種名為稻花香的佳釀,隔著老遠,就能嗅到飄溢出的酒香,令人陶醉。

    任真路過巷口,聞著這股濃郁香氣,心意微動,轉頭走進巷裡。

    他酒量很好,但平時不喜好飲酒,此時坐在酒肆的僻靜角落裡,點了兩大壇陳釀,無非是想借酒澆愁,派遣心中的苦悶。

    又或者是,他想把自己灌醉,這樣回家以後,要麼他倒頭就睡,自動將某些話題擱置,要麼,酒壯慫人膽,他可以吐盡胸臆,把所有想坦露的感情都傾瀉出來。

    女帝賜婚,即將改變他的私生活,也會打破他和海棠之間維持的微妙平衡,原先的名義夫妻做不成了。

    一旦沐清夢介入進來,紙裡再包不住火,除非兩人假戲真做,行夫妻之實,否則海棠就無法再以妻子的名份留在身邊。

    讓她離開,即使她願意,他難道會捨得?

    他心裡清楚,事已至此,那層窗戶紙必須要捅破,不能再不清不楚了。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以他自身的冷酷性情而言,只要能成功復仇,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忍辱負重留在京城,娶一個小小的沐清夢過門,根本不算什麼,大不了始亂終棄。

    然而,他最在乎的是海棠。她會不介意嗎?

    任真灌了口酒,腦袋裡思緒凌亂。

    成親之日,必然在出征歸來後,時間原本充足,足夠他倆在征途中從長計議,尋找合適的情境坦誠布公。

    然而,女帝使出殺手鐧,將海棠扣留在京城,無法隨他前往前方,這令時間突然變得很緊迫。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大朝試結束,後天他就得押運糧草啟程。這意味著,今明兩晚,是他表白的最後機會。等回到京城後,大局已定,再說什麼都晚了。

    別看他平時能言善辯,無所不知,但在兒女私情這方面,其實一竅不通。他本來就緊張膽怯,不知如何開口,經過女帝這麼一折騰,趕鴨子上架,逼他立即行動,他不慌亂無措才怪。

    萬般無奈下,他只能躲在這裡喝悶酒。

    至於待會該怎麼辦,四個字——聽天由命。

    兩罈酒下肚後,他面紅耳赤,起身時腳步輕浮,已經踉蹌不穩。

    走出酒肆,不知是何時辰,街上燈火闌珊,夜空裡繁星點點。

    初夏的微風舒爽而溫柔,拂過路人臉頰,如同少女的纖細玉手,又似那烏黑飄柔的長發,撩人心弦,醺起沉醉的紅暈。

    任真心猿意馬,醉意朦朧,恣意在府門外排溺一通後,把提著褲腰走進家裡。

    書房在東,睡房在西。

    任真向北。

    穿過陰暗花園後,視線開朗,一座小樓呈現眼前。

    他揉著惺忪醉眼,用力拍打房門,響聲在寂靜夜裡分外聒噪。

    房裡黑燈瞎火,無人應答。

    敲了片刻,他痴痴一笑,喊道:「睡了?」

    「嗯。」

    任真撓頭,哦了一聲,在門外傻站一會兒,倒頭往回走。

    走在後花園裡,他忽然停步,意識開始清醒,自嘲道:「是不是傻?哪用得著見面……」

    倆人心意相通,自己在想什麼,她都能感知到,又何必非要見面,自尋尷尬?

    或許,她也不想看到自己這副酒後醜態吧?

    他搖頭苦笑,回到自己房間,既沒開燈,也沒脫衣,就直接趴在床上。

    床很柔軟,像是豐腴女人的懷裡。

    他閉著眼,腦海裡全都是她的面容。

    酒後的他呼吸有些粗重,欠了欠身,喃語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大概就是古典版的數羊催眠術?

    他翻過身來,仰面朝天,睜眼望著黑漆漆的房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夜很寂靜。

    當下很憂鬱。

    他拍了拍微脹的小腹,緩緩移向襠下,腦海裡生出一絲綺念。

    這時,一道清冷的話音響徹腦海,「能不能別這麼噁心?」

    他猛醒,趕緊將手移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只要在想她,哪怕是**(手動和諧),她都能準確感知到。

    「你不是睡了麼?」

    「你很吵。」

    「我沒說幾句話啊……」

    「但你在想。」

    任真語塞。

    他每想她一次,她就會收到一次。所以很吵。

    他紅著臉道:「那怎麼解決?我渾身難受,睡不著。」

    「變態!」

    「你幹嘛罵我?是你自己想歪了。」

    「去死吧。」

    任真身子一哆嗦,閉著眼沒再意淫下去。

    腦海裡寂靜無言。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說這話的是海棠。

    任真懶懶道:「我就要睡了。」

    海棠沉默一會兒,說「白天你是怎麼說的?」

    任真沒答話,睜開了眼睛。

    眸光明亮,像是天上的星星,閃爍著微光。

    「你想聽嗎?」

    他的心臟在砰砰跳動。

    不知她是否感應到心跳。不知她是否也這樣。

    「說說看。」

    她的語氣很淡,一如既往。但這三個字,明顯是一種鼓勵。

    任真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時間正在變慢,快要凝固。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海棠輕哼一聲,準備接話,卻想不到,他還有下文。

    「但是我害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或許在外人眼裡,我只是十六歲的孩子,還處於懵懂未知的年紀。但是相處到現在,你應該最清楚,我不僅是手眼通天的坊主,更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

    他有些語無倫次,不止話音,身軀也在抑制不住地顫抖。

    「有人說,真正愛上一個人,應該是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合於性格、久於善良、忠於人品。」

    「顏值?問世間,誰比你更美?」

    「才華?拜託,你可是劍聖大人,無數人崇拜的偶像。」

    「性格,嗯,我覺得,有人說就得有人聽,剛柔並濟,冷熱相宜,這樣才算絕配吧?」

    「善良……你如果不善良,不去金陵,咱們又如何能邂逅?」

    「人品,你人品確實不咋地,明明心裡很清楚,非要逼我說出來。」

    任真嘴角微挑,打開話匣子後,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重新閉眼,開始享受這份交心的傾訴。

    「我想了很久,發現這些特質在你身上都不欠缺。但是……似乎……這些並不能完美闡釋,我對你那種心動的感覺。」

    「於是我開始回想,從我們相遇、離別、重逢,一直到現在,走過的所有的路,我才意識到,所謂的標準其實都是扯淡。」

    「愛上你,只要第一眼就夠了。」

    「這是天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2 15:28
第311章 幸好愛有天意

    天意還有一種說法,叫做緣分。

    「緣分這東西,就像是透明不可見的細線,將天涯海角的有緣人牽連在一起。所以民間常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用在咱們倆身上,再合適不過。」

    任真認真感慨著,一幅幅往事在腦海裡浮現,他嘴角不覺揚起來。

    「你我在金陵邂逅,就是上天開的玩笑。誘殺劍聖的計謀,是我定的,明殺暗救,更是我出於我的心意,但我當時哪知道,自己玩弄於掌劍的真武劍聖,會是日後令我鍾情的絕色女子?」

    再聰明的人,也難以算盡一切,逃過天意。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我還自鳴得意,以為把你蒙在鼓裡,讓你看不透我的真面目。到頭來,是我沒看透你啊……」

    海棠靜靜聽著,任真無法看到,她眼裡也噙著笑意。

    「在我意識裡,對你最深的印象,是你在車廂裡質問我是誰時。我都不敢相信,當時竟會對一個男人看痴了。要是被別人看見,一定會認為我是個gay。」

    海棠一怔,忍不住問道:「蓋……是什麼意思?」

    「就是男人相中另一個男人。」

    任真不想過多解釋,破壞難得的表白狀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現在想想,那就是一見鍾情,我怦然心動,只是沒敢深想。後來重逢,你恢復女兒身,我對你的愛意就悄然萌發了。」

    海棠習慣性沉默,沒有打算表態的意思。

    任真只好繼續說下去。

    「在斜谷外,我一直追問,你跟我父親是何關係,雖然嘴上開玩笑,喊你顧姨,其實心裡挺害怕,擔心你倆存在男女之情,變成我的長輩,讓我的愛慕之情破滅。」

    「你想太多了,」海棠毫不猶豫,立即解釋道:「我跟你父親萍水相逢,總共只見過兩面。那年我只有十歲,還懵懂無知,你父親卻已近三十,跟你母親成婚,我怎麼可能跟他同輩!」

    任真點頭,相信她的解釋。

    「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大恩,恩同再造。我對他只有感激,不惜萬里前去找你,就是想向他報恩,不願讓他的香火斷絕。」

    「所以,你跟我說過那番話後,我就下定決心,日後哪怕沒法跟你成為眷侶,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他停頓片刻,終於鼓足勇氣。

    「海棠,你願意接受我的愛意嗎?」

    她還在沉默。

    他屏住呼吸,心臟狂跳不止,渾身已是大汗淋漓。

    兩世為人,他從未如此慌亂過。

    他神經緊繃,默念道:「一定要答應我啊……」

    她自然能感知到他的情緒,斟酌著措辭,說道:「想聽我對你的評價嗎?」

    「想,你說。」

    此時,她也躺在床上,如任真一樣,仰視著漆黑房頂,思緒聯翩。

    「從小我就很要強,不肯服輸,不甘心被男孩子欺負。長大後,我成為劍聖,更是眼高於頂,沒把天下男人放在眼裡。以前,你父親是我唯一欽佩的男人。而你,算第二個。」

    任真聞言,心裡驟涼,有股很不好的預感。

    這是要給我發好人卡?

    「那日在金陵,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也自鳴得意,以為將你的性命攥在手裡,任我宰割,所以由著高傲自負的性情,一步步踏進你的圈套。我根本不敢相信,世上會有拿自身性命當誘餌的獵人。」

    「我對你最深的印象,就是你滿臉得意,自稱是天才時。那一刻,我惱羞成怒,但心裡其實已經承認,我輸給你了,你是我見過最狡詐的人。你那副神情,真的很賤。」

    任真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極少服人,並不是因為我逞強嘴硬,而是有資格征服我的人太少。你連我的性命都能奪走,我還憑什麼不服你?臨死之前,我還想,死在你的神仙局裡,我並不冤。」

    任真收斂笑意,不清楚她為何講起這些。服與不服,跟他的表白有半毛錢關係?

    海棠自顧說道:「早年行走江湖,看到別人家的姑娘出嫁時,熱熱鬧鬧,我也曾想過,自己對男人不屑一顧,以後若要嫁人,得是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

    任真咧了咧嘴,很想提醒她,高傲自負的老毛病又犯了。

    海棠心有靈犀,繼續說道:「後來我想明白了,我認同實力,敬畏強者,唯有戰勝我,才有資格做我的男人,讓我甘心順從。而在這世上,真有把握贏我的,卻只有幾個老傢伙。」

    風雲榜上,劍聖曾排第六。武帝陳玄霸,儒聖董仲舒,道祖陳長生,冥聖楊玄機,活佛方寸,這五位,無一不是年逾花甲的老者。

    同齡人裡,海棠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想戰勝她,從而娶她過門,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幸好,你做到了。」

    殺人誅心,任真憑的不是修為,而是卓絕的智謀。

    如果要嫁,也是嫁給這個讓她心服口服的男人。

    任真聽懂了,原來他在那個局裡最大的收穫,是被繡球砸中!

    他欣喜欲狂,從床上豁然跳起來,恨不得立即衝出去吶喊慶祝。

    海棠的話卻沒說完。

    「在靈台山上,我起死回生,迫切想知道真相。可惜方寸大師修閉口禪,三十年沒說話,無法道破疑惑,於是我下山後,重回金陵。」

    任真一愣,平復激動的心情,問道:「你去幹嘛?」

    他易容成她,返回雲遙宗,此事早已傳遍天下,想必她也能沿途聽說,沒必要再進龍潭虎穴冒險。

    「故地重遊,我想溫習跟你的回憶。」

    於無意中動真情。

    任真啞然,她補充道:「主要是跟過去的自己道別。」

    死而復生,人生既然重來,當然要活出不一樣的自己。如此算起來,金陵邂逅,就是促成她涅槃重生的契機。

    「我沿著那條路,重走一遍,恍如隔世。一路上,我看到了過去,看清了那個冷僻、高傲、虛榮、可憐的自己,也看透了人生的意義。」

    「最後,在那棵梧桐樹下,我知曉天命,重獲新生。我慶幸真的有天意,讓我遇到賜予我蛻變的那個人,給我一個真實生活的機會。」

    「有朝一日,希望能攜手重回那裡,讓人生有完美的結局。」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19
第312章 約泡

    念舊的人最喜歡故地重遊,還有哪種方式,比兩人牽手一起去回憶,更為完美?

    任真聽到此處,動容且動情,第一次見她坦露心扉。如果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麼繼續陪伴,就是對告白最深情的回應。

    相濡以沫,何不相伴於江湖?

    靜謐長夜裡,兩人躺在各自床上,臉頰上蕩漾著會心的笑意。

    「你成為我的本命,根源便在於此。我站在梧桐樹下,之所以能勘破知命,本身是受你所賜,腦海裡又在想你,巧合的是,在同一時刻裡,你恰好也在想我,兩心相印,才實現心意共通。」

    任真困惑問道:「你憑什麼斷定,那一刻我在想你?為何我沒有印象,也沒有產生異常感應?」

    「我體內氣息暴漲,逼近破境邊緣時,不知為何,我忽然能看清你當時的情境。你正坐在一座古怪的墓地裡,對著墓碑閉目而坐。」

    「墓碑?」

    任真怔住,沉思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時自己正在西陵桃山,破解春秋七十二經碑。

    「你仔細想想,當時肯定有感應。我望向北方天穹時,腦海裡看見,你忽然睜開眼,同時抬頭南望,彷彿在跟我隔空對視。從那一刻起,只要你再想起我,我就能及時感知到了。」(第86章末)

    經她這麼一說,任真恍然記起,某天自己在解碑時,曾生出一股玄妙難言的感覺,覺得南方有人在隔空窺視他。

    他一度猜測,是晉武帝動用某種通天道法,能在暗中監視他的舉動。沒想到,真相原來是他被知命了。

    「我為了知命,把北唐群雄攪在一起,大動干戈,你只是逛逛街,就能頓悟破境,氣運比我強太多。你放心,日後我肯定帶你回去。說不定,咱們能當場踏進第九境呢!」

    任真調侃著,心裡也明白,再回金陵時,就將面對武帝的絕頂修為,必會凶險萬分。如果他倆無法晉入九境,就無法殺掉這位最強的仇敵。

    在她面前,他沒法言不由衷,真實想法自然藏不住。

    她答道:「死而復生後,我最深刻的領悟就是,應該真實溫暖地活著,希望你也能做到。以前你孤身一人,可能會不計後果,孤注一擲。但從今以後,就算為我考慮,你也不能再鋌而走險。」

    需要改變的不止是她,同樣還有他。

    「這是我的條件。」

    完整地說,應該是我們在一起的條件。

    任真沉聲道:「我答應你。」

    「嗯,那我睡了。」

    「別啊!」他早無醉意,這時正精神亢奮,提議道:「要不咱們去屋頂看星星吧……」

    腦海裡再無回音。

    海棠姑娘雷厲風行,果然下線睡覺了。

    任真苦惱難眠,心裡開始後悔,早知如此,應該當面表白才對。說不定……後續還能摩擦出激情美妙的火花。

    ……

    ……

    朝試第三天,步入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階段,殿試。

    按歷年規矩,殿試被安排在午後。在此之前,也就是上午的兩個時辰裡,還有一項儀程,是讓三甲進士入脈泉。

    沐浴更衣,只是覲見陛下的最基本禮節,中榜才子整潔衣冠,以示尊敬。進儒家脈泉,接受靈氣洗禮,則能讓他們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以最飽滿的精氣神出現在御前。

    在一些豪族子弟眼裡,這項獎勵甚至比大朝試本身更重要。他們身份煊赫,家中豪富,或許對當芝麻大小的官兒不感興趣,但是,即使是再闊綽的權貴,也不敢說,自己有門路進脈泉。

    十大脈泉是儒家至寶,匯聚天下文人氣運,每座都被視為禁地,絕非想進就能進。

    終南聖地有師和禮兩座,東西北三大書院各有一座,其餘五座皆歸皇家掌控,也就是說,若不能得到四大書院和朝廷認可,任你手眼通天,也無法闖進脈泉半步。

    進脈泉的好處不言而喻,哪怕能取一瓢飲,吸收靈氣為己用,都會是天大的機緣,能讓修為陡然暴漲。當然,在兩個時辰內,能吞納幾許,就要靠自己的氣運了。

    昨天下午,武試榜單就早早確定,傍晚時分,文試也放出成績,公佈中試榜單。

    今天一大早,金榜題名的學子們便興沖沖趕到皇城門口集合,臉上都洋溢著激動之情,等候進入脈泉。

    任真也在人群裡。進脈泉這等好事,他怎捨得讓別人替他去享受。

    雖然他是小先生,在儒家地位超然,也不便跟女帝開口請求。畢竟,脈泉乃天下文人氣運所匯,如果被他貪婪汲取,佔為己有,肯定會被世俗所不齒,玷污名聲。

    天下共有,理應天下共享,是以此作為朝試獎勵的初衷所在。

    時辰已到,負責主持的考官現身,在人群前方說道:「朝廷對外開放的脈泉有兩座,請選擇仁脈的站在左側,選擇智脈的在右側。」

    隨著話音落下,眾人迅速站隊,劃分出兩組陣營。

    關於這個選擇,恐怕在進京的路上,他們就憧憬過無數次,哪還用得著臨場考慮。對儒修而言,自身修行偏於哪一脈,極容易作出決定。至於儒家以外的散修,去哪座都無所謂,更沒必要糾結。

    任真選擇了仁脈。

    他隨意打量身旁,發現在相距不遠處,鄔道思峨冠博帶,顯得器宇軒昂。

    這時,考官開門通行,人群一起上前,他趁機湊到鄔道思身畔,搭訕道:「鄔兄,莫非你也主修仁脈?」

    「啊……」鄔道思側身看著他,敷衍應答一聲,似乎沒有認出他來。

    任真並不介意,笑嘻嘻地道:「昨天回府後,家師對你不吝溢美之詞,稱讚你答題行雲流水,文采斐然,令小弟好生欽佩。」

    鄔道思報之一笑,這才想起,此人是吹水侯的首徒,腳下步伐卻沒放緩,顯然不想多作交談。

    任真還記得他昨天說的話,調侃道:「既然只想看看熱鬧,鄔兄用不著這般匆忙吧?實不相瞞,家師囑咐我,要多向你這位博學才子討教,不如咱們約好,一同進去泡泡,如何?」

    明明是入脈泉修行,卻被他說出去溫泉泡澡的味道來。

    鄔道思莞爾一笑,「待會一刻值千金,反正我只想看看,任兄不嫌浪費良機,難道我還吝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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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智者寡仁,仁者棄智

    於是,兩人聯袂向前。

    準確地說,兩座脈泉並非在皇城內,而是在後方的山丘附近,被上林苑包圍在中央,皇宮就是進出的唯一通道。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是故,仁脈坐落在山腰平地上,越過山丘後,可見一片靜湖,湖心即是智脈。

    考官帶領下,士子們一同登山。

    此時日頭初升,山林清涼幽靜,眾人踏著鬆軟土壤,沿蜿蜒小道向上,腳步輕快,心情都很愉悅。

    任鄔二人並肩而行。

    任真有心結交鄔道思,問道:「孔聖曾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鄔兄認為,此言何解?」

    鄔道思不假思索,朗然道:「如果斷章取義,從字面理解成,仁者喜歡山,智者喜歡水,則謬之遠矣。至聖的意思是,仁者如山,智者如水。」

    任真點頭。他的觀點是對的,這道小題果然難不住他。

    鄔道思繼續說道:「智者,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似於水,故樂水。仁者,安於義理而厚重不遷,似於山,故樂山。至聖以山水比擬,蘊涵大智慧,仁智兩脈的精髓皆在其中。」

    任真若有所思,「鄔兄的見解精妙,跟家師如出一轍。我看你沉穩有度,平靜如山,應該是主修仁脈吧?」

    剛才他提過這個問題,鄔道思避而不答。

    此時,鄔道思搖頭,低聲道:「我以為,仁義禮智信,下五脈重在修身,成就美好品德,對經世治國而言並無用處。這不是鄔某追求的大道。」

    換言之,天地君親師,上五脈才是大道所歸。他志存高遠,似乎對仁道不屑一顧。

    任真凝眉思忖,說道:「咱們儒家主張仁政,以民為本,可以說是核心理念。鄔兄為何認為,仁脈無法經世致用?」

    鄔道思聞言,輕哼一聲,眼神玩味,「仁政思想,是對朝堂上的當政者們提出的。仁或不仁,皆在他們一念之間,豈是平民百姓所能左右?」

    任真臉色微變,此人話鋒直指朝廷,乃至女帝本人,雖說觀點本身正確,但對自身安危而言,絕無半點益處。

    敢在外人面前口無遮攔,他就不怕被檢舉告發麼?

    鄔道思瞥他一眼,淡淡說道:「一介布衣書生,空有仁愛之心,卻無法施政於民,就只剩誇誇其談罷了。朝廷若殘暴不仁,即使你再精通仁道,又有屁用!」

    任真默然。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其實是在表達一種無奈。通達者未必肯兼濟天下,而更多的仁人志士,卻又處在窮困窘境裡,即使心系社稷,也只能獨善其身。

    滿腹經綸,治國良策,又有屁用?

    鄔道思看在眼裡,以為他不明其意,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微微哂笑,準備拋下他獨行。

    任真大步追上去,說道:「聽鄔兄的意思,上五脈就能讓人擺脫困境,真正造福萬民?」

    鄔道思無動於衷,沒有繼續深談的意思。

    任真見狀,只能先換個話題,誘開他的話匣子。

    「當政者未必都昏庸,在我看來,至少家師就心存仁義,想為大唐子民謀福祉。可惜他勢單力薄,做再多好事,也會被人說成天下烏鴉一般黑……」

    鄔道思心意微動,聯想起任真的吹水侯首徒身份,腳步不覺放緩。

    「我對尊師瞭解不多,只聽說他少年得志,有夫子做靠山,在朝堂上風生水起。至於他的仁義之舉,我實話實說,也不怕得罪你們,我聽到的見聞,都是他在京城瘋狂斂財,門庭若市,僅此而已。」

    任真一僵,沒想到自己口碑這麼差,竟被人當面諷刺,連忙辯解道:「師尊經商致富,絕非強取豪奪,為富不仁,他做的都是正經生意!鄔兄難道沒聽說,他慷慨解囊,捐出數千萬餉銀,助大唐抵禦外侵麼?」

    鄔道思眨了眨眼,並不買賬,「你師尊是精明人,在我看來,這只是他諂媚求寵,初來長安的晉身之策。只能算鑽營投機,絕談不上憂國憂民。」

    他頓時氣急,不甘地道:「那他以一人財力,在城外開設粥場無數,救急流亡難民無數,這些也都是鑽營投機?沒有賺來的血汗錢,他拿什麼愛國愛民,拿什麼兼濟天下!」

    鄔道思啞然無語。這是鐵打的事實,他沒法反駁。

    任真還不解氣,憤然道:「別的不說,如果這次的主考官不是他,沒有革除舞弊的決心和手段,不想主持選拔公平,哼,只怕你就沒資格在這裡說風涼話了!」

    鄔道思僵住,躬身朝他行禮,真誠說道:「是在下失言,褻瀆尊師品行,願意向你賠罪。確實,如果沒有他,我現在不會站在這裡。」

    前日文試,如果任真沒有奪筆,塗抹掉他的大逆言論,他此時不僅沒法中試,還會鋃鐺入獄,性命不保。

    任真出了氣,不解地道:「我不明白,你跟家師素無過節,他又沒作惡多端,聲名狼藉,你為何對他的評價這麼差?難道精明處事也有錯?」

    鄔道思轉身,望著山下的密林,感慨道:「智者寡仁,仁者棄智。當政者太過精明,從來都不是好事。」

    任真沒聽過這句話,一時怔住。

    鄔道思也不急於跟隨人群,徐徐而行,解釋道:「一個人如果太聰明,能輕易算計別人,利用心機手段達成目的,那麼,他往往會輕視多數單純樸實的平民,從而缺乏敬畏和仁愛。」

    任真琢磨這話,智者寡仁,似乎是這麼回事。

    他聰明絕頂,平時忙於爾虞我詐,對於那些被蒙在鼓裡的對手,他難免心生鄙夷。而且,他太依賴自身智慧,處處提防,所以極少跟人坦誠相待,關愛那些實力弱小的人。

    「我承認,我對尊師不夠瞭解。從他那些傳聞裡,我只能推斷出,他是個異常狡猾的陰謀家,能將整個京城的權貴耍得團團轉。所以我才排斥,擔心他在處理政事時,也抱有這種蔑視眾生的心態。」

    為政者缺乏仁義,這是社稷之禍,百姓之難。

    女帝和元本溪二人,就是太迷信智謀,倚仗陰險心機,不擇手段,於是在竊權過程中,接連炮製三大冤案,令北唐血流成河,人心慌亂。這已不止是寡仁,簡直是冷酷殘忍。

    這些慘禍,天下人有目共睹,鄔道思出身北海,更清楚不過。

    痛定思痛,當任真深得聖眷、執掌朝權後,鄔道思難免會認為,他也是這樣的人。畢竟,他來京城後的一系列舉措,足以彰顯他的心機智謀。

    他要是再寡仁,狼狽為奸,北唐將暗無天日。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仁者棄智,看來這就是你秉持的執政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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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仁脈衰竭,世道不古

    「不錯。」

    鄔道思解釋道:「仁者棄智,並不是說,仁者要主動放棄智慧,變成蠢貨,而是要拋棄自以為是的驕傲態度,根據事情的本來面目認知和判斷,而非一意孤行。」

    任真反應很快,說道:「道家的《道德經》裡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應該就是你闡述的觀點吧?」

    鄔道思點頭,「為官者只要有仁慈之心,在處事就不會敷衍懈怠,而是設身處地替百姓著想。只要肯動腦筋,智慧就足夠了,所謂的權術,純粹是用來謀私利罷了。」

    任真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所以你認為,吹水侯多智寡仁,可能是大唐子民的災難。」

    鄔道思沒有說話。

    任真感慨道:「像鄔兄這般博學,又志向高遠,關心百姓疾苦,如得以重用,坐到當權者的位置上,自然是大唐幸事。然而,要想步步高陞,經綸天下,離不開的恰恰就是權術。」

    很多人都認為,自己有能力勝任某個官職,像鄔道思這類大才,確實也能做到。然而,世道不公,他們連上任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用權和謀權,是兩碼事。

    鄔道思認為,當權者應無權術,但如果沒有權術,又如何順利當權?讓當權者放棄起家本領,這現實嗎?

    聽著任真的話,鄔道思陷入沉思。

    「在我看來,世間不缺少狡詐多智的奸賊,也不缺乏你這樣滿腹經綸的賢才,真正稀缺的,是我師尊那樣的人。有足夠的智謀,能掌握權力,同時不忘仁義之心,出於良知,多做些為國為民的好事。」

    他誇起自己來,全然不害臊,甚至露出一副自戀的神情。

    他說的也是實話。

    如果只出於私利,那麼,他可以毫無顧忌,只管千方百計迎合女帝,騙取她的信任,根本沒必要做損人不利己的好事。

    這次主考,他不惜得罪眾多權貴,對自身並無利益可言,真正獲益的是普通考生,是北唐子民。

    試想,一旦錄取那些扶不上牆的紈褲子弟,將他們派上前線,到時戰敗城破,無數市井百姓會流離失所,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北唐積弊已久,需要有人站出來,還百姓一個清明。

    在這節骨眼上,任真坐在這個位置上,當然不想因私廢公,成為北唐的罪人。

    出於良知,這個為復仇來的人,挺身而出。

    「智者寡仁,是普遍現象,卻非絕對,仁者棄智,更偏激而不切實際。仁和智並不衝突,二者兼得,雖然困難,才是正道。」

    「所以我相信,以鄔兄的才學和心性,如果能多學學權術,同流卻不合污,而非瞧不起它,日後必能平步青雲,成為北唐的脊樑!」

    任真認真看著他,像是在指點很器重的晚輩,眼神裡充滿期待。

    「你太天真了,」鄔道思啞然一笑,「又或者說,你把我想得太單純了。」

    任真面無慍色,「哦?何出此言?」

    鄔道思沉聲說道:「難得聊這麼多,我也能看出,你並無歹意,不妨再多說幾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攔不住的,除非,你能掀翻這片天!」

    這話云山霧罩,任真聽得有些糊塗。

    鄔道思不想解釋,「跟你聊天,我很欣慰,因為我發現,朝堂並非腌臢不堪,還是有人在秉持仁義。可惜,獨木難支,無濟於事。」

    說罷,他不再停留,追向快消失在前方的人群。

    任真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嘆息,「你的言行,為何總是如此偏激悲觀?」

    ……

    ……

    山不在高,有脈泉則靈。

    不一會工夫,眾人達到山頂。

    山頂並不陡峭,而是一大塊平地,中間向下凹陷,坐落著一眼靈泉。

    說是靈泉,其實佔地數畝,更應該稱之為小型靈湖。

    這就是仁脈脈泉。

    脈泉由靈氣匯聚而成,因此,眼前的靈湖裡並沒有水,而是瀰漫著一層純淨無垢的靈氣絲縷,深不見底。

    從遠處望去,白茫茫一片,宛如連綿雲海。

    眾人站在岸邊,俯身凝望著脈泉,雖沒跳進去,吸收著附近的清新空氣,已然感受到令人振奮的精沛真力,躍躍欲試。

    帶路的考官說道:「現在,你們可以進入脈泉了。兩個時辰後,我會帶你們離開。」

    說罷,他自顧走到遠處休息,不再關心士子們的狀況。

    眾人早就迫不及待,見此情景,爭先恐後,紛紛躍入脈泉,身形湮沒在白色湖面裡。

    他們都已進去,任真回頭就看到,鄔道思一人站在那裡,正望著脈泉發呆。

    他走過去,說道:「鄔兄,咱們一起進去吧!」

    鄔道思搖頭,面對這份修行良機,反而流露出失望之情。

    任真問道:「你怎麼了?」

    鄔道思黯然道:「我只是來看看,就不進去暴殄天物了。」

    任真大感驚奇,沒想到對方是玩真的,看著極其珍稀的修行資源,竟然不動心。

    「暴殄天物?你要是跳進去,肯定對修行大有裨益。」

    鄔道思默不作聲。

    任真愈發好奇,追問道:「眼前看到的景象,你可曾滿意?」

    鄔道思抬手,指著脈泉邊上的石壁,有些唏噓。

    「來之前我就想,皇帝冷酷不仁,朝廷烏煙瘴氣,如此混亂時局下,在大唐讀書人心中,可還抱有希望,能否堅守仁義正道。今日親眼目睹,原來大家都絕望了……」

    循著他所指的方向,任真凝眸望去,只見在石壁上方,有一道若隱若現的弧線,蔓延向遠處。

    這是脈泉靈氣表層原先停留的位置,日子久了,便在崖壁侵蝕出這道痕跡。但現在,內部的靈氣已大幅消減,下方湖面跟這條線之間有不小的距離。

    脈泉衰竭,象徵著主攻這一脈的北唐儒生急劇減少,不復昔日興盛。

    換句話說,在世人眼裡,仁作為曾經的道德標準,如今已無實際意義。亂世之中,連朝廷都不以仁取人,棄如敝履,一心入仕的文人又豈會再修行仁脈,做無用功?

    江河日下,世道不古。

    仁脈衰竭,意味著北唐的人心變了。

    人心變了,又會如何?

    任真這才明白,他是來看這個的。

    鄔道思負手而立,剛才的悲憤目光,漸漸變得冷漠、麻木。

    「你勸我學陰謀權術,討好那個手染鮮血的女人。連天都是黑的,你告訴我,還如何讓人間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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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無言的憤怒

    之前談及朝政時事,言語間,鄔道思便對當今朝廷失望,只是措辭隱晦,沒有道破而已。

    眼前四下無人,義憤填膺之下,他毫不掩飾胸臆,直接斥責女帝武清儀。

    世風淪喪至此,罪魁禍首當然是皇帝。

    想讓人間清白,就只能捅破這片黑暗的天!

    任真很警覺,沒有接著話茬說下去。

    兩人只見過兩面,談不上交情,便不至於推心置腹。鄔道思非愚魯之輩,這些話該不該說,後果如何,他心知肚明。他還敢直言不諱,難保不是在給任真下套。

    沉默半晌後,任真幽幽說道:「你就不怕我洩密,揭發你有謀逆之心?」

    鄔道思冷笑,轉身瞥一眼,沒再說什麼,揚長而去。

    他真的只是來看看。

    任真怔在原地,望著他下山的背影,表情有些複雜。

    最後瞥視那一眼,充滿鄙夷和譏諷,對他的試探不屑一顧,這讓他生出懊惱之情,後悔說出這話。

    「難道我這是小人之心?」

    他對鄔道思的言行無法理解,只好收起思緒,縱身躍入脈泉。

    泉裡無水,到處流動著潔白精純的靈氣,撲打在肌膚上,感覺濕潤而清涼,就像行走在林間的晨霧裡,說不出的舒爽。

    這是一次滌蕩心神的沐浴。

    任真並未落地,而是懸浮在泉裡,被濃郁靈氣包裹其中,閉目凝神。隨著神意運轉,他渾身毛孔舒張,宛如吸水海綿一般,開始貪婪汲取這些靈氣。

    不止是他,脈泉裡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不同之處在於,由於體魄和資質的不同,每個人的吸納速度也會有差異。

    對任真而言,他自然下垂的左手處,天眼正在瘋狂吞噬,將四周靈氣全都撕扯過來,以至於這一位置如牛乳般純白,靈氣濃郁到了極致。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脈泉,在終南書院時,徵得顏淵同意,他便進入師脈脈泉,潛心修行數日。那次,他的修行成果豐碩,從四境下品臻至圓滿,直逼第五境。

    而如今,再想突飛猛進,已不現實。畢竟,眼前時間太有限,仁脈的靈氣濃度遠不如師脈,最重要的一點是,後五境修行艱難,再想跟當初那樣境界暴漲,純屬做夢。

    最終,經過兩個時辰的浸泡,任真跳出脈泉時,修為提升至五境中品。鑑於他已經數月停滯不前,這算是很不錯的收穫。

    此時的他,神清氣爽,彷彿換了個人一樣,眉眼間透著蓬勃朝氣。

    「八境以下,這脈泉能助人提高效率,飛速修行。海棠進宮後,有的是時間進脈泉,我要想再追上她,只會更困難……」

    現在,海棠是六境下品,而他只有五境中品,分開一段時間後,她的實力將漲到何種地步,根本無法預知。

    兩人心有靈犀,海棠立即感知到了,在他心底回應道:「如果能到七境,咱們再度聯手時,我就有信心,從風雲前十手裡全身而退。」

    任真聞言,頓覺失望,「前些日子你說,遇到八境下品能全身而退,敢情你再提升一層境界,還是只有打不過逃跑的份兒?」

    他受夠了身不由己的感覺,恨不得能立即戰勝八境,躋身大陸最強之列。

    海棠微嘲道:「你只有區區五境,能從他們手裡逃走保命,還不知足?何時你追上我,不再拖後腿,咱們就會贏了。」

    她沒說錯,雙劍合璧的侷限,不在於她有多強,而是任真有多弱。如果兩人皆是七境,到時輕鬆戰勝八境,便不是問題。

    任真咬了咬牙,回敬道:「你等著!班師回朝時,我一定憑本事把你壓在床上!」

    昨夜表白成功後,他就琢磨著找機會,把生米煮成熟飯。可惜天意不作美,兩人才剛確定關係,還沒來得及你儂我儂,就要分開,這令他很不爽。

    海棠嗤笑一聲,沒再說話。

    誰壓誰,還不一定呢。

    ……

    ……

    歷時兩天半,朝試進入最莊重的環節——殿試。

    以主考官假蔡酒詩為首,全體中榜貢生排成四列,整整齊齊,跟隨在他身後,魚貫走進昭文殿。

    文試在左,以鄔道思為首,在任真的提攜下,他順利成為會試首名;武試在右,以王桀為首,經過激烈決鬥,這位北境之王力壓群雄,雄踞榜首。

    眾人站在階下,一起朝女帝行禮問安。

    女帝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看著這屆貢生,微笑說道:「都平身吧。」

    假蔡酒詩移步,退到一側靜立。

    到了殿試環節,由女帝親自出題考察貢生,並欽點頭甲三名,基本沒有主考官什麼事。所以,任真才敢讓替身扮演蔡酒詩,而他自己出現在考生裡,應對殿試題目。

    這時候,一名內監捧著托盤,走到女帝面前。

    裡面放著兩份奏摺,一份是此次大朝試的中榜名單,另一份是禮部擬好的備選題目,供女帝參考。

    女帝拿起那份名單,仔細閱看起來,沒有說話。

    偌大宮殿,一時寂靜無聲。考生們都屏息凝神,緊張等待女帝訓示。

    女帝抬頭,望向階下右首那人,眼眸裡閃爍著莫名的光芒,「你就是王桀?」

    王桀聞言,出列躬身答道:「正是草民。」

    女帝頷首,對他的英武氣度比較滿意,說道:「雲榜第一,北境之王,我聽說過你的大名。虎父無犬子,此去前線戰場,希望你能繼承令尊遺風,為大唐守護疆土,立下汗馬功勞。」

    對普通百姓來說,能被皇帝知道姓名,當面稱讚和勉勵,這是天大的榮耀。士為知己者死,估計很多人會感激涕零,當場表達誓死效忠的心意。

    然而,王桀不是普通人。

    他默然而立,沒有任何慷慨激昂的回覆,只是把頭壓得更低了。

    沒人能察覺,他眼眸裡綻放出鋒銳的寒光,如利箭在弦。

    早就聽過?

    既然聽過,那你應該還聽過,先帝曾當眾許諾,要封我為異姓王!

    既然聽過,那你就該替你丈夫兌現諾言,而不是讓我背負屈辱,在泥潭裡掙紮了三十年!

    君無戲言,虧你還有臉面,說你知道北境之王!

    你讓我替你賣命,憑什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0
第316章 重考

    王桀敢怒不敢言,也沒打算說什麼。

    這三十多年裡,他學會的最重要一項本領,就是忍耐。

    只聽女帝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埋怨我,沒封你為異姓王。那畢竟是先帝許下的諾言,也是他一時激動所致。本朝如今只有梁王一位親王,你若無赫赫功勛,就想封王,領袖群臣,眾將士勢必不服。」

    任真掀開舊案後,女帝為了撇清罪責,堵住悠悠眾口,將一切歸咎為庸王高瞻的嫁禍污衊。高瞻費盡艱辛逃離京城,斷然不敢再回來,此事便死無對證,最多各執一詞。

    於是,舊皇族高家唯一的王爵被剝奪。

    誰要是真的封王,跟極可能成為儲君的梁王平起平坐,其地位和份量可想而知。事關重大,女帝當然不願敕封王桀。

    王桀低頭不語。

    女帝正色道:「先帝的承諾畢竟存在,此事眾所周知,我也不能讓他食言。這樣吧,你是武試首名,我便讓你暫任副將,前往敬侯李存嘯麾下聽命。」

    王桀抬起頭來。

    「如你能立下奇功,驅敵於國門之外,我自當履行諾言,封你為幽王,到時群臣心悅誠服,也不會有非議,如何?」

    王桀淡淡說道:「謝陛下。」

    他心裡卻暗笑,「怎樣才算奇功,到時功勞記在誰頭上,還不是你說了算?畫餅充饑,就想收買人心,武清儀,你真以為我傻麼?」

    場間其他考生哪想到這一層,聽到封王二字時,他們都眼花耳熱,精神鼓舞。

    在他們看來,這屆新人還沒出征,陛下就當眾作出如此承諾,看來,朝廷這次肯下血本,要重賞殺敵立功的將士。這正是他們揚名立萬、名垂青史的大好時機!

    女帝,繼續翻看榜單。

    武試只以決鬥分勝負,昨天就已塵埃落定,今天前來參加殿試,只是走個過場,在她面前露露臉。她點名激勵王桀,算是對武狀元的認可。

    這就意味著,本屆武試真正結束了。

    殿試,從來都是文試考生們的主戰場。一般而言,女帝出的題目皆源自儒家經典,考生在規定的範圍內,當場作答,由女帝評定最終成績。

    雖說規矩如此,實際上考生那麼多,良莠不齊,女帝沒必要都親臨親為。漸漸地,大家都形成默契。

    會試名列前茅的幾位翹楚,必有真才實學,上得了檯面,就讓女帝親自考察,至於後面剩下的眾人,無關痛癢,考官們走個過場,隨便打發就是了。

    換言之,心裡壓力最大的,應該是鄔道思這些人。

    女帝看著名單,說道:「今年的會試題目偏難,諸位成績差一些,我能理解。但是你們不必抱怨,出題的考官不通人情,他盡職盡責,意在遴選真正的棟樑,我很欣慰。」

    說著,他看了假蔡酒詩一眼,點頭表示認可。

    「尤其是最後一題,徵求退敵之策,正契闔眼前的實際形勢,集思廣益,深得我意。故而,昨日會試成績出來後,我特意抽調幾份卷子,想看看諸位有何妙計。」

    聽到這話,眾人心神驟緊,都在驚慌地回憶,自己答題時有沒有犯忌諱,是不是書寫格式不規範,擔心自己的卷子被陛下抽中,萬一惹得她不悅,這輩子的仕途就徹底黃了。

    任真站在武試人群裡,也是暗暗詫異,沒想到女帝會如此關心,親自抽調考卷查閱。

    這時,女帝合上名單,放回內監捧著的托盤裡,又拿起備考的殿試題目,卻沒立即打開。

    「我只看了前幾名的卷子,本來滿懷期待,以為你們精通文韜武略,能提出可行的作戰方針,結果卻大失所望。每份卷子上都是寥寥數語,敷衍了事,連句像樣的意見都沒有。」

    說到這裡,她臉色微沉,看向文試隊列最前方。

    「有名考生倒是寫了不少,將空白處填得滿滿噹噹,卻又用墨汁統統塗掉,變成黑炭一塊。在試卷上信手塗鴉,鄔道思,這樣很好玩嗎?」

    她盯著昂首挺立的鄔道思,從話音裡聽不出情緒。

    任真見狀,不禁苦澀一笑。

    鄔道思在試卷上仗義執言,忤逆女帝,幸虧他當場發現,奪筆將其抹掉。不曾料想,女帝還是留意到這處細節,在殿試上當眾責問。

    他心裡開始擔憂,害怕鄔道思的偏激性子又發作,說出大逆不道的狂言。若果真如此,將萬劫不復,神仙也救不了此人。

    這時,鄔道思邁步向前,舉止間氣度不凡,溫聲答道:「回陛下,草民本來專心作答,行將寫完時,忽又覺得,滿篇都是廢話,毫無實際意義,還不如不言,索性將其統統劃掉,以免污了閱卷考官的眼睛。」

    任真聞言,鬆了口氣。

    這麼回答就對了,說自己作答錯誤,發揮不滿意,於是抹掉寫出的答案,完全合情合理,女帝也無可指摘,最多批評他,不懂得保護試卷美觀。

    然而,女帝的回答超出他的預想。

    「是不是廢話,自有考官評判,你何必輕易放棄?我看過你前面的作答,見識精闢獨到,高屋建瓴,配得上成為本屆狀元。所以,你不妨把塗掉的內容念出來,就當是我在殿試時再考你一遍吧!」

    此言一出,場間眾人都瞳孔收縮,望著前方鄔道思的背影,眼神裡充滿震驚和豔羨。

    女帝的話意很明顯,她被鄔道思的才學打動,更傾向於欽點他為文狀元。能得女帝提前肯定,這是無數讀書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耀。

    拿鄔道思做過的題目,重新考一遍,這更是莫大的偏袒。畢竟,鄔道思先前有所思考,臨場作答時,不會像面對全新題目那樣,可能會措手不及,繼而驚慌失措。

    只要他別發揮失常,出現重大紕漏,憑藉女帝對他的賞識,將狀元收入囊中,不在話下。

    眾人既羨慕又嫉妒,能在最重要的殿試上撞大運,鄔家的祖墳肯定要冒青煙了!

    任真則不同,替鄔道思捏了一把汗,心臟再次緊懸起來。

    他對鄔道思更為賞識,相見恨晚,不僅沒將其視作晚輩後生,反而想與之結交,成為風雨同舟的摯友。

    正因如此,他才特別害怕,鄔道思真敢把原答案念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0
第317章 武氏十大罪

    眾目睽睽下,鄔道思神態自若,眉眼間多了一抹異樣的神采。

    他朗然答道:「不必了。題目本身就有謬誤,南晉此番入侵,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大唐不可能獲勝,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忍辱求和。正面擊潰敵軍?我不知道諸位哪來的信心!」

    話音未落,場間一片嘩然。

    鄔道思是不是瘋了,竟然敢在女帝面前,直言大唐不可能獲勝!

    簡直就是找死!

    人群裡,任真臉色霎時蒼白。完了,這位難得的才子必死無疑。

    女帝神情劇變,盯著鄔道思波瀾不驚的面容,一時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回覆。

    朝堂上危言聳聽,動搖軍心,他難道不清楚,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她眯著眼眸,寒聲說道:「不可能獲勝?何以見得?」

    她倒要看看,這個面不改色的年輕人,究竟想耍什麼名堂。

    鄔道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因為有你。」

    正因為有你這樣滅情絕性的暴君,北唐人心渙散,成一盤散沙,在這場戰爭裡,才會優勢盡失,無法抵擋南晉的獠牙。

    聽到這四個字,大殿內瞬間死寂,彷彿連掉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眾人太過驚恐,以致於不敢再議論,噤若寒蟬。他們無法想像,鄔道思竟然變本加厲,將矛頭對準到女帝頭上。此人絕對瘋了!

    女帝先是一怔,然後,無聲地笑起來,這副表情顯得陰惻可怖。

    她被鄔道思的狂言激怒了。

    但作為一代帝王,她的心性非常沉穩,並未當場發怒,將鄔道思打入天牢,而是端詳著這青年的淡定姿態,試圖看破他的真實情緒。

    「虧你真敢說。朕不是心胸狹隘之人,願意接納任何耿直的諫言。難得你有天大的膽量,不妨繼續說下去,如果有理,朕可以饒你不死。」

    她笑意如春風和煦,實際卻在想著,要當場從他的話裡,聽出他的動機和幕後主使,免得嚴刑逼供不成,讓那群逆賊逍遙法外。

    她不相信,鄔道思表現得如此鎮定,視死如歸,會是一時衝動導致,此舉背後定是有人策劃,居心叵測。

    「好,」鄔道思似乎不意外,欣然道:「那我就把先前的作答念出來,讓在場諸位聽聽,至於是否合理,相信天下人自有評判。」

    後方的任真聞言,隱隱有了計較,低垂著腦袋,心裡充滿懊惱之情。

    他早該想到,鄔道思蓄謀已久,是為求死而來,本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

    難怪他曾在考場上說,文人有骨氣,雖死不足惜。他是抱定主意,要以死伸張正義,成就青史的忠臣之名。

    難怪他只是想看看脈泉,沒有進去修行。人之將死,浪費那些靈氣,豈非暴殄天物?

    難怪他敢當著任真的面,直言不諱,不怕日後被舉報。他連這場殿試都活不過去,還談何日後?

    任真終於明白,人若求死,誰都攔不住。他抹得掉鄔道思的試卷,卻抹不掉對方心裡那股激憤。

    「年紀輕輕,何苦如此偏執?」

    他想不通,鄔道思為何要以生命為代價,執意鬧這一場?

    這時,鄔道思的清亮嗓音響起,如山間叮咚泉水,舒緩而柔和,聽起來很悅耳,不會讓人反感。

    「夫戰者,勝在天時、地利、人和。此三才相協,即見勝機……」

    這正是他當日的作答,被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

    女帝側耳聽著,暗暗讚同鄔道思此前的分析。此戰取勝之關鍵,就在於人和,這也是北唐最大的希望。

    鄔道思微微一頓,嗓音陡然升高,如錚錚金石之聲,鏗鏘有力,吟誦的情緒也激昂起來。

    「惜乎!憤乎!我泱泱大唐,民心盡失!」

    眾人心臟同時抽搐,此人的狂悖之論終於還是來了。

    「縱觀當今皇帝所為,空想君臨天下,可有分毫仁愛之心?」

    ……

    「她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殺夫屠兄,殘害忠良。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注】

    「今有毒婦武清儀之十大罪狀,願誦與天下人聽!」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鄔道思原本是在分析國戰,談到人和時,竟話鋒陡轉,忽然放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痛斥女帝為毒婦,還要陳述她的十大罪狀!

    女帝臉上毫無血色,雙手緊緊抓住龍椅把手,克制著心頭的暴怒。十大罪狀,這年輕人果然是有備而來!

    鄔道思面沉如水,義憤填膺,轉身對著後方眾人,慷慨陳詞。

    「她包藏禍心,窺竊神器,覬覦先帝皇位,竟不惜對親夫下毒手,又將罪名嫁禍於兄長襄王,毫無親情人性。弒君篡位,滅情絕性,其罪一也!」

    關於襄王高澄案的始末,先前世人被蒙在鼓裡,還不知情。任真進京後,滿城廣發供狀,才令真相大白。北唐百姓意識到,武清儀其實是篡位自立,手段毒辣至極。

    此時,第一條罪狀念出後,人們都低頭沉默。有任真翻案在前,他們已清楚這條控訴的始末,雖然嘴上不敢說什麼,心裡都在默認。

    「為了順利奪權,她構織一系列陰謀,炮製出三大冤案,將開朝功臣任天行逼上絕路、使一代賢王高澄冤死、令北海忠良之士遭受屠戮。殘害忠良,濫殺無辜,其罪二也!」

    元武朝三大案,血流成河,冤死者至少有五萬人,且都是北唐的棟樑忠臣。一將功成萬骨枯,這纍纍血債,必然要記在女帝頭上。

    「篡位登基後,她大肆封賞陰謀同夥,明知這些人品行奸詐,任由其興風作惡,把持朝政,卻將忠正賢才排斥在外,以致貪墨舞弊盛行,民不聊生。寵信奸佞,荒廢朝政,其罪三也!」

    這點也是鐵證如山。

    為了平反昭雪,任真將兩大案的所有同謀盡皆刺殺,同時,利用供狀,挑明他們曾經幹過的勾當。

    如此一來,世人終於看清這些人發跡陞官的真相。原來一切並非運氣使然,而是因為他們都充當過女帝的爪牙,在篡位過程中扮演過極其陰毒的角色。

    親奸佞而遠賢臣,當朝皇帝如此荒唐,北唐怎麼可能會有清平世道!

    「操控雪影衛,嚴刑酷法,剷除異己,其罪四也!」

    「縱容採買司,橫徵暴斂,慾壑難填,其罪五也!」

    ……

    「豢養面首,淫亂宮闈,荒淫無恥,其罪九也!」

    「崇信道統,無視法度,踐踏百姓,其罪十也!」

    整整十條大罪,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鄔道思義憤填膺,抬手直指堂上的女帝,厲聲怒罵。

    「有此毒婦當道,殘暴百姓,魚肉百姓,致使朝野離心離德,世風日下,還談何人和,談何抵禦南晉!」

    …………………………

    註:引用自唐代駱賓王的《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此文為討伐武則天所用。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1
第318章 國仇家恨,血濺朝堂

    鄔道思聲色俱厲,悲憤話語擲地有聲,在大殿裡迴蕩,眾人心間同樣震顫不已。

    直至此時,他們依然難以相信,這位准狀元會放棄大好前程,突然當堂發飆,如連珠炮一般,列數女帝的十大罪狀,罵得酣暢淋漓。

    他們僵滯在原地,傻傻地聽著,心裡都在想,今日之事傳揚出去,勢必會震驚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任真站在人群裡,盯著慷慨陳詞的鄔道思,臉色陰晴不定,心情複雜到極點。

    他事先清楚,鄔道思膽大包天,對女帝的暴政憤恨不滿,卻無法想像,鄔道思會鬧這麼一出大戲。早知如此,他絕不會讓對方進入殿試環節,得到大鬧朝堂的機會。

    鄔道思再有才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即興梳理出十條罪狀,他肯定是提前做好準備,爛熟於心。無論抽到的殿試題目是什麼,最終他都會把話題引到這上面來。

    那麼,他為何苦心孤詣,要當眾怒罵女帝?不惜搭上性命,難道只是為了過過嘴癮?

    很明顯,這是個巨大的陰謀。

    任真思緒急轉,這時候,已顧不上痛惜英才,而是開始揣摩鄔道思潛藏的動機。

    「武清儀之罪,路人皆知,但畏懼她的強權,只能把憤怒壓抑在心底。在萬眾矚目的殿試上,鄔道思怒斥昏君,更像是起兵討伐前傳發的檄文,煽動各州郡響應。這顆炸彈爆裂,北唐會更動盪不安。」

    他皺著眉頭,回想起前世的某些相似歷史,又聯想到北海的討武檄文案,漸漸接近事實的真相。

    「這個鄔道思,或許會成為引爆全局的導火索……」

    大堂之上,面對鄔道思的破口辱罵,女帝再難壓抑怒意,氣得臉色鐵青,眼眸如殺人利劍,陰戾可怕。

    一直在暗中護駕的蕭夜雨,此時已悄然走出,手裡提著那把鐵傘。只要女帝下令,他能以最快速度抹殺鄔道思,保證後者連一個字都無法多說,更休想跟女帝同歸於盡。

    女帝寒聲道:「朝堂上辱罵君王,豈止是誅九族的大罪,你是否考慮過後果?你指責我濫殺無辜,難道就沒想過,你的所有親友鄰居,因為你一人的叛逆,都會遭受株連殉葬!」

    她的話音冰冷,雖然嗓門不大,卻令眾人毛骨悚然。

    本朝三大案,株連者達數萬人,當時北唐無不心驚膽顫,嚇得孩童都不敢哭出聲,深深領教到女帝的殺伐手段。

    聽女帝話意,難道她要再展開屠殺,震懾北唐民心?

    場間氣氛頓時凝固,鴉雀無聲,快要讓人窒息。

    然而,鄔道思毫無懼意,跟女帝冷冷對視,譏諷道:「毒婦,今非昔比,你的皇位根基崩塌,不僅折損鷹犬爪牙,而且徹底失去民心,你以為,你這套老把戲,還能嚇唬住誰?」

    太祖病逝後,人心浮躁,那時她敢出手強硬,剷除反對她的忠良,是因為她抓住群臣爭奪擁立之功的念頭,趁機招攬大批擁躉。民間對她的性情又不清楚,反正都是逆來順受,老百姓沒理由產生強烈的排斥。

    但現在,局勢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百姓受盡朝廷苛政折磨,苦不堪言。今年又逢旱災,南晉進犯,天災人禍齊至,北唐哀鴻遍野,到處都是饑荒難民,人心惶惶,時局動盪。

    女帝再敢大開殺戒,掀起腥風血雨,等於自掘墳墓,逼百姓們揭竿而起,推翻這座忍受已久的皇朝。

    女帝聞言,氣極反笑,「乳臭未乾的蠢貨!真以為有些學問,就能指點江山,一呼百應?朕要將鄔家滿門抄斬,殺便殺了,路人避猶不及,誰願意替你鳴不平?」

    在她眼裡,這些柔弱文人太天真,整天陶醉於禮樂文章,手無縛雞之力,僅憑毫無約束力的仁義道德,就自以為能經天緯地,呼風喚雨。

    在真刀實劍面前,只是螻蟻罷了。

    「滿門抄斬?」

    鄔道思一怔,旋即仰天大笑,震盪朝堂,桀驁不馴。

    「武清儀,你可知道我來自何處?」

    女帝冷笑不語。

    「我來自北海。」

    女帝漠然看著鄔道思,像在看待一個白痴。

    「北海又如何?你以為高家會為了區區一介書生,公然忤逆朕的意志?有前車之鑑,他們遠比你更識時務。」

    鄔道思再次放聲大笑,嗓音刺耳,「毒婦,你要失望了。」

    「家父鄔立儀,當過三先生魏錚府裡的門房,家母鄔蘇氏,也是魏府的僕人。七年前,北海檄文案發,你派雪影衛前去,到處燒殺搶掠,我全家早就喪命在你手裡!」

    鄔道思笑容散去,死死盯著前方的女帝,眼眸裡滲出血絲。

    「魏錚先生乃一代鴻儒,忠正純良,名譽四海,為天下讀書人景仰。就因為政見不合,你派人血洗魏府,婦孺老少無一倖免。武清儀,你難道就不怕報應?」

    「我的雙親,是再卑微不過的草民,只懂辛勞餬口。他們連字都不識,更別提萬人血書,討武檄文,他們犯了什麼罪,也要被你們趕盡殺絕!」

    鄔道思瞋目而視,宛如暴怒的雄獅一般,熱淚在眼眶裡打轉。

    「那天,我陪少爺在府裡捉迷藏,恰好躲進地窖裡,逃過這場浩劫。當我爬出來時,我熟悉的所有親友,全都倒在血泊裡,陰陽兩隔。你剛才叫囂著,要把我滿門抄斬,你他媽的現在去殺啊!」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腦海裡浮現出那副終生難忘的場景,淚水奪眶而出。

    「天意讓我苟活下來,從那天起,我就發下毒誓,有朝一日,我一定會站在你面前,哪怕拼上我這條命,也要號召天下人起兵,親手掘開你的墳墓!」

    身負國仇家恨,只要能洗清,他雖死無憾。

    他整理衣襟,傲然長嘯道:「以我鮮血,來祭伐武戰旗!」

    說罷,他身軀激射而出,撞向大殿一側的那根銅柱。

    使命完成,他要以最壯烈的方式,將這場驚心動魄的劇變推上高潮。

    幾乎同時,女帝勃然而起,失聲道:「快去!」

    這話自然是對蕭鐵傘說的。

    尊為八境強者,蕭鐵傘的功力爐火純青,在她起身的一剎那,他就已從原地消失,以最快速度衝向鄔道思。

    一片驚呼聲中,鄔道思死意決然,眼看額頭離銅柱只有分毫,這時,他的身軀驟然凝滯。

    蕭鐵傘拽住他的胳膊,然後將他一把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想死?沒那麼容易!」

    女帝嗤笑一聲,盯著竭力掙扎的鄔道思,冰冷地道:「我要讓你瞪大眼睛看著,有誰膽敢造反!」

    鄔道思此來,就是想血濺朝堂,以十大罪狀激起民憤,拉開舉世伐武的大幕。如果無人敢響應,就證明他只是一廂情願,白白搭上性命。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鄔道思聞言,趴在地上狂笑著,面目猙獰。

    「毒婦,等死吧!北海已經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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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