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412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1
第319章 救人

    女帝的話剛說出口,鄔道思就立即回擊,無異於當眾抽她一耳光,粉碎了她的幻想。

    誰說無人敢反?北海已經反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如遭雷擊,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女帝僵滯在那裡,無言以對,臉色青紅不定。

    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鄔道思所說屬實,並非聳人聽聞,那麼,發生這麼大的劇變,為何京城遲遲沒有聽到動靜?

    要知道,自從她登基後,一直都在暗中盯著北海,唯恐舊皇族起兵復辟高唐。只要有風吹草動,京城就會迅速收到密報。

    而且,對北海的實力,朝廷瞭如指掌。循皇室舊制,允許駐紮五萬人守護皇陵,這支兵馬由高家心腹組成,是舊皇族唯一控制的親軍。僅憑這點人,真敢飛蛾撲火?

    另一方面,事涉北唐大勢,北海數百萬條性命,主謀者絕不會蠢到洩露機密,那麼,這一介布衣書生,又是如何得知?

    女帝沉默片刻,這些疑點從她腦海裡閃過,令她內心罕見的驚慌迅速平復下來。

    她作出判斷,北海想反但沒法反,鄔道思多半在使詐。

    盯著地上眼神怨毒的鄔道思,她眯起雙眸,冷笑道:「你以為朕會害怕?別說他們不敢造反,就算真反了,朕有的是手段,將北海夷為平地!」

    她沒有說謊。

    明知北海蠢蠢欲動,東山再起之心不死,她焉有不警惕戒備之理。從京城到北唐一線,她早就做好周密部署,隨時等候高家舊黨南下,自投羅網。

    人群裡的任真聞言,暗暗搖頭,明白她並不像看起來那樣淡定。

    說自己有的是手段,這點他相信。若說她不害怕,要麼是盲目樂觀,要麼是在強撐顏面。

    「鄔道思的意圖很明顯,今日大鬧朝堂,就是為了引人注目,趁機發表討武檄文,煽動北唐各路起兵。他為何敢押上性命,志在必得?或許,他的幕後主使就是北海……」

    旁觀者清,此時他明顯比女帝更冷靜,思考得也更深遠。

    若只有北海一隅造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民憤被引燃,北唐各地紛紛響應,揭竿而起。到時候,遍地都是義軍,如星火燎原,朝廷有再多兵馬,都難以招架。

    舉世伐武,女帝能不害怕嗎?

    他相信,北海高家的掌權者也能意識到,尋求四方呼應,群起而攻之,才是顛覆武唐的唯一勝機。所以,眼前這個鄔道思,應該就是他們下的一步大棋。

    看情形,北海真的要反了。

    「以目前的形勢,朝廷捉襟見肘,要面對壓境的南晉大軍,主力都已開赴前線,再想平定北海,絕非易事。如果這一仗打輸,觀望的各方勢力就會趁火打劫了……」

    昨天,敬侯李存嘯剛率領北方的幽州主力南下,今天,鄔道思就代表北海宣戰,不得不說,這個時機挑得太精準了。

    銅柱旁,鄔道思閉上眼睛,放棄了掙扎,嘴角卻噙著勝利的笑意。

    發表討武檄文,昭告北海起兵,他的使命順利完成。

    他以犧牲性命為代價,雪洗國仇家恨,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身後之事,將交給更多的北海人替他去做。

    他的意念漸漸模糊,浮現出攻破長安、處決武氏的勝利畫面。

    蕭鐵傘擒著他的胳膊,屈膝頂在他後背上,忽然臉色一變,「他服毒了!」

    感知到鄔道思氣機的衰弱,他這才醒悟過來,此人早在嘴裡藏有毒藥包,以防落到女帝手裡,遭受痛苦折磨。

    女帝冷哼一聲,眼神冰涼,「送太醫!一定要讓他目睹朕的鼎盛大唐!」

    她知道,對這種死士來說,死並不是懲罰,而是解脫。讓他們的信念破滅,死不瞑目,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蕭鐵傘點頭,像拎著小雞一樣,提起鄔道思破空而出。

    經歷這場劇變後,女帝哪有心情再主持殿試,情緒浮躁不安,於是將主考的差事丟給禮部官員,起身離開大殿。

    無需多想,任真也能猜出,她一定會立即去找元本溪,兩人合計應對北唐未來的危局。那位二師兄,始終是她最信任的心腹智囊。

    收起這些思緒,他迫不及待地想結束殿試,盡快離開皇宮。

    他相信,以太醫院的高明醫術,及時搶救鄔道思,應該能將其救活。那麼,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趁鄔道思尚未被處置妥當,以最快速度救他出來。

    明珠暗投,太過可惜,任真可不願看到,自己難得賞識的北海才子,永遠深陷牢獄之中,再不見天日。

    而且,鄔道思誓死反武,兩人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志同道合,來日方長,任真還有很多重大任務,要交給鄔道思這樣可靠而得力的幫手。

    這個人,他必須要救。

    熬了兩個時辰,天色將黑,總算等到殿試結束。趁人不備,任真朝假蔡酒詩使了個眼色,然後兩人匆匆出宮。

    替身回到吹水居,順利完成任務。任真既沒回家,也沒換回蔡酒詩的面容,徑直走向城北。

    他要去見莫鷹首。

    兩人初次相見,是在烏山鎮的鷹視堂,那時他用的就是本來面目,這次再以真容相見,自然還是以繡衣坊主的身份議事。

    如果他沒料錯,鄔道思服下劇毒,即使能搶救過來,也不可能立即康復。而天牢太陰暗濕黴,不適合收押虛弱又不能死的重犯。

    按以往慣例,朝廷應該會暫時把鄔道思關進京兆府大牢,等他身體好轉後,再轉到警戒森嚴的天牢。

    要救鄔道思,相對最容易的環節,就是在京兆府。

    所以,他只能來見莫鷹首。

    只要這位府尹大人願意幫忙,監守自盜,把鄔道思替換出來,就是舉手之勞。

    來到莫府,報上名號後,他被引進一間密室,很快見到莫鷹首本人。

    莫鷹首穿著一件血色睡袍,在昏暗燭火下,像是凝固已久的黑血,看起來有些陰森。

    他面帶微笑,請任真落座後,調侃道:「坊主上次造訪,屬下身體有恙,實在無法拜見。這次再不見您,恐怕我在南北兩道都不好混了!」

    對於眼前這個少年,他始終沒有懼意。

    以前不懼,是因為他在北唐經營多年,樹大根深,不怕隻身過江的猛龍,來壓他這條地頭蛇。

    現在不懼,是因為兩人都在京城紮下根基,而且虛與委蛇,並非對南晉誓死效忠。他們既有共同利益,又互捏把柄,誰都沒必要怕誰。

    任真苦笑一聲,「鷹首過謙了。若非事出無奈,我也不願連夜拜訪,咱們開門見山,不兜彎子了,如何?」

    莫鷹首點頭。即使任真不說破,他也能猜得到,無事不登三寶殿,任真肯定是有急事相求。

    「你幫我救個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1
第320章 大爭之世,不爭即爭

    莫鷹首沒有說話,等著下文。

    「今日朝堂上的鬧劇,想必你也聽說了。那個鄔道思,我瞧著挺順眼,而且他誓死反武,勇氣可嘉,對咱們這種懷有二心的人而言,算是值得信賴的幫手。」

    任真是在跟他解釋,自己為何要救鄔道思,免得對方有疑慮。

    莫鷹首抬手,抿了抿銀白的長眉,問道:「你想如何救他?」

    他沒有表態應允,想先聽聽任真的營救計畫。是否穩妥保險,會不會惹火燒身,這才是他最關心的地方。

    任真明白他的用意,「只要你肯幫忙,就輕而易舉。陛下要讓他活著受折磨,必會先將他關進京兆府,療毒靜養一段。以我的易容手段,換個替身進去頂罪,還不容易?」

    莫鷹首若有所思,「雪影衛肯定要對他動刑,萬一替身頂不住壓力,把咱們招供出來,就麻煩了。還得想個辦法,順理成章地把他弄啞……」

    任真不假思索,答道:「僅僅是啞巴,還瞞不過雪影衛的眼睛。事情也好辦,隨便找個神志錯亂的瘋子替他,過後你上報時就說,他突然瘋癲,懷疑是體內毒素竄入大腦所致。」

    莫鷹首微微一笑。

    不愧是坊主,這個辦法確實天衣無縫。無論如何動用酷刑,都無法從一個瘋子嘴裡找出破綻。劇毒損傷神志,致瘋的原因也合情合理,作為京兆尹,他不必承擔監守失職的罪名。

    營救計畫確定後,兩人都沉默下來。

    救不救得了,跟願不願意救是兩回事。任真心知肚明,說出這個計畫,只能讓莫鷹首打消顧慮,並不代表對方願意幫忙。生意場上無交情,接下來的籌碼交涉,才是最棘手的問題。

    「你想要什麼?」

    莫鷹首沉吟片刻,伸出一隻手,「五劍。」

    任真當然明白,他是在打孤獨九劍的主意,不禁啞然一笑,「我只想收服一名下屬而已,你認為在我心目中,鄔道思值這個價?」

    只要不是傻子,都不會拿自己的殺手鐧,去換取一條毫不相干的性命。精明如任真,更不可能答應。

    莫鷹首並不意外,說道:「漫天起價,坐地還錢,我總得試探一下,鄔道思在你心裡有多少份量。若真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坊主也不會甘願冒險搭救,讓我出手幫忙吧?」

    這是實話。如果任真不看重鄔道思,明哲保身即可,壓根沒必要救對方。反過來,任真肯出面,就已經說明,他很器重此人,莫鷹首有趁火打劫的機會。

    任真笑道:「你真以為,本坊主是有情有義的江湖豪俠?干咱們這行的,誰不是把下屬當成殺人利器?讓我交出劍聖絕學,呵呵,我寧願看著他死。」

    嘴上這麼說,他依然坐在那裡,沒有起身離開的打算。因為他清楚,只要買賣可談,莫鷹首肯定還會讓價。

    果然,莫鷹首伸出三根手指。

    任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莫鷹首微微挑眉,收回一根手指,犀利鷹眸深處掠過一抹黯意。

    面對兩劍的籌碼,任真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

    莫鷹首收回手指,淡漠地道:「我不瞞你,這兩劍是為犬子要的。他被范家小兒打敗,道心出現裂隙,真計較起來,還是因為你幫了范東流。我肯跟你談,是看在同僚情分上。」

    莫染衣是他的愛子,而范東流之所以變強,正是由於在拍賣會上,得到了任真的兩部強大劍經。所以他沒說錯,是任真的出現,扭轉了這兩名天才之間的強弱態勢。

    任真搖頭,「我沒偏袒任何人,范家公子的劍經,是他憑真金白銀買的,正常交易而已。莫家當初沒競拍到,現在又遷怒於我,這是沒道理的事情。」

    「正常交易?」莫鷹首冷笑,「所以,我現在跟你談這筆交易,以正常手段,替衣兒拿回最強的劍經。你肯賣給薛飲冰面子,傳給薛家兩劍,怎麼,我莫問天的面子,配不上兩劍?」

    他隱隱生怒。

    任真臉色微沉,說道:「原來你還跟薛家較勁,既然談到情面,那就成交吧!我不止給你兩劍,這次出征途中,還會把莫染衣帶在身邊,親自指點他修劍,這個面子如何?」

    這話和藹誠懇,聽起來是賣給莫鷹首面子,其中暗藏機鋒,是提醒對方,你兒子要想飛黃騰達,以後還得跟著我混,最好別逼我撕破臉皮。

    莫鷹首心思通透,瞬間聽懂話外意,借坡下驢,微笑道:「坊主如此厚愛犬子,我還有什麼理由推辭?救人一事就交給我了,等鄔道思入獄後,我通知你來換人。」

    任真暗鬆口氣,這筆買賣總算是談成了。

    莫鷹首卻沒有送客的意思,眨了眨眼,說道:「難得見到坊主,我心裡一直有道難題,想聽聽你的看法。」

    任真點頭。

    莫鷹首眼眸微眯,感慨道:「人活一世,奔波勞碌,到頭來,都是為了一己功名,合家美滿。尤其是你我這種臥底差使,越是整天提心吊膽,就越能體會到,安靜清閒是何等不易……」

    任真嘆息道:「我也羨慕那種生活。」

    他從對方的話裡聽出了歸隱之意。

    不料莫鷹首話鋒陡轉,「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從咱們進入繡衣坊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難以回頭。只要背叛南晉,身份被揭開,到時南北皆不容你我,天下之大,又何以自處?」

    在南晉眼裡,他們是叛徒,出賣了組織,必須要斬草除根。在北唐眼裡,他們鷹視狼顧,生有反骨,且禍害北唐已久,也會遭受排擠,鬱鬱不得志。

    臥底這份行當,很容易裡外不是人。

    任真琢磨著話意,沉默不答。

    莫鷹首望著跳動的燭火,幽幽說道:「大爭之世,本是英雄嶄露鋒芒之時。然而,你我終究見不得光,也容易跟天下為敵,在我看來,唯有明哲保身,斡旋周全,兩方皆不得罪,才是上策。」

    這段話,道出了他的處世之道。

    作為潛伏北境的密探首領,他肩負著監察北唐的重任,身邊強敵林立,整天惴惴不安,即使為南晉立下大功,也得不到犒賞和表彰,只能繼續賣命,惶惶不見天日。

    他的妻妾兒女,乃至整個家族,又都世居長安,萬一真的重創北唐,引起朝廷的瘋狂搜查,身份暴露後,他將家破人亡,萬劫不復。他所追求的「一己功名、合家美滿」,徹底破滅。

    於是這些年,他學會了敷衍搪塞,對於南晉的任務,他儘量矇混過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求不激怒武帝;

    他學會了清靜無為,對於北唐的權勢,他雖然控制官府和黑幫,勢力可怕,但低調隱忍,極少大肆殺伐,只求避開世人的注意。

    在他看來,大爭之世,不爭即爭。

    他這身紅袍,光鮮亮麗,既是南晉的鷹首紅衣,又是北唐的京兆官服,還是江湖的染血長袍。

    如果他想爭,或許能在某一立場上,博得更大的榮耀,卻勢必要放棄其他退路,孤注一擲。反過來說,正因為他不爭,誰都不投靠,誰都不得罪,才同時擁有多重權勢,進退自如。

    不爭即爭,即是中立。

    既不順勢而為,也不逆流而上。

    任由驚風密雨,此消彼長,我始終站在中間,巋然不動。

    這就是他的道。

    所以他看不慣,任真太愛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1
第321章 熬鷹

    任真赴北以來的表現,完全是另一個極端。為了盡快在北唐打開局面,他事事必爭,甚至不惜觸怒朝堂上的東西兩黨,可謂鋒芒畢露。

    在莫鷹首看來,年輕人血氣方剛,招搖過市,乃取死之道。任真用了太多的陽謀,過剛易折,日後容易捅出簍子。

    他很擔心任真的安危,畢竟兩人休戚與共,任真如果淪為階下囚,面對雪影衛嚴刑拷問,可能會將他招供出來,那麼到時,他想繼續不爭,在亂世中安穩度日,也不可能了。

    所以,當著任真的面,他說出這番話,並非真心請教任真,該如何自處,而是想暗示提醒他,身為繡衣坊主,他不能樹敵太多,更不敢招惹南晉,為自己惹出殺身之禍。

    「你經營賭坊生意,應該明白一個道理。再高明的賭客,也不可能常勝不輸,一旦輸了,便會傾家蕩產,萬劫不復。在亂世裡謀求苟全,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不賭,不爭。」

    他相信,憑任真的智慧,絕對能聽懂話裡的勸誡之意。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我懂了。」

    他沒有爭辯或者反駁的想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個人的處境都不相同,讓別人理解自己的難處,跟自己理解別人一樣困難。

    莫鷹首神色微鬆,又說道:「不過,關於救鄔道思這點,我很贊成。你應該看得出,他是北海落下的重要棋子,把他藏在麾下,萬一以後北海得勢……」

    他點到即止,沒有說破。

    任真暗笑,此人果然是鷹視狼顧,始終想著尋找退路,現在又把鄔道思視為護身符,如果北海真能攻陷長安,復辟高唐,他就能以此討好舊皇族。

    他不想聊北海的話題,轉而說道:「有件事我一直百思不解,莫家世居長安,鷹首又身為家主,地位煊赫,為何會披上繡衣坊的紅衣?」

    畢竟,莫鷹首的家業和親屬都在長安,要想謀取榮華富貴,也應該是效忠北唐才對,絕犯不著冒險替南晉賣命,幹起投敵叛國的勾當。

    他到底圖什麼?

    任真自從知道,莫問天就是鷹首,心裡就想不通這點。然而,坊裡關於四堂首領的資料,都是一片空白,無從查知。

    莫鷹首凝眉,眼眸直視著任真,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關於這個秘密,應該讓你知道,或許那也是你的命運。」

    任真一怔,不明所以。

    「加入繡衣坊那年,我才二十歲,還不是莫家家主。那時的我,深感待在長安太枯燥,憧憬鮮衣怒馬的自由生活,便外出遊歷。一路上總聽人誇讚,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莫鷹首一邊說著,起身走到書架前,挑出一本古籍,隨手翻動著,悠揚的思緒飄回很久以前。

    「於是,我孤身渡江,潛入南晉腹地,想好好玩耍一番。有次在金陵酒樓上,我喝得酩酊大醉,舉止狂放,引起了其他客人注意。想不到,其中有一位,竟在長安見過我!」

    任真聞言,恍然一驚,看來有麻煩了。

    「那人認出,我是北唐莫家的長公子,連夜去衙門報官,還污衊我是北唐奸細,意欲騙取賞金。在毫無防備下,我被抓進繡衣坊,飽受嚴刑拷打。」

    說到此處,莫鷹首眸光幽寒,可怕到了極點。

    「我清白無辜,哪有什麼好招的,本以為這下死定了,然而沒想到,一個白衣如鬼的男人去牢裡探望我,說只要我利用身份之便,以後遵從安排,幫他獲取情報,他就可以放我離開。」

    白衣如鬼?

    任真忽有所思,「那個人是……」

    莫鷹首轉身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正是曹國舅。」

    任真神情驟變,國舅曹春風的陰毒手段,他深刻領教了好幾年,怎會不知其厲害。

    「只要能活命,我豈有不答應之理?就這樣,我成為繡衣坊的一員。當時我以為,只要逃回我的地盤,就算我食言反悔,拒不兌現先前的諾言,南晉又能奈我何?」

    他幹咳一聲,臉色微白,痛苦道:「後來才知道,我的想法太天真。南晉敢放我回來,就不怕我變卦,他們早有應對之策。那個曹春風,在我體內做了手腳……」

    「你說什麼?」

    任真豁然從椅子上跳起,死死盯著莫鷹首,臉色比對方還煞白。

    莫鷹首知道,他為何如此激動,拍了拍肩膀,讓他先坐下。

    「他在我體內中了某種蠱。每隔一段時間,蠱毒就會發作,渾身劇痛難忍,彷彿被萬蛇噬咬一般,生不如死。初次毒發那夜,他親自現身長安,給我一顆藥丸,我服下以後,毒蠱立即退散不見。」

    回想起那種恐怖痛楚,他額頭上滲出不少冷汗。

    「他告訴我,這種毒蠱由他親手飼養,獨步天下,除他之外無人可解。只要我肯聽話,乖乖為南晉效命,他就會定期給我派送解藥,提前壓製毒蠱發作。我貪生怕死,不敢自殺,就這樣被馴服了。」

    任真微微顫抖,聽得渾身冰涼。

    此時,他終於領略武帝的馭人手段。他萬分肯定,自己體內一定也被中下毒蠱,才會被放心地放出來。

    「於是,我在南晉操控下,利用莫家的深厚根基,一手建立起鷹視堂,監視北境。在這期間,為了求藥,我殺過太多北唐同胞,再也無法回頭。南晉恩威並用,終於賜給我解藥,徹底消除毒蠱。」

    鷹視堂卓有成色,武帝也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對莫鷹首施加壓力過度,萬一將其逼瘋,拚個魚死網破,太不划算。

    莫鷹首長吐一口濁氣,如劫後餘生,擦拭著汗水說道:「我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遊歷南晉。明白最深刻的道理,就是永遠別跟南晉為敵。希望你能及早明白!」

    他剛才說,或許也是任真的命運,就是這個意思。南晉連馴服一隻鷹隼,都煞費苦心,要是對付繡衣坊主,絕不止毒蠱這麼簡單。

    任真體內的名堂,或許會更恐怖。

    所以,他將這個秘密說出來,是希望任真意識到後果,別再做觸怒南晉的蠢事。否則,一旦南晉降下懲罰,牽連到他的身家性命,那他就死得太冤了。

    任真目光僵滯,望向莫鷹首,竭力克制著崩潰的情緒,問道:「我體內的毒蠱從未發作,又是什麼情況?」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2
第322章 天沒有眼,我有

    莫鷹首答道:「不清楚。或許,他沒給你下蠱,又或許,武帝認為驚動你的時機還沒到……」

    他說出兩種可能,心裡也清楚,毫無疑問是後一種。

    任真自然明白這點,說道:「我有位朋友,以前也曾懷疑過。他用強大神通洞察我的身體,沒能發現異常。」

    莫鷹首搖頭道:「毒蠱平時無色無形,只有發作時才會顯現出來。你又沒發作過,不可能找得到蠱種。」

    任真追問道:「你有中蠱的經歷,肯定專門研究過毒蠱,或者是下蠱的曹春風。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收穫?」

    「毒蠱這東西,本就是域外邪術,人族藥典裡罕有記載,除了曹春風,無人能弄懂其中名堂。而曹春風,又是行尸走肉,跟死人無異,沒法按常理去揣摩他。」

    「域外?」任真一怔,「你指的是荒族?」

    大陸有南北兩朝,分驪江而治,然而這並不是世界的全部。在兩朝西部,也就是驪江的上游,有八百里荒原,迷霧毒沼彌補,常人難以進入,被稱作荒川。

    秋暝劍淵處在北唐西方的十萬大山,那裡已是蠻荒地帶,環境惡劣,人跡罕至,便毗鄰荒川邊緣。

    正因為荒川凶險可怕,在春秋十國時代,乃至更早以前,附近國家在制定刑罰時,往往將犯人驅趕進荒川,讓他們慘死在迷霧毒沼內,視作一項嚴厲酷刑。

    然而,還是有一些流犯意志頑強,在荒川裡繁衍生存下來。隨著時間變遷,毒素在體內累積,促使他們以及後代發生異化,器官扭曲,醜陋無比。

    由於卑微心理,畏懼被正常人恥笑,他們不敢回到中原兩朝,而且也適應了荒川的野蠻環境,以捕捉魚獸為生,於是安穩定居下來。

    這群被稱作荒族。

    荒族也是人,只是身體異化的流犯後代,為人族所不齒。

    此時,聽莫鷹首提到域外,任真才聯想起那片荒川毒沼。莫非曹春風的毒蠱,會跟八百里荒川有關?

    莫鷹首說道:「我只是猜測。畢竟,荒川裡毒瘴瀰漫,或許是適合養蠱的地方,也超出人族的知識範圍。」

    任真感到失望,悵然道:「如果有機會,看來要去荒川走一遭了……」

    莫鷹首聞言,連忙阻止道:「千萬別去!那裡危險不說,如果毒蠱真跟荒川有關,曹春風必會意識到,你想破解毒蠱。那時他催動毒蠱,你的下場就慘了!」

    在他看來,隱忍服從南晉,讓毒蠱安靜蟄伏,這樣好好過日子,遠比主動激怒對方,被毒蠱折磨得生不如死更好。

    任真沉默不言。

    莫鷹首見狀,只好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出意外的話,明早鄔道思就會被送來。事不宜遲,我得連夜去牢裡挑選頂替的犯人。」

    任真嗯了一聲,悶悶不樂地離去。

    他為救鄔道思一事而來,沒想到,卻意外地打聽出這個關鍵秘密。救別人容易,救自己才難。

    當然,這是個突破性進展,至少現在能確定,蟄伏體內的那東西是毒蠱,或許跟八百里荒川有關。至於未來會怎樣,誰知道呢?

    走在深沉夜色裡,他忍不住感慨一句。

    「活著真難。」

    世界靜謐,無人應答。

    ……

    ……

    天亮後,任真收到通知,魚已入網。

    他喊上徐老六,一起去了莫府。

    臨近晌午,天色依然陰暗,風雨將至。

    他來到一牆之隔的京兆府大牢。

    站在大牢門口,他倚著牢門,跟看守的獄卒嘮了會嗑,笑容親切溫和,令兩名獄卒受寵若驚,忍不住感慨,這位侯爺真是平易近人,不僅親自來跟重犯送行,還噓寒問暖,關心自己家的生活狀況。

    他們當然無法看見,被施了隱身的徐老六,扛著一個被同時點穴且隱身且易容的瘋子,趁他們聊天的間隙,悄悄溜了進去。

    走進牢裡,一名提司按照京兆尹大人的吩咐,打開鄔道思的牢門,讓主考官蔡侯爺進去,訓斥那位狂徒一番。

    陰暗牢房裡,鄔道思坐在茅草堆裡,蓬頭垢面,冷冷盯著任真,心裡感到費解。

    他不明白,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蔡侯爺,究竟要幹什麼?難道是想羞辱他不識好歹,冥頑不靈?

    他剛冒出這樣的想法,任真的辱罵就開始了。

    「你這冥頑不靈的蠢貨!放著好好的狀元不當,非要褻瀆君王,你他媽就是找死!」

    「你怎麼死不行,非要在殿試考場上鬧事!本侯好不容易當上主考,成為你們這一屆座師,卻讓你這根攪屎棍給攪黃了!」

    「呸!他們都是人才,你才是屎!你全家都是屎!」

    ……

    獄卒們站得老遠,也能聽到任真那破口大罵的嗓門,忍不住偷笑。

    「這位新晉侯爺也是倒霉,初次主考就攤上這攤子事,以後跟其他官員論起門生,肯定會顏面無光!」

    「依我看,是蔡侯爺坐不住了,害怕姓鄔的狗急跳牆,瘋了亂咬人,說成是受他主使,所以他才來發洩一通,好讓人家知道,他痛恨姓鄔的。」

    「嗯,不過問題不大,誰讓侯爺御前得寵呢?咱就別操這心了,人家好歹賞臉跟咱嘮會兒,就不能想著他的好?」

    幾名獄卒七嘴八舌,並不知道,就在這會兒功夫,任真已將鄔道思點穴,讓徐老六背起來,然後把瘋子替身丟在那裡,解除了隱身。

    瘋子坐在草堆裡,一動不動,跟剛才的鄔道思如出一轍。不是他不想動,而是被點了很重的穴,至少要十二個時辰後,才能解開。

    這樣等他瘋癲時,能洗清任真下手的嫌疑。

    鄔道思本人也被點穴,實屬無奈。昨晚在莫家,任真烏鴉嘴幾句,說鄔道思毒素入腦,沒想到詛咒險些靈驗,卻是毒素下移,導致他下半身癱瘓,動彈不得。

    沒辦法,只能讓徐老六背回家,一輩子養在府裡供著。這樣也罷,他沒法走動,省得再跑出去滋事尋死,只能藏在幕後出謀劃策。

    一前兩後,三人離開大牢。

    風雨將至,街道空蕩無人,走在回府途中,頓覺寬敞不少。

    被解開穴道後,鄔道思趴在徐老六背上,依然紋絲不動,一度令任真懷疑,是不是解錯了穴道。

    眼看要到府門前,暴雨猝然砸落,將整條街籠成茫茫一片。

    任真帶了一把傘,於是走到徐老六身後,替鄔道思撐傘,自己則走在滂沱大雨中。

    鄔道思再不能沉默,一把推開任真的傘,然後用力掙脫徐老六,倒跌在泥濘地裡。

    他不能容忍別人的憐憫和施捨。

    昔日北海才子,丰神俊朗,沒能殺身成仁,名垂青史,如今卻變成殘廢的落水狗,苟活人間。再想自殺,完全是另一回事。

    生不如死,這叫他如何面對現實。

    他癱倒在雨裡,目眥盡裂,仰天大哭。

    「蒼天,你還有眼嗎!」

    造化弄人,求死者不得,求生者卻不能,奸人橫行當道,好人卻流離罹難,除了怪蒼天,還能有什麼辦法?

    任真撐著傘,蹲在他身旁,誠懇地看著他。

    「天沒有眼,我有。」

    一把傘,遮住了主僕,也矇住了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2
第323章 出征

    大朝試以震撼的方式結束了。

    若在往年,金榜放出後,京城的街頭巷尾會熱鬧非凡。

    年輕進士們跨馬遊街,春風得意。百姓們紛紛議論,誰家兒郎考了多少名次,達官豪族則忙著挑乘龍快婿,趁機拉攏朝廷新貴。

    甚至連青樓姑娘們,也沾到了金榜題名的喜氣,在勾欄間嘰嘰喳喳,攀比自己睡過的俊俏小生的名次。

    可惜今年,注定不會有這些熱鬧景象。

    南方戰事一起,兵荒馬亂,連京城也感受到了壓力。進士們還沒來得及慶祝高中,就要隨大軍南下,接受血與火的戰爭洗禮。對少不更事的年輕人來說,未必是樁好事。

    而鄔道思炮製的殿試鬧劇,令京城上下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密切關注著千里之外的北海,生怕叛軍如神兵天降,一夜之間奇襲長安。

    北海若是起兵造反,跟南晉大軍遙相呼應,北唐將腹背受敵,陷入捉襟見肘的兵力危機。三大主力捲入南線,朝中無兵可派,又該如何應對北線戰役?

    這是個難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鄔道思的宣言並未實現。八方矚目下的北海,宛如一潭死水,波瀾不驚,遲遲沒有鬧出動靜。越是如此,朝中群臣越是不安,一股陰謀的味道揮之不去。

    雪影衛提審鄔道思十餘次,試圖從他嘴裡撬出謎底,皆無功而返。誰能降服得了一個瘋子?這不是裝瘋,是真瘋。

    在一片焦慮不安的氣氛中,任真悄然出徵了。

    三天後,他率領一支由兩千人組成的小隊,自宣武門而出,奔赴前線戰場。這支小隊的核心,正是今年大朝試選出的青年精英,也是北唐的未來希望。

    既然號稱精英,當然不能把他們放在同一個籃子裡。跑出數十里後,在一塊平地上,任真命令原地休息,開始進行人員分配。

    他勒住韁繩,停在最前方,掃視著身後這群再年輕不過的將領,說道:「我知道,你們不是普通新兵,個個背景深厚,家裡跟軍方多少都有往來。所以,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他沒精力去逐一篩選安排,只能任由這些人挑選陣營。

    他的話剛說完,王桀便縱馬走出,披著一身玄色盔甲,看起來威風凜凜。

    「我受陛下欽命,到敬侯軍中效力,告辭。」

    說罷,他一甩馬鞭,頭也不回,往長平方向而去。

    不少人見狀,紛紛追隨北境之王的身影離開,顯然,他們跟幽州軍早有舊交,此時去投奔,可以得到照應,不會吃太多苦頭。

    兩百多名文武進士,瞬間走掉一半。

    任真不意外也不失望,淡淡道:「血侯的西南軍。」

    以司馬冬梅和岳鐘麒為首,又有一批年輕人分道揚鑣。

    任真繼續說道:「中軍夏侯元帥。」

    再次走掉一半。

    兩百多人,最後只剩二十餘人,願意追隨他前去運糧,跟三路將帥的人氣相比,寒磣到了極點。

    他不以為意,掃視著這些熟悉的面孔,欣然道:「你們記住,戰場不論資歷,只以成敗論英雄。未來的史書會證明,你們作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莫染衣,卓爾,蕭金散,范東流,以及沐清夢……

    他目光微凝,忽然看見兩個出乎意料的人。

    一個是薛清舞,此時正跟薛飲冰並肩而立。薛飲冰是副轉運使,擔當自己的副手,她跟隨兄長從軍,這點倒不意外。

    意外的是,才過幾天,那張被他辣手毀掉的可憎面容,竟然迅速修復如初,看不出絲毫傷痕,這讓他有些驚訝。

    另一個是夏侯霸。

    任真望著他,詫異地道:「為何不去找你父親?上陣父子兵,有中軍主帥保護,你最安全不過。」

    夏侯霸搖頭,滿臉堆笑,「不了,跟師尊並肩戰鬥,也是莫大榮幸。崔師弟不願來侍奉您,這些小事理應由我代勞,我斷然不能離開。」

    他心裡想的卻是,如果跟著父親,去匹敵戰無不勝的陳慶之,必然無功可立,還不如跟著運糧。到時候,中軍和後援軍立功,算起來都有他們夏侯家的份兒,這才是穩賺不賠。

    任真臉色微沉,轉身沒有說話。

    師兄肯定不如家兄親。由於在大朝試上,他出手弄瞎崔鳴人的雙眼,令崔鳴九耿耿於懷,最近幾日都沒再去吹水居。

    按任真原先的計畫,這次離開京城,打算將一應生意交給崔鳴九和葉天命打理,鍛鍊他們的能力。然而,他派人去崔府時,卻被告知,崔鳴九已不辭而別,陪兄長返回清河郡。

    看來,是真的翻臉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讓葉天命獨挑大樑,鄔道思負責在幕後監督指點。他還不放心,又命老王夫婦留下看家,隨時向他密報情況。

    正想著老王夫婦,徐老六騎馬走來,看出他的悶悶不樂,低聲道:「你真該把那兩口子帶上。有我們在,你才是真正的安全。」

    任真勉強一笑。

    他不放心的並非生意,賭坊沒了,可以日後重新再開。他真正忌憚的,是已經殘廢的鄔道思。此人若陽奉陰違,不僅沒有歸順,反而暗中勾結北海,必將生出禍患。

    所以,他征戰在外,正是檢驗鄔道思忠心的時候。他如果作出違逆之舉,暗中監視的老王會立即將他除掉。

    他跟徐老六同行,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最近我讓你派人去城西,為何遲遲沒有回信?」

    徐老六攤手,無奈地道:「你交代的事,我哪敢怠慢。實在是沒有瞎子去春風亭,我沒法向你稟報。」

    任真皺眉,嘀咕道:「這就奇怪了……」

    大朝試前,他讓墨雨晴帶口信去秋暝山,其中一件事就是,請楊玄機火速來長安,他有事相求。

    按日子推算,墨雨晴早該到秋暝山了,憑楊玄機的奇門遁甲,趕到長安更無須多日,為何會杳無音訊?難道墨雨晴出了差池,沒能把口信帶到?

    他搖了搖頭,隱隱覺得此事不簡單。

    沒能請到楊玄機,還算無關痛癢的小事,僅僅耽誤他的長遠佈局。但如果沒能請墨家強者下山,會對眼前造成直接影響。

    他轉身瞥了薛飲冰一眼,然後高聲喊道:「去虎丘!」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2
第324章 墨家機關術

    虎丘離長安不過百里,是一座軍事重鎮。此處地勢險峻,道路狹隘,扼住通往北方的咽喉,乃兵家必爭之地。

    有一支精銳部隊常年駐紮在此,約五萬餘人,負責拱衛京師。他們驍勇善戰,作風剽悍,在春秋末戰中,曾令敵軍聞風喪膽,堪稱虎狼之師。

    他們雄踞虎丘,被朝廷賜名為虎賁衛。

    任真出征前,女帝曾允諾交給他五萬兵馬,指的就是這支精銳虎衛。讓他們離開職守,往前線押送糧草,足以體現朝廷對後勤供給的重視。

    早在一個月前,夏侯淳率主力大軍南下時,將緊急籌措的六十萬石糧食運到這裡,由虎衛接手看管。

    任真離開京城後,直奔虎丘,就是來跟虎衛和糧草集合。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他曾讓墨雨晴帶口信,請墨家強者出山協助,約定在虎丘會面。

    由於沒能等到楊玄機,他懷疑送信的墨雨晴出了差錯,於是,進入虎丘城後,他沒有立即去兵馬司調兵,而是在徐老六陪伴下,匆匆趕往一家僻靜客棧。

    這是繡衣坊的秘密聯絡點之一,也是他讓墨家眾人等候的地方。跟掌櫃對完暗號後,在對方引領下,兩人走向一間寬敞客房。

    房間內有三個人。

    中年富商坐在桌前品茗。

    彪形大漢躺在榻上打著呼嚕。

    一名黑衣女子倚在窗前,望著院裡發呆。

    沒等任真走近,三人同時轉身,凝視向門外,顯然都有感知。

    這時,任真推門而入,朝他們抱拳行禮,微笑道:「晚輩任真,幸會三位大俠。」

    墨門以遊俠自居,到處行俠仗義,稱呼他們為大俠,再恰當不過。

    那名富態男子端坐中間,笑眯眯盯著任真,「舉世皆白。」

    任真答道:「唯我獨黑。」

    黑衣女子眼眸驟亮,說話清脆爽快,「非攻墨門!」

    任真莫名覺得這三人很順眼,灑脫一笑,「兼愛眾生。」

    那彪形大漢從床上跳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熱情地道:「俺叫朱家,墨家儒家陰陽家的家,聽說你……」

    中年男子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癆,請任真落座後,由衷讚歎道:「在下郭解,聽說鉅子收了個天才徒弟,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他面容白皙,腮幫有不少肥肉,咧嘴笑時,臉顯得特別圓,透著一股和氣。

    任真平靜答道:「郭大俠不必試探了。我從不是鉅子的徒弟,跟他以叔侄相稱。你若懷疑我的身份,直接提問就是。」

    自己的小伎倆被識破,郭解也不覺尷尬,哈哈一笑,「我就說嘛,三人成虎,道聽途說都不靠譜!」

    說著,他側身瞥了那女子一眼,示意她打圓場。

    那女子似笑非笑,調侃道:「老郭,任公子一表人才,當徒弟哪行,依我看,自然得讓他當墨家女婿!」

    墨家女婿的份量非同凡響,李慕白就是先入贅墨家,後成為鉅子首領。

    任真苦笑。

    郭解眨了眨小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兄弟,你田言姐說得有道理,日後多跟我家小姐親近親近,說不定,鉅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任真啞然無語,情知墨雨晴回去後,肯定對他們說了什麼,才讓他們迫不及待地想撮合說媒。

    他清了清嗓子,趕緊轉移話題,開始談正事,「我奉家師吹水侯之命,前來恭迎三位大俠。勞煩你們大老遠趕來,實是為了北唐社稷,有要事相求。」

    郭解收斂笑意,擺手說道:「客套話就免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鉅子下達死命令,就說明他信得過你們師徒。有難處就直說吧,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家和田言看著任真,都目光凜然,流露出堅定的意念。

    任真最喜歡跟這種爽快人打交道,也不墨跡,說道:「請三位來,是久聞墨家機關術的威名,想讓你們幫我設計兩種機關,確切地說,應該叫工具。」

    郭解沒插話,等著他提要求。

    「這兩種工具,是家師憑空臆想出來的,他腦海裡只有模糊的想法,但不懂機關術的實際原理。所以,他讓我轉達給你們,看能不能真的把它做出來。」

    說著,他從袖子裡掏出兩份親手繪製好的草圖,遞給郭解。

    「第一幅,是改良弩箭。我師尊認為,現在的弓弩每次只能射一箭,速度太慢,缺乏殺傷力。所以,他想把幾架弩聯結為一,成為火力強勁的蔡侯連弩。」

    幸虧這世上沒有諸葛孔明,否則,他一定會被氣得活過來。

    「第二幅,額……我師尊的繪圖手藝有點差,這是一種木車,主要用途是押運軍糧,利用這個獨輪,可以在崎嶇山道靈活行走,不致在途中損耗過多。對了,師尊說,這叫木牛流馬。」

    從古至今,糧草歷來是戰爭的重中之重,很多時候,往往後勤補給決定成敗。由於科學技術的落後,跋山涉水運送糧食,成本高得難以想像。

    據說在某一朝代,粗略計算下來,每192石糧食送到目的地時,只會剩下1石!

    由此可見,前線將士能吃口飯,是何其艱難的事。如果後方運輸出現失誤,很可能這192石連一粒米都剩不下,全都消耗在半路上。

    結闔眼前國情,北唐的運糧壓力更大。經歷天災人禍,今年糧食大幅減產,軍需糧草本就極度稀缺,萬萬承受不起嚴重損耗。

    提高運糧效率,成了擺在任真面前的難題。

    好在任真不是常人,前世熟讀三國歷史,對木牛流馬略有瞭解。雖然他不懂實際原理,好在有墨家的奇人異士相助,這種技術活兒,理應交給技術人員。

    如果他的假想成真,諸葛連弩和木牛流馬問世,絕對能提升北唐的整體軍力,彌補一些缺陷。這不僅造福於北唐,更將顛覆當前大陸的戰爭史。

    郭解三人捧著草圖,看得眼睛放光,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我的天!吹水侯真是蓋世奇才,他怎麼會有如此奇思妙想!」

    「有這份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不加入墨家,就是整個機關領域的損失!」

    「嗯,回去一定告訴鉅子……」

    任真無視了他們的溢美之詞,說道:「最近這段時間,就勞煩三位留在虎丘,潛心研製這兩種工具。家師會安排一個熟人,為你們提供物資支持。」

    郭解一愣,警惕地問道:「誰?」

    「儒家六先生,薛飲冰。他為人熱忱仗義,跟墨家頗有交情,你們應該信得過。」

    朱家喜出望外,顯然認識薛飲冰,「薛老弟也在虎丘?太好了,我天天憋在房裡,都快悶死了!」

    任真莞爾一笑,說道:「研製成功後,六先生會帶你們去前線,跟吹水侯會合。到時候,還要倚仗你們勠力殺敵!」

    三人用力點頭。

    任真準備告辭,忽然又轉身回來,問道:「晴兒既然送到口信,為何不見玄機先生到京城赴會?」

    「他啊……」郭解端詳著草圖,隨口答道:「把小不起託付給鉅子後,他就匆匆離開了。」

    任真一怔。口信沒送到,原來是因為楊玄機沒在那裡。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2
第325章 不期而至

    如約見到墨家強者,任真鬆了口氣,如能研製出木牛流馬,糧草的運送損耗就會大幅減少,他這位轉運使的壓力也小很多。

    他相信以墨家機關術的造詣,又有他提供的模型圖,打造這兩種工具不在話下。以後押運糧草的關鍵,只剩如何提防敵軍突襲抄截了。

    離開那家客棧後,他恢復蔡酒詩的面容,前往兵馬司衙門。

    虎衛早收到集結軍令,此時,所有將領齊聚在議事堂,披盔戴甲,整裝待發。

    任真剛踏進門口,就感受到軍伍裡的森然殺氣,心裡開始懊悔,應該換好戎裝再來,這身闊綽公子打扮,難免會讓下屬們看輕,無法樹立威嚴。

    然而,沒走出幾步,這些想法便煙消雲散。在大堂主位上,端坐著一名腰懸長劍的男子,正靜靜注視著他,面無表情。

    他心頭微凜,雖沒見過此人,卻一眼認出對方的身份。

    在南晉未雨綢繆的幾年裡,他特意記憶過北唐軍政要員的面容,尤其是這位雪影衛副統領,遲早會跟他打交道,他深深銘記於心。

    雲榜第六,暗形,今日總算見面了。

    任真走上前,瞥了一眼對方胸前的雪蓮繡紋,還沒開口打招呼,暗形忽然起身,主動讓出位置,然後回身看向眾將。

    「都下去準備吧。」

    任真臉色驟變。老子身為統帥,正準備訓話呢,你就命令大家解散,這是要當眾打我臉?就算你是雪影衛,也不敢這麼囂張吧?

    暗形把他的情緒看在眼裡,又搶在他開口發飆之前,躬身低聲道:「侯爺,我有事稟報。」

    任真嘴角抽搐,淡漠盯著他,沒有說話。他倒要看看,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狗屁藥。

    待眾將散去,暗形躬身說道:「陛下有份口諭給你。」

    任真聞言,心裡詫異,打算起身接旨,卻被暗形按回座位,笑眯眯地道:「都是自己人,這些繁文縟節就省了吧。」

    這一舉動,讓任真對他的印象立時改觀。看來此人不像其他雪影衛那樣,呆滯古板,還懂得人情世故。

    「陛下說,原先她答應你,讓虎賁衛全軍押送糧草。但眼前形勢有變,權宜之計,咱們只能帶走三萬人,剩餘的兩萬仍駐紮在此。」

    他沒有說破,深深看著任真,相信憑任真的智慧,不難猜出真相。

    果然,任真心思急轉,若無其事地道:「好,我知道了。」

    他並非不想把五萬人都帶走,而是因為猜得出女帝的用意。當初她允諾時,還沒有北海謀反的流言,她無所顧忌。現在卻不同,必須要有人駐守虎丘重鎮。

    虎衛一分為二,這也是無奈之舉。

    後來事實證明,他們的決斷非常正確。留守的區區兩萬人馬,徹底改變了北唐歷史。

    見任真爽快答應,暗形賠笑道:「請侯爺別誤會,屬下任憑您差遣,絕無越權之心。剛才支開眾將,是因為要向您引薦一位客人。」

    任真微怔,「客人?」

    虎衛即將開拔,在這節骨眼上,哪有心思接待什麼客人。

    他暗暗遲疑著,只見暗形一拍掌,有人從後堂走出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並非一人,而是兩人。

    左首是位年輕公子,英姿颯爽,白衣如雪,看起來神采飛揚。他朝任真作揖行禮,舉止溫文爾雅,眉宇間卻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傲意。

    「你是……」

    任真神情微惘,似乎好奇此人的身份,心裡卻驚詫無語,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暗形站在中間,笑著介紹道:「這位是新任的琅琊閣主,梅琅,也是梅老閣主的愛孫。他仰慕侯爺的豪傑氣度,這次主動跟陛下請求,想隨您出征,沿途學習討教!」

    此人居然是梅琅。

    任真剛進京城時,兩人曾在楓林晚相遇,為了贏得繡繡姑娘的芳心,當場發生激烈爭執。任真當然認得他,只是想不到,會在這種場合重聚。

    梅琅垂手而立,姿態非常恭謹,哪還平時慣有的桀驁作派。

    「沒錯。在拍賣會上,晚輩曾與先生有一面之緣,後來領略您的文韜武略,蓋世才華,令我驚嘆折服,望塵而拜。我願追隨先生車駕,畢生以師禮事之!」

    說罷,他一揖及地,躬身不起。

    任真連忙起身,扶起梅琅,一副惶恐的神情,「萬萬使不得!你尊為琅琊閣主,乃御用侍衛,除了覲見陛下,誰都沒資格讓你拜,我豈敢受這等大禮!」

    他很清楚,這一拜,潛藏著很多耐人尋味的用意。

    他掌握繡衣坊所有情報,手眼通天,以前專門查過梅琅的身世。老閣主梅煜連兒子都沒有,哪來的孫子?這裡面必有蹊蹺。

    更蹊蹺的是,無論他動用何種渠道,都無法找出蛛絲馬跡。梅琅的身世淵源,就像一團迷霧,始終揮散不開,令他摸不著頭緒。不愧是同行,清理痕跡的手段挺高明,他只能作罷。

    然而,擱置很長時間後,有一次,任真在追查沐侯的底細時,無意中發現,沐侯跟女帝似有關聯,於是,他順藤摸瓜,一路查察之下,竟掀開了驚天秘密。

    女帝和沐楚兩人孕有一子,當年並未被殺死,而是被宮女掉包,救出宮外。

    任真倍感震撼,乘勝繼續追擊,開始追查那個嬰兒的下落,然後,發現了更讓他震驚的線索。

    那條線索的另一頭,牽引到梅琅身上。

    梅琅正是女帝所出的骨血,從小交給梅煜撫養,呵護在她眼皮底下,不遠不近。難怪梅煜對他寵溺縱容,任由他橫行京城,原來他體內流淌著皇家血脈。

    前不久發生的事,更證實了這一真相。

    在斜谷會戰後,老閣主梅煜被殺死,琅琊閣群龍無首。不同於江湖門派,御用機構的首領之位,應由女帝親自任命,而非一脈傳承。

    按梅琅的作為和能力,絕對沒資格執掌琅琊閣,為女帝效力。在京城貴族圈裡,大家都理所應當地認為,梅琅失去唯一靠山,即將墜落塵埃。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女帝竟破格啟用梅琅,順利接任閣主之位,爆出天大的冷門。

    坊間對此無法理解,只能勉強解釋為,女帝對老閣主的死感到痛心,憐憫其孤苦愛孫,才加以垂青庇護,延續梅家的榮耀。

    他們哪想得到,女帝當初把孩子交給梅煜時,已有傳承琅琊閣之意。這哪是眷顧梅家,根本是舐犢情深!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2
第326章 原來你也在這裡

    這個秘密瞞不過任真的眼睛。

    他既然知情,就不會天真地認為,梅琅從軍是很普通的事情。

    僅憑閣主身份,梅琅便已無須跟尋常豪族子弟一樣,征戰沙場立功,再加上他是女帝獨子,前途無量,更不值得冒險。至於所謂的仰慕任真,純屬扯淡,他自幼飛揚跋扈,何時變得如此溫順謙恭?

    此舉背後,一定另有深意。

    面對攙扶,梅琅執意不起,躬身說道:「我雖忝居琅琊閣主,但有自知之明,論學識謀略,只能汗顏。懇請先生收下我,長伴身旁,聆聽訓示教誨,也好為您分憂,替朝廷解難!」

    任真搖頭,決然說道:「梅閣主請起,這肯定不行。你我本就是同輩,琅琊閣又是御用組織,地位超然,只敬陛下,我若以師長身份待你,等於凌駕在琅琊閣之上,必會招致非議,對你我皆不利。」

    明知暗藏玄機,他豈肯趟這渾水,更何況,他早見識過梅琅的醜惡嘴臉,不屑於此人為伍。

    這時候,暗形作為中間人,插話說道:「侯爺多慮了。實不相瞞,讓梅閣主接受您的言傳身教,其實是陛下的意思。她讓你們成為師徒,誰還敢說三道四?」

    任真語塞。他早已猜到這一層,只是,暗形輕易道破,這樣他很難再推脫。

    「陛下說了,侯爺心繫社稷,救時濟世,值得所有大臣效仿。梅閣主初出茅廬,還太稚嫩,就讓他跟著您出去歷練。兩位相互提攜,齊心合力,日後必是朝廷的左膀右臂!」

    任真沉默不言。

    暗形的意思很清楚,女帝是想讓他多指點梅琅,兩人在行軍途中互相熟悉,增進瞭解和默契,為北唐日後的朝局奠定基礎。

    暗形無法猜到的,他也參悟得很透徹。

    明面上,女帝要他言傳身教,最深層的用意卻是,讓他提前親近梅琅,不求產生太多好感,至少,未來形勢有變,一旦梅琅的身世公開,關係到儲君之爭時,他不會排斥梅琅。

    這次協同出征,就是女帝為將來埋下的鋪墊,試圖通過同生共死的戰場情誼,將任真和梅琅綁在一起,有那麼點及早託孤的意味。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任真不僅洞察真相,更暗藏反心,壓根就沒打算當北唐的耿耿忠臣,任憑她差遣擺佈。

    託孤?你們這對豺狼母子,都會死在我手裡!

    見任真躊躇不決,梅琅慌忙說道:「侯爺千萬別疑慮,在您面前,我始終以學生自居,絕不敢利用琅琊閣作梗,更不會插手軍務,唯您的命令是從!」

    這話跟暗形所說何其相似。

    任真嘆了口氣,扶起梅琅,說道:「那好吧!我不會幹涉梅閣主的自由,但醜話說在前頭,軍令如山,任何人都得服從我的調遣,違令者嚴懲不貸。」

    既然無法抗旨,他只能收下梅琅。

    這一刻,他隱隱聯想到更深層次的可能。

    或許,讓梅琅隨隊出征,是女帝早就醞釀好的佈置,而暗形充當監軍,可能並非只是監視他,保護梅琅才是首要任務。

    如果不知道梅琅的身世,他肯定會蒙在鼓裡,被女帝耍得團團轉。

    梅琅喜出望外,再次朝任真行禮,算作拜師。

    任真臉上看不出情緒,轉身看向跟梅琅同來的另一人,狐疑地道:「這位又是……」

    剛才在交涉時,他雖然目不斜視,其實注意力一直都落在此人身上。

    在他眼裡,梅琅和暗形都是小角色,掀不起多大波瀾,此人卻不同,令他忌憚不安。

    此人膚白如玉,容貌精緻,一副普通儒生打扮,看起來玉樹臨風,有龍鳳之姿。他靜靜站在旁邊,清秀氣質讓人很難忽視。

    他剛現身時,任真便一眼識破,他女扮男裝,其實是名絕色美女。

    之所以敢肯定,並非是他慧眼如炬,有豐富的閱人經驗。很簡單,他也認識這個人。

    楓林晚的頭牌名妓,清音姑娘。

    確切地說,是貓撲堂的繡繡。

    那夜在楓林晚,任真和梅琅發生爭執,起因就是都想見繡繡。可見,梅琅早就拜倒在繡繡裙下,被其征服。

    琅琊閣的琅,繡衣坊的繡,這兩人聯袂而來,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只是,若讓女帝知道,自己的獨子迷戀南晉奸細的美色,不知會不會暴跳如雷。

    梅琅哪知道其中關節,熱情地介紹道:「老師,這位是我的同窗摯友,林清吟。我倆肝膽相照,經常抵足夜談,有過命交情。他聽說我要投身軍旅,欣然請求同行,上陣並肩殺敵!」

    任真點頭致意,心裡冷笑不止。

    什麼狗屁同窗,什麼抵足夜談,說穿了,就是你色迷心竅,怕在軍中枯燥無趣,專門帶著妓女出門,隨時隨地嫖一宿。

    什麼欣然同行,什麼並肩殺敵,你這女人騙得過梅琅,卻糊弄不了本坊主,其實是被南晉派來監視我吧!

    只是一瞬間,他就將這對男女的心機看得通透。

    繡繡聞言,拱手作揖,姿態瀟灑從容,真有幾分豪門公子的倜儻風度。

    「草民不請自來,萬望侯爺恕罪。實是大敵當前,我有心報效國家,輔佐閣主建功立業,才主動請纓,懇求侯爺成全。」

    說罷,她深深看了任真一眼。

    她知道,任真早就認出她,也應該能明白,自己是奉命而來,配合他執行南晉的計畫,他沒膽量趕她走。

    果然,任真笑眯眯地道:「難得林公子赤膽忠心,憂心家國社稷,本侯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趕走你?我看你文靜儒雅,不如到我帳中聽命,替我掌管文書,如何?」

    他感到意外,第二次進楓林晚時,他確實曾說過,行軍途中,讓南晉派專人跟他保持聯絡。沒想到,竟然是這位……親自來了。

    繡繡神情微凜,沒等說話,梅琅先急了,自己特意帶出來消受的美人,哪能去服侍別人!

    他立即勸阻道:「老師,俗話說得好,打仗親兄弟,我跟林兄手足同心,既然聯袂而來,理應一起進退才對。這種整理文書的雜事,不必讓他親自動手吧?」

    說著,他側過身,偷偷朝繡繡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出言拒絕。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冒險帶來的美人,接下來反水了。

    「侯爺剛才說,軍令如山,所有人都得聽他的調遣。我投身軍營,只為保家衛國,別說整理文書,就算讓我為國捐軀,也在所不辭!」

    梅琅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情況!

    神特麼為國捐軀!

    任真微笑點頭,對繡繡的回答很滿意,「那就說定了。」

    他目光橫移,瞥向繡繡手持的長劍時,有意無意地看了那條紫色劍穗一眼。

    貓首大人,是你太低估我,還是高估了你自己?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3
第327章 暴亂

    梅琅和繡繡半途加入,令任真手下年輕人的成分變得更複雜。

    願意跟隨他運糧的,大致可以分成這幾波:

    首先,是西陵故人,念及同窗情分,比如趙香爐、卓爾和付俊傑;

    其次,對方家族跟任真之間存在利益關聯,比如薛清舞、夏侯霸以及沐清夢;

    第三類,則屬於任真比較賞識,而對方恰好敬重他,比如范東流和牧野。鄔道思本來也應在其列,可惜他半身不遂,無法四處征戰。

    第四類,是朝廷安插的親信。暗形和梅琅二人,分別出自雪影衛和琅琊閣,暗藏女帝的監視。當然,蕭鐵傘的侄子蕭金散也包括在內。

    最後,也是最特殊的一部分,是潛伏的南晉勢力。莫染衣是鷹首愛子,而繡繡隸屬貓撲堂,有這兩堂的人隨行在側,局勢變得很複雜。

    綜上,這些勢力盤根錯節,錯綜複雜,由任真統御到一起,這次征程注定會熱鬧紛呈。

    在虎丘集結後,第二天清晨,任真率領三萬虎衛,押送糧草啟程。

    這次南晉大舉入侵,三路兵馬並進,分別從桐城、濮陽和長平方向進擊。兵來將擋,北唐三大主力各自迎戰。

    任真作為轉運使,負責為三路輸送糧草,需要在後方挑選一座城池囤糧。糧倉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必須易守難攻,而且距各方戰場較近,便於盡快提供補給。

    經過反覆斟酌,他最終把地點定在烏巢。

    他自幼熟讀三國,雖然深知這地名極其不吉利,但烏巢的確是最合適的選擇。事在人為,他相信,既然有前車之鑑,自己高度警惕,絕不松懈麻痺,就不會重蹈當年袁紹的覆轍。

    離開虎丘後,他按既定路線,護送糧草前往烏巢。

    一路所經,皆是平原地帶,地勢平坦遼闊,一覽無遺。敵軍無處藏身,就無法設伏突襲,運糧軍隊可以放心前進。

    行軍暢通無阻,然而,速度卻異常緩慢,遠超出任真的預期。

    出現在他面前的難題,既非敵軍騷擾,也非天氣地形阻礙,而是他忽略了一點。

    自從渡江後,南晉敵軍勢如破竹,接連攻克城池,一路推進。無數北唐百姓紛紛向北遷徙,拖家帶口,躲避戰亂。

    原本,他們只要躲得遠一些,進入高溝深壘的堅固城池,就能先安頓下來,至少短時間內不必顛沛流離,疲於奔命。

    但事實太殘酷,後方各地都緊閉城門,不肯放難民進城,將他們擋在冷冰冰的鐵門外。

    一方面,當地官員擔心人口流動,會引發城內暴亂,同時也得提防奸細趁亂混入。另一方面,跟難民緊密相關的,還有糧荒、疫病等連鎖問題,他們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再同情別人。

    隨著戰爭深入,難民數量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自前線戰場往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尤其是平原地帶,從高處望去,無數黑點在攢動,密密麻麻,場面極為悲壯。

    他們不知,何時戰亂才會平息,前方何處才是家園,只能一直走下去,走到朝廷願意開城接納他們為止。

    令任真難以置信的是,他們才南下五百里路,就已遇上沿江地帶流亡至此的難民。

    這意味著,眼前風餐露宿的窮困百姓,為了能遠離戰亂,竟徒步走了數千里地!

    他雖然早就知道,如今的北唐哀鴻遍野,連長安城外都難民聚集,然而,當他行走在平原上,親眼目睹這副充滿震撼的慘況後,他的心徹底被觸動了。

    他深切地體會到,戰爭是一場何其可怕的災難。

    更現實的問題是,這些可憐的難民,阻礙了他們行軍的步伐。

    若只是純粹擋路,倒還好說,天大地大,平原也大,憑鋒利刀鋒,足以令難民主動退避,讓出道路來。可惜,絕不止爭道這麼簡單。

    任真這支軍隊內,有著難民最急缺的物資——糧食。

    他們倉皇逃難,毫無口糧可言,能走到現在,都已是飢困交迫,不知多少天未曾進食,很多人都瀕臨倒下的邊緣。餓死途中的難民,更是不計其數。

    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看見糧車上的白花花糧食,就如在黑夜裡看見光明,如何不令他們眼熱心動。

    餓死是死,被官兵殺死也是死,反正橫豎都是同樣的下場,何不豁出去拼一把,做個飽死鬼!

    自從跟運糧軍相遇,很多難民就冒出這種狂熱想法,尤其是成年莊稼漢,仗著有一身力氣,都躍躍欲試。只要有人敢挺身帶頭,無數難民就立即蜂擁而上,開始拚命搶糧。

    在綿延數十里的糧隊各處,同時爆發了十餘起難民動亂。

    起初,負責押運的將領們心生憐憫,不忍兵戈相向,屠殺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還試圖勸服他們。但大家都餓瘋了,在生死面前,哪還有道理可講,都不要命地望糧車上爬,根本攔不住。

    眾軍士非常惱火,抽刀砍殺幾名帶頭的漢子,想著以儆傚尤,震懾剩餘的難民。然而,他們低估了飢餓的力量,也錯判了嚴峻的形勢。

    這漫山遍野,最不缺的就是難民。只要軍士開殺戒,難民作為弱勢群體,就會本能地抱成一團,形成強大的凝聚力。

    本來是他們搶糧在先,有人流血犧牲後,難民群情激憤,想當然地認為,官兵在恃強凌弱,欺負他們。很快,如同火山噴發一般,更大規模的暴亂陸續爆發。

    難民人多勢眾,虎衛遭受到嚴峻的考驗。對於初出茅廬的任真而言,這也是兩難的境地。

    難民畢竟是無辜的,如果他展開血腥殺戮,只能暫時擊潰暴亂人群。但這樣一來,民心盡失,他真的害怕,前方數十萬難民會揭竿而起,就地劫了他的軍糧。

    衝動的後果太嚴重,他承擔不起,只能在民意面前妥協。

    然而,這六十萬石軍糧絕不容有失。否則,挨餓的就是前線將士,到時兵敗如山倒,北唐就徹底完了。

    歸根到底,之所以形成眼前的困局,還是因為糧食緊缺,北唐朝廷只想著攘平外患,根本沒考慮救濟難民的事,無視百姓死活。

    於是,在任真運糧路上,尖銳的官民矛盾爆發了。

    是官逼民反,還是放糧賑災?

    這時候,需要他當機立斷,下達最正確的命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3
第328章 眾怒難犯

    他正左右為難時,負責護衛中軍的范東流趕來求援,說那裡的暴亂極度激烈,事態萬分緊急,請他親自坐鎮指揮。

    他毫不猶豫,單槍匹馬,隨范東流前去。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局面下,如果再率大批軍士前往,只能令矛盾更加激化,難以調和。

    在路上,范東流簡要敘述了衝突的實際情況。

    運糧軍各段都遭受難民騷擾,規模或大或小,而中軍之所以最危急,是因為這群難民有所不同,裡面竟藏著三名大修行者。

    這三人自身實力強勁,又深得難民擁戴,在他們組織下,眾人並未蜂擁而上,亂成一團,而是進退有序,避開虎衛的鋒芒,分別從首尾兩端搶糧,令虎衛們顧此失彼,疲於應付。

    任真聽完匯報,感到詫異。根據范東流的描述,這三人都是五境,而且指揮有方,頗有將領氣度,以他們展現出的修為和素質來看,絕非普通百姓。既然如此,為何會混在難民裡?

    難道他們是南晉奸細,意圖煽動難民群體,在北唐腹地製造騷亂?

    他想到這種可能性,又迅速否決。如果真是臥底,應該深藏不露才對,親自出面跟大軍叫板,臥底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心裡帶著疑惑,他火速來到中軍。

    跟他預想的不同,當他出現時,混亂局面已經平息,大批難民聚在一起,雖然仍然跟軍士們對峙,但沒再拚命搶糧。他們的眼裡,不只有憤怒,還流露著一股悲痛的情緒。

    范東流看到眼前情景,既驚喜又不解,他剛才離開時,局面明明快失去控制,迫在眉睫,為何才一眨眼的功夫,這些暴民就安靜下來,沒再發起猛攻?

    他走到糧車旁,看著按劍而立的蕭金散,問道:「蕭兄,這是怎麼回事?」

    蕭金散跳下糧車,以劍鋒指向前方地面,冷酷一笑,「區區三名江湖野修,何足為慮?范兄逃離後,我親手殺了其中一人,又廢了一人!」

    范東流眉尖一挑,聽出蕭金散話裡毫不掩飾的諷意,卻沒有辯駁,確認道:「你是說,帶頭作亂的那三人,被你打敗了?」

    他剛才目睹過那三人的實力,是以不敢相信,憑蕭金散一人之力,竟能力挫強敵,甚至讓對方傷亡慘重。

    蕭金散收劍回鞘,望向難民後方地上的那塊白布,眼神輕蔑。

    「范兄,你剛才縱馬離開,軍士們有目共睹。過後論功行賞,你這一份就免了吧?」

    范東流面無表情,沒再說什麼,轉身回去跟任真匯報。

    任真默默聽著,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他心思縝密,明察秋毫,剛來這裡,就捕捉到難民臉上的悲痛之情。原來,是他們擁戴的首領被殺了。

    他們鴉雀無聲,圍在那裡默哀,安靜得太可怕,彷彿在積蓄怒意和力量。

    任真能強烈預感到,更兇猛的報復反擊即將爆發。

    蕭金散自鳴得意,還以為立下大功,卻對局勢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是火上澆油,讓大軍徹底失去迴旋的餘地。

    任真摘下范東流的佩劍,拿在手裡,然後走進糧隊深處,親自來見蕭金散。

    蕭金散此時才明白,范東流是求援去了。他一邊朝任真行禮,一邊心思急轉,得盡快匯報情況,以免被范東流見縫插針,分走軍功。

    「稟侯爺,剛才……」

    話還沒說一句,被任真抬手打斷,「你只有五境下品,如何能以一敵三,殺死對方?」

    蕭金散頓時怔住。

    任真眼光毒辣,只用一句話,就戳中了問題的關鍵。

    修行者武力強橫,憑藉真氣對決,普通士兵根本無法插手,尤其是知命過後,連下五境的武修都只有乾瞪眼的份兒,更談不上出手援助。

    此刻蕭金散身旁的虎衛,雖然戰力強勁,也只是針對世俗軍隊而言,要想幹預五境之間的戰鬥,幾乎不可能。換句話說,蕭金散沒有幫手。

    既然如此,他贏得太荒唐了。別說是他,連任真都做不到。

    任真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龐,等著他給出解釋。

    「我……」蕭金散支支吾吾,面對他古井無波的眼神,緊張得額頭滲出冷汗,「我因勢利導,將他們各個擊破!」

    任真沉默。

    場間陷入寂靜。

    蕭金散心臟砰砰狂跳,他看得出來,任真並不相信這籠統的解釋。

    他正欲補充詳情,這時,任真猝然抽劍,架在身側一名虎衛的脖子上。這一幕,令所有人震撼無語。

    「說。」

    那名虎衛臉色慘白,戰戰兢兢,感覺脖頸間寒氣直冒。

    他明白,任真是讓他交代蕭金散戰鬥的實情。如果說不出來,或者配合蕭金散說謊,自己就會背負謊報軍情的罪名,被當場處斬。

    他雙腿哆嗦著,顫聲說道:「小人不敢隱瞞,剛才親眼看到,蕭將軍跟對方激戰,一開始落盡下風,在那三人糾纏下,毫無勝算。於是,蕭大人艱難脫困後,突然衝進後面的難民堆裡。」

    性命攸關,他哪敢含糊其辭,也不顧蕭金散的凌厲眼色,如實說道:「那些都是老幼婦女,沒有還手之力,更沒參與搶糧。蕭將軍連殺十幾人,讓他們措手不及,慌忙趕去救護,卻中了他的暗器偷襲!」

    這衛士緊緊盯著任真,說到此處時,見後者臉色陰冷可怖,嚇得沒敢再說下去。

    任真將劍從衛士脖頸間撤回,卻未收進鞘中,轉身看向蕭金散。

    「也就是說,你拿那些弱者當誘餌,使三人驚慌失措,再趁其不備偷襲。在兵法上,這叫引蛇出洞,對吧?」

    蕭金散聞言,以為他是在幫自己開脫,心神驟鬆,點頭應和道:「不錯,俗話說,兵不厭詐,不擇手段。我這招引蛇出洞,正好打中他們的軟肋,令他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任真的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虧你還知道,那些老幼弱小是他們的軟肋!連逃亡之人,都懂得尊老愛幼,想保護周全,你竟然痛下毒手,明知他們沒暴動搶糧,還當眾草菅人命!」

    「兵不厭詐,引蛇出洞,這些都沒錯,但是誰告訴你,可以隨意踐踏無辜百姓的生命!你這種卑鄙歹毒的手段,就是在侮辱虎衛的尊嚴!」

    任真怒髮衝冠,當著眾軍士的面,破口大罵。

    「你殺死一名帶頭者,就洋洋得意,自以為有功,那你知不知道,你濫殺無辜,欺凌弱小,會激起更多難民的憤怒!蠢貨,等著他們來找你復仇吧!」

    跟龐大的逃難洪潮相比,敢站出來作亂的暴民,畢竟是少數。那些人飢餓難忍,為了活命而搶糧,其實心裡也明白,這樣做跟強盜無異,死有餘辜。

    任真下令殺死他們,即使於心不忍,也於道義無愧,不會觸犯公理輿論。沒法講道理,至少道理還在。

    這下倒好,蕭金散屠殺無辜,連沒參與搶糧的人都不放過,頓時將全體難民都推到了敵對面上。只要消息在難民中間流傳開,群情激憤,抱成一團,局面將一發不可收拾。

    朝廷作壁上觀,置流亡難民於不顧,本就喪失民心,令他們心生怨憤,仇視官兵。在這種形勢下,蕭金散再大開殺戒,踐踏無辜弱者,等於把積蓄已久的火藥桶引燃。

    眾怒難犯,任真要是不迅速行動,趕在難民主力起義前,消除他們的憤怒和誤會,那麼,虎衛很難從這片平原全身而退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