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411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3
第329章 剛柔並濟,禮信立威

    毫無疑問,以區區三萬人對抗浩大的難民洪潮,這是自取滅亡。就算虎衛能進退自如,但大隊的糧草輜重,又該怎麼辦?

    任真只能選擇妥協。

    他命令手下把蕭金散綁了,轉而看向范東流,問道:「可敢隨我前去談判?」

    在這風口浪尖上,民眾的憤怒情緒正達到高潮,一觸即發。任真走到他們面前,極容易激怒他們,發起報復性反擊。所以,深入對方陣營,稍有不慎,將面臨性命之憂。

    范東流眼眸驟亮,凜然答道:「義不容辭!」

    連主帥都願身先士卒,以身犯險,他作為下屬,還如何能貪生怕死,畏葸不前。

    見他欣然應允,任真滿意地點頭,「此事平息後,我提拔你為帳前副將。」

    他將劍丟還給范東流,負手走向陣營外。

    蕭金散被封住穴道,眼見任真要去議和,把他當成犧牲的籌碼,竭力掙紮著,暴喝道:「蔡酒詩,你知道我是誰麼!」

    危急關頭,為了保命,他只能搬出身後靠山,指望震懾住任真,迫使其打消念頭。

    任真停步,側身瞥視他一眼,淡淡說道:「蕭鐵傘的侄子?」

    蕭金散表情僵滯,任真隨口說破,渾不在意,這讓他沒法出言恐嚇。

    他強裝鎮定,威脅道:「既然知道,你還敢放肆!你不過是儒聖門下的走狗罷了,有什麼好神氣的?你若敢害我,我叔叔問罪時,你以為儒聖會袒護你?」

    時間緊迫,任真懶得跟他廢話,徑直說道:「點他。」

    你叔叔遲早會死在我劍下,你又算什麼東西。

    范東流會意,點住蕭金散的啞穴,然後持劍拽著他,跟在任真身後。

    三人離開虎衛,走向另一方的難民陣營。

    沒等靠近,人群裡衝出數名莊稼漢子,護衛在最前方,其他人則往後退縮。他們冷冷盯著任真,眼眸通紅。

    「豬狗不如的畜生,還敢跑來送死!」

    這些人以為,任真是想斬草除根,將他們趕盡殺絕。

    任真見狀,滿臉苦笑。對方沒罵錯,連婦女孩童都殺,確實是豬狗不如。

    「父老鄉親們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剛才,我的下屬違反軍令,濫殺無辜,我已將他擒下,送來交給你們處置。」

    說著,他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沒帶兵刃,然後又指著五花大綁的蔡酒詩,想讓難民們看到他的誠意。

    為首的大漢聞言,半信半疑,確認被綁的是罪魁禍首後,仍未放鬆警惕,辱罵道:「你們這些狗官,就知道狼狽為奸,將可憐的娃娃們殺了,現在又來假慈悲?」

    百姓遭受官府壓榨已久,所見所聞,皆是官官相護,朝廷昏庸。他們已不敢相信,還有任真這樣的好官。

    任真神色一凜,原來蕭金散殺的是群孩子。

    他拽過蕭金散,一腳將其猛踹到大漢跟前,沉聲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無論我說什麼,也都於事無補。我特地趕過來,絕沒有半點敵意,只是想替那位受傷的兄弟療傷。」

    難民裡有三名武修,一人被當場殺死,還有一人中了蕭金散的暗器,劇毒侵蝕,此時正昏迷不醒。

    大家都是窮苦百姓,逃難到此,隨身哪有解毒妙藥。若得不到及時救治,那人也只是多活片刻,依然會喪命在蕭金散手裡。在這莽莽平原上,唯有運糧的虎衛才能解毒。

    所以,任真的提議很難被拒絕。

    他很清楚,在劍拔弩張的態勢下,貿然提出談判,弱勢已久的難民多半以為,他想耍什麼花招,未必肯坐下來從長計議。

    他先利用蕭金散接近難民,減輕他們的敵意,再提出治療毒發昏迷的那人,進而接觸到受民眾信賴的帶頭首領,如此一來,談判就能不著痕跡地展開,而不會被拒絕。

    果然,聽到任真的話,那名漢子開始遲疑,低聲嘀咕幾句後,有人跑進人群深處,顯然是去徵求帶頭之人的意見。

    片刻功夫,那人又跑回來,對任真說道:「你們隨我來。」

    任真如釋重負,跟著那人走進人群中間,心裡則愈發好奇,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這些為了口飯連命都不要的暴民,甘願聽從指揮調遣。

    只靠五境修為,一人不足以馴服這麼多人吧?

    難民一層又一層,走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一塊平地上。很多老少圍在那裡,簇擁著躺在地上的幾名傷者。

    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蹲在旁邊,手裡捏著銀針,心無旁騖地替傷者針灸。他全神貫注,緊緊盯著纖細銀針刺入,額頭的汗水淌下來,也渾然不覺,顯然很緊張。

    看到這一幕,任真沒說什麼,走到蕭金散身旁,在他懷裡袖裡搜索半天,結果一無所獲。

    他解開蕭金散的啞穴,冷冷問道:「解藥呢?」

    蕭金散既驚又怒,咬牙切齒地道:「不把我放回去,休想得到解藥!姓蔡的,你敢跟賤民勾結,我……」

    話還沒說完,任真奪過范東流手中劍,乾淨利落,一劍將蕭金散的右臂削下來!

    殺伐果斷,莫過如此。

    難民們見狀,震撼無語。一些膽小的孩童,看到蕭金散斷臂處血噴如注的情景,嚇得快哭出來。

    任真轉身,看著地上那名昏迷的獨臂男子,說道:「這一劍,是替你還的。」

    蕭金散斬斷那人一臂,他斬斷蕭金散一臂,這叫一報還一報。

    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蕭金散,再問一遍,「解藥呢?」

    蕭金散臉色煞白,痛得緊咬牙關,額頭的青筋都暴立起來。

    見他遲遲不開口,任真再次舉劍。

    他兩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要挾他。蕭金散仗著有解藥,想以此逼他放自己回去。可惜,他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每拖延一次,我就讓你少一個身體零件。我倒要看看,是誰要挾誰!

    眼看劍鋒即將斬落,蕭金散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倉皇大喊道:「腰帶裡!」

    他認慫了。

    今日,他總算領教到吹水侯的心機手段。

    任真停手,那把劍驟然凝滯,離蕭金散左肩只有分毫之差。他抽走腰帶,從中間撕開,取出幾粒藥丸。

    中年書生早已起身,將任真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見他拿著解藥走過來,臉上浮出複雜的表情。

    「這是在殺雞儆猴?」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3
第330章 牛家村老少

    能讓這麼多人順服,中年書生絕非凡人,自然看得出,任真這招很高明,是故意在演給他們看。

    當眾廢掉蕭金散,等於是劃清界限,向難民們表態,他跟蕭金散並非一丘之貉,不會傷害無辜民眾,從而減輕大家的敵意;

    同時,他殺伐凌厲,故意使出血腥甚至殘忍的手段,又不止懲罰蕭金散,更是在震懾親眼目睹的難民,讓大家意識到,他雖然仁慈,但絕無婦人之仁,殺起人時毫不手軟。

    恩威並用,軟硬兼施,任真還沒開口,就先拿蕭金散立威。

    他這一招也確實奏效,此時,周圍的難民靜靜注視著任真,眼神裡的驚懼情緒,取代了先前的憤怒戰意。

    中年書生接過藥丸,放到鼻孔處輕嗅,辨識出熟悉藥草的氣味後,漸漸放心,躬身給那斷臂男子服下。

    任真沒有急於開口交涉,目光微移,看向地面躺著的另外十餘人,問道:「他們也中毒了麼?」

    這些都是矮小幼童,看起來不到十歲,沒像那邊的屍體一樣蓋著白布,顯然是暈厥不醒。

    中年男子嘆息一聲,眉宇間鬱結著愁苦之意。

    「他們都是餓暈的。我好歹讀過聖賢書,明辨是非黑白,若非萬不得已,你以為我願意率人搶劫軍糧?身為教書先生,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我面前……」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任真聞言,眉關緊鎖,看著面黃肌瘦的孩童們,心情異常沉重。

    現在事情已經清楚了,難怪這裡的暴亂最為兇猛,原來,是有十幾名幼童餓暈,性命危在旦夕,同行的長輩不忍坐視不理,於是在私塾先生指揮下,瘋狂搶糧,指望能給孩子們弄口飯吃。

    餓著肚子跋山涉水,連成年人都吃不消,倒下無數,更何況是這群弱小可憐的孩子。

    救他們命的糧食,就在對面路上,只要能憑運氣搶出幾袋,大人們哪怕流血負傷,至少可以挽救這些年輕的生命,也就值了。

    看著孩子們倒下的淒慘情景,誰又能鐵石心腸,見死不救?

    任真轉身看向范東流,還沒開口說話,范東流已心領神會,箭步衝出人群,朝車隊跑去。

    須臾之後,他扛著兩大麻袋稻米,再次回到這裡,放在任真面前。

    任真躬身坐在麻袋上,跟中年書生對視,沉聲說道:「你們做得沒錯,人非草木,都不忍看著他們餓死。我既然運糧經過,更不能坐視不管,所有跟著你的童生,我都救了。」

    中年書生聞言,神情激動,朝任真深深稽首,「草民替這些孩子,謝軍爺救命大恩!」

    這是最隆重的大禮。

    附近難民見狀,喜形於色,紛紛跪地欲拜,卻被任真厲聲喝止,將書生一把拽起來。

    「我知道,要說可憐,不只是孩子,你們也飢腸轆轆,多日未進食。但是難民漫山遍野,人數太多,我救不過來。就算你們跪下求我,也無濟於事。」

    書生起身,撣了撣布袍上的塵土,眼裡噙著傲然笑意。

    「軍爺以為,我們是在向你乞食?楊某自詡知書達理,更懂得知恩圖報。別的不說,就衝你救孩子們的命,牛家村父老爺們,誰再敢搶糧,就是跟我楊靖過不去!」

    說罷,楊靖轉身掃視周圍人群,身上透出精悍的殺氣。

    隨著這聲表態,牛家村的居民們紛紛附和,贊同楊靖的決定。

    「對,咱們又不是不講理的刁民,早就約定好,救活孩子最重要,怎麼能出爾反爾!」

    「咱們至今沒搶到糧,再拖延一時三刻,娃娃們真就沒救了!軍爺的恩情,咱們得領!」

    「就是!軍爺為前線將士運糧,還不是為了守護大唐疆土?咱們要是承情,就別讓軍爺為難!」

    ……

    三言兩語,這些牛家村民達成一致,雖然自己還是餓著肚子,堅決不再聚眾搶糧。

    任真心頭微暖,恍惚看見自己被鄰居們養大的童年。

    他能看得出,眼前這群人也很豪爽仗義,在大是大非面前絕不含糊。那個叫楊靖的書生,別看表面文質彬彬,發起狠來頗像是一方惡霸,令人畏懼。

    他點頭說道:「好,只要你們肯信守承諾,我可以把稻米交出來。不過,待會兒支鍋煮粥,要是附近難民聞著香味趕來,搶奪孩子們的口糧,我可管不著!」

    楊靖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這時,中毒暈厥的男子醒來,在旁人攙扶下坐起,氣息虛弱,說道:「軍爺放心,這一路走來,敢從娃娃嘴裡奪食的畜生,就沒從楊兄手下活過……」

    楊靖俯身,開始替這男子號脈,「郭康,趕緊閉嘴療傷吧!那個卑鄙歹毒的畜生,軍爺已經擒來,待會你親自手刃他,替鄉親們報仇!」

    郭康一聽這話,雙目圓瞪,怒氣狂湧,哪還有羸弱病態,恨不得立即跳起來。

    「狗娘養的!連娃娃都狠心下手,看老子活剝了他的皮!」

    在眾人拉扯勸阻下,他才乖乖躺回地上,繼續養傷。

    這時,楊靖走到任真身旁,輕聲說道:「能否移步一敘?」

    任真微怔,跟楊靖離開人群,走進一塊凹陷土坑裡,席地而坐。

    楊靖開門見山,直接說道:「軍爺願意救那些可憐孩子,在下深表感激,無以為報,故而多嘴想替你分憂,希望你別誤解。」

    任真點頭,知道他有心裡話要說。

    楊靖說道:「我們牛家村的人,公私分明,懂得什麼叫道義,絕不會再搶糧。但是逃難人潮太龐大,龍蛇混雜,想必你們糧隊各處都受到襲擊。你又該如何降服更多的人?」

    任真凝眉不語。

    楊靖說的是實情,在他震懾統領下,這群難民還算通情達理,見任真交出元兇蕭金散,又主動搭救孩子們,便承這份人情,不肯鬧事。

    然而,平原上難民太多,其他人為了活命,不擇手段,斷然無法輕易擺平,他們才是難啃的骨頭。

    「你有何良策?」

    任真見他發問,便猜到他心裡已有主見。

    果然,楊靖乾咳一聲,說道:「依我看來,軍糧不可有失,難民不可屠殺,兩者難以保全,不如取個折中之策。你留下小部分軍糧,讓他們去搶!」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4
第331章 民心向北

    任真神色微滯,並非意外於楊靖的建議,而是沒想到,這落魄書生竟跟他有極其相似的看法。

    難民暴亂一起,他在思考應對之策時,就曾想過這個主意。

    他主動放棄一部分糧食,將其拋諸空地上,成為無主之物。那些瘋狂的暴民見狀,必會蜂擁而去,展開內部搶奪,而非繼續跟虎衛爭鬥。畢竟搶沒主的東西,當然比從虎口奪食容易。

    這招棄卒保車,能以微小的代價,將難民禍患引開,讓他們內部產生混亂,無法再緊抱成團,攔截運糧軍的去路。

    而且,自願交出一部分糧食,也能挽救不少難民的生命,這是慈善之舉,既化解危機,也讓任真賺得好名聲。這一招相對溫和,能儘可能減少軍糧損失。

    但是,鑑於某個原因,任真並未迅速採納,仍然在猶豫之中。

    此刻聽楊靖提起,他若有所思,調侃道:「憑你的五境修為,在難民裡罕逢敵手,到時率領牛家村民搶糧,肯定沒人搶贏你們!」

    楊靖自身實力強勁,又足智多謀,指揮村民密切配合,這一招最直接的受益者,當然是牛家村人。有了可搶奪的糧食,至少他們自保無虞。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識破,楊靖淡淡一笑,並不覺難堪。

    「亂世之中,為強者居之,實力強的人理應搶到飯吃。只怪我們差得太遠,不然,我何必這麼麻煩,早就率人劫走大批軍糧了!」

    任真深以為然。難民這麼多,總有人要餓肚子,搶不到糧食,也別怪競爭殘酷,世道不公,要怨就怨自己不夠強。

    他打量著楊靖上下,說道:「我看你舉止文雅,又深明大義,絕非平庸之輩,難道是哪家書院的賢士?為何流落至此?」

    他對楊靖的底細摸不透。

    此人書生打扮,且是私塾先生,大概是儒家門生。但他又通曉兵法,指揮有度,懂得駕馭軍心,似乎出自兵家路數。剛才的切脈診病,就更讓任真看不懂了。

    楊靖聞言,悵然答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不敢瞞軍爺,我並不是儒家門徒。諸子百家,早已盡數沒落,至於我師門的名號,實在羞於啟齒……」

    任真詫異道:「為何?」

    楊靖神色黯淡,「我出自丹青道,家師丹青絕,已經……離開南晉。」

    任真驟驚,「你跟吳道梓是一夥的?!」

    這場南北戰爭的起點,便是吳道梓叛國,裡應外合,將南晉主力悄然引入江北。丹青道唯吳家是瞻,一併投降南晉,此人怎會混在難民人群裡!

    難道他真是奸細?不對,他怎敢主動吐露身份?

    任真表情震撼,無數念頭在腦海裡閃過。

    楊靖憤懣地道:「看來你都知道了。家師不得志已久,自認為飽受欺壓,於是率眾叛國,獻城求榮。我跟他志向不同,不肯見利忘義,厚顏寡恥,所以分道揚鑣,脫離了他們的隊伍。」

    任真心頭微鬆,這時又想到,那些牛家村民跟楊靖相熟,樂於擁戴他,想必是欽佩他的高風亮節。此人呵護孩童,心懷仁義,應該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回到牛家村,辦了一座私塾,教當地娃娃們讀書識字。前不久,敵軍攻佔家鄉,我有心歸隱山林,又放不下那群學生,怕他們在逃難途中,被蹂躪遺棄,便護送他們一路北上。」

    任真釋然,難怪此人身手不俗,卻甘願混在難民裡流亡,原來是心疼學生們的緣故。

    「那位郭康兄弟,以前曾是軍伍教頭,因為看不慣上司的惡行,憤然辭官回鄉,當賣肉屠戶。我倆本想將鄉親們安置好,再各自離開,誰想到,北唐之大,竟沒有一城願收留我們!」

    他嘆了口氣,落寞之情溢於言表。

    任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沉默一會兒,沉聲問道:「接下來,楊兄有何打算?一直這麼逃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孩子們還太小,繼續風餐露宿,肯定會吃不消。」

    楊靖低頭,凝視著皴裂的土地,眼神飄忽,「糧食……我得帶他們找到糧食。」

    弄不到糧食餬口,無論逃往哪裡,始終都是過客,無法真正立足紮根,讓鄉親們生活下去。

    然而,北唐今年旱災嚴重,各地都在鬧饑荒,糧食極度匱乏,楊靖這個想法注定難以實現。

    以難民們的身體狀況,肯定沒法撐到秋收時節。如何安頓下來,這是迫在眉睫的難題。

    任真躊躇片刻,說道:「你剛才建議我,放棄一部分糧食,讓大家去搶。先前我考慮過這主意,但是我想,杯水車薪,就憑我送的那點糧食,救不了多少人,更沒法真正解救你們。」

    楊靖眨了眨眼,反駁道:「但總好過我們迅速餓死。連這片平原都走不出,還談什麼以後?」

    任真聽出這話裡的意味,解釋道:「你別誤會,我沒說不採納你的建議。而且,我準備更慷慨一些,拿出比你想像中更多的糧食。」

    楊靖豁然抬頭,眸光明亮,「多少?」

    任真沒開口,取而代之的,是伸出一根手指。

    楊靖情緒激動,驚呼出聲,「一萬石!」

    任真搖頭,「十萬石。」

    楊靖心臟怦然一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任真給出了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要知道,整支運糧軍裡也只有六十萬石,這意味著,任真願意放棄足足六分之一的糧食,來救濟難民。

    這絕不是棄卒保車,已經傷筋動骨,影響到前線的軍糧供給。

    任真為何如此慷慨?難道他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

    楊靖呆滯良久,才緩過神來,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十萬石軍糧丟失,到時你如何跟朝廷交代?這麼大的罪名,你承擔不起!」

    「朝廷?」

    任真冷冷一笑,站起身,負手環顧著漫山遍野的難民,說道:「朝廷再坐視不管,讓形勢惡化下去,恐怕朝廷就不存在了。」

    楊靖臉色劇變,站在任真身後,猶豫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任真望向北方天空。

    遠方山丘頂上,一隻雄鷹盤旋而過,像是在等著新鮮肉屍倒下,讓它飽餐一頓。

    又像是獵人放出的戰鷹,正從高空偵查敵情。

    任真眯起眼眸,眺望著它,幽幽地道:「我願意提供十萬石糧食,不過前提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楊靖感到意外,不明白任真此話何意,難道他是為了自己,才肯如此慷慨解囊?

    任真說道:「我要你把所有人凝聚在一起,帶他們去北方。」

    楊靖皺眉說道:「難民人數太多了,我沒那麼大本事,能讓所有人聽我的。他們領完糧食,就會一哄而散,不是每個人都感恩戴德,肯服從你的調遣!」

    他越發困惑,任真究竟想幹什麼。

    任真頭也不回,「那你就告訴他們,去北海有飯吃!」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4
第332章 大爭之世,逆流而上

    「你說什麼?」

    楊靖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麼叫去北海有飯吃?」

    任真回身看著他,一板一眼地道:「意思就是,北海郡囤糧充足,難民只要去了那裡,無須付出勞動,自會有人提前分發口糧,讓你們填飽肚子。」

    楊靖啞然一笑,「有這等好事?」

    任真沒再解釋,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

    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楊靖當然不信,疑惑地盯著他,「到處都在鬧糧荒,你如何確定,北海有足夠的糧食喂飽我們?更何況,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高家沒理由樂善好施,接濟世人。」

    任真礙於官軍身份,不便捅破窗戶紙,心道,你只顧逃難,肯定還沒聽說,北海蠢蠢欲動,準備起兵造反。

    從古至今,戰前最重要的籌備都是錢糧。只要有了錢糧,隨時可以招兵買馬,收攬一大批衣食不保的流民,去他們帳下當兵吃糧。

    北海蟄伏多年,包藏奪回皇位之心,必然私蓄甲士,暗中進行精心謀劃,囤糧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故而任真斷定,北海高家現在糧草充足。

    他們隱忍不發,只是在等待起兵良機。北唐主力南下後,他們派鄔道思當朝宣發檄文,就說明他們認為時機已到,很快就會舉事。

    在這節骨眼上,任真將大批難民送到北海,這就是現成的雄厚兵源,高家怎麼可能拒於門外。

    他們甚至無須招募,只要站在城樓上喊一聲,跟我造反有飯吃,全體難民自會踴躍參軍,加入義軍謀生路。開倉放糧後,北海的聲勢將無比浩大。

    到時候,八方民眾聞風而動,恐怕都會雲集響應,贏糧景從。所謂民心向背,可以稱之為民心向北了。

    此時,見任真不願解釋,楊靖心裡的疑慮愈重,凝眉說道:「你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帶他們去北海的。千里迢迢,我不能騙他們空歡喜一場。」

    並非他不肯信任任真,而是任真的話沒頭沒尾,讓人匪夷所思。

    任真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偷聽後,才說道:「最近京城盛傳,北海將起兵討武。你想,他們肯定急需招募兵勇,眼前這群難民為了果腹,連軍糧都敢劫,還不敢造反麼?」

    楊靖聞言,瞳孔驟縮,倒吸一口冷氣,「你要讓我們去當反賊!」

    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位朝廷主將,竟會違背自身立場,唆使他率眾投靠北海叛軍。

    「反賊?」

    任真冷哼一聲,嘲諷道:「你們剛才搶軍糧時,可曾介意這也是謀反行徑?我看你們個個義憤填膺,視昏庸朝廷如虎狼,怎麼,真到破舊立新時,又想要忠君愛國了?」

    這話音極刺耳,說的卻是事實。為了飽腹活命,連軍糧都敢搶,要他們去推翻暴君昏政,反倒自命忠臣,豈不荒唐?

    楊靖啞口無言。

    任真淡漠地道:「我見你們流離飢困,所以才指條明路,救這些人一命。去或不去,你們看著辦吧!」

    有一點他沒道破,他之所以慷慨掏出十萬石糧食,是想給難民們充當北上的盤纏。有了這些糧食,大部分人走到北海,應該不成問題。

    楊靖苦笑道:「造反是條不歸路,不成功便成仁,對普通百姓而言,未必真是活路。而且,以這些人的能力,你認為他們在戰場上有勝算麼?」

    任真答道:「套用你剛才的話,有餬口的營生,總好過你們迅速餓死。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還談什麼勝算?」

    楊靖再次語塞。

    任真知道,他是替眾多難民著想,於是繼續說道:「很多時候,勝負只在一念之間。朝廷三大主力都已南下,你們若去北海,人多勢眾,就沒有軍隊能剿滅你們。」

    說到這裡,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點透。

    他漫不經心地道:「腳下的路是自己選的,你說要帶他們找到糧食,我只是告訴你們,哪裡有糧食而已。至於肯不肯去,幹我鳥事?」

    說罷,他轉身就要離去。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任真很清楚,只靠施捨幾萬石糧食,根本不可能救活眾多難民,最多撐過一時。

    之所以造成如今的慘況,哀鴻遍野,歸根到底,都是由於荒廢無為的朝廷。只有讓民眾找到餬口的出路,起義推翻武氏皇權,才能撥雲見日,從根本上挽救危局。

    造反倆字,才是真正的救命良方。

    路就在楊靖面前,至於他如何選擇,任真懶得再理會。反正這番對話,只有二人彼此聽到,缺乏證人,他也不怕楊靖回頭告發他。

    而給難民多少糧食,卻在他一念之間。

    見他要走,楊靖一把拉住,急忙說道:「軍爺勿怪,草民安分苟活久了,乍聽到造反這種大膽建議,一時難免會產生排斥。」

    任真停住腳步,卻沒有說話的意思。他能說的,都已經說盡了。

    楊靖何嘗不知,作為弱勢群體,難民本就無路可走,生死存亡的關頭,沒資本去挑肥揀瘦。

    他微微沉吟,說道:「我看得出,您洞察時局,又體恤蒼生,是真正超脫的高人。我心裡一直有個困惑,想懇請您賜教。」

    任真不置可否,「說說看。」

    楊靖說道:「以前,丹青道在討論天下大勢時,曾有人拋出一個問題,大爭之世,何以自處。當時吳道梓說,應識清時務,順勢而為。」

    他皺著眉頭,鄙夷地道:「結果,他奴顏婢膝,屈服於南晉的淫威,當了賣國賊。所謂的順勢而為,不過是見風使舵,攀榮附貴罷了。可見,這不是正確的答案。」

    任真若有所思,「你想聽我的見解?」

    楊靖點頭,「大爭之世,風起雲湧,險象環生,若沒有堅定的立身之道,就想安穩處世,施展自己的抱負,是不可能的事。您年紀輕輕,就能統御大軍,威懾人心,胸中必藏有崢嶸。」

    任真思忖著,忽然聯想起離開京城前,曾跟莫鷹首對話的情景。

    吳道梓的順勢而為,莫鷹首的不爭即爭,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麼?

    「我只能告訴你,世間事並不是非黑即白,這個問題也沒有固定答案。人應該結合自身的處境和性格,才能做出切實可行的抉擇。」

    楊靖琢磨著話意,說道:「您的意思是,處世之道不分對錯?照這麼說,吳道梓的叛國行徑也是對的?」

    「我沒這麼說,」任真搖頭,「吳道梓選擇降晉,這不是他的唯一出路,如你所說,只是攀榮富貴。換言之,他並非處境所迫,而是性格使然。」

    說到這裡,他心意微動,「反過來,你能說降晉本身是錯的麼?當年任將軍功高震主,遭受誣陷,被北唐大軍圍追堵截,只能渡江降晉,才可自保。換作是你,不投敵國,難道還要引頸就戮?」

    楊靖無言以對。

    「再譬如,這些難民被朝廷無視拋棄,你跟他們大談忠君愛國,讓他們順朝廷的勢,人家理你們麼?既然處在社會最底層,能幫他們在亂世裡活下去,這才是最實際的立世之道啊!」

    「所以說,拋開處境去論處世之道,都是紙上談兵,毫無意義。」

    「如果你已經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那還談什麼順勢而為。只要你認為,這朝廷昏暗,這江山該傾覆,那就逆流而上,幹他媽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9:24
第333章 後福和後患

    楊靖聽得心潮澎湃。

    人的境遇各有不同。身陷逆境,就守住骨氣,自強不息;處在絕境,無路可退,那就奮起反擊,無所畏懼,殺出一條血路!

    道始終是自己的,什麼順勢逆勢,皆以我為主。只要初心不改,當順便順,該逆則逆,何須倣傚他人,強行樹立固定的標準。

    大爭之世,奮發圖強,才是顛撲不破的正道。

    楊靖豁然開朗,說道:「我明白了,每個難民都貧困如洗,力量弱小,難以在亂世立足,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只要將民眾凝聚起來,挾泰山以超北海,整座大唐都會被踏在腳下!」

    任真說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坐而論道容易,親身踐行才難。我只是站在難民的立場上,為他們指點出路,至於如何達到目的地,要靠他們一步步走下去。」

    楊靖點頭,凜然道:「您放心,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順利將他們帶到北海。」

    「你怎麼還不明白?」任真輕笑,「這不是我的吩咐和命令,我只是過客,跟你們立場不同,要走的路也不同。我肯指點,是出於良心,你們去不去,對我無所謂。」

    楊靖似懂非懂,「您要走的路,又是什麼?」

    他想不明白,任真既是朝廷命官,為何會建議他們反叛。明知朝廷昏庸無道,他也認為應揭竿而起,為何自己卻無動於衷?

    任真搖頭,沒有回答。

    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個是謀生存,一個是謀天下,這兩者能商量到一起才怪。

    任真眼裡的敵人,從來都不止北唐。所以,他需要南下抗敵,粉碎武帝統一天下的勃勃野心。

    楊靖是聰明人,見他諱莫如深,轉而說道:「先生今日指點迷津,救萬民於危亡之際,大恩如此再造。懇求您賜下名諱,我等如若脫困,必定結草啣環,以報大恩!」

    說罷,他叩首拜謝。

    任真受之無愧,看著他的謙恭姿態,淡淡說道:「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不忍見死不救罷了,哪指望你們報恩?名諱就免了。」

    做好事可以留名,這種教唆他人造反的好事,還是不留名為妙。

    楊靖跪地不起,執意說道:「我等此去北海,投靠義軍,他日跟朝廷為敵,恐會跟您兵戎相見。只要得知您的名諱,我等必定退避三舍,不敢與您為敵!」

    他說得不無道理。

    任真是朝廷將領,楊靖可能會當上義軍首領,兩者勢同水火,以後在沙場之上,兩人真有可能對壘。即使任真不領情,楊靖感恩戴德,也萬萬不肯恩將仇報。

    任真略微躊躇,心道,要想查知運糧官的身份,並非很困難,便沒必要刻意隱藏,於是答道:「我叫蔡酒詩。」

    楊靖銘記在心,忽有所思,從懷裡掏出一塊翡翠玉珮,遞給任真。

    「蔡先生,日後用得著兄弟之處,你只需以此信物,捎個口信到北海,楊某一定欣然領命,萬死不辭!」

    留條後路,何樂不為,任真收好玉珮,說道:「這麼多條人命,就交給你了,好自為之。」

    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范東流擔心他出事,一直在遠處候著,迎上前問道:「侯爺,事情談妥了麼?」

    任真往糧隊方向走去,說道:「這股最剽悍的難民,已經擺平了。不過,難民人多勢眾,指望以德服人,憑同樣手段感化其他難民,這太不現實。」

    范東流跟在身畔,沉聲道:「要不,咱們丟卒保車,放棄少量糧食,將難民搶奪的矛頭引開?」

    任真微怔,旋即開心一笑。他沒白器重范東流,此人心思機敏,跟他和楊靖想到一起去了,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你這主意不錯,深合我意。不過,光跟我說沒用,待會你還是把這話說給其他人聽吧!」

    中軍的暴亂平息後,他帶著范東流,返回開路的精銳前鋒裡。

    暗形和梅琅等人迎了上去。平原四處人聲鼎沸,即使沒有下屬報知,他們也想得到,必然是有難民嘩變。

    梅琅關切問道:「情形如何?」

    任真皺眉說道:「形勢很嚴峻,糧隊各段都有暴民搶糧。再這麼下去,我擔心咱們會損失慘重,無法全身而退。」

    梅琅驟凜,這時,暗形冷冷開口,臉上沒了慣有的溫和笑容。

    「侯爺未免杞人憂天,太把暴民當回事了。別看他們氣焰囂張,哼,我不信世上會有悍不畏死的人。」

    這話音有些刺耳,任真聞言,眼眸微眯,「統領說得對,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但是,餓死比戰死更窩囊,也更痛苦。如果硬拚起來,他們人多勢眾,虎衛很難嚴密護住糧草。」

    他已經猜到暗形態度冷漠的原因。

    果然,暗形輕哼一聲,反駁道:「侯爺不是已經擒下蕭金散,去跟難民求和了嗎?怎麼,搭上一條雪影衛精英的性命,都沒能談攏?」

    任真不動聲色,心裡暗忖,暗形的情報竟如此迅速,這麼快就知道了,看情形,虎衛裡肯定安插進不少雪影衛。

    「難怪統領臉色陰沉,原來是在痛惜蕭金散。需要我給你一個交代嗎?」

    「不必了。」

    暗形冷冷回絕,他既知道蕭金散出事,自然對事情原委一清二楚,本就理虧,再想跟舌辯群臣的吹水侯吵架,等於自取其辱。

    「離京前,蕭大人曾託付我,照應他侄子的安全。你既敢把蕭金散交出去,那就等回京後,你親自去面對那把鐵傘吧!」

    蕭鐵傘無妻無子,孤苦伶仃,膝下只有這麼一個侄子,本指望將絕學傳承給他,如今卻被任真推出去,斷送了性命。

    暗形確信,蕭鐵傘一定饒不了任真。

    任真毫無懼意,「我會當面跟他說清。」

    不止是蕭金散,他很清楚,自己班師回朝後,肯定要為軍糧一事大費口舌。

    梅琅見氣氛緊張,開口打圓場,說道:「咱們護送糧草為重,投鼠忌器,不宜跟暴民硬拚。為今之計,還是想辦法從此地脫身,擺脫難民的騷擾。」

    「對!」范東流也不願看到內部不和,連忙說道:「我有個主意,咱們可以放棄一部分糧食,扔到荒野上,任由難民們哄搶。趁他們注意力轉移,咱們火速行軍前進!」

    梅琅拊掌一笑,「讓這群刁民窩裡鬥,沒工夫再跟虎衛血拼,如此棄卒保車,范兄此為妙計。」

    在場有五人,任真、暗形、梅琅、范東流,以及繡繡。

    梅琅和范東流表態,任真心頭微安,側首看向暗形,「統領對此有何看法?」

    暗形沉著臉,「我沒異議。」

    任真點頭,「那就這麼定了。」

    這時,一直沉默的繡繡忽然插嘴,問道:「那麼,該扔多少糧食為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2:56
第334章 馬蹄南去人北望

    任真心意微動,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他心裡早打定主意,要放棄十萬石糧食,以誘餌的名義分發給難民,同時也是支援他們投靠北海的盤纏。

    但這話不能從他嘴裡說出。眼下,軍營裡雖由他作主,卻龍蛇混雜,有暗形和梅琅等人監視,他自己主動提出,必然會讓這些人生疑,激起強烈反對。

    剛才范東流主動倡議,贏得其他人的同意,接下來,又該如何讓他們接受十萬石的巨額數字?

    場間陷入沉默。

    范東流見提議被採納,備受鼓舞,再次主動打破僵局,「依我看,不如拋出一萬石,如何?」

    「少了,」梅琅微微思忖,搖頭說道:「范兄低估了附近難民的數量。走出這片平原,還有數十里地,估計得三萬石才行!」

    任真沉默不語,期待著他們繼續加價。

    這時,繡繡走到旁邊,負手眺望著官道一側的龐大難民群,頗有幾分男兒氣概。

    「以前遊覽古蹟時,曾偶然尋得一句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今日看到哀鴻遍野的慘況,不免憂心社稷民生,真恨不得傾盡所有糧食,讓大唐寒士俱飽腹!」

    說罷,她故作憂愁,在眾人面前長嘆一聲。

    任真見狀,心裡冷笑不止。這女人打的算盤,能忽悠得了別人,卻騙不過他。

    繡繡是南晉密探,說什麼憂心北唐民生,只是個幌子,真實目的無非是,想打動在場某些人,把更多軍糧捐給難民。軍糧減少,前線供給緊縮,對南晉當然是好事。

    果然,有人立刻中計。

    為了討好美人芳心,梅琅慨然道:「林兄所言極是。咱們投身疆場,浴血殺敵,所為者何?還不是為了保境安民,能讓百姓安居樂業!」

    他偷瞥繡繡一眼,見她面露戚色,繼續說道:「眼見這麼多人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即使他們不搶糧,難道朝廷就沒有責任賑災放糧?難道咱們就不該主動施捨,幫他們渡過眼前難關?」

    他心裡則想著,婦道人家就是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可憐,反正糧食不是他的,只要能討清音姑娘歡喜,捐出再多又何妨?

    繡繡抿嘴一笑,望著諂笑的梅琅,明眸波光流轉,「是啊,難民眾多,三萬石有點少。咱們可以多給些,當成是替朝廷賑災,如何?」

    范東流聞言,暗自詫異,梅琅以前橫行霸道,恃強凌弱,何時變得憂國憂民了?

    不過,他認可梅琅的說法,附和道:「不錯,朝廷理應救濟難民,咱們索性多放糧食,權當賑災。至於軍糧,足夠數月之用,過後再抽調便是。」

    梅琅趁熱打鐵,說道:「那就五萬,如何?跟六十萬石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暗形神色僵滯,對這些青年的主張極不認同。

    他是帶過兵的人,知道糧草干係重大,絕非兒戲。眼前北唐饑荒嚴重,到處缺糧,更不像范東流說得那般輕巧,可以隨時從別處抽調。前線一旦斷糧,軍心就會大亂,甚至引起嘩變。

    他準備出言反駁,否決這一主張,卻被任真及時察覺,搶先一步開口。

    「難得你們有仁愛之心,呵護這些難民,本侯理應成全。這樣吧,不妨更慷慨一些,拿出十萬石救濟他們!」

    「十萬石!」

    所有人驚呼出聲。

    擁護賑災的三人,都不敢想像,任真會有如此大的手筆。而反對賑災的暗形,更是瞳孔收縮,臉色因震驚變得微白。

    他們的統帥太大膽了。

    驚愕片刻後,繡繡率先緩過神來,喜悅地道:「侯爺果然有大氣魄,十萬石糧食出手,這批難民必能渡過危機,感念朝廷恩德!」

    溢美之詞是假的,高興是真的。她以為,坊主大人是要發力,助南晉毀掉北唐軍糧,所以才出手闊綽,毫不吝惜。可惜她不知道,此事背後大有玄機。

    繡繡高興,梅琅也跟著高興,讚歎道:「老師體恤民情,愛民如子,能有您這樣的柱樑,乃百姓之幸,大唐之幸!」

    「萬萬不可!」

    暗形此時忍無可忍,厲聲喝止道:「十萬石絕非小數目,一旦分給難民,軍需會出現巨大缺口,難以填補。就算是朝廷和陛下,也絕不會同意你的決策!請侯爺三思!」

    任真眨了眨眼,心道,果然還是出現了反對的聲音。

    作為主帥,他有決斷大權,無需徵得屬下認可,但他得給暗形一個解釋,否則,對方絕對會火速密報京城,建議女帝罷免他的軍權。

    「形勢所迫,咱們總得低頭妥協,幫難民渡過危機。即便不顧他們的死活,也要從全局考慮。暗形統領,如果坐視不管,你知道他們接下來將去何處嗎?」

    暗形決然道:「去哪裡是他們的自由,不在你我將帥的考慮範圍之內!」

    任真眨了眨眼,「從這裡往北,是長安。」

    暗形頓時怔住。

    「我怕這群難民餓急了,仇視朝廷,會到京城鬧事。他們聲勢浩大,而京城空虛,又無重兵把守,屆時若有閃失,北唐將萬劫不復!」

    聽到這種可能性,暗形臉色微變,不安地道:「你憑什麼斷定,他們會去京城鬧事?再說,不過是一群平民百姓而已,怎麼可能攻破堅固城防?你太多慮了!」

    任真裝出凝重表情,沉聲道:「我跟難民談判時,聽他們的口氣,對朝廷作為不滿,想去長安城外上達天聽,質問為何無視百姓死活,不肯救濟災民。」

    他縮了縮脖子,「我怕他們玩兒真的。」

    暗形也有點怕了,沉默一會兒,說道:「即使如此,安撫民心的差事,也不該由咱們做。把十萬石軍糧交出去,將士們該怎麼辦?前線要是亂了,北唐就徹底完了。」

    任真準備回答,忽然警覺到,身邊還有繡繡在場,絕對不能讓她聽到,於是,他以神識傳音,向暗形說了一句話。

    「我有辦法補充軍糧。」

    雖然糧食奇缺,但他知道,除了北海以外,還有個地方,肯定囤有不少糧食。

    暗形仍有不甘,「可是……」

    「沒有可是,」任真冷冷打斷,「別忘了,這些軍糧是我捐錢籌措的,難道連十萬石都做不了主?」

    他出錢買的糧食,理應由他說了算,這正是當初女帝派他運糧的用意。所有人都可能假公濟私,侵吞軍糧,唯獨任真不會。

    糧食本來就是他的。

    話說到這份上,暗形再沒理由反駁,只好說道:「你是主帥,我沒法否決你的決定。但是,身為監軍,我會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密報給陛下!」

    任真淡淡一笑,轉身望向北方。

    「陛下會明白的。」

    (第三卷完)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2:56
第335章 舊時約定

    西方,秋暝山。

    雖已初夏,山腰的別院隱藏在雲霧裡,宛如仙境,清涼而靜謐,是不可多得的避暑居所。

    院內有棵槐樹,兩名長者坐在樹下石桌旁,沒有在意桌面的棋局,而是凝視著小不起的身影,看他揮舞小拳頭賣力練武。

    劍道盟主,墨家鉅子,兩人成名多年,在北唐江湖中叱咤風雲,難得有清閒功夫,拋開俗世煩擾,一起坐在世外小院裡,指點後輩。

    「不錯,是塊修行的好苗子。」

    看了一會兒,隋東山點頭,目光流露出對小不起的喜愛,「劍狂和劍隱同時相授,小傢伙兒日後入世,肯定能威震天下,罕逢敵手!」

    劍道結盟後,諸子百家的殘餘勢力也搬到這裡,和睦相處,暫時躲避朝廷的封殺。

    眼瞅著大好機會,李慕白心生一計,讓小不起拜各路強者為師,分別學習不同的技藝,希望他能博取百家之長,集武道大成。

    小傢伙年紀雖小,但聰明絕頂,悟性甚至勝過不少成年人。有這麼多名師指點,他的起點太過,未來不愁成為一代宗師。

    李慕白聞言,淡淡一笑,笑容值得玩味,「以他的身世,光靠修為遠遠不夠。楊老先生肯道破玄機,讓咱們知情,我想,他是想讓諸家支持小不起,以後大有作為。」

    隋東山凝眉,捋著鬍鬚,老臉上的皺紋加深幾分。

    「若非他主動說破,誰能想到,平時跟在他身邊的娃娃,就是傳說中襄王的遺腹子?舊皇族的血脈,居然會被他救走,此事著實匪夷所思……」

    小不起,大名高攀,原來竟是襄王高澄的骨肉。

    這小傢伙體內流淌的,是最正統的皇家血脈。若以血統而論,高澄是嫡長子,他又是高澄的子嗣,太祖死後,理應由他繼承北唐皇位。

    當年高澄被女帝害死,就是由於皇位之爭。小高攀跟她有血海深仇,等他長大成年後,知曉身世真相,必會跟任真一樣,視武氏黨羽為死敵,捲進爭奪皇權的紛亂裡。

    天祐賢王,香火不絕。

    昔日你們對我愛理不理,來日我讓你們高攀不起!

    此時,李慕白臉色沉凝,回憶起往事,唏噓道:「不瞞你說,我跟他父親是故交,他冤死後,我聽到遺腹子的流言,也曾尋找過。玄機先生精通占卜推演,預見未來,能找到小傢伙,我倒不驚奇。」

    他微微一頓,「我驚奇的是,他為何願意替高澄保住香火?最近幾年,聽說他把小不起帶在身邊,一直百般呵護,難道他跟高澄之間,也有很深的交情?」

    「他不肯說,這就是永遠的謎團。」

    隋東山目光閃爍,若有所思,「不管怎樣,能得兩大風雲強者疼愛,這小傢伙不致太可憐,也算是上天的補償吧!難怪你主動收他為義子,原來跟他父親早有交情。」

    山風微起,有霧氣從院外飄進來。

    李慕白深吸一口氣,表情滄桑至極,「當年結伴出遊,我們三人曾有過約定。等高澄的孩子出生後,就讓他認我為義父,拜天行兄為師,合力教他修行……」

    「天行是誰?」

    李慕白黯然道:「就是開國大將軍,任天行。年輕時,我們把酒言歡,成為莫逆之交。誰想到,世事難料,後來這兩位摯友,都家破人亡,背負逆賊的罪名……」

    當初在湘北道,任真親切稱他為李叔,便是基於父輩的這段交情。

    後來在桃山,李慕白挺身而出,替小不起擋下儒聖一尺,當時不知真相,現在想來,其實也保護了故友之子。

    兩個孤兒,都孤苦伶仃,李慕白作為當年三人的唯一生者,算是他們最親近的長輩了。

    見他傷感落寞,隋東山緘默,不忍再勾起他的回憶。

    樹下寂靜無言。

    過了一會兒,小不起練完劍,興沖沖跑過來,鑽進李慕白懷裡,氣喘吁吁,「義父,你們在聊什麼?」

    李慕白抬手,擦拭著他額頭的汗水,寵溺地道:「我跟你隋爺爺說,準備以後給你說媒,娶個俊媳婦兒呢!」

    小不起臉蛋通紅,卻不是害羞,而是練劍累的緣故,眼睛放光,「真的?比晴兒姐姐還俊?」

    李慕白忍俊不禁,心說,憑咱兩家的交情,即使是讓晴兒嫁給你,親上加親,也未嘗不可。

    話晴兒,晴兒到,小院門外,一道倩影閃進來,走到槐樹下。

    隋東山抬頭,打量著墨雨晴的容貌,笑著稱讚道:「侄女不止生得俊俏,根骨奇佳,修行天賦也很驚豔,不愧是鉅子的愛女!」

    墨雨晴並不領情,瞥了這糟老頭一眼,沒搭理他。

    小姑娘挺記仇,清晰地記得,兩人在雲遙宗初次相見時,她被任真易容成醜八怪,遭到隋東山的冷言嘲諷,而且還說她天賦比薛清舞差,觸動了她的自尊。

    隋東山不知真相,現在礙於情面誇她,自然無事於補。

    她徑直看向李慕白,面無表情地道:「口信我已經帶到,馬上就要啟程返回,你們有沒有回覆的話?」

    李慕白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因為亡妻的緣故,墨雨晴始終耿耿於懷,不肯認他這個父親。

    「你能不能留下來,再陪我待一段時間?」

    他語氣誠懇,甚至帶著哀求的意味。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墨雨晴留在身邊,共享天倫之樂。

    「不必了!」墨雨晴冷冷拒絕,看著他懷裡的小不起,說道:「你不是有兒子了,還留我幹什麼?」

    李慕白臉色難看,揉了揉小不起的腦袋,說道:「小高攀,你想不想跟你晴姐姐一起玩耍啊?」

    小不起盯著神情淡漠的墨雨晴,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情願,「晴姐姐,留下來跟我玩,好不好?」

    墨雨晴沒有搭腔,不忍心對小孩子太凶。

    隋東山見狀,替李慕白打圓場,說道:「晴兒,留下來吧!老夫可以破例,收你和小高攀為徒,一起學我的滄流劍訣!」

    墨雨晴冷哼一聲,無動於衷,小不起卻歡喜雀躍,拍掌叫好,「好啊好啊,隋爺爺,我要先拜師,當晴姐姐的大師兄!」

    他麻利跪下,要搶著磕頭拜師。這份覺悟,比崔鳴九強太多。

    別看他小小年紀,對武道修行極為痴迷。秋暝山裡,教他功夫的強者不在少數,但是,楊玄機離開前,特意交代過,任何人都不准收他為徒。

    所以,他一直沒有師尊,此時聽隋東山說要收徒,特別興奮。

    墨雨晴將他的滑稽舉動看在眼裡,忍不住嘲笑道:「年紀不大,野心倒不小,誰說拜師早,就能當師兄?我比你年長,你就得喊我師姐!」

    她不知道,她這句無心之言,將會引出一個巨大的謎團。

    「你說得不對!」

    小不起很不服氣,立馬爬起來,扯著李慕白的衣襟,央求道:「義父,你給我評評理!」

    李慕白哭笑不得,朝墨雨晴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跟孩子較勁,然後說道:「你沒說錯,入門分先後,你拜師早,你就是晴兒的師兄!」

    「對!」

    小不起這才心滿意足,朝墨雨晴噘嘴示威,神氣的很。

    就在這時,他腦海裡靈光乍現,忽然想起一事。

    「不對……年前去雲遙宗時,我記得老爺說過,那位劍聖叔叔,會是我未來的師兄。我今天磕頭拜師,他以後再拜師,應該叫我師兄才對!」

    他撓了撓頭,一臉困惑。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李慕白頓時怔住。

    他知道,真劍聖闖金陵時已經死了,後來回雲遙宗的假劍聖,是任真易容而成。

    楊老頭沉默寡言,不會信口開河,無故欺騙一個孩子。他說劍聖是小不起的師兄,指的自然是任真。

    那麼問題就來了,小不起今日要拜隋東山為師,搶在任真的前頭,任真還如何成為他的師兄?

    李慕白眉頭一皺,忽然覺得事情不簡單。

    他聯想起剛才說過的話。

    當初年輕時,他們三人曾約定,讓任天行收高澄的孩子當徒弟,而任真跟任天行又是父子,有這層血緣關係在,無需拜師,小高攀就得喊任真為師兄。

    這才是讓任真無視拜師先後、注定當上師兄的唯一可能。

    楊老頭說那句話,難道考慮的是任天行?

    他搖了搖頭,狐疑道:「那時候,只有我們三人在場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2:56
第336章 臥底

    元武十七年,注定是北唐歷史上最具轉折性的一年。

    這一年,天降旱災,北唐各地農田乾涸,顆粒無收,爆發大規模饑荒,百姓食不果腹,餓殍遍野;

    這一年,南晉大舉進犯,在吳道梓內應下,成功偷渡驪江,侵入中原腹地,致使百姓大規模流亡北上,北唐朝野危機加劇;

    也是在這一年,任真進京,獲得女帝重用,插手參與朝政。通過朝試和國戰,他聚攏起一批精英骨幹,未來執掌北唐的吹水黨,就此登上歷史舞台;

    還是在這一年,北海舊皇族揭竿起義,號召天下豪傑響應,起兵伐武,在外敵虎視眈眈的關頭,拉開亂世大幕。當然,這是後話。

    ……

    這一年,北唐內憂外患,發生太多顛覆格局的重大事件,將北唐引進前所未有的新紀元。

    你可以說,歷史走向是人民群眾的選擇。但具體去執行某個歷史性選擇時,依然需要英明果斷的個人站出來,力挽狂瀾。

    風口浪尖處,出現了那個命途多舛的少年。

    他始於復仇,忠於良知,歸於初心。

    從東南形勝,到西北荒川,從蒼茫北海,到煙雨江南,整座大陸因他而改變。

    ……

    ……

    夏日的天氣總是反覆無常,就像善變的年輕女子,前一刻還熱情似火,奔放熾烈,轉眼卻是陰雲密佈,風狂雨驟。

    又到初夏,即便旱災已持續數月,烏巢的天還是說變就變,一場瓢潑暴雨不期而至,砸落在這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裡,令正打算開倉曬糧的措手不及。

    站在窗前,望著外面茫茫一片的雨幕,他心裡慶幸,還好昨天及時來到烏巢,否則,此時糧隊若在半路上,變成落湯雞不說,糧食會被雨水淋透,很容易發霉。

    「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又亂來……」

    他輕聲嘟囔一句,抱怨這鬼天氣。

    他身後不遠處的書案旁,一名清秀公子毫不客氣地坐在椅子上,伸出纖纖玉手,翻弄著朝廷送來的機密軍情,看得津津有味。

    作為貓撲堂的密探,繡繡這次女扮男裝,被派到任真身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儘可能竊取情報,傳遞給南晉軍方,以助完成統一大業。

    雖說是竊取,這位轉運使大人也是南晉密探,又認得繡繡,自然沒必要隱瞞,所以她才明目張膽,坐在這裡肆意翻查資料。

    房內一時寂靜。

    任真負手,欣賞著迷濛雨景,頭也不回地道:「貓首派你來,除了竊取這些軍機,恐怕還讓你監視我吧?」

    他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紫衣貓首神出鬼沒,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連他也不知情。然而,進長安之後,他跟貓撲堂打過幾次交道,漸漸察覺,這位貓首傲慢自大,不算是太棘手的敵人。

    他的三隻眼不是白長的,明察秋毫,早已看出破綻。所以,他心裡有了一些想法。

    繡繡靠在椅背上,目不轉睛地看著軍報,隨口答道:「屬下哪敢監視坊主大人?況且,您絕對忠於朝廷,光明磊落,若非如此,您又怎會放心地把我留在身邊?」

    看她的表情,卻像是言不由衷。

    任真哈哈一笑,「聽任真說,你叫繡繡?他讓你轉告家裡,派專人來跟我聯絡,沒想到來的正是你。林清吟,嗯,這名字很清雅,符合你的氣質。」

    嘴上這麼說,他腹誹道,你還是叫蔣幹更合適。

    在三國演義裡,赤壁戰前,曹操派蔣幹前去拜見故友周瑜,遊說他歸降。周瑜將計就計,佯裝酒醉,留蔣幹在帳中同眠。蔣幹趁其不備,盜走機密信件,中了反間計,令曹操誤殺兩名得力將領。

    這就是著名的蔣幹盜書。

    如今,任真主動把繡繡留在帳前,看管文書,表面上胸懷坦蕩,讓南晉更信任他,實際是想效仿周郎,通過繡繡傳遞假情報,從而引誘晉軍中計。

    不僅如此,到時候,無論南晉中計與否,這都能成為任真引蛇出洞的一招妙計。

    繡繡望著他的背影,笑吟吟地道:「以後您若有情報要傳回家裡,只需交給我便是。軍營裡人多眼雜,屬下還要倚仗您多關照。」

    任真沒有說話。

    繡繡是明面上的接頭人,他不清楚,南晉會不會還派其他人,潛伏在軍營裡。

    繡繡站起身,問道:「您接下來有何計畫?」

    任真轉身走回桌前,坐下來,拿起一本密報說道:「北唐乾旱已久,難得下場雨,雨水應該很充足,不知還會下幾天。雨停後,我打算讓人勘察路況,重新擬定運糧路線。」

    從烏巢到前線三處戰場,途中要越過不少山區,道路本就崎嶇,這場暴雨過後,道路遭受沖刷,一些地段應該泥濘難行。

    「三軍出征時攜帶的糧草,差不多快要耗光。確認路線的同時,是該給他們輸送第一批供給了。我會親自跑一趟,你要不要跟著?」

    說罷,他抬頭端詳著繡繡,等待她的答覆。

    繡繡沉默一會兒,眨了眨眼,答道:「我還是跟你一起吧。另外,所有運糧線路,你都要給我一份,我傳回南邊軍營裡。」

    烏巢地勢險峻,又有虎衛把守,晉軍即使想繞道偷襲,也無法立即攻克,稍有拖延,三路唐軍就會反應過來,迅速回師救援。

    所以,要想抄截北唐糧草,偷襲糧倉烏巢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派小股精銳潛入後方,埋伏在運糧途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只要知曉正確的路線,抄截糧草就易如反掌。

    任真毫不猶豫,點頭道:「這是自然。北唐敢讓我當轉運使,就得付出慘重代價!你跟我同去也好,一路上咱們可以勘察地形,確認埋伏下套的地點。」

    誰下誰的套,或未可知。

    繡繡凜然道:「三路交鋒,你準備親自去哪裡?」

    任真眼眸微眯,看著手裡那份情報,「據前線傳回的情況,濮陽方向戰況最焦灼,我想去看看。說實話,自小生在金陵,我從沒見過白袍陳將軍。」

    他心裡則嘀咕著,世人都誇,千軍萬馬避白袍,這麼好的套兒,自然要留給百戰百勝的陳慶之!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2:57
第337章 八境大宗師

    北唐軍方有個固定習慣。

    當進行這種分兵作戰時,各路主帥都會把自身的進展寫成秘密情報,一份送往京城,其餘的分別送給另外幾路,彼此之間熟悉狀況,以便能聯動配合,密切呼應,不致出現孤立無援的情形。

    任真作為轉運使,負責運送糧草輜重,更有必要知道三路軍情,所以,彙集到他手裡的情報並不少。

    通過情報他知道,濮陽一路,夏侯淳的生力軍跟陳慶之相峙,面對後者的猛烈火力,防守得極為吃力,傷亡損失慘重。

    這場暴雨規模較大,趁著天公作美,敵軍難以攻城,唐軍有短暫喘息的功夫,他這時去犒賞大軍,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

    至於引誘陳慶之上鉤,這是個宏大的計畫,僅靠虎衛的微弱戰力,絕對不夠。牽一髮而動全身,等見到夏侯淳後,他們得好好合計一番。

    大雨下了整整兩天。

    三日後,任真集結眾將,首次分配運糧任務。

    桐城的血侯軍,由牧野負責,莫染衣和沐清夢協助運糧;

    長平的敬侯軍,以范東流為首,趙香爐和卓爾為輔;

    中央的濮陽方向,任真親自出馬,鑑於複雜的人際關係,他帶著夏侯霸、梅琅和繡繡三人同行。

    三支糧隊,均配有一萬虎衛押運,按任真的命令,初次行軍運糧,他們不必太急於趕路,務必小心謹慎,留意各處地形,安全無虞後,再繪成圖,確定糧道路線。

    而烏巢大本營,則由監軍暗形坐鎮,率領原有的守軍守城。

    清晨,三支糧隊同時出動,各護送五萬石糧草啟程。

    晨光熹微,任真這隊人馬往正南而去,剛出城不遠,便進入莽莽深山。

    北方地勢較陡,山脈眾多,森林植被茂密,不乏險惡地帶。從烏巢到濮陽,路程不算很遠,但途中群山連綿,雲霧繚繞,不利於糧車通行,更方便敵軍設伏,凶險重重,故而這段路並不好走。

    大雨過後,遠山蒼翠,空氣清涼,幽靜的環境更讓人舒爽,然而,眾軍無暇享受這份風景。

    託運著沉重麻袋,馬車本就走得不快,地面到處是積水,雨後的土壤更加鬆軟,車輪往往陷在坑裡,進退兩難。如此情形下,只能讓軍士們在後面推車,弄得渾身泥濘,非常辛苦。

    任真對困難早有預料,並未太過憂慮。他清楚,困難只是暫時的,等虎丘的墨家匠師造好木牛流馬,機械靈活自如,這些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騎在馬上,他手裡捏著份牛皮地圖,注意力都用來觀察四周地形。

    夏侯霸替父親運糧,格外盡心,勤快地在糧隊各處巡邏。

    梅琅這次跟來,唯一目的就是跟任真融洽相處,爭取贏得他的認可,所以騎馬跟在身旁,寸步不離。

    趁著任真喝水的功夫,他請教道:「老師,我有一事不解。您是根據什麼分配將領的?」

    任真放下水囊,說道:「為什麼關心這個?」

    梅琅答道:「我有些費勁。去桐城的隊伍裡,牧野只是粗人,對兵法一竅不通,您為何讓他作主?莫染衣和沐大小姐都出身名門,知書達理,哪個不比牧野強?」

    任真微微一笑。

    「還有,趙香爐和另一人出自西陵,我沒有輕視的意思,只是,您就不怕他倆聯合起來,不受范公子約束麼?」

    同行的繡繡聞言,不動聲色地湊上來,期待任真如何解答。

    任真隨口答道:「因為牧野和范東流的戰力最強。」

    梅琅一怔,「就這麼簡單?我還以為暗藏深意呢!」

    任真搖頭,沒再說話。

    他心裡想的是,雖然你口口聲聲稱我老師,老師卻不想養虎為患,認真教你。

    他之所以重用牧野,除了對此人有好感,更重要的原因是,莫沐兩人嬌生慣養,身上傲氣太重,容易懈怠輕敵,不適合為將,反倒是牧野更能腳踏實地。

    至於另一隊,范東流的能力毋庸置疑,即使趙香爐想耍女人脾氣,他也能鎮得住,不會縱容她,所以任真信得過他。

    權力分配的關鍵,在於權力制衡。

    其實不複雜。

    繡繡若有所思,打趣道:「如果以實力為尊,應該讓我當這隊的主將才對。」

    梅琅側身,朝繡繡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瞎鬧。

    任真笑容玩味,「你說得不錯。咱們四人裡,梅琅和夏侯淳肯定打不過我,倒是你,我一直看不透你的境界。」

    梅琅聞言,臉色微僵,打量著繡繡的姣好面容,狐疑道:「林兄,我早知道你修行,還以為你道行微末,聽老師的意思,怎麼,難道你高深莫測?」

    他跟繡繡相識已久,卻一直被蒙在鼓裡,今日被任真道破,他才意識到,原來是真人不露相,這位京城名妓並不簡單。

    繡繡神態自若,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溫聲道:「只是拙劣的小把戲而已,能隱匿修為,讓侯爺見笑了。不過,在下確實要比您強一丁點。」

    她心頭微冷,貓撲堂都是風塵女子,混跡勾欄,擅長隱匿境界以自保,坊主又不是不知道,此時故意道破,顯然是在給梅琅提醒。

    任真轉過身,戲謔地道:「一丁點是多少?六境,還是七境巔峰?」

    繡繡抿嘴,笑意盈盈,「說出來怕嚇著您,我是八境大宗師!」

    梅琅開懷大笑,覺得這笑話很有趣。

    任真似笑非笑,瞥了她那把劍一眼,自顧縱馬向前。

    很多真話,往往是以玩笑話說出來的。只是當局者迷,人們無法意識到罷了。

    ……

    ……

    半日功夫,糧隊深入山區,越往裡走,重巒疊嶂,地勢越高,待到日暮降臨時,一排連綿山峰橫亙在眾人眼前,擋住了去路。

    站在山腳下,眺望遠處,到處是渺茫雲霧,在昏沉暮色下,跟天穹融為一體,完全看不到盡頭。

    「咱們這是挑了一條仙路啊……」

    梅琅凝視著雲霧深處,輕吸一口冷氣,忍不住感慨。

    繡繡也生出挫敗感,催馬來到任真身畔,問道:「侯爺,咱們是不是迷路了?您定的路線是要經過這裡?」

    任真看著手裡的地圖,幽幽地道:「沒錯,就是這裡。」

    繡繡湊過去,只見他手指正掐著地圖一處,上面寫著三個字。

    南溪山。

    山風吹來,梅琅身體覺冷,縮了縮脖子,說道:「老師,我怎麼感覺有點陰森?咱們還是在此地過夜吧!」

    任真搖頭說道:「雲霧深處有人家,咱們進山過夜。」

    梅琅頓感詫異,「您怎麼知道前方有人家?難道以前來過這裡?」

    任真攥著韁繩,行向前方。

    「此地盛產雲煙茶,怎麼會沒有農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2:57
第338章 似曾相識

    雲煙茶是北唐名茶,獨產於南溪山,因種植在雲霧深處而得名。

    此茶色綠味醇,香氣似煙霧裊裊,意韻如纖雲綿長,深受北唐貴族的喜愛,更被女帝欽點為貢品,每年都會分批運往京城。

    雲煙茶產量稀少,有價無市。除了王公大臣府中,能得到宮廷恩賜,在民間市面上,只有城西的雲煙坊出售,每天僅限三壺,還要視客人的雅俗身份而定,絕非有錢就能喝到。

    足見雲煙茶名氣之盛。

    見雲煙茶緊俏,價值千金,一些人從中看出賺錢商機,想自行種植茶樹。然而,無論茶商們如何嘗試,即使是重金購得雲煙茶原株,只要離開南溪山,炒出的茶葉便韻味全失,跟普通品種無異。

    故而,南溪山的茶鄉地位無可取代。

    南溪山恰好處在烏巢和濮陽之間,雲霧繚繞,恍如仙境。任真今日取道於此,並非確定讓糧道經過這裡,而是他特意前來看看。

    他對茶道本身不感興趣,要看的是風土人情。

    剛進京城時,他按照曾去雲煙坊坐過,想遠遠觀望庸王一面。高瞻酷愛雲煙茶的癖好,滿城皆知,他卻不以為然,而是懷疑高瞻跟雲煙坊幕後存在關聯。

    果然,通過李鳳首出手試探,他暗中窺出端倪,證實了猜想。高瞻並非痴迷茶道,而是以雲煙坊掩人耳目,私下蓄養死士,意圖難明。

    高瞻極其聰穎,順水推舟,故意在試探中負傷,再以靜養為由告病,請求離開京城,去南溪山種茶。女帝放鬆警惕,又在任真的勸說下,准了他的請辭。

    若是不出意外,高瞻本應在南溪山頂,雲霧深處。

    然而,他剛脫離樊籠不久,任真就在京城殺人復仇,掀開當年舊案真相。女帝迫於輿論,情急之下,只得反咬一口,歸咎於高瞻血口噴人,污衊君王,繼而下達緝捕令。

    高瞻外表憨厚,內心狡詐,豈會真的閉目塞聽,不聞時事,收到京城密報後,便連夜率領三千死士逃離,放棄南溪山的老巢,去向不明,成為一大潛伏隱患。

    當初離開京城時,高瞻曾感慨過一句,很想親自會會任真。

    今日,任真來了,可惜他已不在這裡。

    梅琅等人自然不知這些隱情。京城豪門權貴,無不是衣來張手,飯來張口,沒少喝過雲煙茶,卻對產地一無所知,並不知此地曾是高瞻秘密訓練死士的據點。

    夜色將至,糧隊匆忙登山,在半山腰的平坦地帶紮營。此處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能及時防範敵人偷襲,是不錯的宿營選擇。

    忙碌奔波了一天,大部分虎衛用完炊飯,便開始歇息。任真沒有閒著,親自檢查警戒崗哨後,他帶著徐老六和繡繡夤夜登山。

    他來這裡,主要意圖就是勘察高瞻留下的痕跡,爭取能發現有效線索,幫助他預判出高瞻兵力的規模和去向。

    除此之外,他心裡一直有預感,高瞻躲在幕後經營雲煙坊,肯定藏著周密的計畫,針對武家有所部署。如果只是為了跟死士保持聯絡,沒必要冒著暴露的風險,如此大費周章。

    他希望能在山頂找到答案。

    三人實力都很強,身手矯健,只用了一盞茶功夫,便抹黑來到山頂。

    南溪山頂並不陡峭,數座山墩連在一起,相對平坦。藉著朦朧月光,任真能看到,黑糊糊一大片,都是種植的茶樹。高瞻撤離後,果然這裡還有茶農。

    三人貓腰潛行在茶園裡,悄無聲息,朝遠處的零星燈火摸近。

    走進之後,任真才看清,此地有幾座茅屋,彼此相距不遠,裡面燭光躍動,主人還沒睡下。

    任真努了努嘴,示意女扮男裝的繡繡前去敲門。

    趁她不備之際,他偷偷將自己和徐老六易容,防止暴露身份。

    開門的是壯年男子,穿著件粗糙布衫,皮膚黝黑,顯然是名地道的莊稼漢。

    他目光掃過三人,南溪口音濃厚,「這麼晚了,有事嗎?」

    繡繡溫和一笑,彬彬有禮地道:「我們是過路的行人,迷失在雲霧裡,誤打誤撞走到這裡,大哥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借宿一晚?」

    說著,她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壯年漢子。

    漢子沒伸手去接,依然擋在門口,也沒有請他們進去的意思,警惕地道:「行人?普通行人怎麼會來深山老林?怕是你們別有用心吧?」

    他背對屋內的燈光,醜陋面容格外陰森。

    「大哥過慮了,」徐老六走上前,憨笑道:「這附近的地形太複雜,還有雲霧遮掩,俺們也是誤打誤撞,本以為能迅速穿過,誰知道越陷越深,小瞧了這片深山!」

    他濃眉大眼,外表樸實忠厚,笑起來很有欺騙性。

    那漢子半信半疑,還沒開口答覆,只聽屋裡有人問道:「投宿的?」

    聽嗓音粗糙,也是個成年男人。

    任真心意微動。

    普通家庭都是夫妻子女,極少有兩名漢子住在一起。難道是兄弟二人,還是暗藏玄機?

    「嗯,三個人。」

    「讓他們進來吧。」

    門口漢子聞言,不再阻攔,放他們進屋。

    任真一走進來,便看見屋內佈置簡陋,中央放著一張方桌,有名中年男子坐在板凳上,平靜注視著他們。

    徐老六開始自我介紹,說些客套話,任真則打量著此人,有點詫異。

    這人身板弱小,大概四十有餘,尋常農家打扮,但任真注意到,他的皮膚白皙細膩,保養得很好,一看就不像是干粗活的農夫。

    更耐人尋味的是,他手邊的桌上還半捲著一本書,封面隱約透出「三輔」二字。

    任真眼明心細,捕捉到這一細節,心裡暗暗吃驚。他博覽群書,已經猜出這本書的全名,《三輔皇圖》。

    準確地說,《三輔皇圖》是一部地理著作,裡面詳細記述了長安、扶風、虎丘三地的地形,是北唐將領必讀的經典之作。

    此人隱居山林,不涉世事,看這種軍事經典做什麼!

    剎那功夫,中年男子信手拿起書本,拋到後方床上,笑眯眯地道:「三位湊合著過一晚吧!我們兄弟倆擠一張床,給你們騰出一張。」

    任真站在徐老六身後,一同道謝,仔細端詳這人的面容時,隱約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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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