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99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 10:50
第339章 任真中毒

    他的記憶力極佳,很少記錯或者淡忘目睹過的人事,但著實想不起,自己跟這人在何時曾見過。

    或許,當時只是匆匆一瞥,並沒有交集吧。

    看書男子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向那張簡陋的床,準備躺下入睡。

    莊稼漢見狀,插上門栓,也要歇息。

    按這情勢,接下來就是一夜無話。

    任真夤夜上山,不是真的過路投宿,自然不能讓這兩人睡去,還有一些事情得打探清楚。

    他幹咳一聲,望著躺在床上的眼熟男子,搭訕道:「老哥,一路走過來,我看附近有大片茶園,你們應該是靠種茶營生吧?」

    莊稼漢冷冷說道:「這不是廢話嗎!時候不早了,趕快休息吧!」

    任真坐在對面床上,賠笑道:「不瞞兩位,我家老少都有品茶的癖好,看到繁茂茶樹,難免有點心癢。老哥能否給我泡上一壺,讓我過過嘴癮?」

    沒等莊稼漢回答,他連忙補充道:「你放心,我肯定會付茶錢。如果茶葉味道不錯,我還想再買幾包,帶回去孝敬老太爺呢!」

    來到南溪山,雲煙茶當然是最好的話題。

    對茶農而言,視它為子女撫育,凝聚了太多血汗,更會引以為傲。若有外人問起來,他們應該津津樂道才對。

    然而,莊稼漢冷哼一聲,並沒有趁機吹捧自家名茶的興趣,反而不屑一顧。

    「茶錢?有錢就了不起?別以為有錢就能買到,我們這可是……」

    中年男子豁然睜眼,喝道:「老二,怎麼跟客人說話!」

    他從床上坐起,笑眯眯地盯著任真,說道:「遠來是客,咱們貧苦茶農,沒有啥好招待的,按理說是應該泡壺茶,讓三位品嚐。可惜,這茶葉特殊,我們又是替別人採種,沒有作主買賣的權力。」

    對方肯接話,這就好辦,任真佯裝驚訝,順著話意道:「哦?這漫山遍野的茶園,少說得有近千畝,你們東家必是一方豪富無疑。」

    莊稼漢態度冷漠,「廢話!」

    任真臉色微僵,不服氣地道:「恕在下孟浪,家裡略有資財,什麼樣的茶葉買不起?大不了,我付給你們雙倍的價錢就是。即便是再闊綽的東家,也不會跟錢過不去。」

    「鄉巴佬!」莊稼漢一臉鄙夷,冷笑道:「連這是什麼茶都不知道,就敢裝富家子弟!這是皇家貢茶,有價無市,你買得起嗎!」

    「你……」任真強忍著怒意,「主人肯讓我們留宿,這份人情我領,就不跟你爭辯了。」

    說著,他從袖裡掏出一錠黃金,用力按在莊稼漢面前的桌上,賭氣地道:「這是今晚的房租,權當酬謝。」

    人前不露富,這是古訓,任真故意顯露金銀,就是想引誘這兩人,爭取套出破綻。如果真是貧苦茶農,哪有不對財物動心的道理?

    莊稼漢嗤之以鼻,準備開口相譏,床上的男子走回桌前,將金錠收進袖裡,暗暗朝莊稼漢使了個眼色。

    「原來是位大家公子,恕草民招待不周!」

    中年男子笑容溫和,對任真作揖行禮,然後說道:「沖您出手如此豪爽,我說什麼也得滿足您的胃口,讓您品嚐到皇家貢茶!只是,我怕主人責備,只能給您泡一點……」

    他面露為難之情。

    任真欣然點頭,表示理解他的難處。

    於是,這男子吩咐莊稼漢燒水,自己則拿起桌上的水壺,走到牆角的水缸旁,從缸裡捻出一小撮茶葉。

    「我這兄弟,就是心直口快,其實沒有惡意,三位別見怪。」

    男子回到桌前,陪任真相坐,等著水燒開。

    任真微微一笑,「無妨,忠厚是好事。還沒請教,老哥如何稱呼?」

    男子答道:「我叫王雲,他是我弟弟,叫王化騰。」

    任真點頭。

    王雲若有所思,反過來問道:「公子緣何來到這裡?適才我聽隔壁鄰居說,山下似乎來了一隊官兵,莫非您跟他們同行?」

    說完,他認真盯著任真,試圖捕捉到所有情緒變化。

    「官兵?」任真精神一振,明知故問,「還有這事?那太好了,我家在朝中有些故交,明早可以前去拜訪,請他們把我帶出深山!」

    徐老六興奮點頭,配合他演戲。

    王雲見狀,心裡的疑慮稍鬆。他攔著弟弟,怕弟弟招惹任真,就是擔心這三人由官兵假扮,來打探虛實。

    這時候,水已燒開,衝進茶壺裡,放在任真面前。

    滿屋清香,沁人心脾。

    任真閉眼嗅著,讚歎道:「香氣馥郁如斯,必是極品好茶!」

    其實他對茶道一竅不通。

    王雲微笑著,提壺給任真沏了一杯。

    茶水泛黃,碧綠茶尖在白瓷碗裡翻滾,很是好看。

    「此茶名為雲煙茶,除了味醇香濃,另有一項妙處。您看,此刻茶葉鮮嫩碧綠,等喝過三泡後,它就會漸漸變紅豔,如同紅茶一般!」

    王雲一邊介紹著,給任真三人斟上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四人一同品茶。

    不愧是欽定貢茶,果然口鼻生香,回味無窮。任真雖是外行人,也由衷愛上此茶,心裡想著,回京城後,一定跟女帝多討要些。

    徐老六閉上眼眸,回味著茶香,表情很享受。

    任真神清氣爽,滿意地道:「剛才聽令弟說,這茶是皇家貢茶,品嚐過後,果然名不虛傳。既是貢茶,茶園莫非歸官府所有?」

    他沒有忘記,自己不是真來喝茶的。

    庸王高瞻在此地養兵,京城的雲煙坊也由他操控,那麼,茶園沒道理不是他的產業。既然如此,就更奇怪了。

    他被朝廷通緝後,理應撤走或者殺掉這裡的茶農,防止洩露機密才對,為何還會留下這些人,讓官府抄沒茶園,繼續經營下去?

    難道茶農不是他的心腹,在他眼皮底下活動,卻不清楚他幹的勾當?

    這太匪夷所思。

    王雲啜了一口茶,悠悠說道:「這裡原本是一位京城富豪的產業,我們都受他僱傭,替他種茶。然而前不久,聽說……」

    任真躲著茶碗,正認真聽著,忽然,他身軀劇烈一顫,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隻茶碗摔得粉碎。

    徐老六大驚,托起任真時,只見他臉色烏黑,嘴裡正口吐白沫。

    他中毒了!

    徐老六心臟怦然一跳,這下完了。

    他急忙看向身旁,卻發現同樣飲茶的繡繡和王雲,都安然無恙,滿臉震驚地看著任真。

    尤其是王雲,呆若木雞,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嚇住。

    茶是他泡的,水是弟弟燒的,這些都絕無問題。

    其他人也喝了茶,沒有出事,為何單單只有任真一人中毒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 10:50
第340章 最大的危機

    任真危在旦夕,明顯是身中劇毒的症狀。喝茶前他還好好的,最大可能性就是茶裡有毒。

    然而,這其中疑點太多。剛才,三人親眼盯著王氏兄弟取茶燒水,對方絕沒有下毒的機會,他們才敢放心飲用。劇毒又是如何被任真飲下的?

    在這關頭,徐老六哪還顧得上思考,大手隔空一抓,六境真力爆發,直接將王雲吸了過去,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把解藥拿出來!」

    他眼眸通紅,表情猙獰可怕。

    旁邊的王化騰見狀,試圖衝上來救兄長,卻被繡繡一掌拍倒,當場暈厥過去。

    王雲的脖子被掐住,臉色慘白,滿頭冷汗,竭力呻吟道:「我沒下毒……」

    話音未落,那隻大手猛然發力,令他險些窒息而亡。

    「操你媽,你忽悠誰呢!」

    徐老六滿口髒話,他是真的急了。

    繡繡不像他一樣關心任真,頭腦冷靜很多,她拍了下徐老六的肩膀,示意他別用力將人捏死。

    「這事太蹊蹺。他如果真想下毒,咱倆不會安然無恙,所以,待在這裡逼問他不是辦法。當務之急,趕緊把侯爺送回軍營搶救!」

    徐老六聞言,將王雲重重甩在牆上,然後扛起昏迷的任真,衝向屋外。

    「你把這倆人帶回去!」

    他微微一頓,迅速消失在黑夜裡。

    事態緊急,繡繡也不敢拖延,拎起王氏兄弟二人,踏空而出,緊隨徐老六下山。

    此時,若有人察覺到這一幕,必會震撼無語。

    繡繡身姿輕盈如燕,兩名大漢被她拎著,宛如拎小雞一般,彷彿毫無重量。她的腳尖掠過茶樹叢,蜻蜓點水,連細微的聲響都沒弄出,更不會驚動其他農戶。

    這位京城名妓,原來是絕頂高手。

    一路上,她表情變幻不定。在陰沉夜色裡,那雙明眸像是綠寶石,又像貓的眼睛,閃爍著幽光。

    「茶葉是早就放好的,在我們眼皮底下,對方沒機會下毒,肯定不是茶的問題。難道坊主中毒有詐,其實暗懷鬼胎,別有目的?」

    回想起任真剛才的症狀,她搖了搖頭,確認這是中毒無疑。

    「印堂烏黑,口吐白沫……」

    她疾速分析思索著,想到某種可能,身軀微微一滯。

    「陛下派我來監視他,臨行前曾透露過,曹國舅在他體內做了手腳,以防不測。莫非,是蟄伏體內的毒蠱發作了!」

    毒既然不是臨時服下的,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它早就藏在體內,只是恰好在此刻發作。

    繡繡心思敏捷,終於猜出真相。

    連這個核心機密都知情,那麼,她真的還是那位京城名妓嗎?

    「姓魚的沒說錯,坊主是陛下拋出的活餌,生殺予奪,輪不到我做主。我得親自去拿解藥,再晚就來不及了!」

    她清楚,武帝一直縱容任真,沒有插手干預,就說明任真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此事只要報上去,曹春風肯定會提供解藥,只是,取藥途中絕不容閃失,她必須親自出馬才行。

    她從半空降落,走進虎衛營地,命人將王氏兄弟收押後,沒有跟梅琅等人打招呼,便悄然溜走,朝南而去。

    路途迢迢,去金陵當然來不及,她要去的是南晉軍營。

    身為貓堂首領,她提早收到通知,那位曹國舅也親臨戰場,正準備給北唐送上一份大禮。要找他拿解藥,並非特別費力。

    山林裡黑夜幽深,她無聲潛行,思緒仍在不停運轉。

    有一處疑點,她始終想不通。

    「當初離開金陵時,陛下沒提起解藥,說明毒蠱的蟄伏期很長,或者說,不會被輕易觸發,打草驚蛇。明明好好的,怎麼就發作了?」

    「難道有詐?」

    ……

    ……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任真並沒使詐,而是真的中毒了。

    徐老六將他扛回軍營後,立即召集所有軍醫,一同為他診治。然而,結果大失所望,大夫們不止開不出救治藥方,甚至無法診斷出病症所在,只能束手無策。

    天亮後,任真面如黑炭,快分辨不出眉毛來。顯然,毒素在急劇擴張,任真命懸一線。

    徐老六心急如焚,跟梅琅商量後決定,梅琅和夏侯霸率軍繼續前進,把軍糧準時送達,同時,嚴刑審訊王氏兄弟。徐老六則帶著任真,火速返回烏巢城,尋求更多名醫診治。

    臨行前,徐老六特意帶走一包雲煙茶,正是從王雲家裡抄沒所得。

    經過分析查驗,軍醫們一致認為,任真喝的那壺茶裡並沒有毒藥,王氏兄弟是無辜的,這樁中毒太過離奇。

    而在這時候,繡繡突然消失了,這讓徐老六懷疑,很可能是她做了手腳,這一推斷卻被梅琅否決。至此,繡繡一去不回,案情撲朔迷離,沒法再查下去。

    救人才是當務之急。

    徐老六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返回烏巢城。

    暗形對此事深感震撼,一邊召集全城名醫連夜會診,一邊加急密報京城,請女帝派最好的御醫趕來支援。

    曹春風的養蠱之術,獨步天下,會診結果可想而知,老大夫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敢開口,把吹水侯當活馬醫。

    形勢越來越嚴峻,眼看任真就要撐不下去,關鍵時刻,幸虧留守城裡的付俊傑靈光乍現,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猜測,或許這毒跟經脈運行有關,於是,他大膽建議,用金針將任真的全部穴道封住,活生生紮成稻草人,防止毒素進一步擴散,即便無法治好,也別再惡化下去。

    沒想到,他誤打誤撞,這個辦法真的奏效,遏制住了病情的惡化。任真雖然還是不省人事,但生機不再衰頹。

    若非有這辦法,任真恐怕看不到第二天早晨的太陽了。

    第二天夜裡,第一個轉機出現。

    繡繡匆匆回來。

    面對徐老六的厲聲質問,她從容不迫,聲稱自己認識一位名醫,恰好住在附近鄉下,她不辭而別,是為了尋求解藥。

    她拿出了解藥。

    曹春風果然在南晉軍營裡,聽過她的描述後,他確認,是任真的毒蠱提前發作了。然而,他並不清楚發作原因,只能猜測,是受到某些意外因素刺激的緣故。

    這粒丹藥正是由他所賜,能暫時壓製毒蠱發作。

    徐老六大喜,連忙給任真喂服進去。

    在眾人緊張注視下,任真的烏黑臉色漸漸褪去,這是毒素消散的表現。

    然而,正當他們喜出望外,期盼著任真醒來時,劇變再次發生。

    烏黑毒素褪去後,任真的臉色並未恢復如初,而是變得綠油油,彷如菠菜一般,煞是古怪。

    他依然沉睡不醒。

    這個結果令繡繡大吃一驚。她不敢相信,曹春風親手給的解藥竟無法將任真救醒。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毒蠱失去了曹春風的控制?

    連養蠱人都解不了,任真性命危矣。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 10:50
第341章 熟悉的陌生人

    繡繡能清晰感知到,任真體內的生機正在衰弱。顯然,這並不是騙局,而是行將無法挽回的危局。

    事不宜遲,她告訴徐老六,自己再去求助那位名醫,然後匆匆離開。如此情況下,她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盡快向曹春風匯報,由他來定奪。

    一夜無眠。

    天亮後,徐老六等來了京城太醫。

    太醫院代表北唐最高的醫療水準,也是任真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連御醫都束手無策,那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三位老太醫,俱是名滿四海,晝夜奔馳而來,在任真榻前一直坐到天黑。從望聞問切,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法,他們統統試了個遍,依然沒能診斷病症,更不用提對症下藥。

    看來徹底沒救了。

    老太醫們如喪考妣,神情絕望,不僅害怕吹水侯撒手人寰,他們會遭受懲罰,更為晚節不保而遺憾。年逾古稀,行醫一生,到最後連病症都辨識不出,豈能不懊惱?

    徐老六心裡說不出的悲痛。

    他兩天兩夜沒睡,一直守在任真身旁,眼見自己看護大的孩子命懸一線,他的淒涼心情無以復加。

    可憐任真,從小就是孤兒,無親無故。快要撒手人寰時,也只有他這麼一位老熟人,還陪護在病榻前。天地之大,除了鳳梧堂幾位街坊,還有誰是真心疼愛任真,視他如親人?

    徐老六獨坐在側,神色黯然,心裡念叨著,只要能讓小傢伙兒活過來,哪怕叔叔嬸子們折壽幾年,用以彌補,那也算蒼天開眼。

    可惜奇蹟沒有發生。

    離奇中毒三天後,任真只剩最後一口氣,強撐著沒有喪命。年輕的繡衣坊主,北唐的吹水侯,即將辭世。

    徐老六萬念俱灰,開始收拾行囊,想趁任真還彌留人間,帶他趕回長安,讓老王夫婦再見一面。當然,他還不知道,任真和海棠假戲真做,已經是情投意合的眷侶。

    即將動身時,院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身板精瘦,觀其面部皺紋,大概已有五十歲,穿著粗糙麻衣,打扮很普通。然而,看到他的第一眼,徐老六就心生警惕,如臨大敵。

    身為六境強者,徐老六眼光不差,自然能察覺到,此人氣息幽深如淵,讓他看不透虛實。來者不善,恐怕是勁敵。

    更有甚者,這人背著一副劍匣,雖用粗布包裹,但徐老六躁動不安,總有一股荒謬的感覺,覺得藏在匣裡的劍鋒已鎖定他,隨時會無聲刺出。

    這劍也很可怕。

    最可怕之處在於,自從出現後,此人就一直閉著眼,赫然是個瞎子,卻在府裡暢通無阻,跟正常人無異。

    如果時刻憑神念感知,事無鉅細,哪怕是再強大的武修,也會體力枯竭,意識衰弱。畢竟,哪怕用眼看書,時間長了都會累,更別說是神念。

    反觀此人,倒沒有任何疲憊跡象,古怪得很。

    把他引進來的是付俊傑。

    「這位盲眼劍客,名叫楊健,他自稱精通醫術,聽聞咱們急找名醫,於是自告奮勇前來,想替侯爺診病。」

    徐老六面帶苦笑,朝楊健行禮,並沒有露出興奮情緒。

    連京城太醫都束手無策,指望這位盲眼的江湖方士,就能看得出癥結所在?

    他雖然不抱希望,還是將楊健請到任真房裡。

    楊健緘默寡言,看不到任真的面容,也沒有詢問症狀,捏著任真的左手開始把脈。

    徐老六看在眼裡,無奈搖頭。望聞問切這一套,早就證明行不通,讓盲人摸象,這更是名副其實的病急亂投醫。

    屋裡沉寂良久,楊健眼瞼猛然顫動,彷彿要睜開眼一般。

    「你出去。」

    徐老六愕然,「這是為何?」

    都是大老爺們,病到這份上,哪還有迴避的必要。

    楊健乾咳一聲,嗓音淒厲,「我要給他治療,你到門外守著,若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徐老六聞言,眼眸驟亮。

    太醫們診病,都摸不著頭腦,無從下手,此人開口第一句,竟然就是要給任真治療!

    看來有戲。

    徐老六起身,朝楊健深深一揖,明知對方看不見,依然鄭重至極。

    待他出門後,楊健側首對著門口,嘴角微挑,顯然對徐老六的態度比較滿意。他又轉過頭,神情凝重,似乎是在端詳任真。

    「明知山有虎,何苦進虎穴……」

    兩個時辰後,房門推開。

    徐老六走進去,只見楊健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如紙,身軀微微顫抖著,彷彿隨時都會癱倒。

    徐老六盯著他,緊張地問道:「先生,情況如何?」

    楊健沒有立即答話,而是深吸一口氣,調息片刻後,才說道:「我只能讓他多活一個月,至於根治,還得另請高明。」

    說完,他消耗過度,痛苦地咳嗽起來。

    徐老六喜出望外,急忙跑到榻前,便見任真臉色果然恢復很多,雖然還是沒能甦醒,氣息也趨於穩定,不再微弱如游絲,無力回天。

    這都是病情好轉的跡象。

    徐老六熱淚奪眶,激動地跪在楊健面前,說道:「謝先生救命大恩!」

    哪怕能多活一天,就多出一絲希望,總好過一命嗚呼。有這一個月時間,他就能帶任真四處尋訪名醫,嘗試更多救治手法。

    他抬起頭,感激涕零地望著楊健,問道:「先生的恩情,我們必定全力報答。還要懇請您賜教,侯爺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既然能延長一個月壽命,就說明楊健對病情有所瞭解,而不是像太醫那樣一無所知。這是突破性的進展。

    孰料楊健搖頭,面容苦澀,「其實我也不知道。」

    徐老六頓時怔住。

    不知道病症,又如何能治療任真?

    楊健咳嗽幾聲,嘴角竟滲出血跡來,「我看得出,你待他如己出,所以不忍心瞞你。但你不能說出去,尤其是日後,別告訴他。」

    這個「他」,自然是指醒來後的任真。

    徐老六點頭,凝視著楊健的慘白臉色,隱隱猜到些什麼。

    「我哪懂得治病?不過會些旁門左道,將一部分功力嫁接到他身上,強行續命罷了。要想救活他,還得盡快找到神醫!」

    徐老六跪在那裡,震撼無語。

    難怪他感覺到,此人氣息衰頹不少,原來對方為了救任真,竟不惜損耗自身內力!

    世上有哪個陌生人,能慈悲到這種地步?

    他回過神來,緊盯著楊健問道:「先生跟侯爺是故交?」

    楊健沉默半晌,面容蒼老許多,幽幽地道:「素昧平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 10:51
第342章 最大的轉機

    第二天清晨,繡繡又回來了。

    她見到曹春風,將任真的病情匯報一遍。曹春風無法親臨,根據她的描述,初步斷定,他種下的毒蠱已經壓制住,沒有發作。

    任真之所以還昏迷不醒,應該是他體內還有別的劇毒作祟,致使面容呈幽綠色。至於這種毒素是如何侵入的,還不得而知。

    也就是說,曹春風無能為力,唯一的辦法是向金陵密報,魚餌快死了。

    繡繡無可奈何,只能返回烏巢城,等候上峰的指示。

    當聽說任真病情緩和時,她大吃一驚,而當見到盲眼劍客楊健,她更是如臨大敵,表現得比徐老六當時還緊張。

    楊健的修為,竟連紫衣貓首都看不透,這潭水究竟有多深?

    要知道,紅白紫黑四位首領,境界都在七境巔峰,這位盲眼劍客難道是八境強者?

    八境風雲強者,當今只有十二位,無不是威名赫赫的大宗師,為世人所熟知。何時冒出這麼一位高深莫測的中年人?

    繡繡敏銳意識到,這事絕不簡單。因為她忽然想起,風雲十二強裡,恰好也有一個瞎子,冥聖楊玄機。莫非,此人是楊玄機假扮而成?

    一念及此,她愈發不安,詳細盤問楊健的底細。

    楊健面色冷峻,根本懶得搭理她。他現在是任真的救命恩人,被尊為上賓,別說徐老六不允許,暗形也不會任由卑微的繡繡刁難他。

    繡繡深知利害關係,仍不甘心,索性當面向楊健挑戰。

    武修把顏面看得最重,尤其是唐人,哪怕明知不敵,也不會畏懼退縮,拒絕對方的挑戰。繡繡出此下策,就是想逼楊健出手。

    楊玄機是陰陽家首領,精通陰陽術數,奇門遁甲,如果真是他,繡繡縱然不是對手,卻能逼出他的本門神通,使其無法隱藏。

    只要楊玄機暴露身份,憑他以前的作為,朝廷絕不會容他蟄伏在軍營裡,勢必將其趕走。這樣,為南晉著想,繡繡就能擠走一大勁敵。

    可惜,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假設。

    楊健見她咄咄逼人,欣然迎戰,也沒有取出匣裡寶劍,只是隨意挑了把鐵劍,連使七八招,就將繡繡打敗了。

    打敗了……

    繡繡既驚又怒,無地自容,氣沖沖離去。她萬萬沒想到,楊健強得令人髮指,相比之下,她這是在自取其辱。

    楊健用的,是貨真價實的劍法,劍氣凜冽蕭殺,出神入化,若沒有幾十年潛心修行,浸淫劍道,根本不可能有此爐火純青的造詣。

    繡繡情知,自己輸得不冤,就算是痴狂二人前來比劍,也未必能佔據上風。

    她的猜測不攻自破,楊健並非楊玄機,是一名純粹的劍道宗師。

    而她的出手,也讓楊健感到意外。

    天下沒人見過貓首的手段,見過的都已成死屍,故而他無法辨識她的身份,只是深深感慨,吹水侯身邊藏龍臥虎,不容小覷。

    ……

    ……

    五日後。

    最大的轉機出現。

    運糧的虎衛返回烏巢,三路人馬都順利完成任務。

    由於任真還昏迷不醒,朝廷命令暗形暫時接任轉運使,駐守烏巢,等任真病好後再交換職務。

    徐老六正跟楊健合計,該去何處求醫,這時候,有人想要探視任真。

    來的是牧野。

    在大朝試上,牧野由於不識字,無法通過文試,憤然大鬧考場,多虧任真破格提攜,放他過關,他才能有如今的境遇。

    他由衷地感激和敬佩任真,所以,之前考生們分道揚鑣時,他毫不猶豫,選擇追隨任真,報答知遇之恩。

    運糧回來後,聽說任真病倒,他掙扎糾結很久,終於還是決定前來探望。

    之所以糾結,並不在於探望本身。

    來到任真榻前,他看著徐老六,低聲說道:「我有位朋友,或許能救侯爺。」

    聽到這話,不止徐老六,楊健也神情驟凜。驚喜來得太過意外,讓他們難以置信。

    這外表憨傻的大塊頭,難道就是任真渡劫的貴人?

    在徐老六緊盯下,牧野撓了撓頭,為難地道:「我可以帶你們去她,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徐老六急不可耐,催促道:「別說兩個,只要能救活侯爺,兩萬個我們都答應!」

    牧野嗓音渾厚,一板一眼地道:「首先,我朋友隱居世外,不想被人打擾,所以,我只能帶你倆去,而且,無論能否救人,你們都得保證,不對其他人透露她的住址,尤其是官兵。」

    楊健點頭,沉聲道:「這是自然。」

    他心裡想著,這人倒是忠厚老實,不懂得隱藏。「尤其是官兵」,這分明已經洩露,那位朋友被官府通緝,只能逃遁山林。

    牧野鬆了口氣,繼續說道:「還有一條,你們做不到,我也不能告訴你們。要等候爺醒後,我再讓他親自兌現。」

    徐老六一怔,傻孩子,侯爺醒來後,要是耍賴不認,你不是白吃啞巴虧?

    楊健應承道:「你是侯爺的救命恩人,你提要求,侯爺必定全力報答。」

    此時他們無法意識到,這第二個條件,會是多麼驚人。

    牧野還不放心,遲疑道:「我書讀得少,你們別騙我。」

    徐老六見狀,一臉真誠,「侯爺平日的所作所為,你應該也有耳聞。就算信不過我們,你還懷疑他的人品?」

    牧野微微琢磨,覺得是這麼回事,於是說道:「那好,你倆帶上侯爺,立即隨我出城。」

    徐楊二人大喜,毫不遲疑,立即找了倆馬車,在牧野帶領下,去找那位朋友。

    三人風塵僕僕,火速出城。

    就在出城的那一刻,城門外來了個青衣老者,跟他們擦肩而過。

    眼見城門再次關閉,他有些不喜,扶了扶霜發上搖搖欲墜的竹簪,仰頭說道:「開門。」

    他的話音很輕,傳到城樓守軍的耳朵裡,卻如驚雷炸裂,令他們心驚肉跳。

    軍士們望著城下,情知這老者功力駭人,不敢小覷,高聲喊道:「來者何人?」

    老者眉尖一挑,愈發不喜,腳底布鞋輕輕一跺,整個人便平地而起,飄然飛昇上城樓。

    恍如神仙。

    軍士們嘩然,紛紛持著兵械倒退,嚴陣以待。

    老者端坐在城樓墩上,撣著布袍塵土,舉手投足,霸氣外露。

    「來者董仲舒。」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 10:51
第343章 睹人思人,同為一人

    長安,清心殿。

    這座宮殿幽深空曠,是女帝武清儀的寢宮,若沒有緊急情況,任何人不得擅入。

    今日,寢宮裡來了一位客人。

    顧海棠白裙如雪,款款而入,作為吹水侯的家眷,在這裡等待女帝召見。

    任真出征前,她便被一紙詔書請進皇城,安置在智脈脈泉裡療傷。不知是遺忘了,還是很有耐心,女帝至今沒召見她,約談納妾之事。

    就連這次召見,其實也是在她請求下,女帝才應允見一面。

    海棠靜靜坐在正堂裡,等候女帝現身,面容恬靜,其實心裡很亂,遠不像看起來這般淡然。

    重新知命後,她和任真心意相通,只要任真想起她,她就能立即感應到。有了這份特殊的羈絆,即使暫時分離,兩人也能朝夕眷念,隨時保持溝通。

    哪怕是征途中,無論再忙,至少夜深時,任真都會躺在床上,心裡想著海棠,對她傾訴很久。

    雖相隔萬里,天涯生明月,兩人共此時。

    然而數日前,毫無預兆地,任真突然不再想她,相應地,她便無法再感應到他,兩人失去聯繫。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她反應靈敏,迅速意識到,這很不尋常,可能是任真出了狀況。於是,她主動請求覲見女帝,詢問任真在前線的情形。

    她的推斷是對的,任真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自然無法再想她。

    早在數日前,女帝就已收到暗形密報,知曉任真的境遇,苦於沒法跟海棠交代,便將她的請求擱置起來。

    根據最新情報,此時任真正在求醫途中,暫時無性命之憂,女帝才決定見海棠一面。

    等了一會兒,女帝從宮殿深處走出。

    出於召見女眷的緣故,她披散著長發,沒有梳妝,顯得閒適隨意。同為女人,難得在內宮裡接見女人,她想更平易近人,跟海棠聊聊家長裡短。

    見她出現,海棠起身,輕盈道福行禮,「民婦拜見陛下。」

    女帝落座,打量著海棠的淡雅衣飾,暗暗讚嘆,真是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嘴上說道:「你就是海棠吧?不必拘謹,坐吧。」

    海棠落座,抬起頭來,淡然自若。

    堂堂劍聖,會過天下各路豪傑,經歷風浪無數,面見這個柔弱無力的女帝,又怎會感到緊張。

    女帝凝眸,細視海棠的絕美面容,竟有些看痴了。

    這眉眼,這鼻樑,這嘴唇,勻稱至極,如同天神親手雕刻,簡直完美無瑕。

    「怪不得吹水侯對你情有獨鍾,夫人果然國色天香,連我都感到驚豔。」

    她由衷讚歎,有些動容,開始理解任真為何拒絕納妾了。

    海棠勉強一笑,「謝陛下。」

    女帝目光如炬,看得出她的敷衍意味,卻沒有立即談正事,依然仔細端詳著她,宛如在欣賞藝術品。

    海棠被人這麼盯著,也不覺得尷尬,臉色波瀾不驚。

    看了一會兒,女帝微微嘆息,感慨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海棠默不作聲,等著下文。

    「你才進京城不久,大概還不知道,京城有副名畫,叫劍聖一笑圖,上面畫的是舊劍聖,顧劍棠,令無數女子傾慕,被譽為天下第一美男子。」

    海棠嘴角微挑,我最美,這是自然。

    女帝眸光流轉,眼前浮出無限遐想,「不知為何,看到你,竟讓我又想起他。或許是你們都太俊美的緣故吧……今日見你,我一飽眼福,可惜此生,很難親眼見他一面……」

    她觸景生情,略一垂首,神情有些悵然。

    海棠見狀,心裡想到,前幾年民間有傳聞說,女帝對劍聖生出傾慕,將肖像圖掛在寢宮裡,原來是真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再陰險惡毒的女人,也還是對盛世美顏無法抗拒。

    「是啊,聽說顧劍棠已經反了,您若見到這位大逆,凶險異常,未必是好事。」

    事實上,剛才她真動過弒君的心思,只是不想玉石俱焚,才放棄這個念頭。

    女帝啞然一笑,「我奪走他的聖位,他想殺我很正常。可惜他不知道,當初他回雲遙宗時,我擔心他的安危,還專門派人去保護過他。這種人情債,豈能算得清?」

    女帝貪戀劍聖美色,不忍毀掉她,所以派薛清舞回到她身邊,又給雲遙宗送去合歡鈴,這些的確是真的。

    然而堂堂劍聖,又怎會淪為女帝玩物?

    更何況,劍聖本尊也是女人。女帝時常對著劍聖一笑圖發呆,注定是痴心妄想。

    海棠沒有搭腔,心道,何必言不由衷,你迷戀我的容貌不假,猜到我跟任天行有舊,借南晉的刀殺我,這也是真的。

    女帝搖頭嘆息,傷感道:「自古男尊女卑,女人身不由己,這等終身大事,豈能自己做主?即便是朕,位尊九五,也不敢任性而為,更何況無數民間女子。」

    說著,她瞥了海棠一眼。

    她剛才感慨這麼多,看似即興而談,其實是想把話題引向這裡,警示海棠。

    「三從四德,這是亙古不變的規矩。身為婦人,就得遵守規矩,克制霸佔欲,才能家庭和睦,成就賢惠之名。若非如此,朕直接降旨,將劍聖召進後宮,又有何難?」

    人言可畏,連朕都不敢肆無忌憚,踰越禮法和輿論,更何況你區區一介民婦,還想阻撓夫君納妾,抗旨不遵?

    海棠皺眉,聽出弦外之音。她這次被召進宮,本就是為瞭解決娶沐清夢過門一事,只是,現在談這個,還有何意義?

    她耐著性子,溫聲說道:「陛下言之有理,女人的確該守婦道,本分打理家務。一切大事,皆由夫君作主,他如何抉擇取捨,咱們女人都得遵從。」

    換成最通俗的話就是,少跟我在這裡嗶嗶,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我什麼都不用說,只需一瞪眼,你看他任真敢娶沐清夢不?

    不是我阻撓,是他不敢啊!

    女帝笑著點頭,「皆由夫君作主,說得好。說起這個,我剛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沐……」

    沒等她說下去,海棠起身,沉聲說道:「陛下,我也有件事,想懇請您恩准。」

    女帝一怔,「何事?」

    「如果我沒猜錯,我家夫君征戰在外,最近應該是出了狀況,求您告訴我實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09:02
第344章 絕情谷

    女帝再次一怔,「你……在說什麼?」

    她本來是想說,「你怎麼知道」,話到嘴邊,忽然意識到,這麼說等於承認了海棠的猜測,連忙改口。

    運糧官出事,這是絕密軍情,不能外洩出去。否則,讓外界知道前線有變,肯定會妄加揣測,鬧得京城人心惶惶。即使海棠作為家眷,女帝也沒有告訴她的必要。

    「蔡酒詩是轉運使,在後方運送糧草,又不用上戰場殺敵,他能出什麼狀況?」

    女帝否認了她的判斷,好奇問道:「夫人何出此言?」

    海棠蛾眉緊皺,並不相信女帝給出的答案,神色憂慮。

    「不敢瞞陛下,我夫妻二人心意相通,合練一門雙修功法,叫兩儀參同契。只要他的身體遭受重創,我心裡就會有感應。所以我才有強烈預感,他應該是出事了。」

    她給出的理由半真半假,並非臨時捏造,而是任真特意囑咐她的。

    《兩儀參同契》是道家心法,當初李鳳首離開長安時,曾將它交給任真修煉。任真潛心參悟數月,發現這功法玄奧精深,尤其是第七層,明兩知竅,跟淫邪的雙修有異曲同工之妙。(第218章)

    在出征前,任真將參同契留給海棠,讓她在脈泉裡潛心修煉。不僅如此,他還支了個招,告訴海棠,一旦發現宮中形勢不妙,她拿這個當藉口,謊稱感應到夫君出事,請求去前線探視,從而脫離困境。

    想不到,一語成讖,任真真的出事了,這套說辭也派上用場。

    女帝微怔,「雙修?」

    她不修行,對這個詞本身不敏感,這時候忽然想起,任真竭力拒絕海棠進宮時,曾在她面前提過,夫妻二人雙修,原來並非藉口推辭,而是確有其事,恰好前後印證。(第309章)

    海棠目光深沉,解釋道:「唯有情意纏綿者,交融合璧,方能修煉此功法,這也是他婉拒沐家小姐的重要原因。如今他陷入險境,只有我在身邊陪伴,他才能精神煥發,化險為夷。」

    她跪地稽首,昔日的真武劍聖,平生頭一次行大禮。

    「危急關頭,他不能跟我分離,所以,懇求陛下准我前去探望。只要您能成全,民婦甘願讓位,勸他迎娶沐家小姐進門!」

    她越發確信,任真是出事了。

    任真身世孤苦,本就缺乏值得信任的同伴,身旁又群敵環伺,一旦出事,容易雪上加霜,她更得盡快趕去,保護他的安全。

    當務之急是救他脫困,至於迎娶沐清夢,都是後話,不值一提。誰知道任真重回長安時,又將是何等光景?

    女帝看著跪在堂下的她,眨了眨眼,說道:「你心繫夫君安危,作為過來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起來吧!」

    海棠無動於衷,等著她的准許。

    女帝見狀,神色微冷,話音依然溫和,「女人善變,至於女人的直覺,更是虛無縹緲,時靈時不靈,算不得數的。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感應出錯了,吹水侯如今安好,無需掛念。」

    她心機幽深,始終以帝王的眼光看待問題。海棠表現得越急切,越掛念任真,在她看來,就越能突顯出扣押海棠的必要性。

    關於任真中毒經過的密報,她詳細看過幾遍,至今感到蹊蹺,為何只有任真一人離奇中毒。既然存在疑點,就不排除這是配合海棠演的一齣戲。

    憑吹水侯的智謀,佯裝重病,騙她放走海棠,這等計策並非想不出來。萬一真是這樣,說明他心懷鬼胎,她就更不能放人。

    不僅如此,前有任真抗旨不納妾,後有海棠千里救丈夫,這倆人一前一後,在女帝面前秀盡恩愛,怎能不令她羨慕嫉妒。她性情殘忍冷酷,不棒打鴛鴦就不錯了,休想指望拿伉儷情深打動她。

    海棠豁然抬頭,直視著女帝,「陛下……」

    「不必再說了!」女帝打斷,起身俯瞰著她,淡漠道:「朕已經說過,蔡酒詩安好,你就放心在脈泉裡療傷吧!」

    她轉身走向寢宮深處。

    透過層層青紗帳,一道清冷話音飄了回來。

    「朕知道,你道行高深,希望你最好明白,君威更難測。」

    ……

    ……

    巫山地勢險峻,雲蒸霞蔚。

    整座山脈連綿無際,到處都是參天古樹,茂葉遮天,林間的植被也瘋狂生長,競相爭榮,散發著一股野蠻而原始的氣息。

    密林光線微弱,清冷幽深,那些陰森的黑暗角落裡,偶爾傳出蟒鱗劃過樹葉的沙沙聲,抑或是虎豹打盹的鼾聲,不知藏著多少凶險。

    這裡是附近州郡的交界地帶,環境險惡,人跡罕至,即使是樂於進山挖寶的採藥人,也不敢來巫山冒險。

    然而此時,樹林草叢搖晃,卻有人影攢動,正在朝巫山深處前進。

    荒山無人便無路,牧野扛著斧頭走在前面,劈砍荊棘,開闢道路,手法姿勢頗為熟練。

    徐老六背著任真,走在中間,楊健則持劍斷後,防備野獸偷襲。

    四人渾身濕漉漉,倒不是汗水所致,而是樹林水汽充足,氣候變幻莫測,每隔一小會兒功夫,就會突降暴雨,將他們澆成落湯雞。

    大陸有個詞語,叫巫山雲雨,就是源於巫山旦為朝雲,暮為行雨,彷彿是布雨神女的住所,帶有不可捉摸的神秘韻味。

    由於雲雨興盛,水分充足,巫山的草木異常興盛,孕育出不少天材地寶、珍稀藥草,是天然的寶庫。更有甚者,這裡蟲獸肆虐,各種毒物出沒,又是淫邪術士狂熱的天堂。

    牧野一行進巫山,是因為他的朋友就住在這裡。

    一路上,他們遭受不少猛獸攻擊,歷經艱辛,多虧楊健的實力太強橫,將它們統統斬殺,才得以走到現在。

    徐老六喋喋叫苦,抱怨不止,想不通那人住在這麼可怕的地帶,難道就不怕被野獸吃了。

    楊健沉默不言,雖是瞎子,卻對四周環境洞若觀火,也大概猜出一些隱情。

    先前通過牧野的言語,他猜到那人被官府通緝,才躲進巫山避難。對方既能救治任真,多半不是神醫,就是用毒高手。

    而這座巫山,最不缺的就是藥草和毒物,那人敢住在這裡,能讓群獸辟易,不敢騷擾,絕非等閒之輩。

    推測出這些,他心裡的壓力減輕不少。既是隱世高人,想必能妙手回春,治好任真。

    四人走了三天,來到一片山谷前。

    望著谷口懸崖上刻著的字跡,徐老六如釋重負,知道終於達到目的地。

    他長舒一口氣,回頭告訴目不視物的楊健,「楊先生,這地方叫絕情谷,神醫應該就住在裡面。」

    牧野望著絕情谷三字,憨厚一笑,「沒錯,我帶你們去見姑姑。」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09:02
第345章 為了部落

    牧野說的朋友,原來是他姑姑。

    徐老六跟著走進谷裡,湊上前問道:「牧老弟,你姑姑是哪方前輩?初次打交道,我們總得稍微瞭解一下,免得禮數不周,惹她老人家生氣。」

    說這話時,他目光掃視著四周。

    山谷內不算寬闊,剛走進谷口,就能一眼望見最裡面的幾座木屋,應該是牧野姑姑的住所。

    而周圍的懸崖峭壁上,被人楔進數排木樁,搭成整齊的架子,用以晾曬物品。徐老六目力極佳,能清晰看見,架上擺放的既有獐鹿等野味,也有諸多花草藥材,五花八門。

    看情形,主人是位醫道大家。

    聽到他的詢問,牧野猶豫不決,想了一會兒,無奈地道:「好吧,都已經把你們帶來了,再隱瞞也不合適。我姑姑名叫……」

    話沒說完,一道凶狠的話音驟然響起,在山谷裡震盪。

    「小混蛋,誰叫你帶外人來的!」

    聽這嗓門,是個脾氣暴躁的中年婦女。

    牧野臉色一僵,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鼻尖滲出汗水。他一直懼怕姑姑,若非救人要緊,他自己都不想來這裡。

    徐老六神情凜然,跪在腳底的硬石板上,朝遠處的木屋稽首,恭敬說道:「晚輩徐鳳年,冒昧前來拜見,只因我家主人身中劇毒,無人能醫,懇求前輩施展回春妙手,幫我家……」

    谷裡那婦人很不耐煩,冷冷打斷他,「想讓我治病,是吧?」

    徐老六抬頭,眼眸一亮,「不錯,只要您能……」

    「滾滾滾!」

    婦人的態度愈發暴躁,絲毫不留商量的餘地,罵道:「老娘又不是郎中,給你們治狗屁的病!瞪大眼睛看清楚,谷口寫的是絕情谷,不是回春堂!」

    絕情谷,住的自然是絕情人。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是醫者才有的仁心,這位姑姑嗤之以鼻。

    徐老六跪在那裡,表情很難堪,抬頭望向牧野,懊惱地道:「老弟,你姑姑難道不是神醫?」

    牧野說有人能救任真,他和楊健便默認為,那人應該是醫道聖手,有起死回生的高明醫術。然而,此刻聽這位姑姑怒罵,他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並不是醫者。

    這還看哪門子病?

    牧野撓了撓頭,苦笑道:「我姑姑不學醫術,她精通的是丹藥之道。我以為她嘗遍百草,煉成無數靈丹妙藥,手裡會有救活侯爺的神丹……」

    醫道重在治病療傷,祛除各類頑疾,丹道則旨在助人強健體魄,提升境界修為,一為民生,一為修行,是不啻天淵的兩回事。

    徐老六啞然無語,心底頓時冰涼。

    辛苦折騰了半天,原來只是場誤會,先前無限憧憬的希望瞬間破滅。

    他默默起身,從楊健懷裡接過昏迷的任真,準備背著離開。

    楊健眼珠轉動著,若有所思,忽然問道:「小兄弟姓牧,你姑姑應該也姓牧,對吧?」

    牧野嗯了一聲。

    父親的姐妹叫姑姑,谷裡那位對他很凶,卻是他的親姑姑。

    楊健的眉頭微微舒展,「你姑姑精通丹道,又姓牧,莫非是大名鼎鼎的丹絕?」

    他見識淵博,猜出了絕情谷主的身份。

    牧野感到詫異,準備答話,這時,谷裡傳出冷笑聲,「你眼睛雖瞎,心思倒是挺通透。沒錯,老娘正是牧雲!」

    丹青城有雙絕,丹絕牧雲,丹青絕吳道梓。吳道梓已叛唐,想不到,牧雲竟隱居在這裡。

    楊健和徐老六不知情,但任真很清楚,這雙絕是青梅竹馬,年輕時籍籍無名,就廝守在一起。後來吳道梓遵從父母之命,跟外族女子聯姻,違背了海誓山盟,牧雲一氣之下,不辭而別。

    吳道梓難捨舊情,舉家搬遷到她居住的地方,也就是如今的丹青城,兩人藕斷絲連。可惜,吳道梓畏妻如虎,始終不敢將牧雲娶進門,所以這段孽緣藏在陰暗裡,不為人知。(第8章)

    前不久,吳道梓獻城投敵,賣國求榮,令牧雲大失所望,對他深惡痛絕。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立場分明,不肯同流合污,毅然跟吳道梓劃清界限,歸隱於北唐山林。

    若非親侄子牧野引路,沒人能深入巫山,找到她的住處。

    而在大朝試上,任真曾懷疑牧野的身份,通過翻閱密檔,將注意力轉移到丹青城牧家頭上。(第287章)

    當時他還困惑,丹青城已叛變,為何牧野敢堂而皇之應試,原來投敵的只是吳家為首的丹青道,牧家和丹道並未參與其中。

    可惜,知情的牧野雖在場,卻昏迷不醒。清醒的楊徐二人,偏偏又不知牧雲的軟肋。

    楊健踏前數步,側首對著前方,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早就聽說,你脾氣暴躁,極難相處,今日一見,傳聞果然不虛。哀求你行不通,那咱們談談籌碼,如何?」

    「籌碼?」

    牧雲彷彿聽到笑話一般,隔空大笑,笑聲比很多男子還豪放,「我隱居世外,無慾無求,你有何籌碼能打動我?我若貪戀富貴,憑煉丹手藝,天下道門都會搶著供奉我!」

    丹藥是武道最稀缺的資源之一。牧雲尊為丹絕,有足夠資本蔑視功利,不為所動。她肯趨炎附勢的話,早就隨吳道梓降晉了,根本不會在此隱居。

    楊健眉尖猛挑,情知她說的是實話,便不再交涉。

    他從後背取下劍匣,緩緩向前。

    牧野神情劇變,意識到他要幹什麼,連忙跑過去,一把拉住楊健。

    「先生,你不能這樣!」

    他臉色漲紅,急得不知說啥好。

    楊健漠然不語。為了救任真,他連自身修為都願耗費,又豈會不敢殺人越貨?牧雲敬酒不吃,那他就只好撕破臉皮了。

    這時候,牧雲的笑聲愈發刺耳,絲毫聽不出懼意,「瞎子,我知道你道行極高,我不是對手。但是,你以為我會屈服於你的淫威?別忘了,這裡是我的地盤!」

    她冷哼一聲,隔空威脅道:「再敢放肆,不僅救不了朋友,你們誰都別想活著離開!」

    為了防備強敵來犯,她早在谷里布下機關陷阱無數,一旦全部啟動,就算楊健自恃修為,能全身而退,徐老六等人也無法逃脫,更別提威脅到牧雲。

    楊健沉默一會兒,轉身說道:「你們先出谷。」

    他依然停在那裡,鐵了心要跟牧雲鬥上一鬥。

    徐老六會意,背著任真往外走。

    眼見氣氛劍拔弩張,牧野被夾在中間,急得直跳腳,「都是自家人,有話好好說,你們別動手啊!」

    虛空中,牧雲的話音冷漠,「小混蛋,虧你還知道是自家人!看在你父親份上,我饒你一命,滾吧!」

    「我父親……」

    情急之下,牧野腦海裡靈光乍現,想起關鍵事情,急忙喊道:「為了部落,你得救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09:02
第346章 血統

    部落,是一個很古怪的稱呼。

    無論南晉還是北唐,以血緣關係凝聚和生活在一起的群體,通常被稱作某某家族,歷史悠久的家族叫做世家。

    相對於農耕文明,部落一詞廣泛用於原始社會。在偏僻落後的草原、荒山等地帶,原始民眾因氏族、信仰而群居,帶有很強的原始色彩。

    牧雲所在的牧家,明明是丹青城的豪族,此時卻被牧野稱作部落,不得不說,這很古怪。

    牧雲聽懂了他的意思,開始沉默。封閉的山谷裡,「為了部落」的話音還在迴蕩。

    片刻後,她隔空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牧野聽得出,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解釋道:「我已經跟他們達成協議,只要救活侯爺,他們就願意幫助咱們,出兵平息部落的危機!」

    徐老六頓時怔住。什麼出兵?什麼危機?什麼時候達成協議過?

    楊健側著頭,臉上浮出異樣神色。

    他雖然也沒聽懂話意,但有點明白了,牧野所說,應該就是沒有透露的第二個條件,需要任真親自兌現。

    山谷裡的牧雲同樣一怔,問道:「出兵?這些是什麼人?」

    這時她才意識到,一直忽略了病人的身份。

    牧野答道:「需要救治的那位,是吹水侯本人。他執掌北唐大權,最近又帶兵打仗,能做得了主。姑姑若能救醒他,他知恩圖報,肯定會答應出兵支援!」

    山谷深處傳來一聲嘲諷的冷笑。

    「知恩圖報?小混蛋,你太幼稚天真,低估人類厚顏無恥的程度了。他們蔑視咱們已久,怎麼可能會以身犯險,插手咱們的部落紛爭?」

    徐楊二人越聽越糊塗。

    牧家不就是在丹青城麼,什麼叫以身犯險,什麼是部落紛爭?

    他們隱隱預感到,這對姑侄的身份很不簡單,背後肯定藏著巨大的秘密。

    「不會的!」牧野情緒激動,立即反駁道:「我這次出來,好不容易接觸到北唐權臣,無論如何,總得試一次才行!姑姑,為了部落,你一定要救醒他!」

    原來他參加朝試,進入軍營,一直都抱有秘不示人的野心,而非表面看起來那樣單純。

    牧雲聞言,淡漠道:「我離開部落多年,早就跟你們斷絕關係,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才破例幫你混進朝試。部落存亡,與我何干?我隱居此地,心灰意冷,不想再理會外界紛爭。」

    話雖如此,她的嗓音比剛才緩和許多,聽到部落,明顯有所觸動。

    牧野情緒急躁,苦著臉說道:「姑姑,血統這種東西,與生俱來,哪能說斷就斷?無論走到何方,咱們骨子裡流淌的,都是荒族的熱血,永遠不會改變!」

    楊健反應極快,臉色霎時劇變。

    這對姑侄,竟然來自荒族!

    西域有八百里荒川,與世隔絕。古代的罪犯流放到這裡,定居繁衍後代,容貌和血統野蠻化,為人類所不齒,被稱作荒族。

    想不到,竟有荒族女子混進中原,而且順風順水,完美融入社會,成為地位尊崇的丹絕。

    而少年牧野入世,是想請求北唐派兵支援,平定荒族內部紛爭!

    難怪他目不識丁,無法參加文試,原來他並不是中原人。若非親口道破,誰能猜到這個驚人的事實。

    為了救任真,牧野情急之下,只能說出荒族身份,打動牧雲。而牧雲還不知情,以為他們真的達成協議,沉默一會兒,終於鬆口。

    「用不著你提醒,老娘不會忘記祖宗!既然這人能幫部落,我救他一命便是。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們若敢洩露我的底細,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會饒過你們!」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雖然荒人容貌醜陋,血統卑賤,飽受人族鄙夷嘲諷,但他們自身不以此為恥,相反,骨子裡有極強的榮耀感。

    荒人與天地爭鬥,從不退縮,牧野提到血統,牧雲驕傲至極,自然不會再撇清干係,拯救部落就成了義不容辭的事。

    徐老六狂喜,拜謝道:「前輩請放心,我等若洩露半字,定當五雷轟頂,死無全屍!」

    楊健也鬆了口氣,將劍匣重新掛在背後。

    牧雲隔空說道:「小混蛋背人進來,你倆留在原地。」

    楊健修為高深,她心存忌憚,不敢讓他近前。於是,牧野連忙把任真背進木屋,徐楊二人則停在谷裡等候。

    趁著這功夫,徐老六湊上前問道:「楊先生,你是否熟悉那神秘的荒族?」

    枯等無趣,閒著也是閒著,楊健罕見地多話,講解道:「荒族人數稀少,居住在殘酷惡劣的環境裡,受毒氣影響,身體大都發生異變。他們的生活很原始,茹毛飲血,每天都在跟野獸搏鬥。」

    秋暝劍淵的劍客們,也過著類似的生活,所以意志力極其頑強,但跟荒族相比,他們還差得遠。

    「荒人是天生的戰士,他們親近自然,體魄健壯。據說,他們世代以獸血浴身,汲取精血淬煉修行,甚至能促成血脈異變。萬人之中,偶爾有一兩人,得此異變機緣,覺醒出強大的獸力!」

    徐老六目瞪口呆,「獸力?」

    「不錯,這是一種極罕見的能力,相當於通過血液,把野獸的部分特性附加到荒族體內,可以說是近乎妖孽。」

    「比如,自幼沐浴魚類精血的天才,會擁有魚的本領,能在水底自由生活,就算蟄伏長達數月,也不用出水換息。」

    「再比如,汲取牛血精華的荒人,可能獲得蠻牛的兇猛力量;汲取昆蟲精血的荒人,甚至能令百蟲臣服,成為名副其實的蟲類之王!」

    「這些都是獸力,經過千百年的積累,荒人的血統愈發強大。好在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賜機緣,萬中無一,往往一輩人裡都出不了一個,所以,他們無法對人族構成威脅。」

    徐老六聽得血脈賁張。

    當聽到萬中無一時,他開始慶幸,還好這種妖孽不世出,否則,他們混進人族,利用獸力作亂,局面容易不可收拾。

    楊健最後說道:「南晉有位大宗師,極擅巫蠱之術,飼養無數奇異蠱蟲。我一直懷疑,他可能就是擁有獸力的荒人,才能駕馭那些毒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09:02
第347章 又是毒蠱

    徐老六知道,楊健說的這位大宗師,就是國舅曹春風。

    他感慨道:「這種擁有獸力的妖孽人物,最好別出現在兩國戰場上。不然的話,咱們就要吃大虧了……」

    楊健沒再說話。

    徐老六忽有所思,打趣道:「既然荒人的身軀異化,多奇士怪客,那有沒有可能,他們長著四條腿,或者三隻眼?」

    楊健側首,彷彿在盯著他,幽幽道:「不排除這種可能。我聽說,八百里荒川異獸橫行,有種百獸霸主渾身都長著眼睛,好像是叫……」

    徐老六神色詫異,他只是隨口說說,還真有這種可能性啊。

    異獸身上長著無數眼睛,要是淬取它們的精血,幸運地覺醒先天獸力,令荒人生出更多眼睛,也是有可能的。

    他緊盯著楊健的面容,期待這種渾身長眼的異獸名號,然而,楊健話音戛然中止,猝然轉過身,仰頭「看」向那面懸崖。

    瞎子的聽力往往極佳,尤其他這種頂尖強者,更是洞察入微,連細小的動靜都能捕捉到。這一刻,他耳廓微動,忽然清晰聽到,那處有某種事物在蠢蠢欲動。

    徐老六見狀,望向他所對的懸崖上方,只見那排木架上擺著幾個箱子,被黑布包裹著,密不透風。

    「怎麼了?」

    楊健皺眉,凝神捕捉著箱子裡的動靜,說道:「裡面有名堂。我能聽到沙沙的聲音,像是無數蠶蟲在食桑,但它們氣息詭異,應該是某種極稀有的生靈。」

    徐老六啞然。

    楊健眼珠轉動,「你幫我搬只箱子下來。」

    徐老六有些為難,說道:「咱們有求於人,未經允許,擅自翻動主人的物品,這不禮貌吧?」

    「你懂什麼?」楊健性子怪僻,冷哼一聲,「我叫你搬來,自有我的用意。」

    徐老六微僵,礙於他是任真的救命恩人,不好意思違拗,只好飛身躍上崖壁,取回一隻木箱,準備打開看看。

    「且慢。」

    楊健迅速阻止他,表情凝重,如臨大敵一般。

    這時,前方木屋裡飄出牧雲的譏笑聲,「好奇心害死貓,你們想求死,我不會攔著,稍後更不會出手相救。」

    聽這話意,木箱裡藏著極大的凶險。她是不是危言聳聽,憑楊健這等人物,會害怕區區一隻箱子?

    楊健聞言,神情愈發凜冽,他果然沒猜錯,恐怕箱子裡真是那東西。

    徐老六驚疑不定,想勸說楊健收手,卻見他摘下劍匣,從匣裡取出一柄寶劍,不由怔住。

    此劍三尺有餘,樣式普通,但是顏色很醒目,劍身殷紅如血,縈繞著一股血腥的煞氣,令人心悸,一看就是殺戮過不少人的大凶之器。

    難怪初見楊健時,他便感知到劍匣裡的殺機,此刻親眼得見,它比想像中還要陰森恐怖。

    在他的注視下,楊健輕盈舉劍,以劍身按在木箱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緊接著,一道血色劍氣倏然滌蕩而出,化作無數條纖細紅蛇,透過遮蓋表面的漆黑氈布,鑽進木箱裡。

    啪。

    一聲輕響過後,木箱微顫,便再無動靜。

    楊健有所感知,鬆了口氣,用劍挑起厚厚氈布,然後打開木箱的蓋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寬大肥嫩的芭蕉葉,鋪在箱底,除此之外,再無它物。至於楊健所說的稀有生靈,更是不見蹤影。

    徐老六看著綠葉,哭笑不得。

    冒著得罪丹絕的風險,就是為了看一片樹葉?這算鬧哪樣?

    他看向臉色陰沉的楊健,準備出言安慰,這時牧雲暴跳如雷,隔空怒吼道:「瞎子,老娘好心替你們看病,你為何要下狠手,毀掉我的蠱蟲!」

    蠱蟲?

    徐老六踉蹌倒退,倉皇遠離面前的木箱,臉色比芭蕉葉還綠。

    這片葉子表面,原來養著無數毒蠱,細微不可見。剛才開箱前,楊健綻放猩紅劍氣,將裡面所有毒蠱都扼殺,才放心打開箱子。

    徐老六戰戰兢兢,遠遠望著楊健,對這人既驚且佩。看來他早就猜到了,這是只養蠱箱。

    楊健提劍,以劍刃輕刮綠葉表層,沾染上死掉的毒蠱,然後拿到鼻旁嗅聞,彷彿是在辨認什麼。

    他臉色冷峻,隔空答道:「巫蠱陰鷙狠毒,害人不淺,本就不該存於世間。谷裡沒有旁人,夫人平時飼養它們,這倒也罷,然而,今日我等前來,懼怕染上毒蠱,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已經猜到,先前牧雲有恃無恐,敢跟強大的自己叫板,底氣應該就來自這些蠱箱。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蠱箱一旦被打開,整座絕情谷毒蠱瀰漫,無孔不入,他們根本沒法招架,只會中毒身亡,休想威脅到牧雲。

    「而且,你看過我家侯爺的病,想必看得出來,他之所以不省人事,大概也是毒蠱所致。我擔心他再沾染此地的毒蠱,雪上加霜,故而出劍毀掉它們,懇請夫人見諒。」

    徐老六聞言,大驚失色。

    這個瞎子竟早就知道,任真的病是毒蠱所致!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止是徐老六,牧雲也有同樣的困惑,驚訝道:「巫蠱之術,乃我荒族秘技,中原人聞所未聞。你到底是什麼人,竟然知道箱裡養著毒蠱!」

    跟細菌相似,很多毒蠱極其微小,肉眼無法辨識,別說隔著箱子,即使它出現在面前,常人也難以察覺。這位盲眼劍客,卻神乎其技,隔空感知到了毒蠱的存在。

    他雖雙目失明,洞察力遠比俗世眾生強出太多。

    楊健撩起袍角,擦拭著血色劍鋒,淡淡說道:「夫人出自荒族,精通巫蠱,這在情理之中,不足為怪。既然確認這點,我想,我們算是找對人了。」

    據他判斷,任真中的是蠱毒,那麼,應當找精通巫蠱的荒人來解。荒族遠在萬里之外,難得遇到牧氏姑侄,又不乏靈丹妙藥,這趟絕情谷之行,算是來對了。

    牧雲沉默片刻,語氣沉重,「沒你說得那麼輕巧。我主修丹道,對於蠱術,只是略通皮毛。而這位吹水侯,問題非常棘手,如果我沒猜錯,他體內同時存在兩種毒蠱!」
V123210 發表於 2018-9-6 09:03
第348章 陰謀浮出水面

    兩種毒蠱,相當於兩種疾病。徐老六雖不通醫道,也能聽得出,任真陷入最麻煩的困境中。

    楊健眉頭皺得更深。他對毒蠱略有瞭解,所以清楚,兩種毒物同時存在,絕非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

    毒蠱對異類的排斥性極強,一旦讓兩種群體相遇,它們會發生激烈爭鬥,搶奪食物,任真的身體就成了戰場,勢必遭受嚴重損傷。

    更可怕的是,毒蠱混合在一起,相互刺激下,往往容易誘發變異,令它們改變最初的形態,進化得更強大,而且變異難以預料,讓養蠱師無法辨識其本來面目。

    可以說,任真的狀況糟糕到極點。

    楊健面對前方木屋,沉聲說道:「反正侯爺在你手上,咱們見面詳談,行嗎?」

    他想先聽完她的詳細診斷,再商量下一步決定。

    牧雲猶豫片刻,答道:「必須把劍留在外面。」

    楊健毫不猶豫,將劍匣放在地上,也不用徐老六引路,徑直大步走向木屋。徐老六見狀,跟了上去。

    木屋裡光線昏暗,沉浸著一股古怪的草藥氣味,濃郁刺鼻。

    任真平躺在竹籐編制的涼蓆上,依然不省人事,牧野正陪在床邊,用濕熱毛巾替他擦拭臉部汗水。

    窗邊的木桌前,一名麻衣婦人藉著外面照進來的天光,正端詳著一隻白瓷碗,注意力高度集中,彷彿沒察覺到兩人已經進來。

    看到這一幕,徐老六始料未及。

    走進絕情谷後,牧雲未曾露面,一直都是隔空傳音,話音粗糙且暴躁,不免讓徐老六誤以為,她是那種街頭悍婦,姿色平平,缺少女人味。

    而且,聽楊健先前的描述,荒族生活在毒霧深處,身體發生異變,應該醜陋怪異才對。

    但是,眼前這婦人明眸皓齒,皮膚白嫩細膩,體態豐腴有致,透過貼在身上的麻衣,散發著獨有的風韻,足以讓不少男子銷魂。

    徐老六看得目光僵直,想不到,荒族女子也生得如此嫵媚動人。

    可惜楊健沒這眼福,踱步走到牧雲對面,坐下來直奔主題,「我查驗過侯爺的身體,只知他中了毒蠱,卻沒看出名堂。夫人如何得知,是有兩種毒蠱在作祟?」

    牧雲沒有抬頭,依然緊盯著瓷碗,圓潤指腹間捏一根纖細的銀針,輕輕攪動著碗裡的清水。

    「事情原本挺簡單。現在正佔據病人體內的這種毒蠱,我以前曾聽說過,所以認得出來。但是,它跟最初的形態大相逕庭,很明顯,是受到其它毒蠱刺激,發生了異變。」

    楊健身軀一顫,果然,他最擔心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這時,牧雲眼眸微眯,從瓷碗裡抽出銀針,凝視一會兒,拿給楊健看,忽然意識到對方眼盲,這是徒勞,又把手縮了回來。

    「這根銀針,叫歸明針,是養蠱師必備的工具,能讓毒蠱現形。現在針的表面泛起一層幽綠色粘液,這就是第一種毒蠱,叫入簾青。」

    徐老六走上前,仔細看著歸明針,「侯爺面部呈幽綠色,難道就是入簾青侵蝕所致?」

    牧雲斜靠在竹椅上,神態慵懶,「碗裡的清水,沾有侯爺的汗水,想辨別出入簾青的存在,並不困難。」

    楊健表情沉凝,問道:「入簾青的毒性有何威力?你能不能化解它?」

    牧雲眨了眨眼,細長睫毛微顫,極富有美感,可惜在場的男人們都沒心情欣賞。

    「入簾青的潛伏期很長,中了這種蠱後,病人不會立即發作,初期也沒有異常反應。隨著時間推移,它會漸漸侵蝕人的神志,使人精神萎靡,消極不振,慢慢衰頹下去。」

    「它的優點是不易察覺,當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就能殺人於無形。吹水侯體內的入簾青很少,應該是臨時攝入,本來遠沒到爆發的程度。」

    聽到這裡,楊健不由一怔,既然它毒性微弱,不會立即發作,任真為何會突然暴病,昏迷到現在?

    牧雲看出他的疑惑,繼續說道:「然而,他體內還蟄伏另外一種毒蠱,更加隱秘,而且非常敏感,只要察覺到異類入侵,就會立即發作。在它的刺激下,入簾青愈演愈烈,也跟著爆發了。」

    她的話說完,屋裡陷入寂靜。

    楊徐二人臉色變幻不定,都在思忖她剛才的分析。

    按照她的推理,入簾青本身不算可怕,至少不會迅速致命,只是在另外一種毒素攪局下,才激變成這樣子。

    靜默之中,徐老六靈光一現,猛然抬頭盯著牧雲,「你剛才說,侯爺體內的入簾青很少,應該是臨時攝入進去的,對吧?」

    牧雲詫異點頭,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何這麼激烈。

    徐老六倒吸一口冷氣,拿起牧野身旁的行囊,從裡面取出一個紙包,顫巍巍地遞給牧雲。

    「這裡面裝的是茶葉。病發當晚,侯爺跟我們一起談笑風生,就是喝了這種茶後,突然毒發倒地!麻煩您確認一下,茶葉是否含有入簾青……」

    說這話時,他臉色蒼白,話音也在顫抖。

    他總算明白,為何那晚喝同一壺茶,只有任真一人毒發,他們安然無恙。原本,並非他們沒有中毒,只是毒量較少,還沒到激發的程度罷了。任真體內另有毒蠱,兩種相互刺激,才會同時發作。

    牧雲接過紙包,從裡面取出幾片茶葉,放進另一隻瓷碗沖泡,片刻後再用歸明針測試。

    果然,雲煙茶真的有毒。

    望著針上綠油油的毒素,徐老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晚在南溪山頂,茶農王雲曾親口說過,雲煙茶是欽定貢茶,不會隨意賣給普通人。能喝到雲煙茶的,都是京城的王公貴族,乃至女帝本人。

    在他們監視下,王雲並非臨時下毒,也就是說,所有進貢的雲煙茶都含有毒蠱入簾青。這是在毒害整個北唐朝廷!

    據牧雲剛才介紹,入簾青的毒素長期積累,能侵蝕人的神志,使人精神萎靡,消極不振。而雲煙茶每年都會進貢,進入群臣府中,毒蠱不被察覺,他們恐怕中毒已深。

    雲煙茶的幕後主使只要略做手腳,突然加大毒蠱用量,屆時,上自女帝武清儀,下至朝堂群臣,同時毒發昏迷,北唐朝廷將徹底崩潰。

    這是個驚天的陰謀。

    見徐老六反應過度,徐雲自以為猜到他的顧慮,淡淡說道:「放心,你沒長期喝這種茶,體內的毒蠱很微少,不會致命。我給你配點湯藥,就能殺死它。」

    徐老六神情緊張,壓根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凝重地道:「必須盡快把侯爺救醒,不然北唐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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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