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77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1 22:54
第379章 崔茂之死

    他沒打算跟崔神末虛與委蛇。救走崔鳴九,本身足以表明他的立場,再裝出一團和氣,也沒有多大意思。

    他為籌糧而來,如果換做別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會視而不見,不想得罪當地門閥,對籌糧公務造成麻煩。

    但眼前不同,別人敢欺負到他的弟子頭上,他怎能嚥下這口惡氣。無論如何,這攤爛事他管定了,必須要替崔鳴九出頭,奪回屬於他的所有家產。

    見任真毫不掩飾敵意,崔神末臉色驟沉,「何必意氣用事?我知道,你為籌措糧草而來。就算是朝廷軍需,也不能強買強賣,做出強盜行徑,你這般盛氣凌人,絕非談生意應有的態度。」

    他當然不敢跟朝廷對著干,但朝廷也得講道理,不會明目張膽地搶糧。崔家是清河本地門閥的領袖,眾望所歸,任真要想談糧食生意,就不能激怒如今掌權的他。

    任真聞言,嗤然一笑,「你以為,失去崔茂的崔家,還會是以前那個崔家?等著看吧,明天晚上,我會……」

    話沒說完,府邸深處忽然傳出嘈雜聲,緊接著,一團黑影從虛空閃爍而來,轉眼便飄落在任真身旁。正是楊玄機。

    他右臂架著一名中年男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一直垂著腦袋,已不省人事。

    楊玄機對著任真,搖了搖頭,「我去晚了一步。」

    任真不由一怔,「什麼意思?」

    楊玄機話音乾澀,「我趕到時,他剛服毒而死。」

    任真臉色大變,崔茂竟然死了!

    他攙扶的崔鳴九本就虛弱,聽到這聲噩耗,悲痛攻心,立時昏迷過去,癱軟在任真身旁。

    任真異常憤怒,轉頭盯著淡定自若的崔神末,殺意淋漓綻放,「你竟敢謀財害命,毒死你兄長!」

    崔神末並不畏懼,攤了攤手,露出無辜的表情,「侯爺,您可別把罪名強加到我頭上。我一直在這裡陪著您,哪有機會指示下人,毒害我敬愛的兄長?」

    他表現得從容不迫,顯然,當任真登門求見、甚至在昨天趕到時,他就已經想好對策,如何應對任真的過問。讓崔茂死,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把崔鳴九放出來,告訴任真實情。

    這時候,一名管家匆匆跑過來,看似神色慌亂,嘴角卻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老爺,大事不好了!茂爺畏罪自殺了!」

    崔神末偷瞥任真一眼,順勢問道:「畏罪自殺?你把話說清楚!」

    那管家早背好說辭,有條不紊地道:「剛才吹水侯來訪,您讓我請示茂爺,他是否願意迎客。他張皇失措,以為朝廷查清他的罪狀,是來緝拿他歸案,一時情急,就服毒自殺了。」

    說著,他從袖裡掏出一疊草紙,補充道:「對了,他臨死前還寫下一封遺書,交代咱們,由大公子崔鳴人繼承遺產。」

    「真的?」

    崔神末煞有介事,接過遺書讀了半天,才遞給任真,「侯爺,我若想害茂爺,根本不必等到今天。剛才您說,崔茂再不見客,您就以勾結叛逆的罪名查抄崔家,他以為東窗事發,就自己了斷了……」

    他笑容溫和親切,此時看起來,這副嘴臉格外囂張可憎。

    他利用任真的到訪,當作崔茂服毒的動機,用心可謂陰險。如此一來,任真明知真相,但找不出任何證據,就沒法指認,是崔神末害死了崔茂。

    而這封遺書的出現,解決掉他最後的顧慮。

    崔神末心知,如果崔茂被救走,有任真在背後撐腰,必定會重返崔家,將屬於自己巨額家產移走,屆時,首富世家被抽空,嚴重損害商譽,他這個家主也就當得沒有意義。

    所以,崔茂必須死。只要他一死,崔神末可以偽造遺書,用崔鳴人的名義,將崔茂的份額留在崔家。崔鳴人雙眼已瞎,是個廢人,控制起來很容易,他就能繼續安穩地稱霸清河。

    不得不說,他一直沒殺死崔茂,專為應付朝廷來人的局面,這招陰險至極。

    任真攥著遺書,氣得臉色鐵青。

    自他入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耍弄陽謀,算計了他一道。

    他眯起眼眸,盯著遺書上的字跡,心裡則在疾速思考,該如何破解崔神末這招。

    崔茂服毒自殺,這是死無對證的事情。明知他在府裡,崔神末還敢投毒,自然將所有細節做得滴水不漏。案發現場又在崔家,想從這方面尋求突破,太不現實。

    但是,無法推翻崔茂是自殺的結論,就更難進一步推翻,這份遺書是假的,崔茂的家產更奪不回來。

    這似乎是無解的死結。

    崔神末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和藹地道:「侯爺,人死不能復生,崔家自會節哀。您光臨寒舍,讓您就這樣幹站著,非待客之道,咱們還是進屋敘話吧!」

    他是在給任真台階下,委婉地勸誡任真,此事已成定局,沒人能阻攔他侵吞崔茂的家產。任真若是識趣,就該跟他和睦相處,犯不著為了一個死人,跟活人翻臉鬧僵。

    他耐心等著任真的回心轉意。

    這時,任真忽然想起什麼,急忙看向楊玄機,問道:「這次出征,張仲景先生有沒有隨行?」

    張仲景醫術超絕,是當世最有名的神醫,據說能起死回生,被世人尊稱為醫絕。然而,他行走世間,救死扶傷,行蹤飄忽不定,沒人準確知道他的下落。

    聽任真這麼問,楊玄機微微錯愕,張仲景?他又不認識咱們,怎麼可能隨行!

    他旋即想起來,此人是大名鼎鼎的醫絕,任真不會無端問起,迅速答道:「他在啊,怎麼了?」

    任真聞言,喜形於色,彷彿看到救星一般,扛起昏迷的崔鳴九,火速衝出府外。

    「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楊玄機見狀,連忙拎起崔茂的屍體,跟著衝出去。

    他心思機敏,已經隱隱猜出,任真想耍什麼樣的把戲。

    這兩人一驚一乍,匆忙離去,崔神末不明所以。望著消失在門外的身影,他撓了撓頭,面露疑惑。

    「張仲景?這名字似乎耳熟……」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1 22:55
第380章 鴻門宴

    當天夜裡,清河所有望族都收到一份請柬。

    吹水侯明晚略備薄酒,邀清河父老去郡守府赴宴,請務必賞光。

    拿到請柬後,郡裡的富商豪紳們提心吊膽,一夜沒睡好。大家都意識到,宴無好宴,任真是朝廷重臣,又親率精兵前來,來勢洶洶,誰知道他意欲何為。

    害怕歸害怕,沒人敢敬酒不吃吃罰酒。第二晚,郡守府內賓朋滿座,凡是請柬上標明的人物,全部到場,無一缺席。看在城外虎衛的份兒上,他們也得給任真這個面子。

    華燈初上,大堂裡燈火輝煌。

    十餘桌宴席間,坐的全是本地有頭有臉的權貴,大家平時很熟悉,此時卻很拘謹,沒人交頭接耳,高聲攀談,都等著主人現身。

    偌大場面的晚宴,氣氛反倒非常冷清。

    正中間的主桌旁,崔神末坐在最顯眼位置,閉目養神,氣定神閒。其實,他心裡也沒底,不清楚任真想耍什麼花樣,但他是清河領袖,備受矚目,不得不矜持,作出淡然自若的姿態。

    一盞茶功夫,任真從後堂走進來。

    今夜,他穿一件玄青色絲綢儒衫,清貴又不失穩重,英姿颯爽。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恭迎任真入席。

    任真站到主位上,示意眾人落座,然後拿起酒杯,微笑道:「本侯久聞清河美名,這次親眼飽覽一番,果然物阜民豐,人傑地靈。這杯薄酒,我敬在座諸位,初到貴地,還請清河父老多多關照。」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正式場合下,這是必不可少的客套禮數。眾人不敢怠慢,再次起身,陪飲一杯。

    任真這才落座,向同席的賓客們敬酒致意。

    大堂裡的氣氛總算緩和些許。

    酒過三巡,宴飲的禮數已經周全,賓客們再次寂靜下來。他們知道,該到進入正題的時候了。

    任真啜飲一口茶,清清嗓子,正色道:「諸位想必有耳聞,今年南晉大舉犯境,兩朝激戰正酣。本侯擔任轉運使,負責押運糧草物資。若非形勢所迫,此時我便不會出現在這裡。」

    全場鴉雀無聲。

    任真繼續說道:「不如明說吧,今年天災人禍,朝廷糧草短缺,急需獲得補充。我想,將士們保家衛國,浴血殺敵,咱們後方的父老鄉親,是否應該略盡綿薄之力,提供一些糧食支持?」

    場間依然無人開口。

    在座的權貴耳目靈通,自然清楚任真所說的情況。而且他們也能想到,清河郡物產豐盛,糧食充足,任真大老遠跑來,肯定是在打糧食的主意。

    問題在於,白給是不可能的,他想怎麼個收購法。

    任真見狀,拿起濕毛巾淨手,解釋道:「眼前戰事緊急,朝廷承擔巨大的壓力,難以立即挪出款項。我這次匆匆趕來,無法帶夠銀兩,所以想跟諸位商量商量,收款能否暫緩些時日?」

    一聽說要賒賬,眾人更是默不作聲,都不想當這冤大頭。

    任真對這情形早有預料,並未感到絕望,「我想出兩種解決方法,供大家參考。一是以高價收購,等朝廷籌齊資金,連本帶利一併奉還。二是拿來年的賦稅抵扣,並且給予優惠減免。」

    他放下毛巾,苦口婆心地道:「請諸位放心,願意跟朝廷共度時艱的人,朝廷肯定不會虧待你們。所有的糧款,一分都不會剋扣!」

    豪紳們始終無動於衷。他們不傻,不會輕信任真的承諾。

    他們並非不關心北唐存亡,問題是沒人知道,以後將會發生什麼。就算北唐軍民齊心協力,驅走強敵,日後朝廷再過河拆橋,翻臉不認賬,這筆糧餉找誰討要,豈非打了水漂?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他們都懂。

    他們有心支援,也想捍衛自己的家園,但是,個人的力量畢竟微弱,如果只有一方願意出糧,其他豪商都袖手旁觀,杯水車薪,同樣無濟於事。

    這時候,最需要有人帶頭站出來,號召大家團結起來。如果整個清河都願意慷慨解囊,幫朝廷渡過糧草危機,聲勢浩大,到時朝廷再想抵賴,就將背上滾滾罵名,不得不存有顧慮。

    眾人見機行事,目光都落在崔神末身上。

    清河豪紳集團,以崔家為首。崔家的農商產業,佔據清河的一大半。只要崔神末肯表態,接受任真的提議,就會提供大量糧食,其他人才敢登上這條船,跟著一起承擔壞賬風險。

    崔神末對周圍目光熟視無睹,自顧低頭出神。

    任真看眼裡,乾咳一聲,淡淡說道:「崔神末,你的意見呢?」

    崔神末怔了怔,抬頭答道:「侯爺別問我,這事我愛莫能助。崔家沒有太多存糧,家裡又有無數人等著養活,沒有餘糧能援助軍需。」

    他拒絕得乾淨利落。

    聽到這話,眾人的表情都變得複雜。

    清河郡不算大,他們都在同一屋簷下,知根知底,對於崔家的雄厚底蘊,再清楚不過。以崔家囤積居奇的經商策略,哪怕整個清河都沒糧了,他們也不可能缺糧。

    崔神末明擺著不想摻和此事。

    任真微微皺眉,注視著崔神末,問道:「崔家真的沒糧?為何剛才我聽崔鳴九說,崔家庫房裡還有十餘萬石稻米?」

    崔神末呵呵一笑,「崔家的事,當然我最清楚。我大哥精神錯亂後,二侄跟著憂慮成疾,他應該是記糊塗了,崔家的糧食早已殆盡。」

    當初,崔茂帶著兒子去深山求醫,兩人走後,崔神末一夥便在家族內外造謠,說是崔茂精神紊亂,崔鳴人帶著去父親求醫。很多族人知道,那對父子確實是尋訪名醫去了,不由得不信。

    於是,清河郡漸漸傳開,商絕崔茂常年殫精竭慮,精力透支過度,需要清心養病,不適合再擔任家主,把大權讓給崔神末。正因如此,崔家的生意才沒出現大動盪。

    當父子二人返回家族後,崔神末在崔鳴人配合下,順利擒住崔茂,將其關在冰窖裡,外人無從知情,一直被蒙在鼓裡。

    此時,任真聽到這番說辭,眉尖一挑,沉聲道:「這麼說,你是不肯賣糧給我,對吧?」

    崔神末笑容淡漠,「您可以這麼理解。」

    任真很清楚,要想從清河郡籌到糧食,崔家是關鍵,今晚如果不把崔神末擺平,就別想再帶著糧食離開。

    他早有心理準備,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先禮後兵罷了。之所以設這場晚宴,原本就是要在清河父老面前,將崔家的是非辯論清楚。

    既然圖窮,那就掏匕首吧。

    任真翻動著眼皮,說道:「你不肯賣糧,崔家自有人跟我合作。」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49
第281章 假商絕嚇暈真小人

    崔神末心生諷意,在這種場合不敢表露出來,說道:「崔某忝為家主,未必能入您法眼,所有崔家內務,我都做得了主。我說不賣,家裡就沒人敢跟我唱反調。」

    他眯眼輕笑,沒把任真的話當作威脅。

    任真也笑了起來,「崔神末,別把話說得太滿。就算你煽動族眾,搶走崔茂的家主位置,但是,他的財產依然歸他所有。如果他把財產抽走,跟崔家清算,你這家主還剩多少份量?」

    聽到這話,在場豪紳們俱是一驚。

    搶走家主?流言不是說,崔茂精神錯亂,無法再經商,只能由崔神末接替嗎?聽吹水侯的話意,似乎其中另有隱情!

    崔神末笑意驟散,陰沉下來。他總算意識到,任真還不肯罷休,想借這場晚宴,繼續幹涉崔家的內鬥。

    他靠在椅背上,盯著宴席正對面的任真,眼神淡漠,「茂爺做賊心虛,昨日服毒自殺,這點你是知道的。遺書寫得分明,他的財產由長子崔鳴人繼承,不會從崔家分離。大庭廣眾下,侯爺何必明知故問?」

    場間眾人再次震驚。

    崔家將消息嚴密封鎖,外界都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崔茂在家賦閒養病呢,哪想到昨天他已經死了。

    大家神情唏噓,為崔茂的逝去感到惋惜。

    這些年,作為清河領袖,崔茂率領本地商人打拚,抱成一團,將買賣做遍四海,建立起巨大的商業帝國。他憑實力和信譽累積威望,在清河人心目中的地位,無可替代。

    一代商界奇才,叱咤風雲,竟這般悄然辭世,怎能不令同仁們傷感。

    任真聞言,冷哼一聲,答道:「你這番話,簡直荒誕至極。崔茂並非服毒自殺,而是被你的手下毒害。那份遺書也是假的,他根本沒打算讓一個暗算父親的逆子繼承家業!」

    全場頓時嘩然。

    什麼情況,崔家家主易位,原來是一場圖財害命的陰謀!

    崔神末目光一顫,鎮定住心神,寒聲道:「蔡酒詩,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軍侯,也不能血口噴人,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今日你最好拿出證據來,否則,必會有御史言官在朝堂彈劾你!」

    他冷冷瞥視著任真,有恃無恐。

    在策劃這場陰謀時,他就將害死崔茂的細節計算精確,絕沒有絲毫紕漏,任真不可能找出證據。崔茂已死,死無對證,誰能證明他是幕後主使?

    眾人見狀,暗暗搖頭。

    聽到這兩人的對話,他們都隱隱猜到,崔茂不會猝然暴病,更不會服毒自盡,事實或許正如任真所說,這是崔神末精心策劃的陰謀,而且已經得逞。

    任真還是太年輕了,無憑無據,空有一腔正氣,就想扳倒崔神末,替已故的崔茂討回公道,這想法太天真。今夜當眾發難,不僅沒法懲處崔神末,還會給他自己惹上麻煩。

    何苦呢?

    中央宴席上,崔神末傲然而坐,倒要看看任真騎虎難下,該如何收場。

    這時,任真不慌不忙,從容說道:「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崔神末,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想要證據,那就瞪大眼睛看清了!」

    說罷,他輕輕拍掌。

    大堂後方,一道人影應聲而出,來到眾人面前。

    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舉手投足間,流露著一股無形的威嚴,不是商絕崔茂,又是誰?

    全場賓客大驚。

    崔神末眯著眼眸,看清崔茂的容貌後,臉上瞬間慘無血色。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踉蹌倒退,眼神極度驚恐。

    「快來人……鬧鬼啦!」

    他做賊心虛,嚇得肝膽俱裂。

    昨日,他曾讓下屬特意檢查過,崔茂氣息全無,已經徹底死透了。除了鬧鬼,他實在想像不出,崔茂為何會安然無恙,再次站在他眼前。

    賓客們也震撼無語,緊緊注視著崔茂,反覆確認半天。這眉眼五官,的確是崔茂本人,不會有錯。

    崔茂走到崔神末面前,目眥盡裂,怒罵道:「孽障!」

    他嗓音淒厲,如陰風嘶吼,面容更是猙獰可怖。他死死瞪著崔神末,恨不得立即殺死這陰毒狡詐的小人。

    崔神末癱倒在地,聽到這聲暴喝,恐懼到極點,眼前一黑,竟當場暈厥過去。

    任真見狀,站起來打圓場,規勸道:「崔先生息怒,你的嗓子被劇毒損傷,遵照醫囑,現在還不能說話。你放心,本侯在此,會幫你主持公道!」

    劇毒損壞嗓子,這能很好地解釋,為何他的嗓音粗糙,跟以前不太一樣。

    旁邊有人騰出座位,讓崔茂坐下歇息。

    任真命人把崔神末弄醒,一邊對眾人說道:「蒼天有眼,不讓奸賊得逞。昨日我去崔府拜訪,崔神末怕惡行暴露,將崔先生毒死。幸虧我軍營裡有名醫,及時救治,才得以令真相大白。」

    一瓢涼水潑在臉上,崔神末悠悠睜開眼睛。

    任真俯瞰著他,眼神譏諷,「你要的證據來了,現在你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我是血口噴人?」

    崔神末坐在地上,表情絕望,這時候才醒悟,任真昨天匆匆離開,原來是急著回軍營,找神醫為崔茂解毒。

    現在明白,為時已晚。

    任真坐回席位,不急不慢地說道:「我已經讓崔鳴九帶人,去崔家抓你那些爪牙。先前崔茂被控制住,他們畏懼你的權勢,不敢洩密。如今本侯坐鎮,崔茂恢復自由,你猜,他們會不會招認?」

    崔神末身軀猛顫,垂下腦袋,最後一絲僥倖心理破滅。

    如果是正常的家主更替,崔茂失去家族支持,被趕下台,那麼,任真並無理由干預,也沒法對付崔神末。

    然而,崔神末貪圖崔茂的財產,又害怕任真將他救走,揭開真相,只能指示手下投毒滅口,這就不一樣了。謀財害命的罪名坐實,任真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將崔神末繩之以法。

    任真轉頭,環顧場間眾人,說道:「現在諸位可以放心,商絕崔茂大難不死,重獲新生,即使崔家不認他當家主,他收回個人財產,也會傾囊相助,替朝廷緩解糧食危機。」

    坐在旁邊的崔茂點頭,證明任真所言屬實。

    他嗓音沙啞,說道:「國難當頭,每個有骨氣的唐人,都不會坐視不管。咱們商人,不能上陣殺敵也罷,難道連糧食都不肯借出去,支援朝廷一回?等著晉軍攻陷清河,燒殺搶掠,這樣你們才滿意?」

    他一拍桌子,慷慨地道:「別人的事我管不著,但我自己的財產,我做得了主。凡是在我名下的稻米,統統從崔家收回,以平價賣給朝廷,一分利都不賺!」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49
第282章 橫生枝節

    商人無利不起早,精明如商絕,怕是連做夢都在想著賺錢。但此時,人們從他嘴裡聽到分文不賺這種話,不僅不覺得反常,反而認為切合情理。

    吹水侯對他有救命之恩,幫他剷除死敵,他理應站出來,積極呼籲大家賣糧,以表示感謝,這才是人之常情。

    不得不說,崔茂在清河各界的影響力極其大。眾人見他願意傾盡資財,在任真身上壓一把,心裡的疑慮便減輕許多,紛紛響應他的號召,表態同意賒賬。

    他們心裡想著,就算日後出了茬子,反正最大的受害者是崔茂,他自會率先出頭,想辦法疏通關節,索要糧餉,其他人只需跟在後面即可,不用操太多心。

    聽著場間此起彼伏的回應,任真面露微笑,總算鬆了口氣。

    趕往清河的路上,他曾擔心,崔茂這個人老奸巨猾,要麼不同意賒賬賣糧,要麼會狠狠敲詐一筆,恐怕談判會很棘手。沒想到,他還沒能見到崔茂,後者就已遇害。

    站在弟子崔鳴九的立場上,他必須找崔神末報仇,得罪崔家。幸虧昨日在崔府,他急中生智,想出這招一石二鳥的妙計。

    利用易容手段,導演一出崔茂起死回生的好戲,既能戳穿崔神末的陰謀,幫崔鳴九奪回家產,報仇雪恨,又能借助崔茂的崇高威望,帶動清河豪紳賣糧,從而完成此行的任務。

    看眼前形勢,一切如他所料,大功告成。

    他站起身,正準備向在座的清河父老道謝,這時,癱坐在地的崔神末忽然抬頭,冷笑不止。

    「你以為救活崔茂,扳倒我,你就能從清河帶走糧食?」

    他從地上爬起,眼神怨毒,「蔡酒詩,你的美夢休想實現。就在昨夜,陛下的聖旨傳到我家裡,清河郡的囤糧,你沒法帶走!」

    任真聞言,臉上笑意驟散,「聖旨?」

    他沒聽明白,崔神末突兀冒出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席間其他人同樣怔住。

    崔神末整了整衣襟,漠然道:「缺糧的不止是前線,還有京城。年前湘北的漕糧被燒,皇室供糧中斷,京城本地已無法供應。陛下欽命採買司曹銀大人前來,為皇室採購糧米。」

    採買司是北唐三大御用組織之一,專門替皇室在民間購辦日用物資,滿足皇室乃至女帝本人的需要。如果曹銀真的來了,那必是奉旨行事無疑。

    他戲謔地看著任真,「清河郡的存糧,均被曹大人訂購,頂替湘北成為皇室專供。蔡酒詩,你來清河籌措軍糧,絕非奉旨行事,否則,陛下怎會自相矛盾,又派曹大人趕來?」

    眾人聽到這話,心臟同時一顫,後悔自己剛才的允諾。

    任真未經朝廷許可,就擅自向他們承諾,過後朝廷會歸還糧款,這怎麼聽都不靠譜,更像是隨口敷衍,對他們畫餅充饑。屆時朝廷要是拿任真當替罪羊,矢口抵賴,可怎麼辦?

    人們竊竊私語,忍不住開始議論起來。

    任真見狀,情知場面快要失控,如果不壓制住崔神末的氣焰,多半就真的無法帶走軍糧了。

    他面不改色,凜然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軍情素來十萬火急,耽擱不得,要是等著朝廷批覆請示,往返好幾天,軍中早就斷糧了!既然知道清河有糧,我身為轉運使,難道無權當機立斷?」

    崔神末啞然無語。

    任真轉身看向在座眾人,說道:「蔡某在京城的作為和信譽,諸位想必都有耳聞。以我的身份,以陛下對我的倚仗,難道還不足以換取大家的信任?」

    崔神末心有不甘,爭辯道:「少在這裡裝腔作勢!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曹大人奉命買糧,手上拿著貨真價實的聖旨,而你空口無憑,我們當然得遵旨行事,把糧食交給他!」

    他掃視眾人一眼,惡狠狠地道:「我就不信,你們敢抗旨不遵!」

    眾人噤若寒蟬。

    採買司是在替女帝辦差,不把糧食賣給曹銀,就等於讓女帝斷糧,無米可炊,這是天大的罪名,他們萬萬承擔不起。

    任真心思急轉,快速反駁道:「就算是奉旨買糧,肯定也得酌情處置,不會有明確數額。整個皇室加起來能有多少人?能一下子吃掉數十萬石稻米?誰說非得全部獨吞?」

    崔神末語塞。

    任真不給他還嘴的機會,厲聲道:「國法尚且大不過人情,更何況事有輕重緩急,前線的軍糧若是延誤,別說清河郡,只怕連京城都守不住!我就不信,陛下知道今日之事,會認為皇糧大過軍糧!」

    見他聲色俱厲,崔神末無言以對,下意識倒退一步。

    任真話鋒陡轉,親切地道:「諸位請放心,我不會讓你們為難。晚宴散後,我會親自見見曹銀,跟他商量此事。其實兩者本不衝突,可以留出一部分皇糧,其它的由我帶走救急。」

    眾人心裡微鬆,這確實是個折中的辦法。顯然,女帝並不知任真也來到清河,等她瞭解實情後,若是怪罪清河郡不分輕重緩急,耽誤軍需供應,他們反而會吃不了兜著走。

    任真轉身瞥視著崔神末,臉色驟寒,「曹銀是明事理的人,大家自會妥善處置,哪裡輪得到你指手畫腳!死到臨頭,竟然還想煽風點火,來人,把他打入死牢!」

    總算穩住豪紳們的情緒,任真不敢再讓崔神末添亂,命令手下將他收押。

    崔神末這下徹底慌亂,再苦苦哀求任真,也無濟於事。他知道,以任真今晚展現的雷霆手段,絕對不會讓他多活幾日,在這清河郡裡,沒人能救得了他。

    宴飲至此,該說的話也說了,該抓的人也抓了,賓客們心照不宣,知道任真的大戲已唱完,紛紛道謝告退。

    送走眾人,偌大禮堂裡,只剩任真和假崔茂兩人。

    任真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微笑道:「戲演得不錯。臨時把你從軍營叫來,確實辛苦你了。」

    昨晚打定主意後,他便火速出城,去虎衛軍營裡,挑選跟崔茂身材相似的軍士,然後將其易容。

    他害怕替身緊張,會露出破綻,所以沒敢給他安排多少戲份。剛才假崔茂出場時,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還好替身幸不辱命,出色地完成任務,將陷入震驚的眾人矇騙過去。

    這名替身尷尬一笑,抬手擦拭額頭的汗水。

    這時,崔鳴九和楊玄機走過來。

    任真看著崔鳴九,沉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在這種緊要關頭,希望你能節哀。崔家接下來的事,還要由你來主辦。」

    他相信,真相大白後,崔神末一夥入獄,崔家大部分人依然擁戴崔茂,挽留他繼續擔任家主,不要脫離崔家。

    替身侍立一側,忐忑不安,「我……」

    任真說道:「你不必擔心,小崔,明天放出話去,你父親尚未痊癒,經此劇變後,心灰意冷,不想再過問崔家的事,決定由你接替出任家主。」

    崔鳴九點頭,沒有說話。

    經過這次劫難,他變得沉默內斂許多,看待事情也不再天真單純。他明白,要讓九泉之下的父親寬慰,唯一的辦法就是振作起來,將他遺留的家業和生意打點好。

    這樣才算真正繼承他的遺志。

    任真還不放心,繼續交代道:「至於這個替身,就留在清河鄉下安心享福吧!能被首富世家供奉,這是天大的福分,比你當兵幸福多了。」

    說罷,他有意無意地看崔鳴九一眼。

    崔鳴九會意,知道這是在提醒他,必須時刻監視替身,防止洩露機密。婦人之仁,只會害己,必要時殺掉替身滅口,未嘗不是成全大義。

    他帶著替身告退。

    楊玄機默默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此時再無外人,任真凝眉,躁意溢於言表,「在這節骨眼上,採買司居然跑來添亂。我見過曹銀一面,觀此人面相,絕非善類,恐怕不好對付。」

    任真初次上朝時,曾因為採購軍糧一事,在朝堂上跟戶部柳承言爭執不休。當時,曹銀便代表採買司站出來,試圖渾水摸魚。故而,任真對這人有印象。(第228章)

    楊玄機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任真沉思片刻,正準備開口回答,這時,一名門吏走進來,恭謹地道:「稟侯爺,採買司曹銀大人來訪,正在會客廳等候。」

    任真不由苦笑,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0
第383章 被迫洩密

    曹銀今年四十出頭,個頭不高,生得白胖油膩。作為採買司主事,他常年經辦宮廷和市井間的買賣,穿針引線,沒少從中搜刮油水。

    他眼睛本來就小,笑時眯成一線,透出狡黠的精光,一看便是深諳世故的老江湖。若沒有精明頭腦,他也難以牢固聖眷,穩佔這份肥差多年。

    昨天夜裡,他剛趕到清河,就聽說吹水侯也在此地。他心思機警,猜到任真為籌糧而來,於是不動聲色,悄悄住進崔府,先摸清具體狀況,同時跟崔家通個風,這些糧食他要了。

    任真今晚設宴,宴請清河本身豪紳,並不知曹銀的到來,故而未給他發請柬。他沒有不請自來,主動赴宴,而是在附近茶樓裡等著,待晚宴散後,他才現身拜訪。

    他將禮數考慮得很周到。他深知,任真自從入朝後,行事作風強勢,不惜跟群臣為敵,絕非好惹的主兒。更重要的是,至今為止,女帝對他言聽計從,還沒當眾否決或駁斥過他,足見信任程度。

    若非萬不得已,他不願跟任真作對。但他也清楚,這次要想不辱使命,將糧食帶回京城,難免會跟任真發生爭執。既然如此,他決定主動把姿態放低,儘量避免跟任真交鋒。

    此時,任真剛現身,腳還沒邁進會客廳,他便早早起身相應迎,姿態溫順謙恭,作揖說道:「下官曹銀,恭祝侯爺萬福金安。」

    任真示意曹銀平身,坐到主位上,微笑道:「曹大人面相慈善和氣,我初次上朝時,就對你有很深印象。沒想到,有朝一日,咱們會在清河郡相見。」

    曹銀諂媚奉承道:「那日侯爺舌戰群臣,令老傢伙們啞口無言,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柳承言仗著西陵黨撐腰,膽敢跟您搶糧,純屬自取其辱!」

    那天在朝堂上,戶部尚書為了奪回籌糧肥差,跟任真爭執不休。此時,曹銀主動提起此事,並且以「搶糧」二字指代,似乎是在暗示,他有自知之明,沒膽量跟任真叫板。

    任真聽出言外之意,呵呵一笑,「我剛才聽說了,曹大人連夜趕來,是因為宮廷御用的糧米短缺,你負責採購皇糧,對吧?」

    曹銀溫聲稱是。

    任真看著他,說道:「你是聰明人,我為何出現在這裡,你心裡肯定也清楚。皇糧固然重要,但是,軍糧更不能耽誤,稍有差池,就會兵敗如山倒,萬劫不復,你明白嗎?」

    曹銀點頭,苦悶地道:「侯爺說的利害干係,我都懂。軍情緊急,您理應先斬後奏,從附近調集糧草應急。只是沒想到,您跟陛下盯住的,是同一塊肉,該怎麼辦才好?」

    他這是自問自答,沒給任真答話的空隙,繼續說道:「要不,您退一步,再去別處籌糧?」

    任真微微皺眉,反問道:「你既然聽懂利害干係,還讓我退一步,為什麼該妥協的人是我?」

    曹銀表情一僵,為難地道:「畢竟我手裡捧著聖旨,代表皇家威嚴,這事清河上下也已知曉。如果讓陛下的意志被駁回,讓您凌駕其上,您認為這合適嗎?」

    任真淡淡說道:「你所顧慮的,不過是顏面問題。而我說的,直接關係社稷存亡。軍需絕非雞毛蒜皮的小數目,除了清河郡,眼下還有何處,能迅速籌措到大量軍糧?」

    在他眼裡,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只要能挽救北唐黎民和社稷,他什麼事都敢幹,豈會在乎女帝武清儀的死活。她如果真餓死,那也算是他成功復仇。

    無論如何,清河郡的糧食,他要定了。

    曹銀皺起眉頭,見談判無果,漸漸不再和顏悅色,「聽侯爺的意思,似乎是想公然抗旨?」

    任真搖頭,「不,咱倆的任務不衝突。如果我沒猜錯,陛下派你來買糧,不會給出具體數額。皇室人口有限,短時間內,也不會立即耗光巨額糧米。依我看,咱們還是分糧為好。」

    曹銀翻動眼皮,問道:「怎麼個分法?」

    任真說道:「前線將士眾多,他們拚命殺敵,絕不能餓著肚子,我得帶走大頭。清河郡拿出的糧食裡,我抽走八成,兩成歸你。」

    八成明顯還是不夠,他本來想說九成,考慮到比例太懸殊,會引起曹銀的矢口拒絕,便主動退讓一步。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曹銀的底線。

    曹銀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不行,兩成肯定不夠。我至少要帶走四成,這是最起碼的底線。」

    任真臉色驟變,「皇族的規模,我很清楚,就那麼點人,怎麼可能吃得掉四成!我說兩成,就已經夠照顧你所說的皇家威嚴!如今國難當頭,難道你們還想奢靡淫逸,揮霍無度?」

    他的態度很強硬。

    有一萬虎衛在城外駐守,他完全沒必要朝曹銀妥協。

    曹銀見狀,情知不能再示弱,寒聲道:「侯爺,我非常確定地告訴你,即便陛下本人在場,也不會讓你帶走八成。我要留下四成,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有充分的依據!」

    「依據?」任真嗤然一笑,說道:「那就勞煩你,在我面前好好算一遍,你是如何得出,皇室需要耗費數十萬石稻米的?」

    曹銀眼眸眯成一線,威脅道:「這是絕密,你沒資格知道。反正我最少帶走四成糧食,否則,後果你承擔不起!」

    任真面色恢復平靜,說道:「我還真想見識見識,我承擔不起的後果是什麼樣的。八二開,就這麼定了,明天虎衛會開拔進城,準備運糧。」

    既然狹路相逢,又談不攏,索性亮劍便是。

    一聽虎衛進城,曹銀徹底急了,豁然而起,厲聲道:「你不能這樣,我要是帶不回足夠糧食,京城就真的危險了!」

    他最怕任真軟硬不吃,仗著率軍前來,要跟他玩硬的。結果,他最不願看到的局面還是出現了。

    任真看著他,無動於衷。

    曹銀滿頭大汗,在堂下來回踱步,內心爭鬥良久,才下定決心,沉聲道:「實話告訴你,我要的四成糧食,並非都給皇室,還另有他用,同樣耽誤不得!」

    任真古井無波,慢吞吞地道:「另有何用?」

    曹銀表情陡然凝固,不知如何回答。

    那件事由女帝親自部署,甚至繞開了朝廷和軍方,通過三大組織私下運營,屬於最高機密。未經女帝許可,擅自把它洩露出去,遭受的懲罰將不堪設想。

    然而,作為經辦此事的核心人物之一,他也很清楚,四成糧食必須弄到,絕不能有半點含糊。如果這份差使辦砸了,女帝同樣饒不了他。

    他汗流浹背,陷入痛苦的掙扎。

    過了很久,他束手無策,只能跟任真妥協,無奈地道:「好吧,我可以告訴你。陛下瞞著朝中文武,暗地裡養了一支親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0
第384章 暗藏的殺招

    親軍,從字面理解,就是女帝的親信軍隊,只受她一人調遣。

    她深居在皇城裡,被禁軍、羽林衛等眾多軍隊重重圍護,武裝力量已經很強大,何必還要大費周章,瞞著朝廷蓄養一支私軍?

    任真對這個答案始料未及。他潛心研究北唐朝局多年,為何從未察覺到曹銀所說的秘密親軍?

    他盯著曹銀,將信將疑,「我不信。組建一支軍隊,絕非輕而易舉,從招募兵勇,到軍需器械、訓練營地等等,都得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不可能悄無聲息,完美避開朝廷各部及軍方的視線。」

    要想掩人耳目,瞞天過海,甚至連南晉繡衣坊都瞞過,是極其困難的事情。若非今夜曹銀說起,他對此事聞所未聞。

    曹銀苦笑一聲,情知洩露機密後,再想對任真隱瞞就更難。看來如果不把話說透,任真不會讓他把糧食帶走。

    「不錯,要繞過軍方,從頭組建軍隊,再將它藏起來,確實困難重重,卻也並非無法做到。陛下冒出念頭後,便召集三大御用組織,聯手秘密行動,你認為還辦不成嗎?」

    眾所周知,雪影衛、琅琊閣和採買司三大組織,不隸屬於朝廷編制,獨立在體系外,受女帝直接指揮調遣。他們奉旨行事,朝廷各部無權過問和干涉。以他們的名義籌備新軍,的確能消除不少麻煩。

    「雪影衛負責招人,以增補殺手為名,秘密從各地軍營抽調精兵。琅琊閣掌管情報,想辦法抹除痕跡。我們採買司,則購買一應軍需物資。侯爺應該不會低估我們三司的執行力。」

    任真點頭。

    女帝若是煞費苦心,非要暗中蓄養私軍,那麼,如曹銀所說,通過三大組織的渠道,合理組織分工,完全有可能做成此事。

    只是,何苦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

    任真略微沉吟,開口道:「即便你說的行得通,我還是不明白,陛下要想培植精銳親軍,直接正大光明,讓軍方全力協助便是,根本沒必要搞得神秘兮兮,平添不少麻煩。」

    曹銀坐回座位,嘆了口氣,「有些話,只敢關起門說。陛下登基,國姓更替,當年隨先帝打拚的舊臣,表面順從臣服,其實未必真心擁護陛下。三大逆案在前,陛下焉能不防?」

    任真若有所思。

    效忠高唐的保守勢力,不在少數,武清儀雖然君臨天下,但做賊心虛,又寡仁刻薄,始終沒能征服民心,不得不提防朝中勢力,害怕舊勢力死灰復燃,復辟高唐。

    說穿了,還是因為她是女人,牝雞司晨,違背千百年來的正統禮法,名不正言不順。

    沒法令士族門閥真正歸心,無奈之下,她只能建立三大組織,倚仗這些鷹犬爪牙,試圖在朝野間營造高壓態勢,嚴密監控人心動向。

    而那支秘密親軍,則將這種想法發揮到極致。

    蕭鐵傘統領的雪影衛,戰鬥力固然很強,只有區區八百人,拿他們抵抗龐大軍隊,無異於螳臂當車。換句話說,暗探刺殺這些小手段,只能用以對付官宦朝臣,在大規模叛亂面前,無濟於事。

    女帝最怕的,恰恰是八方皆反,舉世討武。一旦軍方也失去控制,臨陣倒戈,到時僅靠三大組織,絕對無法幫她應付動盪局勢。

    所以她才想到,趁太平之時,未雨綢繆,先秘密訓練一支親軍,不驚動朝廷和軍方,讓世人不知曉它的存在。

    萬一風雲巨變,最擔心的局面出現,她就能使出殺手鐧,神兵天降,給叛軍以致命一擊。

    曹銀提到北海,任真眼角不由一顫,諸多疑團豁然開朗。

    在大朝試上,鄔道思當著女帝的面,誦出十大罪狀,替北海郡發出討武檄文。北海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然而此後,女帝隱忍不發,不僅沒對北海採取舉動,也沒調集任何軍隊,提防北方隨時可能殺來的叛軍,對形勢恍若未知。

    出征前,女帝扣留兩萬虎衛,當時任真覺得,這點兵力太少,杯水車薪。現在再回想,原來她一直藏有底牌未出,在等著叛臣原形畢露,自投羅網,從而將舊黨連根拔起。

    那支秘密親軍,極可能就潛伏在北海到長安的半路上。

    反觀另一方,鄔道思大鬧朝堂後,天下人都密切關注北海的動向,等著看熱鬧。北海郡卻按兵不動,像是一頭沉睡的老虎,遲遲沒有亮出爪牙。

    女帝的反應詭異,北海的意圖同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今夜,任真有些回過味來。北海恐怕已嗅出危險的味道,猜到女帝暗藏殺招,所以想以靜制動,等女帝先按捺不住,嶄露殺意。

    畢竟,女帝不止提防北海,還得招架強敵南晉。只要南方戰線崩潰,晉軍長驅直入,形勢所迫,她的底牌就再藏不住,必須出兵拱衛京師。

    到那時,北海趁火打劫,才是最佳戰機。

    任真思緒急轉,瞬間想通這些關節,心情舒暢。

    他感到慶幸,幸虧曹銀前來跟他搶糧,讓他無意中得知,原來棋盤角落裡還藏著一枚大子。

    否則,將來他顯露本心,率兵擒殺武清儀,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真可能會被那支親軍陰一道。

    曹銀看得出,任真聽懂了他的話意,於是說道:「如今北海蠢蠢欲動,那支親軍的重要性,並不遜於南線大軍。我名義上是籌皇糧,其實跟你一樣,也是在籌軍糧。」

    任真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那支軍隊有多少人?」

    曹銀心神驟緊,警惕地答道:「四成糧食,應該足夠了。」

    任真不置可否,戲謔道:「你說,我如果把這條軍機洩露出去,你會承擔什麼後果?」

    曹銀眯著眼眸,沒被他的話嚇倒,寒聲道:「跟你一樣。」

    任真笑呵呵地道:「但你只是條狗,不像我,有很充足的底氣。」

    曹銀臉色劇變,聽出話裡不尋常的意味,如臨大敵,「你什麼意思?」

    任真搓了搓手,漫不經心地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在我面前,最好放老實一些,不然,你承擔不起後果。」

    曹銀冷漠不語。

    任真起身,走到他旁邊,靠著茶桌說道:「四成糧食,不是不能給,我甚至可以加點。不過,你得告訴我,那支親軍有多少人,由我自己判斷,需要給你多少糧食。」

    曹銀側首,緊緊盯著他,臉色變幻不定。

    任真見狀,將手搭在曹銀肩上,笑道:「老兄,能不能別婆婆媽媽?你該不會讓我自己寫信問陛下吧?」

    曹銀身軀猛然一震,倉皇答道:「別!我告訴你就是,那支精銳親軍,共有七萬人。你知道的,兵不在多,而在於……」

    精還沒出口,任真搭在他肩上的手悄然抬起,擊中他的太陽穴。

    他頓時癱軟,當場斃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0
第385章 人有悲歡離合

    曹銀毫無防備,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死掉。

    他當然預想不到,跟他素無交集的吹水侯,會從背後突下殺手。如果只是因為軍糧的衝突,任真根本沒必要置他於死地,背負殺害女帝欽差的罪名。

    他當然更不可能想到,接下來會有人頂替他,押著糧草返回。

    片刻後,楊玄機現身,提醒道:「易容雖妙,最好別頻繁使用,否則遲早露餡。曹銀是那女人的心腹,你想李代桃僵,就不能像假崔茂那樣,隨便找個替身冒充。」

    任真點頭,坐在曹銀屍體旁,答道:「殺他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我還在金陵時,就想著掌控採買司,通過這條渠道滲透進宮裡。曹銀的替身,已經提前找好了。」

    上次,崔家和葉家爭霸盤,任真曾向崔鳴九許諾過,日後會舉薦他做皇商,負責糧食專供。當時說這話,並非一時興起,他的確謀劃妥當,要把採買司握在手裡。

    眼前,曹銀主動送到嘴邊,他怎會輕易放走獵物。尤其是知道秘密親軍的存在後,他就更有必要掉包曹銀,利用他的身份探察底細。

    既然由三大組織經營親軍,那麼,採買司主事、琅琊閣主,當然都能找出那支軍隊的下落。

    任真抬頭,看著楊玄機,問道:「你精通陰陽遁術,神出鬼沒,腳力遠超尋常武修。如果讓你去趟長安,帶一個人回來,需要幾天時間?」

    他給曹銀預備的替身,此時還在長安。就像他自己的替身一樣,那人也是鳳梧堂的親信下屬,跟他相處多年,值得信任託付。況且這事於南晉有利,坊裡絕對會支持他。

    楊玄機眼皮微動,答道:「最快兩天。」

    任真鬆了口氣,說道:「那就好。勞煩你跑一趟,去吹水居找王鳳武夫婦,把替身帶來。兩天後,糧食應該能籌齊,把替身換好,咱們也得啟程了。」

    這次來清河前,他已經跟夏侯淳約好,在預定時點伏擊白袍軍,必須準時出現在那處,不能爽約。

    楊玄機嗯了一聲,叮囑道:「你保護好自己,不到萬不得已,先別驚動身邊那個女人。」

    他指的是袁貓首。

    說罷,他不待任真答覆,倏然消失在原地。

    任真也不遲疑,迅速動用天眼神通,先將曹銀的屍體隱形,裝進一隻箱子裡,然後出門呼喚崔鳴九。

    崔鳴九趕來,按照老師的吩咐,親自帶人將箱子拖走,連夜沉進湖底。處理妥當後,他又回來覆命。

    師徒二人坐在門口,打發漫漫長夜。

    一輪圓月當空。

    月光如水,照在崔鳴九臉上,分外憔悴。

    這次重聚前後,崔鳴九的人生遭遇重大變故。他在冰窖裡關了兩個月,幸虧任真趕到,崔神末才被迫把他放出來,跟任真相見。

    他剛離開冰窖,他父親崔茂便遭到毒害,撒手人寰。被囚禁在冰窖裡,成了父子二人共同度過的最後時光。而他的兄長,卻因為爭奪家主,跟他反目成仇,加害於他。

    現在,一切撥亂反正,卻已物是人非,過去再也回不去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曾幾何時,他是游手好閒的二少爺,整日無所事事,不必為生計餬口而傷神。隨著崔茂去世,從今以後,他將承擔起家主的重任,必須盡快完成角色轉變。

    以前那個活潑率性的崔鳴九,也不復存在了。

    沉默一會兒,任真輕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心性善良,哪怕父兄待你不好,你也未曾記恨,此乃君子之風。眼前有替身在,不能為你父親操辦喪事,希望你理解。」

    崔鳴九看著地面,默默點頭。

    任真試探道:「崔鳴人已經被押進大牢,你打算如何處置?如果你想救他一命,也不是沒辦法。畢竟,他沒親自授意毒死你父親,只能算幫凶。」

    崔鳴九冷冷地道:「不必了。」

    經過此事,他已看清兄長的真面目,心腸變硬,拋棄婦人之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待他不好的人,他絕不會再念及情分。

    任真把他的蛻變看在眼裡,鼓勵道:「至於崔家的生意,你放心,我在朝中會盡力幫襯你,我聽劍聖說,你父親生前想插手軍糧和漕運,這點我能幫上忙。」

    這說的是在雲遙宗那夜談到的交易。

    當時,崔茂派崔鳴九前去,跟任真假扮的劍聖結盟,就是想多找一座靠山,以期跟朝廷長期合作。成為皇商,一直是崔茂的野心所在。

    任真確實也能幫到。

    軍糧生意,眼前已找上門。而朝廷所需的漕糧,由於湘北發生縱火案,喪失朝廷信任,在任真主張下,清河郡取而代之,也大有希望。

    崔鳴九聽到這話,心裡暖暖的,發自肺腑地說道:「老師,能遇到您,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若非得替父親守家業,抽不開身,我真想永遠追隨您!」

    他知道,這次一別,相隔遙遙萬里,可能兩人很難再見。

    任真哈哈一笑,暗暗自嘲,你可別追隨我,我天生命硬,最克親友,你要是跟著我,只有倒霉的份兒。

    他嘴上說道:「男人之間,就不必矯情了。還有樁生意,我想也交給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老師請說。」

    「前不久,雲煙荼毒一事,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鬧得人心惶惶,瘋狂購買藥材;此外,兩朝開戰,不知還要打多久,軍隊死傷無數;民間又病災盛行,更繼續草藥救治。」

    崔鳴九聽懂了,「您想讓我經營藥材生意?」

    任真點頭,「不錯,我聽說崔家一直都這門生意,只是規模還不夠大。如果你願意,我會跟陛下商量,讓崔家成為朝廷軍方的藥材專供。」

    崔鳴九眼眸驟亮,這裡面的利潤必定很足。

    任真若有所思,「實不相瞞,採買司的曹銀,其實是我的心腹。以後需要你幫忙,我會通過他聯繫你。」

    崔鳴九凜然道:「只要能報答您的恩情,我什麼都敢做!」

    任真倍感欣慰,「說到幫忙,眼前我恰好有件事,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我想明天搬進崔家,小住兩天。」

    崔鳴九立即起身,「我這就回府安排。」

    任真問道:「崔家的供奉裡,有沒有七境強者?六境的共有多少?」

    崔鳴九一怔,「這些事我不太清楚,回去查清後,明天再告訴您。怎麼,您要帶他們上戰場?」

    任真搖頭,幽幽地道:「我要借你們家的地方,殺一個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0
第386章 險些被矇騙?

    第二天清晨,任真便搬出郡守府,住進崔家。

    按理說,他在清河郡待不了幾天,沒必要折騰這一遭。他想換地方住,倒不是因為鳩佔鵲巢,忽然良心發現,而是決定,挑個合適的地方,清除掉身邊的某些隱患。

    在他授意下,繡繡和夏侯霸被安置在他住的院子裡。從表面看,是便於三人交流走動,任真真實的想法卻是,近水樓台,給繡繡提供便利條件,讓她能準確竊聽到情報,及時傳回陳慶之的軍營。

    而在小院四周,潛伏著崔家所有強者。這些風吹草動,自然瞞不過八境大宗師的眼睛,但繡繡誤以為,崔家害怕吹水侯在府裡出事,承擔不起後果,出於謹慎起見,採取周密護衛。

    她哪能想到,這是要甕中捉鱉,專門為她設下埋伏。

    邁入八境後,武修的生命力極頑強,即使能戰勝他們,也難以將其當場殺死。所以,任真不得不嚴陣以待,憑藉崔家的雄厚底蘊,擺出最大陣勢對付繡繡。

    兩天後,楊玄機帶著替身連夜返回,幸不辱命。這位最強戰力歸來,足以匹敵繡繡,任真便可以放心鋤奸。

    另一方面,清河郡的糧食也籌措妥當。任真讓假曹銀出面,向豪紳們解釋,他們願意按照三七比例,跟吹水侯分攤糧食,打消當地人的顧慮。

    經過一上午忙碌,虎衛將糧米裝進木牛流馬里,收拾完畢,隨時可以啟程。

    在崔家吃完餞別宴席後,任真趁其他人不注意,將楊玄機和夏侯霸二人叫進自己屋裡,秘密商議軍情。

    他沒喊繡繡一同議事,但他確信,繡繡已察覺他的詭異舉動,肯定會想辦法竊聽他們的談話。畢竟,越是瞞著她,就越能體現情報的重要性,她越有必要弄到手。

    任真在屋裡密謀的,正是行軍路線。他不會按原路返回廬江,早在這次外出前,他已經跟夏侯淳定下計策,挑選合適的地形設伏,將白袍軍引進陷阱。

    陳慶之警惕多疑,幾乎從未中計過,如何讓他收到情報,減輕他的疑慮,從而願意引軍前往,是最需要耗費心思的環節。任真左思右想,決定把紫衣貓首這只香餌派上用場。

    果然不出他所料,當他們在屋裡密謀時,繡繡正坐在自己屋裡,將一塊橢圓形黑石放在耳畔,屏息凝神,似乎正在聆聽。

    這種黑石名為溪風石,產自大陸南部海域,數量非常稀少,其效用也很神奇。只要將它一分為二,在相對較近的距離內,兩塊石頭之間便會存在感應,傳遞出某種類似電磁波的介質。

    這種奇石,是繡衣坊密探酷愛的竊聽神器。此時,袁貓首就在利用溪風石,偷聽任真的談話。

    進入軍營後,她一直都以這種方式監視任真。前天剛搬進崔家,她便將另一塊溪風石悄悄放在任真床底。

    耳畔那塊黑石裡,發出極細微的聲音,彷如蚊子嗡鳴,普通人無法辨識。但以她的高深內力,卻能清晰聽出,這是任真在說話。

    「我把你倆喊進屋裡,是想商量商量,咱們運送糧草返回時,該走哪條線路。」

    繡繡聽到這話,蛾眉輕佻,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

    黑石裡,夏侯霸的話音響起,「老師,咱們不是原路返回嗎?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走那條道,應該更便於……」

    還沒等他說完,任真板著臉訓斥道:「你懂個屁!虎衛押運糧草,你知道為何屢屢被南晉抄截嗎?因為咱們內部有奸細作祟!還敢走老路,這批辛苦籌措的糧草,依舊會打水漂!」

    夏侯霸見老師動怒,噤若寒蟬。他並不知道,任真是在演戲。

    繡繡坐在桌前,冷哼一聲,心裡確認,坊主徹底變節了,難怪要瞞著自己,原來他是害怕消息外洩,想保證這批軍糧的安全。

    她嘴角輕佻,紅唇濃豔,「國舅爺,這就是你親手調教出的好徒弟……」

    正屋裡,楊玄機乾咳一聲,說道:「如果真有奸細,那麼很有可能,咱們的行蹤已經暴露,敵軍正在老路上等著截糧,的確該換條路線。」

    任真點頭,將一副牛皮地圖鋪在桌上,用力一拍,「不錯,所以我想,這次咱們該走西線,取道邙山……」

    繡繡微凜,急忙起身,一手托著溪風石,另一隻手則鋪紙提筆,詳細記錄任真三人商議的行軍路線。

    半個時辰後,任真的會開完,繡繡的會議紀要也寫出來了。

    只聽任真沉聲說道:「我懷疑,主動要求隨行的林清吟,很可能就是奸細,專為監視咱們的行蹤而來。既然如此,兩位切記,一定別把新路線提前洩露給他!」

    夏侯霸點頭,凝重地道:「老師放心。還好您英明睿智,臨時改換路線,不然咱們真可能栽在奸賊手裡。」

    繡繡臉色驟寒,將黑石放到桌上,眯眼開始思索。片刻後,她提起筆,繼續開始書寫。

    「任真心懷叵測,臨時改換路線,我險些被矇騙。再想獲得情報,已經困難,我是否撤回,是否殺他,請指示。」

    寫罷,她在落款處蓋上獨有的印章,吹乾墨跡,將其捲成小紙條。然後,她起身走到梳妝台旁,打開隨身攜帶的梳妝盒底層。

    盒裡放著一隻麻雀造型,栩栩如生。

    她取出麻雀,用髮簪輕刺它的翅尖,它竟然活了過來,乖巧地張開小嘴。她將紙條塞進雀腹裡,然後走到窗邊,將它放飛出去。

    這是繡衣坊蓄養的靈雀,用以傳遞重要情報,能精準飛往固定地點,而且不易察覺。它被曹春風的蠱蟲控制,能保持七天內紋絲不動,彷如木雕,唯有刺破蠱種部位,它才能恢復生機。

    望著靈雀消失在視線外,不知為何,這一刻,她心裡忽然湧出一種很荒唐的錯覺。她隱隱覺得,眼前這片藍天彷彿是假的,有些不太真實,讓她感到壓抑。

    她關上窗戶,準備走出去偷偷氣,順便再問問任真,何時啟程離開。

    她推開門。

    任真正坐在院內的葡萄架下,笑眯眯地盯著她。

    這笑容不懷好意,看著很欠揍。

    她走進院裡。

    下一刻,天地變色。

    整個崔府劇烈顫動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1
第387章 早有破綻

    四周院牆下,驟然升騰起無數濃白的煙霧,將整座崔府包裹起來,再看不到外界,彷彿與世隔絕。

    煙霧深處,一道道青色光柱刺射而出,急遽竄上天空,然後再垂落回另一側地面,構成一條巨大的圓弧。

    無數光柱,便是無數圓弧,它們交織縱橫,嚴密而整齊,儼然變成一張羅網,傾覆在崔家上方,從地面到高空,沒有留下任何缺口。

    崔家富甲天下,無論歷史底蘊,還是物資儲備,都深不可測。他們能在亂世泰然自處,沒被那些覬覦垂涎的割據勢力吞併,自有其安身立命之本。

    眼前這副宏大光幕,以及地底看不見的繁複機關,共同組成崔家的守族大陣,叫天羅地網。

    此陣防禦力極強悍,哪怕是八境強者,若僅憑一己之力,想強行衝破此陣,至少得耗費數日,而且會兩敗俱傷,其威力可想而知。

    數年前,酒徒付江流曾來清河,跟崔茂談生意,將花間一壺酒留在崔家。據說那日,付江流酒醉後,一時興起,想領教天羅地網,結果在陣裡鬥了一天一夜,累得精疲力竭,依然沒能撼動分毫。

    自此,他對崔家刮目相看,再無輕視之意,而且跟崔茂結成好友。他出手兇猛,侵略如火,破壞力首屈一指。連他都破不開,其他人更難做到。

    每當大敵來犯,崔家只需開啟天羅地網,將全族庇佑在內,外面縱有千軍萬馬,也無可奈何。崔家家底雄厚,有足夠的儲糧消耗時間,對方圍困無功,只能掃興而回。

    另一方面,此陣也是捕捉賊盜的利器。若有強大高手闖進崔家,崔家不肯讓那人逃走,想當場誅殺他,便可開啟此陣,使其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插翅也難逃。

    崔家雖無巔峰強者護衛,有這座耗費心血打造的陣道在,依然能穩如磐石,不可撼動。它足以彰顯天下首富的底蘊。

    最近這幾年,世間無人敢自恃武力,侵犯崔家,故而,羅網陣一直沒有啟動,連清河當地的人們,都漸漸淡忘它的存在。

    直到今日,任真要甕中捉鱉,擒殺袁貓首,此陣才重見天日。

    對於如何殺死貓首,他想過很多方案,最初確定的計畫是,由一名八境作主攻,再輔以車輪戰術,調集眾軍圍困住她,硬生生將她拖垮累死。

    八境大宗師,極不好殺,原先方案需要付出慘重代價,而且不敢保證,貓首是否暗藏秘術,能像曹春風那樣,詭異地逃遁走。

    這次來清河籌糧,崔家發生內亂,無意中提醒了任真,崔家藏著一座堅不可摧的大陣,能牢牢困住大宗師,剛好能幫他解決後顧之憂。

    而且,他算計袁貓首,引誘陳白袍,此計一旦成功,南晉必會遭受重創,令戰局發生巨大轉折。到時候,他跟南晉公然翻臉,袁貓首會逃之夭夭,日後再想殺她,就更困難了。

    放虎歸山的事,絕不能做。趁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正是斬草除根的大好時機。

    小院裡,繡繡抬頭,掃視著周圍天地的異變,臉色漸漸凝重到極點。

    身陷囹圄之後,她才驀然回想起,原來崔家還有一座可怕的陣道。而任真,居然會挑這種時機動手,展露殺意,著實讓她始料未及。

    此時,所有崔家強者現身,將她重重圍困,小院已水洩不通。

    她一抬手,只聽嗖地一聲,身後房屋的窗紙被刺破,那柄寶劍受到感召,疾速飛到她手裡。

    她攥著劍,站在原地,感知到地底暗藏的殺機,沒敢貿然行動,冷冷盯著人群後方的任真。

    「你搬進崔家,就是為了對付我?」

    有楊玄機護衛在側,任真並不懼怕她,淡淡一笑,「貓首大人,你現身威脅我的那夜,就已經注定,你會死在我手裡。」

    繡繡聞言,秋波一顫,浮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任真嘲弄地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楓林晚初次見到你,就猜出你是貓首了。」

    聽到這話,崔家的眾多強者都愣住。他們一時沒反應過來,貓首算是什麼稱呼。

    繡繡冷笑道:「虛張聲勢。憑你的五境修為,絕不可能看透我!」

    眾所周知,修為更低的人,無法確切感知強者的真實境界。像紅白紫黑這四位,一直處於七境最巔峰,唯有八境大宗師遇到他們,才有可能識破他們的底細。

    繡繡藏在京城煙柳巷裡,此乃脂粉之地,平時又不顯露崢嶸,以蕭鐵傘的呆板性情,自然不會尋花問柳,撞見這位袁貓首。

    故而進京以後,她雖然成了楓林晚的頭牌,整日拋頭露面,但是出入煙柳巷的恩客們,並沒有足夠實力看破她。五境的任真,也沒法辦到這點。

    若非同為八境的楊玄機到來,任真更沒法看出,貓首今非昔比,已然邁進八境。

    他輕哼一聲,漫不經心地道:「要猜出你的身份,豈用得著洞察修為。你雖然神秘兮兮,行裝卻有處細小破綻,你一直沒能意識到。」

    繡繡倍感驚愕,低頭打量自身片刻,一無所獲。

    任真看在眼裡,不由搖頭。這女人的實力確實夠高,但智商差遠了。

    「你在楓林晚當頭牌時,酷愛草青色衣飾,屋裡都是清一色的青色。而你以貓首身份出現時,都會特意換上一身紫衣,蒙著紫色面紗,對吧?」

    崔家眾人聞言,神色都變得古怪。

    他們的江湖閱歷豐富,都知道楓林晚是京城有名的妓院。怎麼聽吹水侯的話意,眼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原來是名女子,而且還是京城名妓!

    他們此時才聽出點味道來。

    繡繡點頭承認,「不僅如此,為了防止被熟人認出,我出門前會先沐浴很久,將胭脂水粉味都祛除。我處理得很認真,反覆檢查過,並沒有足以暴露身份的破綻。」

    任真嗤笑一聲,抬手指著她手中佩劍,問道:「那你是否留意過,你的劍上還有一條紫色劍穗?」

    繡繡頓時怔住。

    「你只顧換衣服,卻沒想過換佩劍的配飾。一身是紫,的確英姿颯爽,完美無瑕。但你回去以後,滿屋是青,唯獨牆上的劍穗是紫,被我這種有心人看見,還算不算破綻?」

    繡繡有些無語,「僅憑劍穗顏色,就敢確認我的身份,坊主大人,你未免太牽強附會了。」

    任真心裡咯噔一響。

    她當眾把坊主這個稱呼喊了出來。

    ………………………………

    (大家可以倒回去看看第三卷,每次寫到繡繡,都會給紫色劍穗一個鏡頭特寫,從無例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7 09:51
第388章 未濟卦

    眾目睽睽下,如果任由繡繡繼續說下去,將任真的身份和盤托出,那將是致命的禍患。畢竟,場間強者無數,消息很容易走漏,任真總不能把他們統統滅口。

    繡繡話音剛落,他便迫不及待,反諷道:「牽強附會?袁獨秀,你太自負輕敵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恰恰是你認為牽強附會的小破綻,足以斷送你最後一絲希望。」

    繡繡的睫毛猝然顫抖,驚懼地道:「什麼意思?」

    她有股很不好的預感。當初魚蓮舟曾現身,警告她別低估任真,以免釀成殺身之禍,沒想到,一語成讖,此時她才領教任真的洞察力,已經晚了。

    可笑的是,她還嘲諷魚蓮舟,當心被甕中捉鱉,最終慘遭被捉的,反而是她自己。

    任真走到石桌旁,掀開上面蓋著的紅布,露出一堆深褐色草桿。

    「早知你是貓首,我豈會不做防備?從你進入軍營後,吃過的每頓飯裡,都被我摻進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只要聞到香茅草的煙氣,你體內的毒素就會爆發。」

    說著,他已點燃桌上的茅草,滾滾濃煙在院子裡瀰漫起來。

    繡繡倒退數步,瞳孔驟縮,失聲驚呼,「迷迭香……」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中的毒有多可怕,然而為時已晚。眼前布下天羅地網,又有楊玄機這一強敵,她本就毫無勝算,一旦毒素發作,今日她必死無疑。

    她拔出佩劍,試圖割下一片衣襟,用以遮住口鼻,阻擋煙氣吸入,楊玄機眼疾手快,倏然沖上前發起攻擊,不給她留有喘息之機。

    一場大戰瞬間爆發。

    眾多崔家強者也一擁而上,抓住所有空隙,對袁貓首進行騷擾。

    任真則站在茅草堆旁,拿著一把大蒲扇,往眾人方向煽風鼓動濃煙,樂此不疲。

    院裡烏煙瘴氣。

    很快,袁貓首毒發,全身經脈紊亂,開始七竅流血。眾人抓住機會,刀劍齊砍之下,將她分屍而殺。

    場面非常血腥。

    任真不忍直視,走向院外,心道,驕兵必敗,袁貓首自負實力高深,又無人知其容貌,就敢親自涉險,她以前絕想不到,自己會死在一條線穗上。

    「廬江鏖戰後,曹春風還把她留在我身邊,擺明了是有恃無恐,以為我貪生怕死,不敢跟他們拚命。接下來,如果再搭上陳慶之的命,不止是老曹,陳玄霸也該暴怒了……」

    先前他坐在院裡,親眼目睹那隻送信靈雀飛走,才下令準備動手。他縱容袁貓首留在身邊,就是想以此引誘白袍軍上鉤。現在魚鉤已拋出,她也就失去存在的價值。

    楊玄機從身後走來,並肩而立,仰著腦袋,彷彿在眺望藍天。

    「這是在跟南晉宣戰。殺死她,你就徹底沒退路了。」

    任真啞然一笑,苦澀道:「說的跟我有退路一樣……」

    從始至終,他都只是晉武帝拋出的魚餌,體內被種下毒蠱。兔死狗烹,他本就沒有活命的希望。

    更何況,他深知,殺死父親的罪魁禍首,就是晉武帝本人。要想報仇,就得跟南晉反目,這是遲早的事,早就在他的計畫之內。

    楊玄機沉默一會兒,說道:「一旦武帝派人揭開你的底細,你將為北唐朝廷所不容,又該如何應對?」

    任真坐到石階上,悠悠地道:「所以說,接下來一戰至關重要。只要剿滅白袍軍,那麼,就算武清儀不容我,但我立下赫赫戰功,這是實打實的,就能在軍中樹立威信,民間也自有公論。」

    一將功成,如能踩著戰無不勝的陳白袍,當上民族英雄,屆時,他斬獲的聲望和人心不言而喻。

    楊玄機跟著坐下,微哂道:「戰功有用?民心有用?別忘記你父親是怎麼死的。那女人勢必會把你召回京城,除之而後快。」

    前車之鑑,猶在眼前,任真當然不會忘記,答道:「是啊,所以才說,這一戰至關重要。除了戰勝陳白袍,我還想渾水摸魚,牢牢掌控住軍隊……」

    大獲全勝後,他名聲大噪,威望膨脹,再趁機奪走軍權,三軍將士也會甘願效忠他,隨他繼續征戰立功。

    在實際的兵權面前,所謂陰謀和立場都顯得空洞無力。只要雄兵在握,哪怕身份昭然若揭,女帝對他深為忌憚,被天下大勢所迫,也拿他沒辦法。

    如果這樣的局面出現,他就可以擁兵自重,既不畏懼南晉捲土重來,又不怕北唐過河拆橋,可謂進退自如。至於如何回師勤王,那只是名義的問題。

    楊玄機明白他的心思,沉聲道:「未雨綢繆,啟程之前,你最好把所有細節再算一遍。否則,到時出現紕漏,再想收手,也來不及了。」

    任真閉上眼,開始推演局勢,一邊說道:「不瞞你說,我最近老是隱隱不安,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局面可能會失控,但又找不出問題所在。要不,你幫我起一卦?」

    古代發生重大戰爭前,將帥往往向天祈卦,預測吉凶禍福。能窺測玄機的楊玄機在側,任真理應人盡其才,求上一卦。

    楊玄機聞言,從袖裡掏出三枚銅錢,捧在手心裡搖晃。

    「你記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謀局者不能追求剛剛好,而是多藏一手。你之所以不安,是因為你沒留出彌補錯誤的空間。」

    任真點頭,坦誠道:「這倒是。不過,北唐落盡下風,形勢實在太糟,哪有多餘的閒棋可藏?我殫精竭慮,能湊出一個局部的勝勢,就已經很困難了。」

    這時,楊玄機的手猛然停滯,將三枚銅錢輕拋在面前石板上。

    兩人同時低頭,神情專注而凝重。

    楊玄機雖然眼盲,儼然能窺測銅錢的正反,眉頭不禁皺起來。

    任真見狀,緊張問道:「如何?」

    楊玄機乾咳一聲,幽幽道:「《周易》有後天六十四卦,你所求到的這一卦,恰是六十四卦的最後一卦,叫未濟卦。」

    「未濟卦?」

    任真不明所以。

    楊玄機解釋道:「離為火,坎為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潤,兩兩不相交。打個比方說,所求之事,就像小狐狸過河一樣,剛到河邊,尾巴就被沾濕了,沒能過去。」

    任真聞言,神色大變,「你是說,此戰無法獲勝?」

    這份解釋,怎麼聽都沒有吉利的意思。

    楊玄機搖頭,「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此卦爻位不正,但變化在醞釀之中,未來充滿希望。也就是說,戰局並不如你所願,會出現意外變數,但孕育出新的生機。」

    任真跟著搖頭,表示聽不懂。

    楊玄機說道:「總體而言,這一卦不算壞事。送你八個字,由小而大,不可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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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