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74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4 07:26
第389章 誰伏擊誰

    兩界山以北,千里之內,皆是坦蕩平原。平原北側,又有一山,名為邙山,雖不如兩界山險峻,沒有堅城要塞,但支脈眾多,佔地面積不小。

    邙山深處有條裂谷,狹長幽深,四周懸崖絕壁,很是險惡,從用兵角度而言,這種複雜地形最適合設伏。

    清晨時分,邙山霧氣濕重,崖壁上方的草地裡,密密麻麻地趴滿士兵。他們紋絲不動,都密切注視著谷底的動靜,哪還在意露水打濕身上的白袍。

    他們已經蟄伏了整整一夜。

    靠近懸崖的最前端,那名中年將領突然停止打鼾,揉了揉惺忪睡眼,俊朗眉眼間煥發神采。

    「來了。」

    谷裡不見風吹草動,但他躺在地上,憑藉強大神念,已經捕捉到數里之外的行軍馬蹄聲。等待已久的獵物,終於要露頭了。

    聽到這話,周圍將士心神驟緊,紛紛檢查弓弩箭壺,為這場繞道伏擊做最後的準備。

    白袍將軍旁邊,有名男子頭戴斗笠,盤膝入定一夜,此時睜開眼,瞳眸如澄澈明湖,不見任何雜質,閃爍著湛湛光芒。

    他也穿白衣,卻跟身旁那些白袍樣式不同,準確地說,是件潔白的袈裟,赫然是名僧人。

    此人側首,看著睡醒的陳慶之,點頭致意,溫聲說道:「將軍胸中有幾分勝算?」

    陳慶之撩起袍角,擦了把臉,微笑答道:「小勝有九成,大勝的話,有八成。這一成之差,取決於對手的智慧。」

    僧人若有所思,扭頭掃視著周圍地形,說道:「貧僧是方外之人,不通兵法,卻也知道,峽谷進兵乃大忌。敵人放著邙山大道不走,非要挑這險境,想必暗藏殺意。」

    陳慶之翻過身,探望著谷底的路面,淡然道:「大師說得是。所以我才說,能否大勝,就看對方夠不夠聰明。如果他夠聰明,就該知道,我會在這裡設伏。」

    白衣僧人聞言,轉身看向後方群山,目光悠遠,「如果他夠聰明,也就意味著,咱們身後還有他的伏兵。」

    陳慶之不置可否,眯起雙眼,「情報的來源誠然可靠,我最初也以為,那個年輕人出於謹慎,臨時改換路線。但轉念一想,既是謹慎之人,又怎會選這條路?顯然,這是故意引誘我來設伏啊……」

    僧人極有慧根,點頭道:「不錯,昨夜趕來的路上,我就在想,咱們繞過兩界山腹地,是不是太容易了。原來將軍早就看穿,這是條計中計。」

    陳慶之微微一笑。

    這就是他剛才表達的意思。所謂小勝,任真沒暗藏計中計,只是運糧從此經過,那麼,白袍軍的斬獲只有糧草。所謂大勝,要靠任真的智慧,他投入的兵力越多,白袍軍誅殺的獵物就越多。

    「大師有所不知,那個吹水侯,前些年受曹先生指點過,自然頗有靈性。若是凡夫俗子,連這麼精妙的計中計都想不出,又何須勞煩咱們擺下更大的陣仗?」

    兩人默契對視,會意一笑。

    如果說,任真的糧隊是蟬,那麼,這支白袍軍就是螳螂,任真用以收官殺棋的,則是黃雀。陳白袍看透層層埋伏,還敢泰然自若,以身涉險,可以想見,在黃雀身後,恐怕會有拿著弓箭的獵人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獵人持弓捕黃雀。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埋伏之外有埋伏。

    陳慶之能百戰百勝,成就戰神威名,自有他的道理。想算計他,休說尋常智慧,連高人一等的智慧都不夠。任真若要贏他,就得看自己究竟高出幾等。

    兩人說話功夫,遠處谷口,馬蹄聲漸漸響起,山谷大地也震盪起來。

    陳慶之伏在懸崖邊,盯著出現在視線盡頭的旌旗,臉上殺意外露,「弓箭手準備,待會聽我號令。」

    後方弓箭手聞言,紛紛引箭在弦。

    陳慶之轉身,看向那名僧人,沉聲道:「大師,你帶一隊人馬下去,等敵軍全部進入山谷,你再阻截他們的退路,來個甕中捉鱉!」

    僧人欣然應允,領命而去。

    陳慶之指揮有素,迅速佈置妥當。不管今天有多少層埋伏,他都要先把任真殺死在谷裡,洗清當日渡江未遂之恥。

    一炷香過後,眼見運糧軍進入埋伏,陳慶之豁然起身,暴喝一聲,雄渾嗓音響徹山谷。

    「動手!」

    山谷兩面,萬千晉軍齊出,旌旗招展。

    嗖嗖聲響起,無數利箭射出,如蝗群一般,密密麻麻,從上空墜進山谷。即便是再勇猛的將士,面對這片箭雨,也束手無策,很容易被射成篩子。

    而在谷口,白衣僧人率大隊軍士,圍堵得水洩不通。一時半會,虎衛無法迅速衝殺出去,只能暴露在敵人的射擊視野內。

    然而,任真早有準備。他在糧隊中間,見箭如雨下,不慌不忙,一聲令下,「臥倒!」

    只見眾多虎衛紛紛倒地,然後鑽進糧車下面。

    準確地說,是木牛流馬。

    既然敢以身犯險,拿自己當誘餌,任真自然會預謀周密,先保證人身安全。他不是沒想到,陳慶之居高臨下,會放火箭,擲滾石,所以,他在設計木牛流馬時,特意進行針對性改造。

    每輛木牛流馬下方,留有不小空間,能讓軍士鑽進去躲避。而在車的上方,被墨家匠師們鋪上精鐵,打製成盾牌形狀,足夠堅韌結實,不怕重擊和火燒。

    白袍軍的攻勢固然兇猛,但在木牛流馬面前,並不足以造成殺傷。

    此時,任真和楊玄機正躲在同一輛糧車下面,豎耳聆聽著密箭破空的呼嘯聲。

    任真摩拳擦掌,有點小激動。

    他最擔心的就是,陳白袍膽小謹慎,不敢來趟這渾水。如今對方現身,他的計畫已成功大半,今日這一役,注定會名垂青史。

    他對楊玄機說道:「等這陣箭雨下完,他們會從兩側谷口殺進來,咱倆分頭行事,你去入口處斷後,我把糧草留在此地,率領虎衛繼續前進。」

    楊玄機表情凝重,「不行,你現在只有五境,一旦離開我的保護,會很危險。以你的道行,還鬥不過陳慶之!」

    他看得出,任真很想會會那襲白袍。

    任真不以為意,決然道:「不必再說。你放心,我藏有很多殺手鐧,足以戰勝陳白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4 07:26
第390章 無心法師

    外面的箭勢漸小,白袍軍多半快要合圍過來。

    任真滾出車底,高呼道:「擱下糧車,前軍隨我衝鋒!」

    他雙手各持一片六合劍,朝山谷前方疾跑。虎衛訓練有素,緊跟在後面,迅速殺向山谷出口。

    楊玄機站起身,面對著任真的背影,彷彿是看了一會兒,豁然走向後方,瘖啞地道:「後軍跟我走。」

    他從劍匣裡取出地戮,踏空疾行,渾身氤氳起血色殺意。

    後方的進口處,白袍軍士眾多,見楊玄機來勢洶洶,宗師氣度嶄露,不約而同地望向為首的白衣僧人。

    萬眾矚目下,那僧人手持鎏金錫杖,龍行虎步,正面迎向楊玄機。

    山谷內氣浪翻滾,疾風呼嘯。

    兩人相距十餘丈遠時,楊玄機綻放的凌厲劍氣,便將僧人戴著的斗笠刺開,露出鋥亮光頭。

    僧人神態平和,法相莊嚴,白色袈裟在疾風裡飄揚,透出一股不容褻瀆的佛家氣息。

    「施主境界受損,又急於殺伐,未必能逞威。」

    他停下腳步,單掌行禮,凝視著氣息不斷暴漲的楊玄機,臉色波瀾不驚,更沒有積蓄威勢,迎接對方的狂暴斬擊。

    楊玄機踏空而來,聽到僧人這句話後,當即揚起地戮劍,將劍舉在頭頂,居高臨下,凌空斬落下來。

    轟!

    地戮劍芒倏然膨脹,眨眼之間,延展出一道極其巨大的血劍,穿刺過兩人中間的虛空。

    血劍斬落,如擎天巨柱轟塌,不止長達十餘丈,其寬度也異常誇張,尤其是前端劍鋒,儼然跟懸崖上方相齊。

    這一劍落下,摧枯拉朽,竟似要把整個谷口都堵住!

    圍堵在此地的晉軍,瞬間被籠罩在陰影裡,不見天日。

    面對震撼人心的一劍,白衣僧人毫無懼意,黑暗映襯下,他的眼眸裡泛起淡淡金光,神聖威嚴。

    他輕啟嘴唇,嗓音低沉渾厚,「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誦念《金剛經》的同時,他豎立胸前的單掌揚起,左肩的雪白袍袖隨之揮動。

    這隨手一揮,如仙人撥開雲霧,翩若驚鴻,充斥著玄妙難言的意味。

    下一刻,一道金色佛光衝天而起,沒有鋒芒銳意,卻雄渾浩蕩,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威勢。

    金光澎湃朝上,迎刃而解,那道血劍縱然凌厲,此時竟被從中劈開,分撥到兩側崖壁上,讓開了中間的道路。

    懸崖轟然崩塌。

    整個谷口夷為平地。

    白衣僧人站在剛才的位置,巋然不動。

    後方軍士齊聲喝彩。

    此人輕描淡寫,竟能化解八境強者的強勢一擊。

    楊玄機凝滯虛空,皺眉面對著下方的僧人,驚異地道:「怎麼會……又一位八境!」

    他感知得真切,剛才那道浩蕩佛力,確是八境的大手筆無疑。

    白衣僧人輕笑,神采飛揚,「花開花落,潮漲潮消,紅塵間的氣運並非死水,一成不變。聖賢隕落,自有人後來居上,豈非世間常理?」

    楊玄機釋然,「這麼說,你是補位之人,應運而生。」

    僧人頷首行禮,不卑不亢,「貧僧法號無心,今日幸會前輩,才知陰陽家的劍法,竟也如此絕妙。」

    楊玄機心頭驟驚。連曹春風都看不穿他的底細,這個無心法師,卻一語道破,眼光著實毒辣了得!

    他攥著地戮劍,寒聲道:「言多必失,你還不夠聰明。隨口道破我的淵源,難道你以為,憑八境下品,就能匹敵我的兩道根基?」

    如果他沒說破,楊玄機為了隱瞞身份,可能會有所顧忌,不敢公開動用陰陽道法,只以劍法迎戰。如此一來,他再無保留,傾盡兩種道法造詣出戰,無心法師自尋死路,將面臨畢生最大的挑戰。

    無心搖頭,神態平靜,「你的對手不是我。我親蹈紅塵,涉身殺戮險地,豈會貪戀這些無謂的爭鬥?」

    言外之意,他無心戀戰,另有企圖。

    楊玄機眉頭一挑,隱隱意識到不妙,「既然不想打,你現在退還來得及。」

    他猛然醒悟過來,現身南晉軍營的大宗師,除了眼前這個新人,還有陰毒的曹春風。如果他迎戰無心,誰去對付曹春風?

    動身去清河前,任真擔心敵軍再次渡江強攻,便將李慕白留在廬江軍營裡,提防曹春風,並未安排他參與這場伏擊。李慕白不會來,一旦曹春風來了,又該怎麼辦?

    無心隔空看著楊玄機,漫不經心地道:「白袍軍已經出現,你們該收網了吧?」

    話音剛落,谷裡突然竄出一道煙花,在高空炸裂,璀璨耀眼。

    這是任真釋放的信號彈。誠如無心所說,獵物陳白袍現身,是時候亮出底牌收網了。

    片刻後,山谷內外的大地,開始劇烈震盪。遠方群山裡,馬蹄聲吶喊聲一片,從四面八方傳來,此起彼伏。

    「殺白袍!」

    「殺白袍!」

    ……

    白袍軍頓時慌亂,變得躁動不安。他們意識到,這次中計了,外面還有一張更大的包圍圈,正在朝他們靠攏。

    對於主帥陳慶之的真實心思,他們並不清楚。

    無心側首,聽著越來越近的呼喊聲,隨口問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夏侯淳的主力大軍?」

    楊玄機點頭,淡淡道:「看你的反應,似乎並不驚訝。」

    無心不置可否,微笑道:「咱們不妨算筆賬。你們的運糧軍,估計不超過兩萬人。而我們這支伏兵,足足兩萬人,還有七千白袍精銳,相比之下,我軍佔據上風,對吧?」

    楊玄機默不作聲。

    無心繼續說道:「至於更外圍的夏侯淳,我不知道,他是否傾巢而出,但以他手中的兵力,就算孤注一擲,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萬人,對吧?」

    楊玄機依然不語。

    無心挪動幾步,看著迅速鎮定下來、嚴陣以待的白袍軍士,對他們的臨場表現頗為滿意。

    「陳將軍乃當世戰神,你們想吃掉他,膽量不小,就怕胃口不夠大。你知道在這二十萬人身後,又有多少晉軍正在趕來合圍嗎?索性告訴你,整整三十萬!」

    楊玄機臉色微僵,「三十萬?據我所知,陳慶之的中路軍,總共也就二十萬人,就算你們識破計謀,怎麼可能又多出十萬?」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4 07:26
第391章 尋心

    夏侯淳麾下,最初有近三十萬兵馬,卻被統兵二十萬的陳慶之殺得丟盔棄甲,望風而逃,至今已折損十萬人之多。

    雖然唐軍損失慘重,僅就士兵數量而言,兩朝在廬江城各屯兵二十萬,並沒有太大差距。拋開戰鬥力不談,雙方都沒有壓倒性優勢。

    然而此刻,無心卻聲稱,三十萬晉軍正在趕來合圍,遠遠超出中路軍的兵力範疇,這太匪夷所思了。

    楊玄機略微一想,想通其中關節,「看來陳慶之野心太大,想將計就計,一口吃掉全部唐軍,所以跟另外兩路聯合,又調來十萬兵馬。」

    無心點頭說道:「另外兩路唐軍,已經被殺破膽,龜縮在城裡,不敢出擊。我們佔盡主動權,抽調走十萬兵馬,並不會影響局勢,最多暫時停止攻城罷了。」

    他側耳聽著「殺白袍」的喊聲,不由輕笑,「只要吞掉夏侯淳的主力軍,北唐中線徹底崩潰,無兵可守,白袍軍就能長驅直入,兵臨長安,屆時何須在意另外兩路?」

    楊玄機眼珠轉動,沙啞地道:「也就是說,今日是決戰。」

    無心答道:「在我看來,這是場屠殺。你們唐軍本就人心渙散,又存在十萬兵力的懸殊差距,拿什麼跟我們決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惜,黃雀也無法成為最終的贏家!」

    陳慶之雖戰無不勝,威名赫赫,卻謹慎持重,從不高傲輕敵。面對任真的引誘,他做足了準備,不僅傾巢出動,而且還調兵十萬,擺出如此大陣仗,卯足勁要贏下這場勝利。

    便在這時,高空中又有信號彈炸裂,這次並不是任真的,而是陳慶之的。

    夏侯淳的主力現出原形,更外圍的南晉大軍也該露面了。

    最遠處的視線盡頭,瀰漫起滾滾煙塵,遮天蔽日。以大修行者的洞察力,自然能看清,山坡上到處都是南晉的旌旗,連綿不絕,場面令人震撼。

    以這座山谷為中心,方圓十餘里內,竟然層層疊疊,布下了多達三層埋伏。如此鬥智鬥勇的伏擊反轉,堪稱曠古絕今。

    無心感受著大地的劇烈動盪,說道:「你們早該想到,連陳將軍都親自出馬,為何不見曹先生的蹤影。他正統帥最外圍的兵馬殺來,今日夏侯淳陷入重圍,注定插翅難逃!」

    楊玄機聞言,臉色陰沉如水。

    他不知道,任真究竟是如何謀劃的,還有沒有更高明的後手,但他清醒意識到,這個白衣僧人現身,意味著局面已經失控。

    今日李慕白不在,曹春風卻來了,憑他一人,無法招架兩名大宗師的聯手,更難以帶著任真,從數十萬大軍的埋伏圈裡逃脫。

    光是巔峰強者的比拚,北唐就已落盡下風。有道是,擒賊先擒王,對方的主要注意力,肯定會放在任真身上。

    這下有大麻煩了。

    楊玄機眉頭一凝,攥著地戮劍,踏步而出,「戰場不是靠嘴皮子分勝負的。接招吧!」

    黑白二氣從他體內狂湧出來,鋪天蓋地,在虛空中凝成一道陰陽太極圖,朝無心法師席捲而去。

    同時,他腳踏罡步,使出當日截江所用的亂劍訣,殺氣騰騰。

    陰陽道法加劍道絕學,楊玄機全力以赴,世間無人敢鬆懈託大。

    然而,無心以法杖拄地,健步迎向楊玄機,沒有半點怯意,「我知道你的用意。李慕白似乎不在,你想趁曹春風未至,搶先重挫於我,再騰出精力,應對曹先生,以防我二人聯手。」

    楊玄機被道破心思,並不狡辯,揮劍殺來,「是又如何!」

    無心踏步向前,眼看地戮劍即將逼近,依然沒有出招的架勢,步伐也未曾停滯。

    「陰陽家的冥聖,原先是八境上品,神通廣大,我本非對手。可惜,你現在跌至八境下品,跟我品階相同,失去境界優勢。再想贏我,並不容易。」

    他之所以墮境,是因為不久前任真中毒垂危,為了暫緩危機,他不惜將內力注入任真體內,強行延續時日。對八境強者而言,每提升一品,都極其艱難,為了任真,他甘願付出慘重代價。

    上次廬江鏖戰,他雖然境界不穩,好在有太陰陣加持,他力鬥曹春風,才沒有吃虧。今日便不同,他只能拼上自身修為,以最快速度重創無心,才有希望撐過這一關。

    兩人只有咫尺之遙。

    無心感受著撲面而來的血腥劍意,朗然道:「我來此地,非為爭強鬥勝。憑這副太極圖,休想困住我。」

    話音未落,他的身軀遽然變得透明,趕在地戮刺來的前一刻,消失在原地。

    幾乎同時,在楊玄機身後,數丈之外,那襲白淨袈裟憑空出現,已離開陰陽太極圖。

    楊玄機大驚,自他出道以來,還從未有人,能以如此瀟灑姿態走出他的太極圖。當初在斜谷,連畢生浸淫武道的董仲舒,都無法做到。

    身後這白衣僧人,卻只用了一念之間。

    果然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

    楊玄機急忙轉身,表情震撼,「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無心沒有停留,自顧繼續往前,嘴裡念道:「我是無心,心是故人。我見故人,是為尋心。」

    他走向山谷深處。

    楊玄機沒聽懂話意,也來不及思索,身形暴起,施展出奇門遁甲,扭曲空間,開闢出一條通道,準備遁行到無心僧面前。

    他絕不能讓無心再向前。

    任真還在山谷裡。

    如果無心的意圖是擒住任真,那就更麻煩了。

    他抬腳踏進空間通道,即將消失在原地。電光火石間,一道白色身影憑空飄出,抬腳猛然踢向楊玄機。

    此人身法亦是詭異,不遑多讓。

    楊玄機猝不及防,沒能順利遁行,被這一腳踢飛,震退到懸崖上。他定住身形時,額頭滿是汗水。

    不僅是道法受阻,體力消耗所致,更因為他心裡很緊張。

    曹春風來得太快了。

    他緊張的是,曹春風出現,足以纏住他,如此一來,他分身乏術,就沒法再阻攔無心僧人。

    讓任真迎戰八境強者?

    怎麼看,這都是必死之局。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4 07:27
第392章 割須棄袍

    山谷前方。

    陳慶之立於白袍軍前列,一夫當關,擋住任真的去路。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場決戰似乎在所難免。

    陳慶之手持銀色鐵管,注視著任真的雙劍,神情微悵。

    「小小年紀,就能謀算到這種地步,你若生在其他時代,必會成一世豪傑,獨領風騷。可惜,你遇到的對手是我,仍棋差一招,到頭來,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

    以三十萬精銳,圍困二十萬唐軍,南晉佔據人數上風,戰鬥力和氣勢也遠勝唐軍,在他看來,這場伏擊的結局已定。

    任真停在原地,聽到這份獲勝感慨,平靜答道:「不勞陳將軍惋惜,此戰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高興得太早,只會淪為笑柄。」

    陳慶之淡漠一笑,盪開手中鐵管,踏步向前。

    「困獸猶鬥,道理雖說如此,也得因人而異。你這頭幼獸太弱小,沒實力跟我硬拚,看在你老師的份上,我留你全屍!」

    說罷,他揮舞鐵管,凌空躍起,劈頭蓋臉砸落。

    任真不敢大意,雙劍齊舉,交叉在一起,隔擋陳慶之的當頭一棒。

    砰!兩股猛力正面碰撞,將地面的黃土震起,到處飛揚。煙塵之中,任真接連倒退十餘步,右腳猛力蹬地,才止住頹勢。

    他雙手微顫,虎口被震出血絲,渾身氣血都在翻騰。

    陳慶之正值壯年,力道剛猛雄渾,又有七境修為,擁有絕對優勢,甫一交手,任真便被他的內力撼動,不得不退避正面鋒芒。

    陳慶之見狀,繼續向前逼近,眼神嘲諷,「那日你口出狂言,要跟我痛快戰一場,就是這般情形?」

    任真攥緊雙劍,識海裡默念道:「海棠,我跟你說過的陳白袍,此時就在面前,咱們得雙劍合璧才行。」

    萬里之外,長安皇城裡,顧海棠正被潔白靈氣包裹著,凝神修行,感知到任真的思緒,豁然睜眼,目光鋒銳如劍。

    「七境中品?殺死他不在話下。」

    她應召進入皇宮,沐浴在儒家的義字脈泉裡,蠶食靈氣,潛心修行,不覺已兩月有餘。如此玄妙的境地,可遇不可求,於修行大有裨益,再加上她重修武道,輕車熟路,因此進展突飛猛進。

    任真出征前,她便已邁入六境,如今,她的境界臻至圓滿,離破境晉陞只有一步之遙。

    先前,兩人同處五境時,就能打敗七境下品的梅煜。今非昔比,他們聯手迎戰陳慶之,自然勝券在握。

    聽到她的話音,任真精神振奮,暗暗說道:「那就好!還是老樣子,咱們將心合一,由你來控制我的身體。」

    在大朝試上,兩人將意念合一,海棠將全部真力灌注到本命裡,也就是借給任真使用,最終得以戰勝洛守城。

    那時,兩人初次嘗試此道,並無經驗可談,而且海棠體內的真力有限,只能強行透支,以致戰後她體力衰竭,受了不輕的內傷。

    這次則不同。任真解毒醒來後,深感自己的脆弱渺小,於是在夜半無人時,經常跟海棠演練意念和合之術,把真力渡到自己體內。

    熟能生巧,經過無數次練習,如今他倆能隨心所欲,實現心意和真力的共通,不會再像第一次那麼痛苦。

    而且,如今還有一項極大的便利。海棠浸泡在脈泉靈氣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以及時補充到體內,根本不存在內力枯竭的後顧之憂。

    只要兩人願意,完全可以拼內力,力量滔滔不絕,慢慢耗垮對手。當然,他倆發揮出的水準,始終是固定不變的。

    此時,任真閉上眼睛。

    在海棠的意念控制下,他恍如一把本命劍,懸浮在空中。

    陳慶之看在眼裡,神色微異,隱隱感到古怪,他自然不會認為,任真是坐以待斃。

    他抬腿前屈,左手攥在鐵管尾端,右手攥在前端,雄渾內力匯聚其內,大喝一聲,隔空刺向任真。

    「看槍!」

    他神情專注,動作沉穩有力,像是真的端著一桿長槍。

    待鐵管猛力刺出後,只見在它前方,空氣被無形的槍鋒刺開,向四周破裂,赫然顯現出一道潔白的長線。

    準確地說,它才像是一桿槍。

    這道白線筆直粗壯,沒有任何花哨的變招,速度也不算很快,就這麼一路碾壓向前,鋒芒直取任真。

    一槍崩雲裂。

    愈是正大光明,愈是剛猛霸道。

    槍為百器之王,這就是它的神韻所在。

    任真的意念裡只有海棠,對眼前景象渾然未知。任憑槍鋒再如何咄咄逼人,他始終閉著雙眼,不為所動。

    他的左手舉起,六合劍綻放殺氣,卻是黑糊糊一道,氤氳著陰森的戾意,彷彿將地獄怨靈凝聚而成。

    這是劍十一,春秋。

    他揮劍,迎著正面刺來的槍芒斬殺出去。

    與此同時,如一心兩用般,他的右手坐著截然不同的動作。另一片六合劍隔空刺出,卻不是針對槍芒,而是直殺向後方的陳慶之。

    這一劍看似緩慢,輕飄無力,剎那間,便已穿過相隔的空間,璀璨劍芒在陳慶之瞳孔裡綻放開來。

    這是劍四,快雪。

    兩人心意合一,只在瞬間,就同時斬出兩劍,意圖明確。

    半空中,春秋劍鋒斬在槍尖上,並未跟尋常力量碰撞那樣,爆發出劇烈波動,反而安靜得很詭異。

    劍鋒繼續向前,彷似柴刀劈在竹竿上,將其從中間劈成兩半。

    剛猛槍勢迎刃瓦解,無力抗衡。

    這就叫勢如破竹。

    而在另一側,快雪劍橫飛,陡然變快。

    寒光閃爍,映照得空間驟然森白,彷彿真的下雪了。

    陳慶之大驚失色,急忙撤回槍桿,來不及再蓄勢成招,只顧豎在面前,極其艱險地擋住了封喉一劍。

    他霎時滿頭冷汗,倉皇倒退。他毫不懷疑,剛才稍稍猶豫片刻,此時就已被一劍刎頸,身首異處。

    饒是如此,快雪劍的劍氣凌厲,依然咄咄緊逼,將陳慶之的鬍鬚連同頸間的系袍繩一起斬斷,無聲飄落下來。

    這就叫割須棄袍。

    陳慶之連退十餘步,才穩住身形。

    兩片六合重新回到任真手中。

    任真閉眼持劍,在空中平行前移,如同被人推著一般,這副畫面詭異到極點。

    陳慶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驚呼。

    「你怎麼可能破得了槍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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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舍形而謀勢

    陳慶之無法理解,前一刻還被震飛的任真,為何突然爆發出強橫的戰力,彷彿換了個人。

    就算任真的劍道造詣高深,修為畢竟只有五境中品,功力有限,要想正面破開七境強者的霸道一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任真不僅做到了,而且精力綽綽有餘,足以同時使出另一劍。

    陳慶之望著塵埃裡的白袍,既驚又怒。割須棄袍,他這一生,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任真意念專注,無暇理會他的驚嘆,雙手一揮,兩片六合劍同時刺向陳慶之。

    六合是他的本命,他是她的本命。

    她駕馭著他,他駕馭著它。

    兩人兩劍,這種狀態玄妙難言,已不止是人劍合一那般簡單。

    見雙劍呼嘯而來,陳慶之瞳孔驟縮,神情凝重到極點。

    「不管用何種妖法,你的真實境界都不會改變。我拼上一身道行,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幾斤幾兩!」

    他叉開雙腳,身軀重心微沉,如同生根,牢牢紮穩下盤。

    他雙手握管,紋絲不動,明明粗鈍無鋒的鐵管前端,卻生出凜冽殺意,勁氣凝作一道道槍芒,若隱若現,低聲嘶鳴著。

    一槍千軍破。

    這一槍刺出,就是真正的槍林,銳不可當,足以洞穿面前的數十人,可謂殺傷力十足。

    瞬息過後,那兩劍近在眼前。

    陳慶之抖動手中銀槍,準備刺出無形槍芒,催動浩蕩殺意,正面撼動兩劍。

    恰在此時,六合雙劍急遽顫動,寒光閃爍,倏然幻化出無數劍影,星星點點,好似隨風飄舞的海棠花雨,漫天都是,撲面吹向陳慶之。

    正是劍三海棠。

    陳慶之大驚,識出這是劍聖絕學,不敢再遲疑,怒吼一聲,挺槍全力刺殺。

    「給我破!」

    道道槍芒破空嘶鳴,迎著密密麻麻的劍影,勇往直前。

    這就是槍林對劍雨。

    槍勢澎湃洶湧,掀起一股暴烈的疾風,將那些劍影吹散,在虛空中破滅。

    在剛猛槍意絞殺之下,整片劍雨瞬間消散大半,剩下的部分繼續閃爍向前,直逼陳慶之。

    虛虛實實,變幻莫測,依然無法看透,其中哪兩道虛影才是真劍。

    陳慶之咬牙,用力跺腳,再次轟出一槍。

    又絞殺掉大片劍影。

    倖存的通關者很少,只有寥寥十餘劍,但這時,它們離陳慶之極近,行將洞穿他的身軀。

    他終於膽怯,不敢頑固硬扛,收起馬步,疾速朝後閃退。與此同時,他揮舞長槍,拚命挑刺眼前的劍影。

    可惜時間來不及了。

    嗖、嗖……

    兩道寒光閃過,六合劍終於顯出真身,刺在他身上。

    慌亂之中,他出於本能,伸出一隻手,僥倖攥住其中一片劍,緊緊用力抓著,頓時鮮血外流。

    而另一片劍,不偏不倚,恰好刺在眉心處,破出一道殷紅血線。

    他絕望閉眼。

    然而,它忽然凝滯,沒能再進分毫。

    在最危急關頭,一隻白皙手掌憑空出現,以兩根手指夾住劍身,將其穩穩箝制,阻止了這致命一擊。

    陳慶之劫後餘生,跌坐在地上,緩緩睜開眼。

    一名白衣僧人站在面前,平靜注視著他,眸光湛湛有神。

    陳慶之臉色蒼白,渾身被冷汗濕透,呆滯片刻後,長吁一口濁氣,甚至沒感覺到眉心的灼痛。

    「蒼天保佑,幸虧有大師出手……」

    他沒有立即爬起,就地朝無心叩首,以謝救命之恩。

    無心微微一笑,淡然說道:「將軍起來吧!這個人交給我,你是三軍主帥,更應該去擒殺夏侯淳。」

    話音未落,在任真神念催動下,被夾住的劍身劇烈顫抖,掙脫無心的箝制,飛回到主人身邊。

    戰局瞬息萬變,刻不容緩,陳慶之起身,肅然道:「那就有勞大師。我會盡殺唐軍,為您助威!」

    不遠處,任真已睜開眼眸,聽到陳慶之的豪言壯語,不由哂笑,「死裡逃生,還有臉面出言不遜。難道你以為,現在就是這場伏擊的最終面目?」

    陳慶之緊緊盯著任真,再不敢有絲毫輕視之意,「你想說什麼?」

    任真飄然落地,視線停在陳慶之身上,卻暗暗提防這名僧人。

    不知有意無意,他恰好踩在地面的白袍上。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你的名聲這麼大,我怎敢自負託大,不全力以赴?僅靠夏侯淳一支兵馬,就想吃掉你,我還沒那麼天真。」

    陳慶之表情驟僵。

    任真負手踱步,神態從容。

    「我料定,你手裡有二十萬人馬,可能還會從別處調兵。所以,為了確保無虞,我又從另外兩路足足調來三十萬,跟夏侯淳內外夾擊。五十萬人,夠不夠取你的項上人頭?」

    說著,他從袖裡取出一隻信號彈,發射上虛空。

    片刻後,作為回應,四面八方傳來悠揚的號角聲,聲勢浩大,響遍整個邙山腹地。

    最後一層伏兵,終於亮出獠牙。

    陳慶之回頭,聆聽著此起彼伏的號角聲,心神極度震驚,慘白臉色愈發猙獰,「還有伏兵……怎麼可能!」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算計到這種地步,依然棋差一招。任真為了贏他,居然鋌而走險,不惜把整個戰局都押了上來。

    無心表情複雜,對這樣的事實難以置信,「北唐本就落盡下風,你從另外兩路調兵,置眾多城池於不顧,這是瘋子行徑!」

    北唐作為守方,面對大軍壓境,應該謹慎穩重,儘可能規避所有風險。被碾壓到這份上,即使全力守城,都未必能守得住,更何況,還被自家人釜底抽薪,調走大量兵力。

    任真此舉,是在玩一場豪賭,等於放棄另外兩路的城池,任由晉軍攻佔。稍有差池,便會滿盤皆輸。屆時,三路兵線全部崩潰,北唐將萬劫不復。

    不怪陳慶之算不到,實在是任真太膽大。

    任真淡淡一笑,對此舉的後果毫不在意,「土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軍隊還在,丟幾座城池又何妨?把你的中路軍剿滅後,我們再奪回來就是!」

    在他眼裡,形勢二字,更重要的是勢,而不是形。

    只要通過這一戰,重創南晉的最強之師,把白袍戰神戰於馬下,南晉的聲威必會暴跌,由盛轉衰,北唐才能乘勝反擊,徹底擺脫不利局勢。

    勢頭一起,至於攻城略地,收復失地,都將水到渠成。

    「我想,不止是你,南晉另外兩位主帥,恐怕正盯著此處的戰局,靜候你的佳音,沒有心思趁機攻城。他們當然想不到,自己對面的城池,已被悄然放棄。」

    任真看著陳慶之,繼續說道:「至於你,注定難逃此劫。你更不會想到,當你的主力軍拋下糧草輜重,偷偷繞道趕來時,我已經派人,放火燒了你的廬江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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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畢竟是白袍

    對於眼前局勢,任真曾在腦海裡推演過無數遍。他做出的每項決定,都包藏著非常縝密的計算。

    如果陳慶之不肯入局,趁機攻打廬江城,該怎麼辦?這種情況極可能發生,也會很凶險,任真不得不防。

    所以,他沒敢把江畔的守軍撤走,依然固守在岸邊。同時,他在兩界山裡灑下無數暗哨,目睹南晉主力迂迴繞道後,又派李慕白帶領修行者渡江,燒燬敵軍大營。

    劫營本身也是在試探虛實。經過雙重確認,夏侯淳才放心率軍離城,進入晉軍的埋伏。

    陳慶之輕兵偷襲,北伐所用的輜重糧草,盡數留在軍營裡,它們被焚燬,就意味著晉軍主力損失慘重,徹底斷送根基,即使能全身而退,也無法再跟夏侯淳對峙,不得不撤軍。

    劫營得手,計畫就已經成功一半。

    確保廬江城無虞後,任真並不認為大計可成,高枕無憂。他知道,這次大決戰的關鍵在於,他必須說服另外兩路主帥,讓他們甘願承擔棄城的風險,引兵前來剿敵。

    這就是他主動找夏侯淳合謀的用意。畢竟,三軍主帥是夏侯淳,他才有資格對血侯和敬侯發號施令。任真借用他的帥印調兵,二侯不敢不從。

    茲事體大,他擔心二侯抗命不遵,葬送好局,反將自己置入絕境,又以個人名義書寫兩封信,詳細陳述其中的利害關係,打消他們的後顧之憂,放心趕來馳援。

    在清河郡的最後一晚,他收到二侯回信,確認萬事俱備後,才敢踏上征途,拉開這場恢宏的戰爭大幕。

    而眼前,陳慶之底牌盡出,而他的兩路援軍到達,意味著大局已定,勝利唾手可得。

    陳慶之默默聽著任真的陳說,當聽到廬江大營被燒時,他臉部肌肉陡然僵硬,往前踉蹌一步,猛然口吐鮮血。

    百戰英名,毀於一旦,他從未預想過,自己會在最不該輸的一戰,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算透,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

    他殫精竭慮,縱然全力以赴,仍不足以獲勝。他以為,自己對任真足夠重視,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年輕人的膽略和氣魄。

    他想贏的是中路,而任真賭的是全局,兩人在眼界上便已分出高低。

    這場伏擊,足足用了四層埋伏,戰局蔓延至整個邙山地帶,規模之浩大,亙古絕今,堪稱史詩級一戰。陳慶之用百戰百勝的威名,為任真添上最濃墨重彩的註腳。

    這身白袍,終於被任真踩在腳下。

    無心僧人連忙上前,攙扶住行將撲倒的陳慶之,鼓勵道:「將軍不必氣餒,對方雖佔據人數優勢,您可是戰無不勝的軍神啊!只要您重振雄風,必能率軍衝出重圍!」

    他神色焦急,嘴上這麼勸說,心裡何嘗不知,三十萬對五十萬,這兵力差距太懸殊,僅靠個人的力量,難以挽回。而且晉軍中計,已經沒有心理優勢,就算能僥倖突圍,恐怕也潰不成軍。

    陳慶之穩住身形,深吸一口氣,竭力振作起來。他畢竟身經百戰,一生譜寫過無數傳奇,意志力極其頑強,即使不敵戰死,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緊攥鐵管,擺脫無心的攙扶,狠狠擦掉嘴角血跡,「你說得對,只要一息尚存,勝負便未分曉。我不會玷污身上這件白袍!」

    他眼眸微眯,重新燃起澎湃戰意。

    或許是太久沒失算過,先前那一刻,他喋血頹喪,醜態畢露。但是,臨危不亂,越挫越勇,這才是他的名將本色。

    任真把他的情緒轉變看在眼裡,出言嘲諷,試圖擾亂他的心志,「白袍?它已經在我腳下了,今日戰後,世間再無白袍軍!」

    陳慶之轉身盯著任真,眸光凜冽如刀,他嘴角肌肉抽動片刻,沉聲說道:「大師,此人是心腹大患,請你務必殺死他!」

    說罷,他縱身跳上戰馬,振聲長嘯道:「七千白袍安在?」

    後方的白袍軍士一齊高呼,「都在!」

    話音激盪,震徹山谷。

    陳慶之揚鞭持槍,坐在馬上大笑,「聽你們平日誇口,個個以一敵百,到底是不是吹牛?」

    眾軍齊答,「不是!」

    「那就證明給我看!」陳慶之笑意愈盛,再無半分頹喪,「你們隨我卷殺,就有七十萬大軍!今日戰後,你們都是百夫長!」

    個個以一敵百,七千白袍,乘以一百,就是七十萬大軍。

    這算法,沒毛病。

    聽到百夫長的許諾,軍士們眼眸驟亮,躍躍欲試。

    陳慶之縱馬狂奔,揮舞鐵管,一騎絕塵。

    「槍在手,跟我走!」

    白袍軍群情激昂,殺氣騰騰,追隨著陳慶之的身影,衝出山谷。

    望著視線盡處的滾滾煙塵,任真有些失神,忍不住感慨一句,「畢竟是白袍……」

    只用寥寥數語,便點燃將士們的鬥志,誓死追隨,陳慶之果然有名將氣概。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這時候,任真突然挺希望對方別死,再跟他擺開陣勢斗幾場,鬥出個千古佳話。

    他心裡想著,此情此景,如果換作是他,率軍決一死戰,又該說點什麼,鼓舞軍威。

    無心目送白袍軍離開後,轉身看向任真,淡淡地道:「別來無恙?」

    聽這話意,原來是舊相識。

    任真收回思緒,答道:「如果你沒來,我會好得很。」

    兩人遠遠對視。

    無心手拄錫杖,由衷讚美道:「剛才那一劍,著實有名家風範。接下來,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他是八境強者,跟陳慶之的實力有天壤之別。跟他交手,任真絕不會再像剛才那般輕鬆,被吊打的人可能會變成自己。

    任真心頭咯噔一響,凝重地道:「淨海大師,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出現在此地,要跟我為敵。你這麼做,活佛前輩知道嗎?」

    無心搖頭,神態悲憫,「淨海已死,貧僧如今的法號叫無心。小施主不知,家師已去往西方極樂。佛家的事,貧僧做得了主。」

    「你說什麼?」任真表情劇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淚水快流出來,「方寸大師……圓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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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我為擒你而來

    活佛方寸,風雲第四,是靈台山主持,由於過往的某些緣故,他跟任真結為忘年之交,交情甚篤。

    老和尚慈眉善目,道德圓融,這些年對任真青眼相待,深得任真信賴。去年冬天,任真救走劍聖後,便將其送到靈台山,央求他救人。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又是小友相求,方寸義薄雲天,欣然允諾。任真下山後,便易容赴北,並不知道,活佛為了兌現諾言,不惜折損修為,雖救活劍聖,但年事已高,由此元氣大傷,臥病不起。

    上次,玄悲小和尚夜探長安,曾透露過方寸的糟糕狀況,很不樂觀,當時任真還愧疚不安,不知該如何報答老前輩。(第268章)

    誰曾想,天有不測風雲,再次聽到故友消息時,竟是突然的噩耗,轉眼間陰陽兩隔,再也無法相見。

    深究起來,正是他的委託,致使方寸耗得油盡燈枯,無力回天,他得背負最大的責任。

    無心嘆息一聲,「不錯,半個月前,家師在寺裡圓寂。他彌留之際,猶有羈絆放不下,只是,終究沒有開口說話……」

    方寸修閉口禪數十年,臨終面露遺憾之色,卻依然沒開口留遺言。

    任真聽到這話,眼淚唰得流出來,腦海裡舊事浮現,老和尚溫和慈祥的笑容恍惚就在眼前。

    他受老人家關懷疼愛多年,沒想到,最後是自己害了對方的性命,這怎能不令他內疚自責。

    然而,他迅速意識到,大敵當前,現在不是慟哭的場合。

    他擦掉眼淚,克制住內心的悲痛,問道:「尊師圓寂,你不在寺裡為他誦經,怎會跑到這殺戮戰場?」

    對於方寸的性情,他最熟悉不過。老和尚與世無爭,在他的領袖下,佛家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始終淡泊名利,跟俗世皇室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佛家入世,是為救世,而非亂世,更非助紂為虐,幫南晉朝廷侵略殺伐,行不義之舉。方寸若健在,不會允許門下弟子下山,參與北伐戰爭。

    這位無心,是方寸大師的嫡傳弟子,應該很清楚,自身行徑違背老師的遺志,更不該主動跑來,跟相熟的任真為敵。

    無心凜然答道:「貧僧恪守心喪,深知對老師最好的孝敬,便是替他守住佛門香火,不使法統凋敝,失去供奉。貧僧此行,上承天意,中負皇命,下合民心,於佛家和俗世而言,都是莫大的功德!」

    他言辭華麗,冠冕堂皇,任真卻看透他的心意,冷笑道:「你不如直說,為了得到皇室支持,成為繼任活佛,你忤逆老師夙願,甘願投靠朝廷,充當咬人的鷹犬!」

    無心面無表情,淡漠道:「事已至此,也無需再隱瞞。我這次赴北,唯一的任務就是,將你擒回金陵,交由陛下處置。你若識相,便束手就擒,隨我離開,免得自討苦吃。」

    「抓我?」

    任真臉色驟沉,下意識倒退數步,心底生出強烈的危機感。

    武帝終於出手了!

    他奉命赴北後,一開始確如武帝所願,從雲遙宗起手,接連剷除策劃當年冤案的幕後黑手,行復仇之實。

    進入京城後,他和海棠聯手出擊,血洗朝堂群臣,將絕大部分仇敵抹殺,如今只剩三位罪魁禍首,女帝、國士和鐵傘。

    在他復仇的過程中,北唐朝野發生動盪,內亂和陣痛在所難免。這些內部損耗,正是武帝想看到的。他這枚棋子得手,局勢被攪亂,武帝稱心如意,於是發起蓄謀已久的北伐戰爭。

    可以說,武帝的計畫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任真不是糊塗蟲,早就知曉父親被殺的全部原委,並未乖乖執行計畫。涉身北唐朝堂後,他採取一系列舉動,有助於北唐增強戰力,損害了南晉的利益。

    尤其是不久前,在廬江北岸爆發激戰,拜任真所賜,北唐不僅力挫白袍軍的鋒芒勢頭,而且令長生真人重傷,令南晉付出沉重的代價。

    在決定勝局的節骨眼上,任真嶄露崢嶸,背棄南晉之心昭然若揭。如果再不除掉他,晉軍將遭遇頑強抵抗,遲遲無法攻克北唐,完成統一大業。

    除此之外,武帝將任真遣入北唐江湖,還有某個最終極的目標。最近這段時間,他已看出端倪,認為真正的大魚咬鉤,是時候收網了。

    所以,他派新入八境的無心動身,趁任真不備,將其抓走。

    事實也的確如此,南晉養大的任真,成了南晉最大的攔路虎。無心來晚一步,沒能趕在伏擊戰成型前,將任真抓走,就只能眼睜睜看著陳白袍飲恨敗北,三十萬晉軍就此葬送。

    當然,武帝的謀算並沒出錯,任真措手不及,不可能料到,會突然冒出一名八境強者,專為擒拿他而來。

    楊玄機被曹春風纏住,唐軍聲勢雖大,卻無人能匹敵無心,讓任真得以逃脫。

    此時,任真聽到無心這番話,明白過來,武帝決定撕破臉,卦象裡的變數出現了。

    他也很清楚,憑武帝的眼光,既然派無心執行這項任務,就說明對此人的實力充滿信心,不會出現紕漏。

    無心今非昔比,任真若要全身而退,恐怕會異常困難。

    想通這點,他心裡迅速盤算,好漢不吃眼前虧,為今之計,唯有儘量拖延時間,等候楊玄機來救援,才是保命上策。

    於是,他鎮定心神,仔細盯著無心的面容,問道:「武帝這麼信得過你,看來你實力精進不少。我很想知道,方寸大師的死,是否跟你有關係?」

    他以前就認識無心。那時候,無心的法號還叫淨海,雖然修為高深,已踏足七境,但離八境的門檻差太遠,不可能才過短短半年,就突飛猛進,跨過修行界最大難關,躋身巔峰行列。

    故人剛隕落,新人就晉陞,不可能這麼湊巧。直覺告訴他,或許這裡面暗藏玄機。

    無心淡然一笑,神態自若,看不出異常情緒,「貧僧的所作所為,皆為佛家著想,絕無半分淫邪私慾。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可以坦蕩地告訴你,家師辭世,與我並無關聯。」

    任真將信將疑。

    無心略微停頓,話音陡轉,「而且,他老人家信得過我,臨終前將一半衣缽傳給了我。我以為,另一半衣缽會在你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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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九劍皆破

    衣缽是籠統的說法,泛指師徒之間的傳承,用在武修身上,具體包括很多方面,譬如名位、道法乃至畢生功力等等。

    從無心的話裡,任真無法聽出,他提到的衣缽究竟是指什麼。

    這時,無心神色黯淡下來,「可惜,我猜錯了,你沒那麼大的福分。」

    任真心思急轉,順著話意問道:「你何以見得,另一半衣缽不在我這裡?」

    他不能直接問,所謂的衣缽是什麼,這樣既無法得到答案,又證實自己的不知情,也殺死了拖延時間的話題。

    無心打量他一眼,說道:「我只承襲老師的部分功力,就迅速晉陞到八境,你若有幸得到他的心意神髓,前途無可估量,還會只是區區知命境?」

    任真心裡豁然開朗。

    看來,方寸活佛在圓寂前,將自身衣缽一分為二,實際有形的修為功力傳給身邊的弟子淨海,而最寶貴無價的心境感悟,卻留給了另外某個人。

    難怪淨海把法號改為無心,原來他繼承的只是形,並沒有贏得活佛的傾心相授。

    如果他的推測屬實,那麼,無心不遠萬里,親自來擒他,除了尊奉武帝旨意外,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從他手裡奪走剩餘真傳。

    半個時辰前,無心曾對楊玄機唸過四句偈語:我是無心,心是故人。我見故人,是為尋心。結合佛家發生的變故,其意自現。

    我叫無心,我沒有得到那顆心,它應該在故人身上。我來見故人,就是為了找出那顆心。這次赴北,實是尋心之旅。

    任真猜出其中原委後,微嘲道:「知命境又如何?莫非你以為,活佛的至高真傳,只能提升清晰可見的境界?老人家知道你肉眼凡胎,冥頑不靈,看不見他的心跡,如果傳給你,只會明珠暗投。」

    無心若有所思,似乎從這話裡聽出啟發,「你是說,最珍貴的那部分衣缽,並非具體的外在功力,而是無形的心得造詣?這麼說,它真的在你手裡?」

    任真笑而不語,莫測高深。

    他當然沒得到活佛衣缽,之所以故弄玄虛,迷惑住無心的思緒,主要是想讓對方有所顧忌,為了保全衣缽傳承,而不致重傷於他。

    無心感慨道:「老師生前,經常對你讚不絕口,說你跟佛家有極大機緣,能振興百年氣運。所以我才想到,他可能會把衣缽傳給你,聽你這麼說,應該確有其事。」

    任真沒答話。

    無心緊盯著他,沉聲問道:「另一半衣缽,究竟是何法門?」

    任真答道:「你瞭解我,我從小倔犟執拗,絕不會屈服別人的淫威。佛家的傳承,其實我並不感興趣,你如果真想要,我不是不可以考慮給你,不過……」

    他沒有說下去。

    無心絕頂聰穎,聽懂言外之意,皺眉說道:「想讓我放你走?這是不可能的,我奉命而來,衣缽事小,佛家榮辱事大,無論如何,我都得把你擒回金陵!」

    任真嘆息一聲,情知對方態度堅決,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只好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知命境究竟有多強!」

    他清晰記得,海棠以前說過,兩人全力聯手,能從八境面前全身而退。眼前這個無心,才入八境不久,要想躲過對方的擒拿,也不是不可能。

    說罷,他雙劍齊出,搶攻向無心。

    劍芒閃爍,再次幻化出漫天劍影,虛實莫測,讓人眼花繚亂。不止是劍三海棠,這些劍影時快時慢,飄忽不定,同時蘊涵著劍四快雪的神韻。

    須臾間,劍影呼嘯近前,跟迎戰陳白袍如出一轍。

    無心單掌豎前,泰然自若,面對強大劍勢,沒有半點退意。

    只見他抬起白皙手掌,隔空向前一探,如探囊取物般,於漫天劍影裡,擷取其中一道,手法從容而穩定。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些變幻虛浮的招數,在我眼裡,經不起任何洞察窺測。」

    說這話時,他左手拈住的劍影並未破滅,原形畢露,果然是六合劍真身。

    他拈著這片鐵劍,彷彿大人拿起孩童的玩具,漫不經心,隨手將其丟了回去,然後再度出手,如法炮製,精準挑出另一片鐵劍。

    浩大劍雨,立時消散。

    無心隨手兩抓,破掉兩招劍聖絕學。

    這份眼光和造詣,簡直驚世駭俗,換作其他巔峰強者,恐怕也無法做到,無法如此瀟灑寫意。

    任真神色凜然,定住六合劍,驚嘆道:「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你竟已《心經》大成!」

    他以前常聽方寸活佛講經說法,對《心經》略有涉獵,知道這部佛法博大精深,「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能勘破萬法本源。

    此經全名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有句家喻戶曉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出自其中。

    無心神態平和,並未有倨傲之情,淡淡說道:「你果然有佛門慧根。既知《心經》玄妙,就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放下屠刀,隨我走吧!」

    無心悟性高絕,精通佛法,一直是方寸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可惜,他肉軀根基比較平庸,難以承受強大法門的衝擊,以前內力薄弱,邁入七境後,就停滯不前。

    方寸圓寂前,將畢生功力嫁接到他身上,助他掙脫了最後一道桎梏。

    世間有數的雄渾內力,再加上妖孽悟性,兩者合璧,驚為天人。他不僅迅速突破境界,甚至連諸多高深佛經,也都參悟透徹,窺到明心見性的禪意。

    雖是八境下品,他能飄然走出楊玄機的法門,足見道行之高深。

    面對如此勁敵,海棠那句全身而退,不知還能否兌現。

    任真臉色有些難堪,自從學會孤獨九劍後,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正面連破兩劍。心經造詣太可怕,能無視諸般法相,他不確定,剩餘的七劍能夠奏效。

    事已至此,死馬當作活馬醫,他只能逐一實驗,消耗時間。

    「再戰!」

    他怒吼一聲,跟海棠意念交合,駕馭雙劍,再使一劍。

    鋒銳劍氣斬出,速度凌厲絕倫,如閃電劃過虛空。一縱一橫,交叉成十字,刺殺向無心。

    劍二割昏曉,經過他的改良,其威力遠勝從前。

    然而,無心踏前一步,依然不懼,朗聲誦道:「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

    說著,他左掌猛然轟出,金色佛光如潮,凝成一道大明佛咒,至剛至純,砸擊在前方的十字劍氣中心。

    砰!

    在渾厚佛力撼動下,十字劍氣支離破碎,沒能如願劈開天地,割出昏曉。

    繼劍三和劍四後,劍二又被破。

    任真沉默不言,駕馭鐵劍全力出招。

    這次是六九合璧。

    ……

    半個時辰後。

    任真落回地面,臉色蒼白,汗流浹背。

    九劍盡出,九劍皆破。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4 07:28
第397章 當頭棒喝

    孤獨九劍被破解,既因為任真不夠強,也怪無心太強。

    跟海棠心有靈犀的配合下,任真強行拔高自身實力,就內力而言,能暫時跟七境匹敵,但畢竟不是貨真價實的七境。況且,他面對的還是八境風雲強者,僅靠這點道行,遠遠不夠。

    劍聖絕學的精妙程度,毋庸置疑,被一名五境武修施展出,威力本身已打折扣。佛家的《心經》同樣博大精深,甚至佔據上風。比拚功法,任真也討不到便宜。

    無心既能參悟禪境,全方位壓制任真,在情理之中。

    一套劍法使完,任真累得氣喘吁吁,縱然有海棠持續輸送真元,但人非機器,軀幹四肢都會痠痛疲勞。為了能從無心手裡拼出生機,他已傾盡全力。

    然而,無心逐一化解,不僅毫髮無損,而且沒有疲憊的跡象。

    連壓箱底的孤獨九劍都無濟於事,任真又該何去何從?

    無心站在原地,注視著被迫落地的任真,說道:「這麼快就完了?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還自創過兩劍,一起使出來吧。」

    來北唐之前,他將任真赴北的際遇查得水落石出。在他面前,儼然沒有秘密和殺手鐧可藏,那劍十和劍十一,依然無法構成威脅。

    任真召回兩片本命劍,將其合二為一,騰出左手擦拭汗水,苦澀一笑,「你這麼想逼我出絕招?」

    踏入北唐後,他經歷過的大多數戰鬥,都是靠孤獨九劍制勝,劍聖絕學足以橫掃眾多武修。像現在這樣,出現九劍皆破的困境,還是第一次。

    但九劍並非他的最強殺招。手眼通天,天眼才是保命所用的底牌。

    無心把他的換手動作看在眼裡,淡淡地道:「我看過關於你的所有情報。在雲遙宗外,你曾用天眼禁錮過飛劍,在大朝試上,你用它禁錮過拳頭,對吧?」

    對武帝陳玄霸而言,任真會長出天眼,這不算猜不出的秘密,只是最初沒料到,第三隻眼不在眉心,卻長到手心裡。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苦心把任天行的兒子養大,就是在等著天眼覺醒,以此禍亂北唐。

    現在,任真拿它對付南晉使者,當然也不算秘密武器。

    任真沒有答話。

    無心移步,拄著錫杖向前,「身為後起之秀,貧僧無緣瞻仰令尊的蓋世風采,實屬遺憾。今日只好跟你討教,試試天眼能否禁錮我這條錫杖。」

    說罷,他雙手握杖,舉過頭頂。

    任真瞳孔驟縮,不由倒退數步,攥劍亮掌,凝重到極點。

    只是見招拆招,無心嶄露的實力便已高深莫測,令任真倍感沮喪。看他眼前架勢,終於要動真格的了。

    無心揮杖落下,沒有任何花哨招式,隔空朝任真頭頂砸去。

    「喝!」

    佛教禪宗祖師常不問情由,對初學者給以當頭一棒,或大聲喝叱以令回答,以考驗領悟佛理的程度。

    這便是當頭棒喝的出處。

    無心這聲暴喝,如晴天霹靂,錫杖挾著滾滾風雷之音,速度看似尋常,很容易躲閃開,在面對它的任真眼裡,卻仿似天穹崩塌下來,惶惶威勢,震懾心神。

    天將傾塌,又如何躲避?

    既無處可躲,任真站穩腳跟,右手長劍舉火燎天,沒有選擇招架,而是以劍鋒朝錫杖硬斬。同時,左手心金光大盛,如朝陽蓬勃升起,將這片山谷映亮。

    轟!

    錫杖砸落,驚雷炸裂,爆發出宏大而沉重的鳴響,震耳欲聾。這一刻,整個大地猛然顫動,仿似即將被敲爆的鼓面,跳了起來。

    山谷地形封閉,滾滾聲浪迴蕩著,久久不息。

    璀璨金光陡然退散,只見任真被震飛,摔在崖壁角落,七竅流血,那把六合劍更是不見蹤影。

    至於後方北唐軍士,全都昏迷不醒,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任真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如同真的被雷電擊中,渾身麻木,感覺不到疼痛,只聽到體內骨骼都咔咔作響。

    他目光抽搐著,看向左手心,一道血線從天眼裡流出。他著實沒想到,以天眼的禁錮功效,也扛不住八境強者的蓄力衝擊,會遭受不輕的損傷。

    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精神振作起來,然後抬起右手。

    數十丈之外,一道紅光激射而來。他的本命劍剛才脫手,竟被震飛出這麼遠。

    這記當頭棒喝,實在太強橫。

    若非有海棠協助,他的內力能跟七境媲美,他毫不懷疑,自己此時絕對會暈厥過去,甚至爆體而亡。

    吃過這一棒,他第一次領教到,八境強者有多可怕。抵抗絕對的境界碾壓,那種感覺,會讓人荒誕地以為,自己是在與天爭鬥。

    無心站在遠處,清晰看見任真渾身的顫慄,淡然道:「怎樣,還想不想繼續掙扎?」

    剛才這招算是殺威棒,意在扼殺任真的鬥志,他其實有所保留,未出全力。

    武帝交給他的任務,是將活人帶回,絕不能傷及性命。而且,他懷疑任真掌握活佛衣缽,投「鼠」忌器,也不敢出手太狠。萬一摧毀任真的神志,他的心願就破滅了。

    任真咧了咧嘴,不肯服軟,眼裡透出一抹狠辣的意味,「沒事,我還能再撐幾杖。」

    與此同時,他在心裡對海棠說道:「你能不能以最快速度,往我體內輸送真元?」

    「不行!」

    海棠厲聲拒絕,她對任真的狀況再清楚不過。遭受當頭一棒後,他體內經脈嚴重受損,只是靠意念撐著,才沒當場崩潰,正處於非常脆弱的狀態。

    如果此時,她再加速輸送真力,不但沒有裨益,反而會對經脈造成猛烈衝擊,雪上加霜。極可能的情形會是,無需對方出手,任真承受不住,先從內部垮掉。

    任真自然深知後果,焦急地道:「你我都清楚,他的道法遠非尋常,再以尋常手段迎戰,根本無法撼動他!一旦被他制服,擒回金陵,就連拚命的機會都沒了!」

    無心雖是八境下品,卻神通廣大,比八境上品還可怕,更棘手的是,他能窺破萬法本源,牢牢壓制任真的劍法和天眼,使其束手無策,無法反抗。

    事已至此,任真只能豁出性命,放手一搏。

    形勢雖危急,但此舉也絕非鬧著玩的,海棠問道:「你要幹什麼?」

    任真咬牙,狠狠答道:「我要破境!」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0 12:11
第398章 不動明王

    之所以慘遭碾壓,並不意味著,任真和海棠的合璧不夠強,最主要還是任真拖了後腿。

    海棠已是六境圓滿,行將步入七境,而他依然停留在五境,即使配合再精妙,也不可能踰越多達三層境界,跟風雲強者相抗衡。

    數月來,他忙於京城朝堂,修行貽誤停滯,到了此時,境界桎梏清晰顯露出來,危及他的性命。事已至此,他別無他法,只能臨場破境,儘量彌補境界差距。

    破境最需要機緣,機緣不至,就想強求,將會面臨巨大風險。一旦失敗,不止前功盡棄,還可能氣海炸裂,此生再無法修行。

    別的不說,他曾目睹夏侯霸破境失敗,險些變成廢人,這是在眼前上演過的鮮活例子,後果非常淒慘。

    而破境成功的概率太小,往往九死一生,純粹是在賭運氣。

    海棠兩度修行,對其中痛苦再清楚不過,聽到任真的話,厲聲阻止道:「不行,你這是在搏命!」

    任真苦笑,暗暗道:「我不搏命,難道讓他把我抓回南晉?武帝手段毒辣,與其生不如死,我寧願在這裡拚死一戰!」

    楊玄機遲遲沒來,眼前又形勢逼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面對八境強者的壓迫,他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殊死搏命。

    再遲疑片刻,無心出手發難,他連破境搏命都做不到。

    海棠依然猶豫不決,「破境需要一點時間,而且不能被打斷。他要是看出端倪,會立即出手阻攔你。」

    任真不敢再拖延,決然道:「別磨嘰了!我自有護身符,你快點灌送真力吧!」

    他確實有道護身符,但他不確定,那道護身符是否靈驗。

    海棠見狀,無可奈何,只好以自身為橋樑,將脈泉裡的真元輸送給任真。

    若按常理,兩名武修之間無法互傳真元。但兩人的聯繫,並不遵循常理。武修能隔空駕馭本命劍,往其中灌注內力,以此類推,任真是海棠的本命,自然也能接受這種本命關聯。

    霎時間,任真真力暴漲,亂竄的氣流衝出體外,頭髮和衣衫隨之震盪,在風中狂亂飄舞。

    不遠處,無心持杖而立,清晰感知到他的氣息變化,一語道出真相,「你要強行破境?」

    任真閉著眼,竭力引導真力流進經脈軌道,振聲說道:「八境強者,還要趁人之危,勝之不武,此事若傳揚出去,佛門顏面都會被你丟盡!」

    破境的徵兆很顯眼,難以隱藏,他有心狡辯,也騙不過無心,還不如出言相激,多拖延一些時間。

    無心聞言,淡淡一笑,「就算你晉入六境,照樣贏不了我,何苦要冒這天大的風險?看來你也清楚,此時我若攻擊你,你必會破境失敗,所以才拿話激我。」

    他踏步向前。

    任真聽到漸近的腳步聲,神色驟凜,「淨海,咱們好歹是故交,你又是有道高僧,不至於做出齷齪行徑吧?你不怕我破境,那就應該公平一戰!」

    他體內真力瘋狂流轉,快到極致,多處經脈出現嚴重損傷。

    無心漫步前行,神態端莊,認真地道:「戰場之上,生死相爭,何來齷齪一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如果你真有活佛衣缽,暗藏變數,我就更不能讓你順利破境。」

    說完這話,他已來到任真面前。

    「不過,你說得對,咱們是故交,我還得顧及恩師情面,應該手下留情。不如這樣,我只廢你修為,不傷你性命。」

    他緩緩抬起手掌,佛力凝聚,掌心綻放出金光,明淨莊嚴。

    任真依然閉眼,強烈光芒灑在臉上,他深切感受到恐怖威壓,但破境尚未成功,此時主動收手,功虧一簣,跟被對手打斷無異。

    「淨海,你……」

    他疾聲高呼,試圖阻止無心發難,然而,無心不再給他機會,一掌拍向任真。

    砰!

    任真無從閃避,這一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他胸膛上。

    佛力滔滔,如潮水傾瀉而出,如果不出意外,任真應該會猛然喋血,倒飛而出,全身經脈盡裂。

    但是,意外陡生。

    無心的手掌按在胸部,正在催動真力,這時,任真身軀倏然震顫,一道明黃色咒印破體刺出,瞬間暴漲,轟砸向面前的無心。

    砰!

    無心猝不及防,被這道咒印正面擊中,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口吐鮮血,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被震飛出去。

    他絕不可能想到,任真已無力抵抗,體內卻突然衝出一道咒印,仿如憑空而生,毫無徵兆,殺意強橫至極,赫然有八境之威。

    他轟出一記佛掌,沒想殺死任真,因此並未動用全力。但那咒印威力十足,不僅抵消了他的掌力,反而重創於他。

    於是,便形成了這副詭異的畫面。

    中掌的任真安然無恙,出掌的無心反而吐血倒飛。

    無心從空中跌落,連連退出十餘丈,憑藉錫杖掣地,才艱難止住身形。

    他臉色慘白,再顧不上任真,當即打坐療傷。

    被那道咒印砸中,他胸前的袈裟破開一大塊,骨頭盡數斷裂,深深凹陷下去,顯然受傷不輕。

    他剛才還說,小心駛得萬年船,轉眼就一語成讖,不小心被重創。

    他閉目而坐,面容猙獰,不甘吼道:「這是什麼功法!」

    任真在遠處相對而坐,見護身符奏效,在關鍵時刻保他性命,不由長舒一口氣,臉色不比無心好看。

    無心意外受傷,無暇再襲擊他,如此一來,他就有充足時間破境,不必擔心被阻撓。

    他繼續運行真力,嘴上叫囂道:「你不是想要活佛衣缽嗎?這就是他的真傳法力,叫不動明王!你如果不服,就再來打一掌試試,我動算我輸!」

    此言半真半假,更多的是在激無心動怒,牽扯胸傷。

    剛才那道咒印,確實叫不動明王,但並非方寸活佛所傳,而是出自楊玄機的手筆。

    斜谷會戰後,在分別前,楊玄機奪走地戮劍,作為補償,在任真體內種下了這道咒印。任真受到致命威脅時,它就會被激發出來,替他抵擋攻擊,保住一命。(第153章)

    後來數次交手,任真也曾陷入險境,但都有招架之力,而且不像剛才這一掌,沒有受到阻擋,徑直拍在胸膛上,故而,咒印一直沒有被激活。

    無心的八境功力太強,長驅直入,足以喚醒它。

    任真坐以待斃,等的就是它。

    幸好它靈驗了,不僅擋住攻擊,還成功偷襲到對手,扭轉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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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