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5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8
第429章 誘任真進京

    收到求援信的當天,任真率軍啟程北上,只是,行軍速度並不算快,至少沒有十萬火急的樣子。

    他先是寫傳信到巫山,請丹絕牧雲動身趕往京城,想辦法祛除瘟疫,又傳信給清河郡,讓崔家押送大量藥材進京,趁著這場瘟疫,大賺一筆的同時,加強跟皇宮的聯繫。

    當然,為了能請動牧雲,他履行先前約定,將一萬虎衛交給牧野,前往秋暝山,跟劍道群雄會合,共赴八百里荒川,平定荒族內鬥。

    依照原先的計畫,本應是他親自領兵入川,兌現承諾的同時,找機會破解天眼裡的毒蠱。然而,京城突發瘟疫,他有求於人,不得不立即履約,等北方平定後,他再進荒川驅蠱。

    他不關心女帝死活,但京城數百萬民眾的性命,他不能坐視不管。

    這也是他跟武氏一黨的本質區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為人處事的出發點,固然是為了自身利益,然而,在其位謀其政,他不會因為復仇,而視北唐民眾的性命如草芥,麻木不仁。

    能救到的人,他會盡力去救。

    安排好此事後,他又親自去了趟烏巢城。

    在這場國戰中,他的職責是運送糧草,既然要回師北上,離開前得再去糧草查驗一番。畢竟,晉軍兩路主力猶在,戰事仍在進行,運糧大事不能出差池。

    轉運使被調回,重任自然落在暗形肩上。對於此人的能力,任真還算比較放心,尤其是如今局勢扭轉,又得到清河囤糧補充,問題應該不大。

    離開烏巢時,他特意帶走了梅琅。

    跟南晉撕破臉後,他隱約猜得到,武帝會派人揭開他的底細,挑起他跟北唐朝廷的爭鬥。那麼,對於女帝的險惡手段,他就不能不防。

    這位琅琊閣主,是她的唯一骨血,換句話說,也是她的一大軟肋。雖然還無法確定,梅琅在她心裡的地位有多重,只要把他帶在身邊,任真就能多一張底牌,讓女帝多幾分顧忌。

    不得不說,當初她派梅琅追隨任真,這招用心良苦,意在託孤,可惜所托非人。等她從病榻上醒來後,看清任真的真正面目,再想召回梅琅,也已經晚了。

    大軍不急不緩,往北方進發。

    第二日,任真收到山海關急報,北海叛軍攻至城下,聲勢浩大,形勢岌岌可危。

    第三日,離京城不到五百里,又收到京城的傳旨。

    女帝命大軍駐紮在虎丘,請他進京面聖,商議平叛大計。

    接過聖旨後,任真並未立即動身,而是讓欽差先去休息,又找楊玄機和李慕白商量。

    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份聖旨恐怕暗藏殺機。

    李慕白是任天行的摯友,又知曉任真的身份和目的,故而,當著他的面,楊玄機無須隱晦,直抒胸臆。

    「明知山海關告急,她卻不急於派兵援救,而是讓大軍先停駐,這不合情理。叛軍大舉南下,都火燒眉毛了,兵來將擋就是,還有什麼好商議的?無論怎麼看,這道聖旨都別有用心。」

    李慕白點頭,也認同他的看法,凝重地道:「前車之鑑,千萬不能大意。別忘了,當年你父親就是被誘騙,孤身返回京城,結果掉進巨大陷阱,險些隕落其中!」

    說這話時,他偷偷瞥了楊玄機一眼。

    任真明白兩人的疑慮,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不能以身犯險。不過,那畢竟是聖旨,只要沒撕破臉皮,我就不能公然違抗,暴露心意。該如何回覆,這是個難題。」

    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後,李慕白開口說道:「不如就說,你在南方負傷,還沒痊癒,不宜來回顛簸,就不進京面聖了,直接前往山海關,省下這趟路程。」

    任真搖頭,「不,如果這樣,不僅沒法推辭,正好給她提供藉口,奪走我的兵權,讓我回京養傷。」

    李慕白皺眉,「這麼說的話,麻煩不止一點,還得考慮清楚,如何名正言順地拒絕她換帥的旨意。」

    楊玄機臉色陰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別有太多顧忌。解釋太細,欲蓋彌彰,反而更容易招致猜忌。索性就回覆她,軍情緊急,不敢延誤,就不去了!」

    「這……」

    楊玄機態度強硬,讓李慕白有些無語。

    任真沉默一會兒,憂慮地道:「話糙理不糙,事已至此,想不出正當理由,也只能強硬一回。不過,我有點擔心,在京城的家業恐怕會遭殃……」

    李慕白啞然,「你率兵勤王,這是遲早的事,到時候,連整座京城都會落在你手裡,還捨不得丁點財產?」

    楊玄機若有所思,倒是知道事情並不簡單,問道:「我給你的那副圖,完工了沒?」

    任真中毒醒來時,曾向他索要過一副陣圖,打算瞞天過海,在長安城裡暗佈陣道,竊取朱雀陣的氣運,為他所用。

    兩人確定陣圖後,任真便飛鴿傳書京城,讓老王夫婦通知主事的鄔道思,在城裡又盤下幾家賭坊。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此舉表面是進行生意擴張,實際是用賭坊掩人耳目,悄悄開闢陣道的氣眼,跟朱雀陣聯結在一起。

    任真惦記的,並非是賭坊生意,而是這座陣道。

    他沉聲道:「之前老王回信說,基礎工事已經佈置妥當,還差幾道畫龍點睛之筆,將整個陣道盤活。」

    楊玄機乾咳一聲,答道:「工事都藏在地下,氣眼又是借取朱雀陣,只要沒啟動陣道,按理說,即使賭坊被查抄,應該也不會被察覺。」

    李慕白聽得雲山霧罩。

    任真依然不放心,「李代桃僵,那東西關係到咱們的性命,大意不得,必須想辦法確認一番。」

    楊玄機聽得出來,任真是在著手佈局未來的事,凝眉說道:「要不然,咱們分頭行事,我進京城潛伏一段時間,親自監督陣道完工,如何?」

    那陣圖是他親手所繪,由他去查驗,再合適不過。

    任真不置可否,存有顧慮,「在明面上,朱雀陣沒被毀,蕭鐵傘依然太強大,以你的八境修為進城,恐怕會被他察覺到。」

    楊玄機聞言,冷笑一聲,「你是在高估蕭鐵傘,還是低估我的道行?真以為他握著陣眼,就天下無敵?」

    聽他的口氣,顯然有信心瞞過蕭鐵傘的眼睛。

    任真將信將疑,李慕白卻泛起笑容,說道:「賢侄放心吧!楊先生神通廣大,有的是手段避開朱雀陣。」

    他似乎比楊玄機還有信心。

    任真見狀,便不再遲疑,點頭道:「好,那就勞煩你走一趟。另外,你幫我帶個口信,讓老王夫婦想辦法,把鄔道思送到龍城。」

    鄔道思出身北海,這次要想擺平叛軍,此人還會派上用場。

    楊玄機轉頭,面對李慕白,沙啞地道:「他的安全,倚仗鉅子出手保護。當日在桃山,我欠你一個人情,心裡始終記著,今日這算第二個。」

    李慕白拍著他的肩膀,爽快笑道:「兄弟,咱們之間,說人情就見外了。難得進京城,不妨多走走逛逛,就當是……故地重遊吧!」

    聽著這古怪的話語,楊玄機神色微僵,沒再說什麼,邁步離去。

    任真也覺得彆扭,問道:「李叔,你倆交情很深嗎?」

    李慕白略微沉吟,幽幽地道:「曾經很深……」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8
第430章 海棠依舊否

    那名傳旨的內監隨後離開,走時仍是一個人。

    任真拒絕了女帝的召見,率軍繼續北上。晌午時分,大軍在虎丘數十里外停歇。

    九月秋高氣爽,山坡長著不少野桂樹,枝繁花盛,從遠處望去,金黃一片,煞是美麗。馥郁的香氣瀰漫原野,沁人心脾。

    眾軍野炊的功夫,任真坐在樹蔭下,沉浸在花香裡,閉目養神。他選在此地歇腳,並非隨意安排,而是早就跟某人約好。

    某一刻,他右腕間的鮮紅劍鐲鳴顫,感知到熟悉的氣息,躍躍欲試,有離他而去的衝動。

    自六合劍成後,便被他一分為二,雖然認他為主,但大多時候,這一片並未跟隨於他,常伴在女主人身邊。

    任真也感應到了,站起身,凝眸望向遠方。

    一騎從蒼茫原野趕來,颯颯秋風裡,那襲白衣飄舞。

    任真心潮如水,眼眸裡倒映出明媚容顏,不自覺地泛起微笑。

    嗖地一聲,那隻劍鐲先按捺不住,激射而出,纏繞到女主人的白淨玉腕間,嗡鳴不止,儼然比男主還興奮。

    海棠落地,靜靜注視著桂樹下,眼神明暗交雜,一笑生花。

    任真痴痴看著她,觸景生情,脈脈吟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海棠依舊否?」

    海棠微微垂首,乾咳一聲,縱橫江湖的她,雖然不適應文人的風雅情調,嘴角還是噙著迷人弧度。

    「你的傷好了沒?」

    她腳步輕移,走到任真面前,輕盈捏住他的手腕。

    緊接著,她的蛾眉皺起來,「比我感知得還糟糕。」

    他跟無心那場死戰,遭受的創傷非常慘重,而且,他甦醒以後,顧不上歇息,就強撐著精神,趁機奪取兵權,致使傷情雪上加霜。未來數月之內,他不可能痊癒。

    任真抬手,捻起飄落她肩頭的桂花瓣,微笑道:「問題不大,多靜養些時日就好。有你在我身邊,接下來的日子裡,應該不需要我再出手了。」

    海棠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一別數月,她潛心苦修,修為突飛猛進。畢竟是昔日劍聖,此時她雖未正式晉入七境,戰力也足以碾壓大多數七境。

    有此佳人相伴,夫復何求?

    海棠診脈完畢,沒有收回玉手,很自然地滑到任真左手裡,十指相扣。

    「這段時間,京城發生很多事……」

    桂樹下,兩人並肩而立,望著停在遠處那匹駿馬,低聲交談。

    馬尾拴著一顆頭顱,赫然是陳慶之的首級。

    海棠把最近的見聞詳細講了一遍。殺死陳慶之前後,她沒有躲藏起來,而是替任真四處蒐集消息,儘可能發現更多蛛絲馬跡。

    任真凝眉聽著,眸光閃爍不定。

    「蕭鐵傘離開過,這點我不意外,他應該是去隴西調兵,解白袍之局。元本溪病逝,倒是讓我始料未及,沒能死在我手裡,算是便宜了他!」

    他的三大仇敵,女帝、國士、鐵傘,三者已有其一病逝,自此少了一大患。

    「你說在最關鍵時刻,率軍出城迎戰的是梁王,這也算一大變數。趁亂染指京城防衛,以我對武九思的瞭解,他似乎沒有這麼高明的見識和膽魄吧?」

    海棠睫毛微顫,想起一事,補充道:「雙方交戰時,我就在遠處監視動靜。當時軍中有名老者,道法古怪罕見,力挫陳白袍,至少是在七境巔峰,絕不容小覷!」

    二十年前,廖如神縱橫北方時,她還只是個懵懂的小姑娘,對江湖事一無所知,後來春秋落幕,廖如神就被囚禁在西陵,銷聲匿跡。

    兩人的巔峰錯開,是不同時代的人物,她即使聽過他的名頭,也不可能認識對方。

    任真感到詫異,問道:「七境巔峰,當世鳳毛麟角,還有你不認識的強者?」

    海棠搖頭。

    「你描述下他的相貌打扮,或許,我腦海裡有此人資料。」

    「他面容清瘦,留著山羊鬍,長相沒有奇特之處,對了,他穿的那件長袍很古怪,上面星星點點,似乎是副棋盤……」

    聽到這裡,任真眼眸豁亮。

    在斜谷會戰時,他曾見廖如神穿過這件長袍,印象極深,故而他一聽她的描述,就猜出了廖如神的身份。

    「原來是那老傢伙。我以前跟你提過,上次之所以去桃山,就是想把他放出來。斜谷會戰後,他跟我們分道揚鑣,想不到,他一直躲在梁王府裡。」

    海棠聞言,這才醒悟過來,「怪不得,他一出手就是棋枰十九道,原來是棋絕廖如神。我看他神意飽滿,離破境不遠了,你得小心提防!」

    任真嗯了一聲,答道:「我把他放出來,目的是讓他助我亂局,既然他輔佐梁王,想渾水摸魚,覬覦那座龍椅,恐怕跟咱們亦敵亦友,的確得多留個心眼。」

    新國士已死,老國士入局,眼前還無法確定,這對任真來說,是不是樁好事。好在幸虧海棠提前察覺,給他提了個醒,不致被蒙在鼓裡。

    海棠問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任真拉著她的手,走出樹蔭,「先去龍城,迎戰北海叛軍。只靠這支兵馬,是遠遠不夠的,我得想辦法把叛軍收服。」

    夏侯淳的主力,畢竟是朝廷正規軍,如今雖然被他控制,卻無法判斷,眾軍是否願意追隨他,殺回京師奪取皇位。

    所以,他打算收服北海叛軍,將兩者融合在一起,成分雜糅後,叛軍勢必願意造反,再把這些人拉下水,就容易多了。

    海棠點頭,理著精心編制的小辮,輕聲道:「嗯,都聽你的。」

    兩人走向軍伍。

    這時,副將唐逆縱馬而來,躬身送上急報。

    「侯爺,大事不妙,據兵部傳來的消息,不止是北海,其他州郡也紛紛響應,揭竿而起,都朝京城殺來!」

    任真神情驟變,接過軍報一看,不由倒吸冷氣。

    我勒個去,義軍共有一十六路,遍佈北唐各地,如星火燎原。他們見北海帶頭起事,也都從四面八方殺來,根本無法招架!

    這是真正的舉世伐武。

    當日鄔道思的檄文,果然奏效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8
第431章 後福

    光是北海叛軍,就足夠朝廷應付,如今又冒出另外十五路,來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看來,武氏皇朝真的氣數已盡。

    副將唐逆躬身,問道:「侯爺,您打算如何應對?」

    兵部發來的文書,除了介紹危急局勢以外,末尾還有女帝的硃批,意思是讓任真的大軍駐守京城,迎戰八方來敵。

    又想讓他留下來。

    他收起軍報,瞥了唐逆一眼,轉而望向東北方,「我想聽聽唐將軍的高見。」

    他接手這支兵馬,才不過數日,對麾下將領都不熟悉,雖然已排除夏侯淳的舊部,也還沒摸清軍心。唐逆卻不然,他隨這支兵馬征戰多年,在軍中積攢下威望,極受將士們愛戴。

    此人的意見很重要。得到他的支持,接下來任真頒布軍令時,就不必存有顧忌,擔心眾軍抗命不滿。

    唐逆微微沉吟,也不拘謹,率性答道:「末將以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侯爺不必受朝廷干擾,應當站在自身立場上,作出最合適的決斷。」

    顯然,這話裡有話。

    任真不由轉過身,跟他對視,有些詫異,「不受朝廷干擾……你的意思是,我不該留在京城?」

    唐逆頷首,沉聲答道:「我想,憑侯爺的戰略眼光,肯定能看得出,十六路叛軍看似浩蕩,實則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之所以敢舉兵,最重要的信心源頭,還是來自北海。」

    他性情耿直,說出這話,倒不是在溜鬚拍馬。經過邙山伏擊戰後,他跟眾多將領一樣,都對任真的膽略氣魄折服。如此奇謀妙計,力挫陳白袍,怎可能是夏侯淳那慫包想出來的!

    他看著任真,繼續說道:「擒賊先擒王,只要先把挑頭的北海舊皇族鎮壓下去,其他叛軍喪失領袖,軍心渙散,不足為慮,到時再各個擊破便是。」

    任真不置可否,默默思忖著。

    這場叛亂的首倡者,自然是北海無疑。出師須有名,十六路義軍討武,打的旗號就是光復高唐,迎立明君,至少在名義上,他們都擁護北海高家。

    唐逆說得沒錯,北海聲勢最大,只要把這支叛軍蕩平,剩下的都是癬疥之疾,自會土崩瓦解。

    任真打定主意,說道:「將軍所言,深合我意。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啟程北上吧!」

    這時,唐逆忽然皺眉,生出遲疑,「但是問題在於,時間能否來得及。就怕北海還沒平定,其他十五路勢不可擋,先一步攻上長安城頭,令皇朝覆滅……」

    任真暗笑,腹誹道,你放心,有我在,時間肯定來不及,我本來就沒打算替那女人守皇位,正好借十六路義軍之手,攻克長安,我再回師京城,摘走勝利的果實。

    他嘴上卻說道:「你放心,輕重緩急,朝廷分得清楚,肯定會立即將南線大軍調回,彈指之間,他們就能蕩平那群反賊!」

    他只是隨口說說,敷衍唐逆而已,此時並不知道,自己沒有說錯。南晉正在撤兵回朝,敬侯和血侯兩路大軍,真的就要回來了。

    後面發生的變數,超出他此時的預想。

    唐逆見狀,不再有顧慮,用力點頭,「好,我這就去傳令!」

    ……

    ……

    兩日後,任真率軍抵達龍城。

    從長安往北,到北海之間,有兩座最大的關隘,分別是山海關和龍城。山海關位置更靠北,首當其衝,雖然有夏侯淳的親軍火速馳援,在鏖戰一晝夜後,最終還是無力抵抗,被浩大的叛軍攻破。

    山海關失守,最艱巨的禦敵使命,落在了龍城城頭。此地若再淪陷,叛軍將長驅直入,殺進長安城,北唐朝廷也就大勢已去。

    任真一進城,就親自巡視城防,佈置各處城防,命令全軍做好持久戰準備。

    然後,他又回到帥府,聽取關於北海的情況。

    據山海關的敗兵匯報,北海叛軍竟多達三十萬人,遠遠超過任真的兵力。不過,好消息是,叛軍士兵的戰鬥力不強,缺乏戰鬥素養,基本只能採用人海戰術,靠人數硬拚。

    對於這個情況,任真心知肚明。高家蓄養的精銳私軍,人數絕不可能太多,叛軍之所以兵多將廣,其實是因為招募了大量的流亡難民,解決他們的溫飽,才形成如今的規模。

    而這群難民,大多數又是在任真授意下,領了趕路口糧,才順利逃到北海的。任真的初衷很單純,不忍見餓殍遍野,於是順手指條餬口的生路。

    他清楚,攻心為上,要擊潰叛軍的攻勢,其實不用太複雜,只需抓住他們的軟肋,瓦解軍心即可。

    無論國戰,還是內亂,糧食始終是決定今年北唐國運的命脈。

    接下來,他又瞭解到一些更具體的情況。

    叛軍的主帥,叫高士誠,是以前的北海太守,同時也是高家的當代家主。此人雖身份煊赫,名氣卻不顯,這源於他一直韜光養晦,深居不出,避開世人的視線。

    直到今年,兩朝全面開戰,他察覺到戰機降臨,才嶄露野心,親率大軍南下,屢戰屢勝,勢不可擋。此人的武力和智謀,俱是當世一流,不容小覷。

    在高士誠麾下,有不少猛將,被封作五虎八驃,聽起來威風凜凜。其中三位,這一路上的戰功最卓著。

    有名精瘦老者,叫魏君子,據說是三先生魏錚當年的義兄。

    有名中年書生,叫楊靖,此人打扮儒雅隨和,上陣殺敵時,卻是彪悍異常,令人膽寒。

    還有名獨臂大漢,叫郭康,手持一柄開山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衝鋒陷陣,流露著悍不畏死的拚勁。

    匯報軍情的那名將領,明顯是被這群人殺破膽,描述地繪聲繪色,任真卻是哭笑不得。

    緣分這種東西,真是妙不可言。他在荒原上遇到的牛家村老少,如今成了叛軍主力,楊靖和郭康,竟跟他在龍城相會。

    大爭之世,何以自處?當時,任真曾告訴楊靖,要從自身處境出發,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今非昔比,雙方各為其主,對方已不再是卑微的難民,即使正面相見,從自身立場出發,他們恐怕也不肯相認。

    想起那日的情形,任真心意微動,起身從行囊裡翻出一塊玉珮。

    這是臨分別前,楊靖執意贈送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說,日後萬一兵戎相見,他會知恩圖報,退避三舍,不敢跟任真為敵。(第333章)

    如今一語成讖,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言而有信。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9
第432章 真君子

    反正是隨手得到的信物,他原本就不抱希望,便談不上失望,又何妨一試。

    他派人把范東流叫來。

    當日,為了平息難民暴亂,他帶著范東流勇闖難民潮,除了他之外,只有小范公子認識楊靖。讓此人去聯繫對方,再合適不過,而且,他一直有意栽培范東流,交派任務也算是種歷練。

    未幾時,范東流趕到。

    任真屏退左右,將玉珮遞給這位其實比他年長的才俊,說道:「運糧南下時,你肯隨我平息暴亂,頗有膽色,我很欣賞你這點。今日又有個類似的任務,我想派你去執行,你可敢獨闖敵營?」

    聽到獨闖敵營這個詞,范東流神色微凜,謹慎問道:「軍令如山,屬下自當遵從,只是不知,具體是何任務?」

    任真微笑頷首,對他的表現很滿意。

    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他見過不少,基本都是繡花枕頭,貪生怕死,不堪重任。像范東流這樣,臨危不懼,能有服從命令的軍人意識,已經很難得。

    「當時帶頭搶糧的,是三名修行者,其中有個中年書生,叫楊靖,如今就在叛軍裡當副將。他曾對我許諾,日後必報贈糧之恩。你想辦法混進敵營,憑此信物,去把他請來。」

    范東流恍然,他對外柔內狠的楊靖印象很深,迅速記起此人。

    他收好玉珮,毫不猶豫推辭,領命而去。

    任真對他愈發賞識,等他離開後,又看向沉默而坐的海棠,面色遲疑,欲言又止。

    海棠看在眼裡,於是站起身,淡淡地道:「有事直說就是。悶在城裡太無趣,我正好想出去走走,你不會打算把我當家眷對待吧?」

    昔日的劍聖出手,當然比其他人穩妥。如今的伴侶出手,還有人比她更可靠嗎?

    任真訕訕一笑,知道自己的意圖被識破,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也不算大事。我有點不放心,要不,你這個未來的師母,替我暗中保護范東流一趟?」

    范東流是棟樑之才,歷練歸歷練,他不想看到此人出事,栽在叛軍手裡。日後,小高攀登基後,還得倚仗范東流這樣的忠臣輔政,他要提早物色合適人選。

    海棠雷厲風行,沒有搭腔,徑直走向屋外。

    嘴角噙著笑意。

    兩人離開時,天色已黑。

    約莫半夜二更時分,范東流回城。

    他幸不辱命,悄悄將楊靖帶到任真面前。海棠隨後返回,默默陪在任真身邊。

    楊靖取下黑斗篷,凝眸確認任真的面容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謙恭地行禮。

    「一別數月,不想今日能跟恩公重逢。您的救命之恩,楊某沒齒難忘,豈敢食言,這次必定竭力報答,聽從您的吩咐!」

    說罷,他一揖及地,鄭重至極。

    故人重逢,任真也有些歡喜,連忙將楊靖托起。

    他內心欣慰,楊靖言出必踐,讓他看到希望。看來,北唐並未徹底道德淪喪,不可救藥,仍存在正直信義之輩,只是埋沒於市井間,鬱鬱不得志而已。

    他請楊靖坐下,微笑說道:「先生言重了。你若想保命,只需棄難民而去便是,又哪輪得到我來救命?你心存仁義,不忍捨棄父老鄉親,這是善舉,我理應盡些綿薄之力。」

    聽起來是客套話,卻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能在顛沛流離之際,幫扶弱者,相濡以沫,楊靖的品行毋庸置疑。今夜冒著通敵的罪名,趕來相見,更足以印證這點。

    楊靖笑容依舊和藹,如沐春風,只是,他額頭上多出一道傷痕,明顯滄桑許多。

    「我偷偷出營,不敢耽誤太久,就沒法跟恩公徹夜敘舊了。不過您放心,楊某說話算數,您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就是,我跟郭康絕對幫您辦到!」

    任真會意,神情專注,真誠地道:「好,我就不兜彎子了。當初分別前,你說願意退避三舍,不跟我為敵,其實我也不想跟故人兵戎相見,不如這樣,你們暫退五十里,雙方休戰半月,如何?」

    楊靖聞言,目光微凝。

    趕來的路上,他就在猜測,本以為任真會勸他率軍投降,或者充當內應,攻陷北海叛軍。卻沒想到,任真並未得寸進尺,只是讓他兌現承諾這麼簡單。

    他沉默一會兒,抬頭說道:「義軍的情況,您應該清楚,我和郭康都是副將,雖掌握部分親信兵力,仍要聽從高士誠差遣。退兵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說服他,但需要一些時間。」

    當初,他鼓動難民潮前往北海,謀到吃軍糧的生路,的確在難民心中建立起極高威望,忠心追隨者不少。

    然而,一切的基礎都是糧食,北海高家是供糧的地主,難民們是手下混飯的長工,不可能真的拋下飯碗,再跟楊靖投靠昏暗的朝廷。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所以說,楊靖雖有心報恩,其實也很難辦,只能智取,不敢貿然背叛高士誠。

    任真知道他的苦衷,說道:「這倒無妨,明日兩軍交戰,我不會手下留情,所以,你和郭大哥的部下不要爭當先鋒,以免傷亡。到時,義軍大敗而歸,你再趁機諫言,請求退兵休整就是。」

    對於守住龍城,他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他手裡的是朝廷正規軍,經歷過國戰的考驗,戰鬥力強悍。

    六百架連弩齊射,連陳白袍都招架不住,更何況一群烏合之眾。

    楊靖心思機敏,一聽就懂,皺眉說道:「這樣最好不過,只要你們能重挫我軍,高士誠必會膽怯。為了謹慎起見,我勸他退兵觀望,等候其他義軍,也在情理之中。不過……」

    他看著任真,表情沒有放鬆,沉聲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拖不了多久,遲早會有大決戰。況且,這次共有十六路義軍起事,恩公要替朝廷守護江山,疲於應付,根本不能耽擱時間。」

    他不清楚任真的真實立場,以為恩公是大忠臣,想憑一己之力,平定全部叛亂,守住武唐皇朝。

    任真微微一笑,對他的憂慮毫不在意,「這些都好說,我自有計較。你只需要保證,能拖住高士誠,半月之內不再攻城,就是對我莫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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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還不能反

    半個月時間,足夠他去做很多事情,平定北海叛亂。對他而言,動用武力剿滅叛軍,絕非最好的選擇。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清楚,這支龐大軍隊是由難民聚集而成,他們流離失所,被迫投奔北海,實屬無奈之舉。要對這群人大舉殺戮,他於心不忍。

    他既然把難民引上起義的道路,就得為他們著想,以和平方式化解大規模的戰爭。所以,必須先暫時停戰。

    楊靖不再猶豫,當即應允,「好!既然您這麼說,我就算豁出性命,也會兌現承諾,為您拖夠時間!」

    任真肅然起敬,站起來朝他作揖行禮,「如此就有勞了,我先替數十萬將士謝謝你!」

    楊靖不明所以,跟著起身,有些侷促,「您這是……」

    任真笑而不語。

    慎重起見,他還不能完全信任楊靖,將整個計畫和盤托出。讓此人退兵停戰,也是相對穩妥的選擇,不必擔心對方使詐。

    楊靖見狀,便不追問下去,卻也沒告辭,朗聲說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難得江湖重逢,在下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說與恩公聽。」

    說這話時,他用餘光瞥向旁邊的海棠,顯然是在暗示任真,應該屏退左右。

    任真看在眼裡,淡淡一笑,「先生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楊靖表情莊重,沉聲道:「初次相遇時,我曾請教過,您要走的路是什麼,當時您閉口不談。那時雖有外患,好在皇朝內部尚穩,您的處境也算安定,我不便多說什麼。

    時過境遷,如今卻大有不同。群雄並起,舉世伐武,朝廷已岌岌可危,傾覆只在朝夕之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試想,一旦京城被攻破,皇朝不復,以後您將如何自處?」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任真的臉色。

    「當然,您別誤會,我並非想遊說您倒戈,更不敢質疑您的軍事才能,我只是認為,武氏已喪失民心,八方皆敵,您也該給自己留條退路,沒必要死心塌地,在那女人身上孤注一擲。」

    他單純地以為,任真情願替女帝賣命,跟武唐皇朝共存亡。

    任真眨了眨眼,不動聲色,「你想說什麼?」

    楊靖沒從這話裡判斷出情緒,索性開門見山,「我想說,您手裡握有大軍,就佔據主動權,不必把立場表露太明確,得罪其他勢力。您可以坐觀風生水起,進可攻,退可……」

    說到進時,他手指向北,說出退後,他沒再說下去,而是右手用力一頓,指向南方。

    任真聽懂了,眉尖一挑,「讓我也謀反?」

    楊靖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我可沒這麼說。不過,縱觀全局,從兵力分佈來看,您算是第十七路。」

    討武義軍共有十六路,只要任真願意,當然可以成為第十七路。

    任真坐回主位,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靖以為他在猶豫,趁機鼓動道:「自立門戶,絕對勝過寄人籬下。您替朝廷出生入死,即使大功告成,最後又能收穫什麼?無非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罷了。

    但是,如果您選擇靜觀其變,跟北海義軍對峙不動,坐視群雄逐鹿中原,顛覆武唐皇朝,那麼,您將會成為一方諸侯,而且是實力最強的那位!

    反過來說,如果朝廷使出雷霆手段,將南方大軍盡數調回,就算能平定眾多義軍,您也不必擔心朝廷問罪,畢竟,是你擋住了最兇猛的北海一路,不僅無過,而且有功,豈非萬全之策?」

    這些道理,任真心裡透亮,只是沒表露出來而已。難得楊靖有這份心,想替他出謀劃策,找到最明智穩妥的選擇。

    他抬頭看著楊靖,問道:「在你眼裡,怎樣才是對北唐最好的局面?為了一己私利,任由群雄割據,重回春秋亂世,民不聊生,那我豈不是千古罪人?」

    楊靖頓時語塞。

    任真繼續說道:「你心裡想的,只是救眼前的難民,有沒有想過,得救整個北唐?我要是採納你的建議,冷眼旁觀,令天下大亂,那麼,我跟你們要討伐的武氏並無區別。」

    楊靖緩過神來,凜然答道:「不,恩公以蒼生為念,這便從根本上勝過那婦人。我們起兵伐武,是要另立明主,您能這麼想,必然是最佳人選,我願擁您為君王!」

    說罷,他跪倒在任真面前,姿態虔誠。

    任真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起來吧!心意我領了,但我不需要你的效忠。我有自己的判斷,不會走你提供的這條路。」

    他想廢黜女帝不假,不想北唐大亂也是真。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必煞費苦心,直接率軍起義就是了。他要保住北唐,竭力避免亂世形成,就得先平定叛軍,過後再殺回京城勤王。

    他不會作壁上觀,唯恐不亂。他的初衷決定了,接下來停戰的半個月裡,他的目標並非南方的京城,而是這路叛軍的巢穴——北海。

    他陳白袍能想得出奇襲,我任真難道就想不出來?

    只要他輕兵偷襲,直搗黃龍,搗毀北海老巢,此地的叛軍就喪失根基。糧草斷絕後,叛軍會不戰自亂,難民們失去了從軍動力,只能乖乖投降。

    兵貴神速,他的行動要快。

    見自己的提議被否決,楊靖神色一黯,起身說道:「既然您心意已決,我就不再多嘴了。您放心,我這就回營,跟郭康合計退兵的事!」

    說罷,他行禮告辭。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一直沉默的海棠開口,輕聲說道:「其實,他的建議不無道理,你沒必要插手叛軍的事。」

    她看得出來,任真率軍迎戰北海叛軍,並不是在演戲,而是要動真格的。與其拼得兩敗俱傷,還不如虛與委蛇,成為一方諸侯。

    任真面帶苦笑,搖頭道:「你不明白,想擁立新君,也得名正言順才行。把武清儀殺死,皇位就只能落在高家身上。北海這一趟,我不得不去。」

    他眼眸微眯,寒光綻放,「北海蟄伏多年,以龍興之地自居,始終是朝廷的心病,不敢拿他們開刀。這次我親自去,一定要恩威並用,根治這塊頑疾!」

    海棠若有所思,問道:「聽你的意思,皇帝人選有著落了?」

    任真點頭,在她面前毫無隱瞞,「是襄王高澄的遺腹子,如今還在秋暝山。我要派人把他接來,再帶去北海,讓這北唐天下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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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空手套白狼

    楊靖離開後,任真便通知李慕白,派墨家強者回秋暝山,火速將小不起接來。

    安排妥當,已是深夜,他身心俱疲,匆匆洗漱完畢,準備入睡,迎接明天的兩軍對陣。

    然而,門房忽然通稟,有客人來訪,令他的睡意頓時全無。

    那名帖上只寫了一個字,庸。

    平庸的庸,當然也是庸王的庸。

    任真心思敏捷,聯想到這一層,詢問來者的樣貌打扮。門房說天黑看不太真切,不過,是個很肥胖的中年男子。

    任真心神驟緊,果然是高瞻。他本想避而不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改了主意,會會這位不速之客。

    昔日雍容富貴的庸王,如今已成為朝廷重犯,四處流竄,按理說不敢輕易暴露,出現在官軍視線裡。他既然冒著被擒的危險,夤夜造訪,必有要事相商。

    剛才楊靖說得對,身處亂世,沒必要涇渭分明,把立場定得太死,與其將高瞻拒於門外,還不如客氣相迎,權當交個朋友,少個敵人,給自己留條後路。

    高瞻被請進大堂裡。

    為了隱藏行蹤,他獨自而來,穿著件糙布大褂,頭戴斗笠,風塵僕僕。若非遇見舊相識,恐怕沒人會相信,這就是那位在京城位極人臣的親王。

    摘下斗笠後,他拱手行禮,打量著任真的面容,溫聲道:「久聞君侯大名,可惜一直無緣得見,想不到,咱們竟是在偏遠的龍城相會。」

    任真請他落座,淡淡說道:「王爺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或許早就清楚,我造訪過你的雲煙坊。所以,今夜算不上初次見面。」

    他對表面忠厚的奸詐之人素無好感,此時不溫不火,並沒表露出太多熱情。

    顧海棠坐在高瞻對面,卻是暗暗戒備,如臨大敵。以她的眼光,自然能看得出,高瞻返璞歸真,已超凡脫俗,晉入八境之列。

    大宗師降臨,對任真的安全是巨大威脅。

    高瞻滿面春風,笑容和藹,答道:「侯爺謬讚。上次的事,我確實知情,所以我得承你的人情。多虧你派人刺那一劍,又在朝堂挺身而出,助我脫離樊籠。」

    這說的都是舊事。實際上,他之所以敢現身,正是因為在離京前,長子高基替他告病還鄉,差點被女帝駁回,關鍵時刻,多虧任真出面說情,才放他們父子逃出生天。

    當時,任真雖出言求情,卻也暗暗警示高基,他已洞察南溪山的底細,沒被蒙在鼓裡。如此情形,依然放虎歸山,足以說明,他並非真心效忠朝廷。(第232章)

    基於這點,高瞻睿智地判斷出,任真也有不臣之心,兩人應該有共同的目標,可以發展為盟友或同黨。退一步說,即使任真拒絕結盟,也不至於跟他這位大宗師翻臉動武。

    在逃出京城的路上,他曾教育過兒子,舉世伐武的關鍵,不在於誰來振臂一呼,而是如何控制軍隊,讓朝廷裡掌兵的權臣倒向自己。(第238章)

    如今,舉世伐武的大戲已然拉開,平叛的兵權落在任真手裡,他的戲份至關重要。

    高瞻清醒地意識到,只要把任真說服,爭取收為己用,那麼,北唐唾手可得,無人是他的對手。

    所以他才冒險登門,憑三寸不爛之舌,親自來當說客。

    任真見他談笑自若,看不出絲毫憤恨的情緒,不免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恨我。畢竟,我不僅派人行刺於你,還揭開雲煙茶的秘密,毀掉了你苦心醞釀的計畫。」

    高瞻聞言,淡淡一笑,「願賭服輸,你技高一籌,能破解雲煙茶蠱,我沒什麼好記恨的。更何況,我的屬下失手,令你險些喪命,我也深感愧疚,如此一來一回,咱們正好兩清。」

    言語間輕描淡寫,並不意味著,能真的一笑相泯。

    任真點頭,「這麼說來,咱們之間再無恩怨。你現在是通緝要犯,今夜主動跑到我面前,應該不是來跟我算這些舊賬吧?」

    「當然不是,」高瞻不想兜彎子,坦然說道:「我來見你,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一個裂土分疆、世襲封王的機會。」

    任真愕然,對這答案始料未及。海棠盯著高瞻,也露出疑惑之色。

    高瞻解釋道:「你肯定已收到軍報,北方各州郡紛紛起義,高舉討武大旗,一齊殺向長安。伐武浪潮波瀾壯闊,摧枯拉朽,朝廷主力卻還在南方征戰,根本無力抵抗。」

    他輕捋鬍須,眼神裡充滿信心,「僅憑你這一路兵馬,獨木難支,怎可能擋得住足足十六路義軍?武清儀大勢已去,皇位必會重歸我們高家。蔡侯爺,難道你想為那毒婦殉葬嗎?」

    他胸有成竹,神采飛揚,儼然一副宰執天下的氣派。

    任真反應極快,說道:「我聽懂了,你是來勸降的,想拿十六路叛軍威懾我,讓我投入你們高家的麾下?」

    高瞻微笑點頭,下巴贅肉抖動,小眼眯成一線,「侯爺果然聰慧至極,一語中的!識時務者為俊傑,與其負隅頑抗,替他人賣命,還不如棄暗投明,為自己搶下開國首功!」

    任真沉默不語。

    「你得明白,義軍勢不可擋,志在必得。等到大局已定,你再想歸順,恐怕就晚了。而現在,只要你肯起義,為朝臣作表率,我承諾,到時會封你為一字並肩王,世襲罔替!」

    聽他的口氣,分明是把自己當做未來的皇帝,提前許下封賞。

    任真看著他,問道:「如果我沒記錯,叛軍的主帥是高士誠,北海高家擁戴的人是他,並不是你,對吧?」

    短短一問,深中肯綮。

    高瞻坐在這裡高談闊論,看似運籌帷幄,縱橫捭闔,實際上,他手裡只有三萬兵馬,少得可憐,還是從王桀手裡搶來的。還沒成氣候,就想給任真畫餅充饑,空手套走二十萬精銳。

    他的胃口不小,然而,任真豈是泛泛之輩?

    見自己的意圖被識破,高瞻從容不迫,冷笑道:「高士誠?他算什麼貨色,也配當大唐之主!你信不信,就算十個高士誠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

    任真默不作聲,一臉不信。

    氣氛頓時尷尬。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07:21
第435章 但使龍城飛將在

    高瞻乾咳一聲,皮笑肉不笑,「高士誠之所以起義成功,麾下統領三十萬軍隊,憑的是什麼?是因為他有雄才大略,還是說他譽滿四海,眾望所歸?」

    任真沒有搭腔,等著他的下文。

    高瞻側身而坐,不屑地道:「都不是,他暫時得勢,僅僅因為他是北海高家的家主罷了!就算沒有他高士誠,那些老祖宗推舉別人上位,照樣能起事,形成如今的局面。」

    任真淡淡地道:「不錯,在大唐國民眼裡,具體由誰站出來帶頭,登高一呼,本身並不重要,只要那人是北海皇族即可。但問題在於,你不是北海之主,手裡沒兵,就沒有號召力。」

    言外之意,哪怕高士誠是個廢物,只要他是家主,僅憑這一點,就遠比你強,你不服也不行。

    高瞻眯著眼眸,陰陰地道:「我尊為親王,是先帝的胞弟,血脈最正統尊貴,難道會比不上老家的一條看門狗?你信不信,只要我殺死高士誠,取而代之,各路義軍只會更擁戴我!」

    任真眨了眨眼,心裡嘀咕道:「這點我信。可惜你想不到,你大哥高澄還遺留骨血在世,他要是站出來,比你更得人心……」

    高瞻見他還在沉默,沉聲道:「你不信也無所謂,我來找你談判,手上豈會沒有資本?待會離開後,我就會率領親軍,連夜突襲北海軍,攻其不備,殺死高士誠!」

    「親軍?」任真不由一愣。

    隴西遭遇戰發生在短短數日前,他還不知道,高瞻不僅吞併了王桀的幽州衛,更是趁蕭鐵傘率軍回京後,又攻佔隴西,擄獲大量物資,實力再次增強。

    此時,高瞻本人出現在龍城,就說明那支兵馬也來到北方,正暗中蟄伏著,虎視眈眈。

    高瞻淡漠地道:「我會證明我的實力,取代高士誠,成為十六路義軍的新盟主。到時候,我統帥雄兵,兵臨城下,你再戰敗投降,就不會有今夜這樣的封王良機了!」

    他確實打算待會偷襲北海軍,不過,他心裡沒有絕對的把握,畢竟雙方兵力差距太明顯,一旦戰局焦灼,他未必能殺死高士誠。

    因此,他決定先來遊說任真,指望能收為己用,用龍城守軍去攻打北海軍,奪取高士誠的盟主地位。

    然而,任真不冷不熱,沒把他放在眼裡,一怒之下,他才決定道出計畫,算是對任真下達最後通牒。

    聽到這番話,任真默默坐在主位上,沒有表態,思緒則在疾速運轉。

    高瞻半路殺出,想奪走北海兵權,這點出乎他的意料。他剛才已跟楊靖約定好,等明日兩軍大戰後,讓楊靖說服高士誠,退兵休養半月。

    高瞻即將夜襲北海軍,天亮以後,北海軍落在誰手裡,還尚未可知。高瞻奸詐狡猾,實力遠勝高士誠,如果讓他得逞,楊靖是否還能說動他,就會成為巨大變數。如此一來,偷襲北海的計畫也將受到影響,

    這個高瞻,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了。

    「我知道,你並非真心效忠朝廷,想擁兵自立,當一方諸侯。但是,你要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唐子民只擁戴我們高家!」

    高瞻聲色俱厲,振聲道:「順我者昌,今日你若不降,日後必無你立足之地!」

    以勢相迫,以爵相誘,他這套威逼利誘的說辭,應該能恫嚇住不少心志不堅的對手。可惜,他遇到的是任真,壓根就不吃他這一套。

    任真很快拿定主意,臉上泛起玩味的笑容,「我聽你的話意,似乎你很有信心打贏這場戰爭?敗的人一定是我?」

    「這是當然!」高瞻毫不猶豫,義正言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武清儀昏庸無道,已盡失民心,我們是正義之師,要推翻武家,還政高唐,此乃大勢所趨,不可阻擋!」

    任真冷笑道:「少跟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很有本事?我還真不信,只要由我坐鎮龍城,你能再前進一步!」

    前世他很喜歡一句詩,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恰好今日,他駐守的也叫龍城,一夫當關,他倒要看看,自己發起狠來,還有誰能叩開這座雄關!

    高瞻臉色驟變,寒聲道:「這麼說,你是決心要跟我為敵?」

    「廢話!」

    高瞻勃然起身,怒極反笑,「好,好!既然你妄自尊大,那咱們走著瞧!」

    他氣沖沖拂袖,準備揚長而去。

    這時候,任真也站起身,戲謔道:「走著瞧?誰說讓你走了?」

    他右手輕抬,腕上六合劍綻放而出,落在掌間。

    他已想好,讓高瞻掌控北海軍,日後只會更難對付,非要選擇對手的話,他還是希望由高士誠來對陣。

    既然如此,今夜高瞻主動送上門,那就趁天地人和,將其一舉殺死,免得養虎為患,讓他發展成氣候。

    海棠一直陪坐在旁邊,跟任真心意相通,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她便縱身而起,彈射到門口,堵住了高瞻的退路。

    兩人一前一後,雙劍合璧,要鬥躋身八境的高瞻!

    高瞻眯眼,摩挲著發白的指節,輕笑道:「憑你們倆,就想留住我?」

    海棠是准七境,任真剛入六境,從境界上看,高瞻確實有資本看輕他們。況且,八境的生命力極頑強,即使是同境對決,都難以阻止對方,更別說跨境挑戰。

    八境隨心所欲,這也是高瞻敢孤身前來的底氣。

    這句嘲諷剛說出口,他臉上笑容陡然凝固。

    門外的夜色裡,一名黑衣男子悄然走出,滿頭銀發隨風飄舞。

    「李慕白,你真要攔我?」

    高瞻攥著拳頭,眼角開始抽搐起來。

    非攻墨守,李慕白的堅韌防禦舉世無雙,此人若拼盡全力,封堵住退路,那麼,他未必能衝殺出去。

    在現身之前,他曾派人探察過任真軍中的情況,知道楊玄機已離開,只剩一名大宗師蟄伏,才敢冒險來見。

    只是他沒想到,最糟糕的局面出現了,曾經放走他的蔡酒詩,竟然真敢跟他硬拚。

    李慕白站在門口,沒有答話,宛如一座黑塔。背後夜風呼嘯,他的衣衫卻紋絲不動,身畔空間俱被禁錮。

    高瞻見狀,情知硬衝不是辦法,於是轉身盯著任真,眼神狠戾。

    「那就別怪我痛下殺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5 07:22
第436章 金剛不壞

    從高瞻的眼神裡,任真看出了他的心思。

    大堂裡有四人,修為最弱的是任真,最具有話語權的也是任真。一旦任真被挾持成人質,李慕白等人投鼠忌器,就只能放高瞻離開。

    對高瞻來說,這似乎是最輕鬆的脫身之計。

    任真意識到這點,仍無所畏懼,按劍向前,「李叔先別出手,讓我倆試一試他的深淺。」

    他跟無心交戰時所受的傷還沒痊癒,但在這節骨眼上,高瞻的矛頭對準了他,他必須要振作起來,先粉碎對方的挾持意圖。

    上次他和海棠當面聯手,而非隔空合璧,還要追溯到進京以前。如今兩人的修為不可同日而語,再次配合時,爆發出的戰鬥力無可估量,連他自己都心生期待。

    他猛然踏步,手中長劍刺出,殺向高瞻。

    大堂裡空間侷促,再加上他內傷未癒,不敢跟高瞻硬拚,所以他並未施展飛劍,而是親身衝過去搏鬥。

    澎湃真力綻放,裹挾著劍身,以右臂為中心攪動,疾速旋轉成一道白色氣流,狀如龍卷,精純而鋒利,筆直絞殺向前。

    這是劍六蛟龍。

    海棠心有靈犀,同時從高瞻背後襲來,長劍震顫搖晃著,浩蕩劍氣延展成一道扇面,宛如鳳凰展開絢麗羽翼,殺意凜然。

    這是劍九鳳凰。

    六九式同出,兩人一齊發難。

    高瞻站在中間,冷哼一聲,渾身肥肉抖動,快要撐破布衣,「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他轉過身,無視了身後海棠,任由攻襲後背,傾瀉八境雄渾內力,只顧轟拳砸向任真。

    看起來是近乎搏命的戰術。

    任真大驚,急忙收回劍招,以他的六境功力,當然遠無法跟高瞻正面抗衡,他不得不避開這一拳。

    他身形很快,飄然左移,變幻招式前刺,六合劍似慢實快,寒光閃爍,轉而使出劍四快雪,朝著高瞻的脖子抹殺而去。

    高瞻雖然肉軀肥胖,不易挪身,那隻手卻很靈活,面對任真的疾速變招,從容收拳,伸出五指抓向那劍,儼然是要空手奪白刃。

    便在這時,海棠的劍到了。

    道道鳳凰劍羽,鋪天蓋地一般,同時刺在高瞻背部。

    嗤、嗤……

    劍氣將那件布衣絞碎,露出肥厚皮肉,竟然綻放金燦燦的光芒,好似黃金澆築,璀璨無比!

    一時間,整個房屋都氤氳在金光中。

    不止如此,他的皮肉變成銅牆鐵壁,剛硬不破,劍氣斬在上面,不僅未能傷到分毫,甚至沒有留下劍痕,卻火花四濺,發出錚錚金石之音,尖銳刺耳。

    他的肉身,太恐怖了!

    也是在這時,高瞻的手形如鷹爪,探空一抓,精準地捏在六合劍上。

    任真驚呼失聲,倒不是因為前方的金光大盛,而是他清晰感知到,高瞻指間爆發精悍真力,急遽壓縮向劍身,竟要將其硬生生捏斷!

    以指力斷劍,這道行實在恐怖,任真不敢遲疑,讓他毀掉自己的本命,左掌猛然轟出,天眼金光如潮,洶湧撲向高瞻面部。

    高瞻眼眸驟眯,看出這金光的非凡之處,暴喝一聲,鬆開掌間的六合劍,疾速朝後撤,試圖避開天眼光華。

    別看他肥胖如豬,平時動作遲緩,此時的身形靈活至極,從旁邊看去,更像是一枚重型炮彈,決然轟向後空,龐大身軀呼呼生風,令空間震顫。

    這一退,避開了任真的天眼,同時也是猛烈的衝擊。他憑藉強悍肉身,如蠻牛橫衝直撞,朝海棠攻來。

    海棠隨之倒退,表情凝重至極。

    她真沒想到,剛才自己那一劍,居然無法損傷對方分毫,被其以肉身硬扛下來,簡直是不破金人。

    眼前這一撞,來勢洶洶,樸實無華,卻比任何招式都直接有效。她被步步逼退,眼看快要退到李慕白面前,李慕白正準備出手,海棠卻收住身形。

    她高擎長劍,全部真力傾瀉,自上往下,如巨浪滔天,排山倒海,朝高瞻身軀砸落下來。

    如果正面碰撞,以她的准七境內力,絕對會輸給高瞻。她很聰明,選擇了劍一孤獨,沒有迎來,而是居高臨下,把高瞻拍落在地,而非強行頂撞回去。

    轟!

    高瞻雙腳墜地,將鋪的石板盡數震裂,深陷下去。

    他赤裸著上身,金光籠罩全身,宛如一尊肥胖福態的彌勒佛,法相莊嚴。

    任真站在前方,看著這一幕,難以掩飾心頭的震驚,「金剛不壞身……你是佛家弟子!」

    他跟佛家兩大高僧是摯交,對金剛不破法門略有瞭解。他原以為,天下再無人能鑄煉金剛身,萬萬想不到,這位深藏不露的庸王,竟是如此高深難測。

    高瞻轉過頭,金光照射著他近乎臃腫的面部,明暗映襯下,形成數處陰影,反而顯得猙獰可怖。

    「世人只知墨守堅韌,又豈知佛法精深,還藏有一門金剛身,同樣堅不可摧!若非我刻意藏拙,將計就計,哼,你以為刺客真能刺傷我?!」

    面對梁王屬下的無數次暗殺,他之所以安然無恙,最大的倚仗就是這門佛宗秘法。至於李鳳首刺那一劍,自然是他為了脫身,故意受傷而為。

    任真表情複雜,問道:「你跟南晉有瓜葛?」

    高瞻置若罔聞,轉身看向門口的李慕白,獰笑道:「憑這倆娃娃,不可能破開金身。至於你,跟我一樣,守強攻弱,誰也奈何不了誰,你們憑什麼殺死我?」

    他敢獨闖敵營,果然有足夠強硬的保命絕技。

    李慕白眨了眨眼,反問道:「你又憑什麼衝出去?」

    高瞻微怔,寒聲道:「我會讓你乖乖把我送走!」

    他回過身,緩緩走向任真。每踏出一步,他腳下的地面便震顫一下,石板盡裂。

    任真見狀,深吸一口氣,攥緊手中劍,「只用孤獨九劍,看來確實殺不死你。你修佛門金身,我也只好出殺手鐧了!」

    孤獨九劍是劍聖絕學,本身威力無窮,然而,他和海棠修為內力尚低,不敢跟高瞻正面比拚,有所顧忌,便無法淋漓發揮。

    純粹的劍術失效,那就只能動用強大內功,儘量彌補缺陷。

    高瞻聞言,有恃無恐,諷刺道:「殺手鐧?如果你是指左手的名堂,那你要失望了,我絕不會大意懈怠,被你偷襲得手!」

    只要金身不破,他就不用考慮其他防守,儘管避開天眼,擒拿任真即可,並沒有後顧之憂。

    任真皺起眉頭。

    即使他如法炮製,像對戰無心那樣,用天眼禁錮住高瞻的身形,但這金剛不壞實在太強橫,他依然束手無策。

    況且,海棠已離開脈泉,李老頭也逃離昆崳山,無法萬里借劍,他便缺少殺死對手的致命一擊,只能另想辦法。

    他揚起長劍,凜然道:「不,我說的是劍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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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井

    劍一孤獨,乃任天行所創,後來傳授給海棠。

    劍二至劍九,皆是海棠的劍道領悟。

    劍十如來,劍十一春秋,出自任真的手筆,一者凌駕萬劍之上,一者蘊涵春秋儒意,凝聚著北唐儒劍兩道的神髓,並不只是簡單純粹的一劍。

    凡是悟劍,往往都需要特定的契機,通過外物環境啟發,才生出新的感悟。那麼,他在戰場馳騁數月,又是因何而悟,悟出了怎樣的劍十二?

    高瞻聞言,啞然一笑,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原以為你夠聰明,看來高估你了。你還沒看明白麼?在懸殊的境界差距面前,再精妙的招數,也只是花拳繡腿,哪怕有劍二十,你依然傷不到我!」

    以前,任真越級而戰,挑戰七境強者時,能憑藉跟海棠的默契交融,彌補境界內力上的不足,實現「1+1>2」的突破,獲得勝利。

    然而,八境是當今武道巔峰,實力要遠勝過七境,差距不啻天淵,更別提只在六境的任真。想跨過這道鴻溝,正面挫敗大宗師,是不可能做到的奇蹟。

    海棠作為昔日劍聖,最清楚第八境的雄厚底蘊,因而,任真數次追問時,她都只是說,能勉強從八境手裡全身而退,不敢想像正面交鋒,能笑到最後。

    上次任真死戰無心,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劍一到劍九,他使出渾身本領,都被無心輕鬆化解,沒法構成絲毫威脅。即使他催動天眼,攻其不備,也只能做到禁錮身形,最終還是依靠萬里借劍,才艱難擊退無心。

    眼前,孤獨九劍被破解,也在情理之中。如高瞻所說,倘若只是簡單純粹的一劍,那麼,劍十二必然無濟於事。

    任真明白他的意思,仍然提劍前刺,執著地殺向高瞻。

    六合劍上,真力再次滾滾而出,充斥著一股幽暗難明的意味,跟劍氣交融在一起,彷似黑蛟出洞。

    劍鋒橫斬而出,一往無前,筆直斬向高瞻胸部。

    另一側,海棠同時出招,她的六合劍上,劍氣潔白精湛,截然相反,宛如白綾被人拋出,直取高瞻後背。

    高瞻泰然而立,綻放的佛光更盛。他那一身肥肉,不再鬆軟顫抖,從遠處看去,極像是堅硬銅像,每處都富有力量感。

    「還不死心,那就讓你再刺一劍!」

    他昂首挺胸,不躲不避,任由前後兩劍砍在身軀上。

    金剛不壞身飽經考驗,對此他擁有絕對自信。連八境都無可奈何,憑這兩人的修為,又如何能損傷到他?

    嗤、嗤……

    兩劍一上一下,橫斬在高瞻的胸腹兩處,想將其斬為三段。然而,跟剛才如出一轍,劍鋒斬斫之處,真力迸發,沒能劃出絲毫痕跡,更沒濺起火星。

    所謂的劍十二,似乎還是沒能奏效。

    高瞻臉色卻霎時蒼白,痛嚎出聲,滿身肥肉劇烈顫蕩起來。

    「怎麼會這樣!」

    他一跺腳,胸腹部的肥肉上下搖晃著,變成具有彈性的金色皮球,彈射出精悍佛力,迅速震開兩片六合劍,對它們畏懼至極。

    這兩劍的可怕之處,不在於力道。

    它們斬在高瞻身上,意圖也非以劍氣破開佛力,而是隔山打牛,通過接觸體表,將某種神妙通玄的道意灌入高瞻體內。

    因此,高瞻體表的金剛防禦未破,卻已受了內傷,被兩劍傷及肺腑。

    兩劍通玄,非尋常劍道。

    任真和海棠被震退數步,見此情景,都喜形於色。這招劍十二,果然玄妙無窮。

    高瞻渾身抽搐,如同剛出浴一般,大汗淋漓。

    他攥拳克制透徹體內的痛楚,死死盯著任真,既驚又怒,「這絕不是劍法!」

    他深深感知到,有兩股氣流還在他體內遊走,上下盤旋,輕靈飄柔,本身並不強勢,而是飽含悠遠綿長的意蘊,後勁充沛,衝擊著經脈肌理,久久不見衰頹。

    越是巧力,打人越疼。

    它更像是老者的綿掌,而非少年的剛劍。

    如此生生不息的真氣,絕不可能是一名後生獨創,其背後必定大有淵源。

    任真揮劍,淡漠地道:「你以為有佛家功法,就立於不敗之地?我這一劍,底蘊不比你差!」

    話音未落,他手中長劍再出,襲向高瞻。

    海棠心有靈犀,反應絲毫不慢,兩人前後夾擊,幾乎是同時出劍。

    高瞻狠狠咬牙,這次豈敢託大,身形暴起,五指凝結成鉤,再次隔空去抓任真的劍芒。

    「大力金剛指!」

    這是他最得意的功法。在京城時,別看他平日遊手好閒,不曾打坐練功,其實在這隻手下了太多功夫。

    經過數十年苦練,他練成這門指法,出手迅猛如雷,而且指力恐怖,隔空奪走敵人兵器,如探囊取物,能硬生生將其捏碎。剛才交手,若非任真綻放天眼,六合劍必斷無疑。

    此時,他故技重施,又想奪劍,手法極其凌厲。

    任真有所戒備,不慌不忙,一邊撤劍,一邊側身左移,順勢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上方劈向高瞻左肩。

    又是在同時,海棠心意相通,同樣凌空躍起,揮劍劈向高瞻右肩。

    兩人的修為雖不如高瞻,身手速度卻足以碾壓這個胖子。電光火石,兩劍齊齊劈落,將高瞻強行按回地面。

    轟!

    高瞻墜地,兩肩承受著兩劍,仰天痛嚎。

    劍氣再次透過金剛身,朝他體內肆意灌注,情急之下,他雙掌反抓向雙肩,試圖趁機扣住雙劍。

    然而,任真反應極快,見好就收,在心頭暗唸一聲,「二!」

    他步伐再度左移,在高瞻身畔劃過四分之一個圈,這次又出一記橫劍。

    海棠會意,相應地右移,同樣使出橫劍。

    兩人默契配合,一上一下,雙劍平行,正好構成「二」字。

    高瞻撲了個空,眼見雙劍咄咄逼人,再次襲來,根本來不及調整姿勢,便雙掌齊出,倉促去抓劍。

    這一次,他的速度夠快,沒有讓雙劍斬在身上。但是,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那兩劍急遽遊走,隨著兩人的身形變幻,重新從上空劈落,呈現出「11」形狀。

    二橫二豎,這就是劍十二。

    名字叫井。

    橫豎都是二。

    不僅如此,經過二次變幻,此時,任真已出現在高瞻背後,站在他面前的人,換成了海棠。

    二人步伐靈動,盤旋遊走,恰好在高瞻身畔畫出一個圈。

    道生一,一生二,二者變化推演,衍生出無窮,這是太極兩儀。

    二劍黑白陰陽,便是出自道家,出自全真道的《兩儀參同契》,故而能跟佛家金剛軀匹敵。

    劍十二,實則是道劍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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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東宮太子

    李鳳首離開前,將參同契交給任真,囑咐他勤加修煉,最主要的意圖是讓他參透明兩知竅,便於相隔萬里求救,化解危機。

    任真不敢遺忘,將參同契分享給海棠,一起修煉這門功法。道家玄之又玄,博大精深,令兩人大開眼界。在修煉過程中,他倆觸類旁通,萌生出新的劍道感悟,合創出劍十二。

    用這招迎戰高瞻,不止外在劍術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他們能以道家內功彌補缺陷,跟高瞻正面抗衡,並且穿透金剛軀,挫傷他的體內。

    二人二劍,將高瞻鎖在井裡。

    高瞻深深領教劍十二的威力,不敢再讓兩人刺中,只能揮舞雙掌,疲於招架。他何嘗不想鉗住兩片六合劍,無奈自己的速度較慢,始終跟不上兩人的變招。

    任真和海棠心意相通,如同一體,無需以言語商量,隨心所欲,即可完美配合,流暢地變幻步伐和劍招,天衣無縫。

    兩人的身法越來越快,行雲流水,留下道道虛影,令人眼花繚亂。

    李慕白站在圈外,旁觀著這場廝殺,恍惚產生錯覺,像是黑白二氣在首尾旋轉,構成一幅太極陰陽魚,將高瞻牢牢囚禁在內。

    面對狂風驟雨般的襲擊,高瞻的破綻越來越多,被無數次砍中身軀,雖然仍舊金剛不壞,體內卻遭受道家參同契的瘋狂衝擊,已經千瘡百孔,經脈嚴重損傷。

    終於,他再也承受不住,猛然吐血,跌坐在地上。

    「我投降!」

    任真聞言,不敢大意,將劍緊緊架在他脖頸間,喘息著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現在才後悔,已經晚了!」

    他盯著高瞻,對眼前的情景難以置信,仍覺得有些夢幻。以六境降服八境,聽起來太誇張了,難道大宗師這麼容易擒獲?

    海棠站在旁邊,同樣警惕戒備。

    門口的李慕白走過來,說道:「除惡務必盡,必須立即殺死他,免得夜長夢多。」

    高瞻臉色慘白,嘴角滲出血跡,苦苦哀求道:「咱們無冤無仇,我從沒想過害你,你何苦非要逼我自爆?只要你肯饒我,我願意在你帳下賣命,助你成就霸業!」

    他為勸降而來,本以為任真也存有反心,是友非敵,卻沒料到,任真當場翻臉,還敢跟八境的他動武,又有無視金剛軀的折磨手段,令他內傷慘重。

    這是單方面的攻擊,而非兩敗俱傷,再纏鬥下去,任真還沒精疲力竭,他就會先經脈斷裂而亡,不得不認輸求饒。

    任真冷笑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是想假裝投降,過後再趁機溜走。你是八境強者,只要緩過這口氣,逃跑易如反掌,怎麼會為我效力!」

    沒有絕對優勢,休想馭使八境大宗師,他雖然想多找幾位幫手,卻並未利令智昏,被奸猾的高瞻矇騙過關。

    高瞻滿頭大汗,閉上眼睛,擺出任由宰割的姿態,「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

    李慕白站在旁邊,開口說道:「很簡單,只要你廢掉修為,我們可以饒你一命。」

    他並非不想殺死高瞻,斬草除根,但是,高瞻的金剛軀未破,任真縱然拿劍挾持他,也難以立即一劍封喉。

    功力未散之前,高瞻隨時都有逃跑的可能。

    高瞻面露苦笑,沮喪地道:「我如果廢除修為,喪失自保能力,到時你們再食言,我豈非枉送性命?大家都是老江湖,何必玩這種小把戲?」

    李慕白語塞。

    此時出現左右為難的境地。高瞻無力搏鬥,仍靠金剛軀支撐著,任真佔據優勢,有心要殺他,卻也沒法強行破防。

    「得不到好處,我不會饒你。這樣吧,你把修煉的金剛不壞法門謄抄出來,我確認無誤後,就會放你離開。」

    任真眨了眨眼,想出這個主意。

    從表面看,他是在索要佛家法門,實則藏著更陰險的用心。

    一篇功法,少說也得數千字,若想謄抄出來,需要花費一些時間。在這期間,高瞻不敢放鬆警惕,只能消耗內力,苦苦維持著金剛軀,很容易被拖垮。

    當功法抄完後,高瞻也虛脫無力,金剛軀難再,屆時,任真既得到功法,又沒必要對敵人慈悲,再輕鬆殺死高瞻,可謂一舉兩得。

    高瞻長嘆一口氣,神情落寞,「唉,明知你想拖延時間,我也沒辦法,誰讓我技不如人呢……」

    對他來說,繼續纏鬥是消耗,抄經文也是消耗,反正都會被拖垮,相比之下,還是選擇抄經文更好。至少他有喘息機會,又或許,任真真會兌現承諾。

    任真聞言,派人取來紙筆,交給高瞻。

    高瞻接過筆,瞥了任真一眼,「一直這樣舉著劍,你不嫌累麼?」

    任真反唇相譏,「你維持金剛軀,不也沒嫌累?」

    高瞻啞然,開始爭分奪秒,奮筆疾書。

    任真三人站在旁邊陪著他,始終沒有大意。

    夜深人靜,時間在流逝。

    某一刻,門外傳來腳步聲,來的又是門房。

    「稟侯爺,京城有信使來送密報,說是務必要見到您本人。」

    任真微怔,「信使?誰家的信使?」

    門房俯首答道:「那人說,他是東宮太子所派。」

    這下任真徹底愣住,「太子?朝中何時有太子了?」

    連高瞻也停下手中筆,神情驚愕。

    舉世皆知,女帝膝下無子女,自從登基後,儲君之位就一直空懸。另外,她和前夫沐楚的私生子梅琅,被任真帶到龍城,也不可能被冊封。

    那麼,這太子是何方神聖?

    任真看向海棠,海棠會意,接替他看守高瞻。

    「把信使帶進來。」

    一會兒功夫,那名信使進屋,躬身朝任真行禮,然後奉上一封書信。

    任真撕開信封,隨口問道:「本侯離京前,朝中尚無太子,不知是哪位當上皇儲?」

    信使恭敬答道:「是梁王殿下。」

    任真目光一顫,沒有立即讀信,轉身看向海棠。

    海棠明白他的想法,沉聲道:「看來,我那天沒認錯,率軍出城的就是梁王和廖如神。有老國士出山輔佐,他果然……」

    話音未落,身旁的高瞻暴起,趁他們思索之際,如同發射的炮彈一般,猛然衝向屋外!

    他拼盡全身功力,去意決絕,在瘋狂逃竄的同時,仍不忘轟出一記佛掌印,襲向任真背後。

    轟!

    八境的恐怖真力爆發,令屋內的空間瞬時震盪。

    李慕白大驚,顧不上逃竄的高瞻,連忙踏步上前,試圖出手替任真擋住這一擊,卻哪還來得及。

    任真轉過身時,這道掌印已經逼近,他出乎本能,揮起六合劍正面招架。

    砰地一聲,他被掌印震飛,重重摔在後方牆壁上。

    牆壁轟然坍塌,他口吐鮮血,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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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