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55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2 07:15
第449章 方知劍聖是女郎

    這群人陣勢很大,俱是大修行者,還沒等他們近前,任真和高瞻就感知到那些強橫氣息,為之一震。

    任真仍然盯著高瞻,不敢分神,心裡卻驚疑萬分,不知這群人是哪裡冒出來的,擔心他們會擾局,對自身不利。

    高瞻卻大喜若望。無論如何,情勢不可能更遭,只要趕來的這群人肯施以援手,他必然能逃脫絕境。

    他疾聲高呼道:「諸位大俠救我!」

    他以為看到了救星。

    眨眼功夫,那群人降臨虛空,居高臨下。

    為首的是名老者,精神矍鑠,笑道:「鉅子,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高瞻聞言,臉上笑容凝固,瞬間掉進冰窟窿。

    他白激動一場,搞了半天,來者不僅不會幫他,竟還是李慕白的幫手!

    任真沒轉身去看,笑了起來,他已辨認出老者的聲音,「隋老盟主,您怎麼來了!」

    這群人正是隋東山率領的劍道群雄。

    數月前,他們接受任真的請求,先行前往荒川等候,牧野才領兵離開半月,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

    隋東山見狀,邁步上前,「待會再敘舊,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說罷,他也加入戰團,合力誅殺高瞻。

    又一名八境強者出手,這下高瞻徹底絕望,面對四人圍殺,他再無反抗之力,於是閉上眼睛,體內真力盡數燃燒起來。

    他的氣息陡然暴漲,宛如即將引爆的火藥桶,金色佛光也愈發璀璨,照耀四方。

    李慕白反應很快,失聲大呼,「撤!」

    他毫不猶豫,決然轉身後退,試圖逃離此地。

    不用他提醒,幾乎同時,任真等人也意識到,他是要自爆,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他們才退出一尺之地,高瞻的肉軀炸裂,掀起恐怖氣浪。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強盛白光湮沒整片空間。

    大地也在顫蕩。

    片刻過後,自爆的餘威散退,任真等人從地上爬起,看向高瞻剛才所站的位置。

    那裡已被炸出巨坑,若非他們見勢不妙,早一步撤退,恐怕此刻已跟高瞻玉石俱焚。

    高瞻倒是條硬漢,眼見無力回天,沒再任由宰割,而是選擇了這種最壯烈的死法,可惜,同歸於盡的意圖沒能得逞。

    任真一邊撣著塵土,一邊走到隋東山面前,溫聲說道:「隋盟主,您應該不認識我吧?」

    說著,他眼神瞥向後方,看見了裴寂、趙大江等熟悉的面孔。

    不止是隋東山,他跟劍道群雄打交道時,一直都是用劍聖面容。包括斜谷會戰後,他在京城給這些人寫信,也是以劍聖名義相求,他們並未見過蔡酒詩其人。

    隋盟主拱手,答道:「久仰吹水侯威名,今日幸會,果然是天縱奇才,令老夫敬畏。君侯若要匡扶社稷,改立明君,我等身為唐人,自當全力相助,以濟蒼生!」

    劍道遭朝廷鎮壓,地位一落千丈,又經歷殘酷內鬥,後來結盟時,仍肯以劍修身份自居的,大多是剛正堅韌的義士。他們對女帝心存不滿,為北唐著想,當然會輔助任真,改天換日。

    更何況,李慕白和楊玄機二人都聽命於任真,隨他南征北戰,作為昔日盟友,劍道沒道理不站在任真這邊。

    任真行禮道謝,「如此,便有勞諸位豪傑了。初次相見,我得為您引薦一位舊相識。」

    他尚未開口,海棠已感知到他的心意,自行走過來。

    她看著隋東山,面容嫻靜,「勞煩師兄為我出山,入荒川平亂局,在此謝過。」

    說罷,她微微躬身。

    隋東山一怔,打量著眼前這絕色女子,看了半天,只覺有些眼熟,卻如何也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此人。

    「你叫我師兄?夫人是……」

    海棠側首,看向滿頭白髮的裴寂,皺眉說道:「你變弱了。」

    斜谷會戰時,任真假扮劍聖,跟裴寂對拼三千劍,最終裴寂落敗。他心灰意冷,十年心願破滅,一夜之間白頭,從那以後,他的境界仍在,鋒芒劍意卻頹廢不少。

    裴寂被道破底細,眼眸微眯,盯著她說道:「夫人眼界很高,口氣也不小,不知有沒有足夠實力,跟我說這句話。」

    海棠唇角微挑,淡淡一瞥,回到任真身邊。這一瞥之間,昔日劍聖睥睨群雄的神采,綻放得淋漓盡致。

    「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總是輸給我?因為你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手身上,總想著超越別人。閉關十年,畫地為牢,囚禁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啊……」

    看著這眼神,聽到這番話,裴寂臉色蒼白,身軀劇烈顫抖起來。

    他緊盯著海棠,難以置信地道:「你……你就是他?!」

    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這些年一心想戰勝的宿敵,竟然是名女子!

    劍道眾人聞言,先是茫然,仔細琢磨著海棠的話意,紛紛目瞪口呆,震驚表情精彩至極。

    「你是顧劍棠!」

    同行江湖二十年,今日方知劍聖是女郎。

    誰說女子不能修劍?真武劍一出,便勝過整個劍道,如今真相大白,如何不令眾多男兒汗顏。

    眾人怔在原地,震撼無語。

    裴寂卻是狂笑起來,眼神裡充滿痛苦和自嘲,「枉我清高自負,目中無人,到頭來,竟連一個女人都贏不了!」

    剛說完,他猛然一咳,吐出大口鮮血。

    他接受不了殘酷的事實。

    眾人大驚,連忙攙扶住他。

    海棠看在眼裡,早知裴寂會心志崩潰,嘆息道:「你還是不明白,一切束縛極限,都是你強加給自己的。就像我,以前執著於證明,女子也能修劍,所以,成為劍聖後,我便停滯不前。」

    裴寂坐在地上,聽著這番感慨,若有所思,臉色有所緩和。

    「你藏劍十年,不見天日,就是為了戰勝我,成為劍首。其實勝負很重要嗎?我輩修劍,本就該任俠使氣,快意江湖,才能使劍氣浩然。你躲在深淵裡,滅情絕性,修的不是劍,只是爭名工具罷了!」

    劍乃百器之王,如同人一樣,擁有獨特的性格氣質。它唯有暢遊江湖,保持自然本色,才能綻放出最鋒銳無儔的劍意。一味求快求狠,殺伐無情,與屠夫手裡的殺豬刀何異?

    劍道群雄默立,聆聽著昔日劍聖分享感悟,神情肅穆。

    對劍修而言,這是莫大的機緣。

    海棠注視著裴寂,心道,既是盟友,我不能毀了你,能領悟多少,就是你的命了。

    「我破而後立,重踏劍道後,窺破前半生桎梏,才返璞歸真,願意恢復真實面貌。至於你,當放下對勝負的執念後,享受修劍這件事本身,才是最強大的你吧!」

    裴寂思索良久,從地上爬起,朝海棠深深作揖。

    「多謝賜教。我懂了,真正強大的劍,原來是最真實的。我之所以輸給你,並不是因為劍,而在於人。你說得對,我的劍不能再藏了,我這就回劍淵取劍。」

    說罷,他轉身就要離開,去取那寒潭白魚。

    「且慢!」

    剎那之間,任真福至心靈,忽然想起某個勁敵,說道:「前輩,我需要那潭活魚!」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2 07:16
第450章 白雲城主

    在海棠點撥下,劍狂裴寂有所頓悟,返回秋暝山。

    送他離開後,任真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隋東山身上,問道:「先前,我請諸位前輩進入荒川,幫助平息荒族內亂,想不到,你們這麼快就回來了,那邊情況如何?」

    他隱隱察覺不妙。北上之前,他把兵馬交給牧野,距今才不過半月,刨去往返路上的時間,他們應該剛匯合不久,此時還在激戰才對,為何這些人早早就趕回來?

    隋東山聞言,凝重地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收到你的通知後,就迅速前往荒川邊緣,等候你派軍支援。那個戰歌部落,確實派人跟我們接頭……」

    說到此處,他臉色驟黯,顯然,後來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劍隱趙大江走過來,接過話茬,「他們說,部落處境非常危急,恐怕撐不到北唐的援軍趕去,央求我們先行一步,幫他們抵禦霜狼龍喉兩部。我們欣然應允,沒想到,卻中了埋伏!」

    任真猛然皺眉,「什麼?」

    趙大江憤然道:「負責接頭的人,為我們提供防毒面具,我們檢查無誤,也就放鬆警惕,以為那幾個人可靠。誰知道,他們是敵人安插在戰歌部的奸細,早就洩露了我們的蹤跡。」

    隋東山捋著鬍鬚,繼續說道:「荒川內地形複雜,我們很不適應,進入敵人的埋伏圈後,跟他們展開血戰。我們人數雖少,畢竟都是大修行者,一開始不落下風,漸漸佔據優勢。

    誰知道,眼看就要突破封鎖,敵方援軍突然趕到。那夥人披著白袍,手持鐵劍,戰鬥力遠勝普通荒人,都是厲害角色。他們跟伏兵合圍,阻擊之下,我們死傷慘重,被迫返回中原……」

    說是返回,其實就是狼狽逃竄。

    聽完講述,任真臉色難堪,有點不敢相信,「據我對荒族的瞭解,他們人口較少,修行者更少,應該無法威脅到你們才對。難道是南晉強者出手了?」

    他想不通,隋東山尊為八境大宗師,劍狂和劍隱也都是七境巔峰,面對如此豪華陣容,荒人竟然還能獲勝,那麼,對方的底蘊未免太誇張了。

    隋東山搖頭,「不是南晉。逃走時,我擒住一名白袍男子,經過審訊得知,他們並非出自霜狼龍喉兩部,而是生活在白雲城。據他所說,他們首領被奉為荒川之主,好像是叫……」

    任真已明白怎麼回事,寒聲道:「雲帝!」

    隋東山有些驚訝,「你聽說過此人?」

    任真眼眸微眯,思緒飛速運轉。他是繡衣坊主,掌握天下各種情報,又自幼生活在南晉,怎會不知那位雲帝的名號。

    「荒川極西之處,有座白雲城,雲帝就住在那裡。他的真名叫雲胤,其實並非原始荒人,而是南方的宋國皇族。南宋被南晉攻陷後,他們走投無路,便逃遁進荒川裡,躲避南晉追殺。」

    春秋亂世有十國,北方佔其六,驪江以南被四國佔據,當時宋和晉接壤,並且是死敵。雲族逃進荒川,此事在繡衣坊有詳細記載,故而任真一清二楚。

    「據說,雲胤率部逃走時,帶走一批修行者,他本人也是七境巔峰,離破境不遠。他們畢竟是皇室,底蘊深厚,碾壓荒族各部,於是,荒族被迫臣服,奉他為荒川之主,每年定期進貢。」

    聽著他的解釋,隋東山刮目相看,「侯爺果然博聞廣識!沒錯,那名俘虜就是這麼交代的。當初我們激戰時,對面的確有位八境強者,跟我難分高下,那應該就是所謂的雲帝。」

    任真摩挲著微白的指節,說道:「據我所知,雲胤逃進荒川後,清靜無為,不屑跟荒族為伍,更不干預各部落之間的爭鬥。如今看來,荒川的情形比我預想中還複雜。」

    隋東山嘆息一聲,「這次折損不少豪傑,無功而返,大家都不甘心,想殺回荒川雪恥。所以,我們前來找你,一是助你攘平中原之亂,二是徵求你的意見,能否發兵入川。」

    任真毫不猶豫,答道:「這是自然!我原本就打算,等到北唐平定後,再親自入川,既然發生此事,那就更得去會會雲胤!」

    他開始擔心,一旦白雲城出手,戰歌部在劫難逃。牧野已領兵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提早履約。

    這時候,副將唐逆跑過來,恭敬稟報導:「侯爺,北海叛……義軍歸順,屬下已派人清點安置,爭取盡快完成合併,您還有何吩咐?」

    任真對他的疑慮是多餘的,其實,早在廬江城裡,兩人初次相見時,他便被任真的氣度吸引,欣然脫離夏侯淳麾下,隨任真出城。廬江鏖戰後,他更對任真欽佩之至,願意誓死追隨。

    所以,當北海的消息傳來後,他便試探軍心,為龍城軍起義作準備。如今,兩軍順利合併,大功告成。

    任真對這結果很滿意,微笑道:「唐將軍辛苦!剩下的事,你和楊靖商量著辦就行,不必跟我請示。咱們休整一日,後天啟程南下,殺回長安!」

    唐逆猶豫片刻,試探道:「侯爺,您以前是不是信不過我?」

    任真不置可否,瞥海棠一眼,心道,你若是不肯出城,這時候,我們已經裡應外合,攻破龍城了。

    ……

    ……

    九月初一。

    任真統帥四十萬聯軍,逐鹿中原。

    據偵探來報,血侯閔染率三十萬大軍,駐紮在孟津,跟結盟一處的七路聯軍對峙。

    而敬侯李存嘯所部,共二十萬人,是在會稽郡,鎮壓以東吳舊黨為首的八路聯軍。

    這時候,任真需要作出判斷。

    如果選擇直取京城,那麼,孟津離長安較近,在他們行軍途中,血侯軍能及時回防,以三十萬兵力駐守京城。女帝收到消息後,也極有可能調這支兵馬回師。

    長安乃北方第一雄城,固若金湯,要想正面強攻,並不容易。而且,一旦敬侯軍棄卒保車,返回抄截任真的後路,跟血侯軍前後夾擊,那將是大麻煩。

    反過來,如果暫時棄攻長安,選擇逐個擊破,先去迎戰敬侯軍,消除隱患,那麼,北海軍跟那八路聯軍會合,將穩操勝券。

    任真想通這點,當機立斷,選擇開往東吳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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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破山中賊易

    會稽郡的情況,遠比看起來複雜。

    東吳多險惡深林,港杈河湖稠密,把土地切割得支離破碎。如此地理條件,缺乏成片沃土,便難以進行農業種植,當地百姓只能依靠捕魚等副業,看天吃飯,穩定性極差。

    勞動力沒被綁架在耕田裡,本分務農,就會四處活躍流動,想辦法謀出路,所以,東吳的商貿歷來興盛,湧現出大批商幫財團,控制著前朝的經濟命脈。

    這便能理解,為何坐落在會稽郡的東林書院,會竭力主張重視商貿,跟西陵黨針鋒相對,在朝堂上爭執不休。東吳的人文地理,決定了他們的政治訴求。

    從古至今,多數皇朝抑制商業,是有其原因的。商業人口流動性極強,無法提供穩定的賦稅,更重要的是,它為社會帶來諸多不確定因素,極易引發動盪,威脅朝廷統治。

    會稽六郡就是最鮮明的例子。

    女帝武清儀繼位後,朝廷昏暗腐朽,當地官府貪污盛行,魚肉百姓。很多東吳漢子不甘忍氣吞聲,又沒有耕田房屋,了無牽掛,索性跑進崇山峻嶺,成了土匪強盜。

    近些年,會稽六郡盜賊四起,勢頭猖獗。由於地形複雜,易守難攻,官府屢次剿匪都無功而返。更有甚者,後來出現官匪勾結的狀況,每次上峰施加壓力,官員便提前透風,跟盜匪配合演戲,敷衍了事。

    東吳的社會風氣,可見一斑。

    去年秋天,任真還在雲遙宗時,由於不滿官府的盤剝敲詐,會稽六郡爆發大規模叛亂。綠林草莽們聚在一起,竟敢攻打州郡,此事震動朝野,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

    女帝盛怒之下,曾任命東林書院的封萬里掛帥,親自率軍剿匪。儒家五先生為將,此舉開本朝先例,也側面反映出,東吳的匪患已經嚴重到何等地步。(第50章)

    後來,封萬里平叛未竟,便匆匆離開,參與斜谷會戰,此事也不了了之。東吳的匪患不僅沒鎮壓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綜上,就能很好地解釋,為何北海發出討武檄文後,反響最積極強烈的,會是東吳舊地。義軍共有十六路,僅僅在會稽六郡,就冒出五路人馬,數量驚人。

    這些人無需提前做準備,他們不滿朝廷已久,早就落草為寇,如今收到北海的號召,當然踴躍衝下山,打起討伐武氏的旗號,裝扮成擁戴舊皇族的忠臣模樣。

    其實,他們只是一群土匪罷了。

    如果真讓這批所謂的義軍得逞,攻佔京城,奪取國器,那麼,憑他們的匪盜習氣,後果可想而知,不止是京城烏煙瘴氣,北方更將重蹈亂世。

    各路義軍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這是任真最擔憂的地方。所以在北海時,他曾當眾表態過,進京兵變之前,他會先收服義軍,阻止他們再興風作浪。

    尤其是東吳這八路聯軍,他必須得控制住。

    當然,事有輕重緩急,任真的首要目標,還是敬侯的二十萬大軍。

    九月初三,任真抵達會稽郡。

    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意思是說,先有旗鼓相當,才需出奇制勝。而按照目前態勢,任真麾下有四十萬之眾,兵力雄厚,還有精良軍械,眾多武修,佔據絕對上風,正面交鋒即可,無需再出奇謀。

    翌日,大軍強攻會稽城。

    與此同時,任真派卓爾擔當信使,前去說服東吳聯軍,讓他們聯手攻城。

    那支聯軍約有十萬人,臨時結盟在一起,本來就各懷鬼胎,缺少主心骨,又見任真聲勢浩大,儼然有號令群雄的姿態,驚懼之下,最終選擇按兵不動,沒有趕去支援。

    他們浩蕩殺向京城,在會稽郡受阻,正愁沒法踰越李存嘯這座大山,聽到任真攻城的消息後,決定坐觀虎鬥,等兩敗俱傷後,他們再出手奪取會稽郡。

    按他們的預判,任真所率的北海軍浴血奮戰,即使能破城,也會元氣大傷,不復原先的威勢。到時候,他有心無力,難以再凌駕到東吳聯軍頭上。

    即使再度會盟,義軍中間作主的,也將是東吳,而非北海。

    他們的想像很美好,可惜,卻低估了任真的實力。

    任真壓根沒把李存嘯放在眼裡。

    尋常攻堅戰,應當集中最強兵力,猛烈攻擊城池的一點,或者幾點,爭取以最快速度打開突破口,進而瓦解防禦,攻陷整個城池。

    然而,他並不想走尋常路。

    他的兵力太過充沛,如果攻打一處,在狹小範圍內,難以發揮出兵多的優勢,一擁而上,只能輪流攻擊,用有限人數跟對方拚殺。

    說白了,更像是葫蘆娃救爺爺,輪流沖上去送死。

    所以,他當機立斷,將四十萬大軍盡數擺開,團團圍住會稽城。他沒有確定主攻方向,而是下令各處兵馬同時攻城,擼起袖子大干一場。

    如此一來,即使按人頭算,也是二打一,穩操勝券。

    他規定,先破城者重賞,後破城者重罰。

    比的就是速度。

    這一招果然奏效,攻城戰發起後,短短兩個時辰內,會稽城多點開花,被兇猛的攻擊狂潮撕開缺口。

    尤其是楊靖和郭康兩支兵馬,殺紅了眼睛,他們勇冠三軍,成為破城先鋒。

    會稽城破,李存嘯插翅難逃,為了不被生擒,在城頭自刎而亡。

    任真以折損兩萬人的代價,殲滅十萬敵軍,剩餘十萬投降。經此一役後,他攻打京城再無後顧之憂。

    城破之後,他立即下令,讓眾軍撤出會稽城,並未佈置城防。

    他有他的考慮。一方面,他擔心麾下士兵目無綱紀,在城內燒殺搶掠,踐踏無辜百姓。另一方面,東吳聯軍沒來會戰,說明他們居心叵測,不想乖乖歸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兵戎相見。

    他料定,對方必會以為,北海軍剛結束戰鬥,需要時間休整,犒賞全軍,於是放鬆警惕。

    今夜正是乘勝偷襲的良機。

    便在這時候,卓爾從敵營返回。

    他並非獨自回來,身後還帶著一位故人,韓湘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2 07:16
第452章 破心中賊難

    任真對此人印象頗深。

    當初在西陵桃山,東林才俊登門挑戰,派出打頭陣的就是韓湘子。任真站在台下,目睹韓湘子手持玉簫,以音律攻心,挫敗西陵群傑,飄逸瀟灑至極。

    後來,四先生趙千秋識破他的根基,派同樣修心的卓爾迎戰,兩人惺惺相惜,一見如故,結為摯友。

    任真旁觀那場對決,從他們身上,看到儒家未來的新希望。他暗暗期望,這些鬥志昂揚的青年,能堅守本心,革除儒家固有不化的弊端,掀起新學改革浪潮。

    萍水相逢,一面之緣。

    沒想到,今日發兵東吳,他還能再見韓湘子。

    才不到一年,韓湘子變得滄桑太多。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被日光曬得黝黑,他穿著糙布衣裳,下巴滿是胡茬,哪還是曾經那名丰神俊朗的書生。若非卓爾介紹,任真難以認出他。

    顯然,他遭遇人生的重大轉折,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卓爾行禮完畢,說道:「那日東西書院切磋,兩位雖未正面交戰,卻都嶄露鋒芒,驚豔全場,應該彼此有印象吧?」

    那一日,不止韓湘子大出風頭,任真更是假借蔡酒詩的面容,揚名立萬,當眾被收進儒聖門下,成為儒家小先生。

    即使任真不記得韓湘子,韓湘子也不可能忘記任真。

    韓湘子行禮後,抬頭注視著任真,眼眸裡的神采早被磨滅,此時流露出的,更多是感慨世事的惆悵。

    「您才華蓋世,名滿天下,誰人不知?只是,今日再睹尊顏,竟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以前,任真的身份是吹水侯,也是儒家小先生,韓湘子可以稱呼他為君侯,或者小師叔。

    但今非往昔,任真率軍起義,背離朝廷,那麼,無論是朝堂上的侯爵,還是在儒家的尊貴身份,都蕩然無存。現在他的名號,只是義軍首領,被朝廷當作反賊,故而韓湘子生出感慨。

    滄海桑田,不止是他自己,連吹水侯的境遇也變了。

    任真微微一笑,不像他這樣多愁善感,答道:「都是虛名而已,過眼雲煙,何足掛齒?如果你認可我的學問,就跟卓爾一樣,也叫我先生吧!」

    他倒不是故意要賺人家便宜,而是對這兩人都很欣賞,有意要像對待弟子一般,對他們精心栽培,才有此倡議。

    韓湘子面色虔誠,「先生講解春秋,高屋建瓴,精闢獨到,令在下獲益匪淺。若非今日為公事而來,我真的很想向您請教學問!」

    他把話題引到正事上。

    其實,剛才卓爾把他帶來時,任真就已猜出,他應該是東吳聯軍的人,想跟自己談判。

    任真側首看向卓爾,讓他匯報情況。

    卓爾說道:「屬下奉命前去送信,那幾路義軍百般推辭,不肯率軍來援,我沒能完成使命。離開時,我在大營外偶遇韓兄,他跟我說,義軍離心離德,都想吞併對方,他們忌憚您的威勢,想坐收漁利。」

    「哦?」

    對於東吳聯軍那點心思,他並不意外,意外的是,韓湘子身為東林書生,竟然會出現在義軍陣營裡。

    他盯著韓湘子,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東林書院最痛恨本地的眾多草寇,封萬里也曾率軍剿過匪,對吧?」

    韓湘子明白他的意思,黯然道:「不瞞先生,那日從西陵桃山返回後,書院就把我開除了。他們早就知道,我修的是心意,而非格物致知的儒意,以前肯收留我,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

    說這話時,他神情落寞,同時緊緊攥著拳頭,心裡充滿不甘。

    當代儒家修行,師從古法,迂腐死板,排斥跟古法相左的任何理論,並把它們視作異類,堅決不容。他們決然認為,領悟儒意,就應該格物致知,從外物中探尋真意。

    而韓湘子求諸於內,發明本心,不斷追求對人心的感悟和思考,恰好跟儒家古法背道而馳,被批判為魔道。卓爾亦是如此,所以被西陵書院關在竹林裡,逼迫他繼續格竹,不得自由。

    東林書院早知韓湘子的底細,不僅不拆穿,反而利用他的心學造詣,當成打擊西陵學子的手段,派他上門挑釁。如此一來,即使他輸了,東林學院也只是折損一名早該剷除的異類,便談不上損失。

    因此,當韓湘子回來後,失去利用價值,東林書院便廢掉他的修為,將他掃地出門。曾經風華正茂的熱血青年,瞬間跌落雲端,此生再無緣修途。

    如今的他,早已跟儒家無關。

    卓爾嘆了口氣,輕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儒家腐朽到骨子裡,早就是一潭死水。你跟他們劃清界限,不再跟那些偽君子為伍,何嘗不是解脫?」

    韓湘子淒苦一笑,「被逐出書院後,我回家閉門讀書,本想憑才學考取功名。怎奈天意弄人,鄉里盜匪橫行,他們不僅搶走我家財產,還把我擄上山寨,逼我當什麼軍師!」

    任真啞然。

    看不出來,東吳的土匪還挺有遠見,知道培養智囊,為他們制定發展戰略。

    韓湘子繼續說道:「我誓死不從,本想以死明志,但他們把我的全家老小都接進山寨,我不能為了成全名節,連累父母遇害,無奈之下,只好委身從賊。」

    任真聞言,劇烈咳嗽起來,他強忍笑意,結果差點憋出內傷。

    這拉人入夥的狗血劇情,簡直是山寨版《水滸傳》啊,這群人才,可千萬別是一百單八將。

    他拍著胸脯,平復下氣息,說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既然咱們重逢,我自然得幫你解難。不妨直說,如果你還想當他們的軍師,我可以答應你,今夜放你的部下一馬。」

    話音未落,韓湘子決然擺手,沉聲道:「不,我跟卓兄來見您,就是想勸您出兵,剿滅那幫烏合之眾。他們哪是什麼義軍,如果真讓他們殺進京城,割據一方,那將是北唐百姓的災難!」

    任真眉尖微挑,問道:「那你家老小怎麼辦?他們還在土匪窩裡。」

    韓湘子毫不猶豫,答道:「豈可因一己私利,置蒼生於不顧!我懇求您,千萬別收容他們,那群人賊心不改,必須要斬草除根!」

    任真弄清他的心意,欣慰自己沒看錯人,「你要明白,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東吳的匪患之所以屢禁不止,是有原因的,如不能根除當地百姓心中的賊,以後還會有更多人上山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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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暴風雨前的幼芽

    世道澆漓,人心不古,北唐變成如今這副局面,積重難返,已不止是顛覆武氏那麼簡單。扭轉道德淪喪的污濁世風,教化民眾,勸人向善,才能從根本上挽救北唐。

    北唐需要的,是一場全面變革。

    韓湘子若有所思,「我想,只要您能推翻暴政,迎立明君,令朝政恢復清明,掃清一切貪腐弊端,那麼,百姓安居樂業,應該就不會再從賊了吧?」

    任真搖頭,答道:「如今的唐人被利慾熏心,唯利是圖,將道德準則棄如敝履,這才是社會動盪的根源。就譬如說,當今儒家獨大,明明奉行仁義,注重品德修養,然而,萬千儒生中,又有多少君子?」

    聽到這裡,卓爾幡然明悟。

    「先生所言極是。儒家思想,本是弘揚仁善的正途,誨人不倦,然而現在呢?朝廷把它當成禁錮民心的工具,民眾把它當成爭名逐利的敲門磚,還有誰專注於學問本身,願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所謂上行下效,連女帝本人都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為了篡權奪位,使盡詭計和權術,視人命如草芥,朝臣下屬焉能不效仿,挖空心思,媚上欺下。失去道德約束,才是社會最嚴重的危機。

    任真點頭,對他的悟性表示讚賞。

    「不錯,說到底,就是人們的心境蒙塵,良知泯滅,才致使慾望膨脹,沖垮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線。唯有不斷發明本心,加強內心的修煉,儒家追求的理想境界才能實現。」

    韓湘子琢磨話意,茅塞頓開,喜悅地望著任真,眼眸裡煥發出久違的神采。

    「今日聆聽先生教誨,如撥雲見日,令晚輩豁然開朗。懇請您教我,該如何做,才能濟世救民,挽救當世風氣?」

    卓爾附和道:「對,社稷危亡,匹夫有責。我們既想做醇儒,當為大唐貢獻一份心力!」

    任真笑道:「四個字,知行合一。」

    卓爾和韓湘子俱是一怔,不解其意。

    任真解釋道:「說起來很簡單,就是讓你們把學問用到實處,親身踐行,盡力將自己的思想和學識傳播出去,引導更多的人向善,加入你們修心的道路上!」

    卓爾似懂非懂,茫然道:「您是說……讓我們到處講學傳道?」

    任真不置可否,「具體該怎麼做,又能做到何等地步,那是需要你們自己思考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僅僅懂得道理是不夠的,必須要付諸行動,兩者結合起來,才是大道所歸。」

    他確實不知道,以這兩名年輕人的能力,能做哪些具體的事情。此時,他也不過是假借自己這張嘴,將前世陽明先生的理論傳授給兩人,至於能悟到多少,這不是他能掌控的。

    韓湘子面露難色,「我修為盡失,如今已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有心踐行主張,恐怕也無濟於事。」

    任真鼓勵道:「知行合一,本來就很困難,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更何況,有我全力支持你們,又有什麼好顧慮的?」

    卓爾眼眸驟亮,心思要比韓湘子伶俐一些,「想必先生已有主意。」

    任真轉身,眺望著陰暗下來的天際,說道:「如今義軍群起,摧枯拉朽,朝廷主力龜縮在京城,大勢已去。我想,七十二家書院的立場,應該也會有鬆動。

    心學是新學,自然要像我們的義軍一樣,革除舊弊端,對儒家的固有理念發起衝擊。明日上午,我會帶你們造訪東林書院,讓封萬里挪挪位置!」

    兩人聞言,彼此對視,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情緒。

    卓爾試探道:「您的意思是……」

    任真負手而立,說道:「你沒猜錯,我要把東林書院交給你們。」

    韓湘子呆若木雞,震驚無語。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充其量只能算後起之秀。半年以前,他還只是書院的一名學生,誰敢相信,他馬上就將取代老師封萬里,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書院院長!

    任真背對他們,淡淡地道:「我率軍攻破長安,只在早晚之間,你們接手書院,也不能碌碌無為。我把它交給你們,不是讓你倆當守成的教書匠,而是要學以致用,把你們的新學種子灑遍東吳!」

    他這番舉動,是想把東林書院當作儒學改革的大本營,先在東吳進行實驗,進而擴散到北唐各地,逐漸顛覆董仲舒那套古板禮法。

    他要做的,是解放思想,啟發民智,真正地挽救北唐。

    韓湘子此時才緩過神來,領會這份良苦用心,拜倒在他身後,「晚輩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敢辜負您的厚望,定當竭力宣傳心學!」

    卓爾同樣跪倒,不過,他的心思遠比韓湘子深沉,恭敬地道:「學生自不量力,乞請拜您為師,以便日後能聆聽您的教誨!」

    他想拜進任真門下,倒不是存著攀附之念,而是意識到,以自己和韓湘子的身份資歷,即使當上院長,恐怕也難以服眾,壓住那群年老的教授。

    如果成為任真的弟子,他的地位就會再次攀升。任真率軍攻佔東吳,即使沒能攻破長安,也可以退回會稽六郡,成一方諸侯。不看僧面看佛面,東林書院看在師徒名份上,也不敢跟他倆唱反調。

    可惜,他的算盤落空。

    任真毫不猶豫,說道:「我會跟儒家劃清界限,你們拜我為師,佔不到半點光。不過,戰局平定後,我可以給你們引薦一位老師。」

    兩人不約而同,抬頭問道:「是誰?」

    任真幽幽地道:「未來的儒聖。」

    推動新學改革,任重道遠,他不會天真地以為,憑這倆熱血青年,就能挑起重任,真的撼動整個北唐。他只是想拿兩人做實驗,在東吳當改革的先鋒。

    儒家何去何從,以後會由那人作主。

    ……

    ……

    當天夜裡,任真率軍偷襲東吳聯軍。

    那支由土匪強盜組成的聯軍,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根本談不上威脅,甫一交鋒,他們就潰不成軍,只能乖乖投降。

    無故殺降,此為不義,任真沒有採納韓湘子的建議,將土匪們斬草除根,仍然收進麾下,嚴加看管。

    次日上午,他帶領一眾強者,前往會稽郡南的東林書院。

    令他意外的是,大半個書院人去屋空。據留守的副院長匯報,早在數日前,五先生封萬里收到文聖來信,便帶著書院核心匆匆下山。

    很顯然,他們應顏淵之邀,去了京城。

    自從斜谷會戰後,儒家發生兩派內鬥,水火不容。原先,封萬里堅決擁戴董仲舒,站在顏淵的對立面,按理說,他應該不會接受顏淵的邀請。

    但他還是去了。

    任真聽見這則消息,清醒地意識到,為了應對他的起義,儒家兩派捐棄前嫌,再次抱成一團,鐵了心要守護武唐皇朝。

    那座京城,此時強者云集。

    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戰,就要爆發了。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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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投誠

    元武十七年秋,京城長安迎來史上最嚴峻的危機。

    作為北唐的國都,哪怕是在八百載春秋亂世,這座雄城也從未暴露在敵方鐵蹄下,充當最後一道屏障。反過來說,如果危急到這種程度,連京城都被圍困,北唐早就被顛覆,也不會有這些年的巍巍皇朝。

    但是,隨著各地義軍群起,又盡歸於任真麾下,數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兵鋒直逼,長安即將面臨千百年來唯一一場鏖戰。

    女帝氣數已盡,再無法執掌江山。皇城在這裡,皇位便也在這裡,她又能逃到哪裡?

    天下皆知,久違的黎明快要來臨了。

    九月初五,任真率軍從會稽郡浩蕩啟程。

    天有不測風雲,與他同時侵襲長安的,還有一場讓人始料未及的暴雨。

    黑雲壓城城欲摧,鉛色幽深的雲層籠罩天穹,伴隨著滾滾雷鳴,彷如天兵神將潛伏幕後,也在等著降下雷霆,摧毀這座沾滿血腥罪孽的皇朝。

    城內,各處街巷空蕩無人,居民們早選擇逃難。只剩房屋樓台立在風雨裡,牆瓦都失去光亮,呈現出灰黑色,深邃壓抑,像是在舉行一場肅穆的葬禮。

    午後黯如深夜,城南街道盡處,突然衝出一輛馬車,疾馳在雨簾裡,直奔向城外,沿路濺起無數水花。

    大戰將臨,敢在這時候出城的,豈是尋常角色。

    馬車在城門口被攔下,車裡的人沒有露面,而是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掌,拿著御賜令牌一晃,守衛便戰戰兢兢,趕忙開城放行,生怕耽誤大人們公幹。

    駿馬噴吐熱息,狂奔在城外原野上,車裡兩人隨著馬車顛簸,心情忐忑不安。

    一人濃眉大眼,儀態雍容,是如今的武唐太子,昔日的梁王,武九思。

    另一人黑袍負劍,氣息幽深,正是副統領暗形。先前兩朝交戰時,他留在烏巢城護糧,南晉撤軍後,任真在北海起義,他便火速押送糧草回京,維繫京城最後的度支。

    這兩人出城,是替女帝求和。

    事到如今,聯軍包圍京城,雙方實力差距明顯,明知談判議和希望甚微,她還是不得不嘗試,爭取避免這場死戰。

    此行擔著生命危險,兩人壓力極大,誰也沒心情說話。

    出城十里,他們抵達義軍大營,見到任真。

    三人皆是舊相識,再次相見時,已物是人非。

    上次任真應邀造訪,梁王神態倨傲,沒把他放在眼裡,如今兩軍對壘,他更不可能禮遇有加,懶懶地坐在帥位上,盯著地圖,沒拿正眼瞧他們一眼。

    帥營裡氣氛冷淡,雨水打在營帳氈布上,響聲分為清晰。

    梁王站在堂前,朝暗形使了個眼色,暗形無奈,主動開口說道:「侯爺,今日陛下派我前來,是想讓我問您一句,她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怠慢了您,令您勃然大怒?」

    他笑容諂媚,看不出半點雪影衛的硬氣。

    既然是議和,免不了要在任真面前奴顏婢膝,梁王不肯屈尊,這差事只好由他來做。

    在兩人注視下,任真仍然低頭看著地圖,沉默一會兒,才隨口答道:「沒有。」

    暗形向前挪近幾步,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您何必遷怒於她,興師動眾地回來問罪?她自問待您不薄,把您當成良師益友,本來還打算封您為王,她覺得,您輔佐北海高家,日後他們斷然不會如此待您……」

    任真眉頭微皺,不想跟他們廢話,抬頭看向他。

    「別裝了,開門見山吧!我的真正身世,你們肯定已經知道。我跟武清儀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還有什麼好談的?來日京城必破,他必死無疑!」

    暗形臉色驟僵。按女帝的意思,本來是想假裝不知情,免得雙方下不來台,沒想到任真心意堅決,一下子就把窗戶紙捅破。

    「這……」

    當年的滅門血案,真相已大白於世,證據確鑿,暗形百口莫辯。

    梁王見狀,不敢再沉默下去,溫聲說道:「當年的事純屬奸人挑撥,矇蔽聖聰,先帝一時失察,才釀成冤案。人死不能復生,先帝也已辭世,您又何苦遷怒於當今陛下?」

    任真冷笑,「還想狡辯?元本溪策劃陰謀,蕭鐵傘執行,武清儀在先帝面前煽風點火,如此伎倆,真以為能瞞過我?」

    梁王面容苦澀,「你真的冤枉陛下了!當年令尊遇害,她也悲痛萬分,可惜無能為力。斯人已逝,現在再談復仇,又有何意義?你放心,陛下會立即幫令尊平反,追封他為英王,由你來承襲。另外……」

    任真豁然抬手,打斷了他的條件,「殺害父母的大仇,卻拿到桌面上,當成加官進爵的籌碼,如此行徑,豈是我任真所為!你們不要臉,我還覺得噁心!」

    梁王目光顫抖,臉色極其難堪。

    任真冷哼一聲,「什麼狗屁英王,我手持重兵,既能擁立新君,又怎會貪戀這些虛名,跟你們議和!」

    暗形還不甘心,賠笑道:「陛下親口許諾,只要您肯退兵,她願意跟您分疆而治,讓您成為一字並肩王,遠比當高家的臣子自在多了!」

    說罷,他從袖裡掏出一份聖旨,遞給任真。

    任真接過來,看都沒看,遠遠丟到營外的泥水裡。

    「滾滾滾!」

    見他下逐客令,暗形無可奈何,又說道:「既然你不肯退兵,那就談別的事情吧!你在京城的下屬,都被朝廷抓捕,我們隨時都可以殺掉。據我所知,其中不少人是你的心腹。」

    任真領兵北上前,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敢把京城的全部下屬撤走,只讓老王夫婦護送鄔道思離開。他在北海起義後,朝廷必然會抓捕他的下屬。至於賭坊,更無一倖免。

    聽到這話,任真心頭暗凜。他一直都惦記著賭坊的秘密,前不久楊玄機又潛進京城,他不會也被擒住吧?

    他漫不經心地道:「拿這些隨從,就想要挾我退兵?你們太異想天開了。」

    暗形搖頭,「不,我們想換梅琅。以心腹換心腹,公平得很。」

    任真啞然一笑,都到了這節骨眼上,武清儀還掛唸著她的私生子,真是舐犢情深啊。

    「好,這是小事,我不稀罕他的狗命,可以跟你們交換人質。」

    說著,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梁王,「聽說你當了太子?可惜啊,就算你們能打贏這一仗,日後的江山也不是你的。你肯定想不到,武清儀想換梅琅,是因為他是她的私生子……」

    梁王聞言,神情劇變,「真的?」

    暗形乾咳一聲,以眼神示意他,別中了離間之計,急忙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回去安排換人!」

    說罷,他轉身就欲離去。

    梁王跟在後面,還沒走出營帳,這時,他忽然凝掌為刀,砍在暗形頭部,趁其不備,將其一擊斃命。

    然後,他轉身朝任真行禮,恭敬地道:「實不相瞞,小王之所以主動請纓,前來談判,就是想趁機表達忠心,充當您攻城的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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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甕中捉任真?

    暗形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這次談判中。

    俗話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是最基本的規矩,他當然不擔心,任真會跟一個六境較勁。孰料暗箭難防,害他的人竟是同伴。

    任真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著梁王,說道:「我是不是聽錯了,你如今是東宮太子,只要此戰獲勝,你也算大功臣,何必要冒著巨大風險,背叛自己的姐姐,來跟我表忠心?」

    在龍城時,梁王派人去示好,就曾在信中暗示過,他可以充當內應,配合任真攻陷京城。那夜任真就曾懷疑過他的動機,認為他別有用心。(第439章)

    果然,這次他不僅舊話重提,居然還親自跑來了。

    面對任真的質疑,梁王謙恭一笑,曾經的倨傲蕩然無存。

    「其實小王早就看出,您是人中龍鳳,絕非池中之物,故而當初設宴,想結交於您,卻被您誤會了。以您的雄才大略,天下無人能敵,就憑朝廷那群酒囊飯袋,怎麼可能獲勝?」

    說著,他從袖裡取出一副捲軸,遞給任真,繼續說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深知您的高明手段,又怎麼可能為他們殉葬?我願意戴罪立功,助您踏平長安,只求日後您能提攜一二……」

    他微微躬身,相信以任真的智慧,自然明白他的攀附之意。

    任真將信將疑,打開捲軸一看,瞳孔不禁收縮,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幅圖竟然是皇城機關圖!

    眾所周知,皇城內不僅有禁軍把守,更暗布各種機關陷阱,可謂是天羅地網,滴水不漏。即使是八境大宗師,要想闖宮刺駕,也難於登天,縱然敵得過護衛強者,也難以識破各類機關,恐怕連女帝的面還沒見到,他們就先一命嗚呼。

    有鑑於此,任真從未幻想過,自己伺機衝進皇宮弒君。就連魚蓮舟,也只能在水井附近出沒,不敢踰越雷池半步。

    而眼下,任真攻破城池後,女帝無論選擇逃走,還是死守到底,都會開啟全部機關。到時候,對任真而言,皇城就是個燙手山芋,很難應付。

    有了這幅圖,結果就大有不同,任真可以按圖紙避開陷阱,順利殺進皇城。

    梁王獻的這幅圖,絕對算無價之寶。

    任真細看半天,覺得此圖不像有假,於是詫異地盯著梁王,問道:「如此機密之物,你是如何得到的?你把它拿出來,難道就不怕被人察覺?」

    梁王笑眯眯地道:「實不相瞞,我之所以能當上太子,全靠上次白袍軍奇襲,我主動站出來守衛京城。從那以後,姐姐對我深信不疑,將全城防衛都交給了我,因此,我弄到此圖,易如反掌!」

    任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裡知道,這肯定是廖如神的主意,想通過獻圖,讓梁王博得自己的信任。

    他喜形於色,「太好了!有了這幅機關圖,我必能擒住武清儀,手刃仇敵!」

    「這是自然!」梁王諂笑點頭,「事成之後,懇求您能略加照拂,讓我保住富貴,安度晚年……」

    任真嗯了一聲,目光盯著機關圖,隨口問道:「剛才你說,想當我們攻城的內應,莫非你什麼好主意?」

    梁王聞言,表情神秘兮兮,確認四周無人後,才低聲說道:「如今守城的主將,是血侯閔染,他指揮三十萬大軍,我沒法直接干涉。不過,原先的巡城禁軍還在我手上,我會主動請纓,獨自把守一座城門,然後……」

    他眨了眨眼,目光狡黠,沒有繼續說下去。

    任真一點就透,微笑道:「然後,你再悄悄打開城門,把我們放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瓦解整個城防!」

    梁王用力點頭,「您可以派名親信,隨我返回城裡。等我確定守城的方位後,再讓他回來通知您。到時候,咱們裡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攻破長安!」

    說著,他又瞥向地上暗形的屍體,陰惻一笑。

    「這正是我出手殺他的原因。如今,您的易容神通已經暴露,我姐姐狡詐多疑,我帶梅琅回去後,她必定詳加甄別梅琅的身份,防止您作假,她絕想不到,被調包的人其實是暗形!」

    任真咋舌,豎起大拇指,「你是說,讓我的親信易容成暗形?這主意實在是高!」

    他心裡暗笑,這偷樑換柱之計,怎麼看都是那位老國士的手筆,絕非眼前這草包能想得到。可惜,對方還不知道,他已經知道廖如神的存在。

    梁王笑呵呵地道:「您如果肯採納,那咱們就趕快動手。為了避免懷疑,我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

    任真毫不猶豫,走到營帳門口,吹了聲呼哨。

    不一會兒,徐老六聽到暗號趕來,被他偽裝成暗形,隨梁王返回長安城裡。

    目送兩人跳上馬車,消失在茫茫雨簾裡,任真嘴角輕佻,勾勒出一抹戲謔的笑意。

    剛餓就有餅吃,剛渴就有水喝,剛飢渴就有妹子睡,世上哪有這麼多美滋滋的巧合。他絕不相信,在戰局尚未明朗前,東宮儲君會如此急於投誠,送給他一張大餡餅。

    廖如神是國士,但老子過河就是車!

    他再次吹起口哨,很快,老王夫婦趕來。兩人剛才聽到暗號,不安地問道:「讓老六跟他進城,該不會有問題吧?」

    任真胸有成竹,拍著老王的肩膀,「放心吧!人家的意圖是引咱們進城,甕中捉……嗯,老六得到情報後,會被安全放回來。」

    徐寡婦鬆了口氣,說道:「我剛好有事找你。」

    說罷,她從胸前衣衫裡拽出兩封信,遞給任真,「都是坊裡從城內傳出來的。」

    任真接過來,摩挲著信封,調侃道:「不錯,果然是熱乎乎的情報。」

    被貼身穩妥放著,能不熱乎麼。

    老王拽了拽頭頂帽子,尷尬地咳嗽一聲,「接下來該如何應付?將計就計?」

    任真一邊看信,一邊說道:「有點意思……採買司的消息說,最近皇宮裡四處採購菊花,數量大得驚人,不知有何用意。那娘們兒以前是不喜歡菊花的……」

    採買司負責採購民間物品,主事的曹銀,早被任真在清河郡時換掉,如今是自己人,宮裡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他。

    「菊花?」老王微怔,旋即釋然,「九九重陽,馬上就是賞菊佳節了,皇宮大擺氣場,用菊花點綴裝飾,這也說得通。」

    任真摸了摸鼻頭,彷彿已經嗅到菊花的香氣一般。

    「不管她,反正老子是要辣手摧花,踩幾朵不是踩?等攻入京城後,你倆率人去找曹銀,按照這幅機關圖,先把所有機關和暗哨抹掉,接應大軍進宮!」

    假曹銀是採買司主事,整日進出皇宮,當然對地形最熟。如今又有了機關圖,由他帶人排除機關,應該能夠輕鬆搞定。

    老王接過機關圖,凜然領命。

    任真看向另一封信,望著封皮上三個字的姓名,淡淡地道:「說到將計就計,就得看咱們的同僚有多大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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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鷹視狼顧

    暴雨持續了整整三天。

    直到九月初八黃昏,風雨停歇,長安城內外總算恢復安靜。

    清冷秋夜裡,徐老六帶著口信返回軍營。梁王主動約定,讓義軍明日清晨攻城,他會駐守通化門,請任真親自率軍前往,雙方裡應外合,殺進城中。

    確定主攻方位後,任真立即召集麾下將領,部署作戰計畫。

    全軍共分五路。

    前三路,由楊靖、高明和唐逆等人統領,各率十萬兵馬,從西南北三個方位殺入;

    第四路,也是最關鍵的一路,由任真親自帶隊,在梁王配合下,從東方的通化門衝進城裡。他挑選的人數不多,但全都是驍勇精銳,更包括所有的大修行者。

    既然看透梁王的伎倆,明知進城後凶險萬分,他自然要有萬全之策。

    他料定,通化門的敵軍兵力必定非常雄厚,這樣一來,放自己進城後,他們才能堅守住城門,斷絕逃出去的退路。

    所以相應地,他又安排了第五路大軍,先蟄伏在通化門外,等到敵方關閉城門,動手擒拿任真時,他們再現身攻城,從外部施加巨大壓力。

    至於進城的兵馬能否撐住,那就要看任真的指揮了。

    一切部署妥當,次日清晨,長安大戰終於爆發。

    任真率軍來到通化門外,城樓上很快發生騷亂,似乎是在清除阻礙。緊接著,城門緩緩打開,梁王站在城頭上,招手示意任真進城。

    任真會意,躍馬揚鞭,帶領眾軍衝了進去。

    三萬人馬入城,不過是一袋煙的功夫。見獵物全部進入圈套,城上的梁王陰戾一笑,下令關閉內外城門,準備甕中捉鱉。

    果然如任真所料,敵方兵馬重重疊疊,陣勢極大,將他們圍困在內外城的中央地帶,插翅難逃。

    任真見狀,不慌不忙,並沒指揮眾軍後撤,攻打通化門,反而命大家繼續衝鋒,試圖破開內門,徹底殺進城裡。

    梁王把他的應變看在眼裡,冷笑不止,立即調整兵力部署,令大量兵力駐守內門,粉碎任真的意圖。

    任真意識到,時機成熟了。

    他點燃煙花,竄射上高空,給援軍傳達信號。

    梁王仰頭,看著耀眼的煙花炸裂,心裡湧出不安的預感。

    這時候,通化門外吶喊聲喧天,大批軍隊洶洶而來,架起層層雲梯,發起猛烈攻城。

    「原來如此……你早就識破我的詐降計,所以將計就計,想採取這樣的裡應外合?」

    看著如潮的義軍,梁王終於醒悟,微眯著眼眸,殺意凜然,「可惜你想不到,我們下定狠心,在此部署大量兵力,絕對能擒住你!」

    擒賊先擒王,這是廖如神定下此計的用意。

    義軍力量雄厚,穩穩佔據上風,如果正面硬拚,城內的朝廷兵馬難有勝機。而且,朝廷最怕打持久戰,一旦城裡彈盡糧絕,血侯軍就會被拖垮。無論怎麼打,雙方實力差距明顯,朝廷的希望都不大。

    所以,廖如神才建議,想辦法把任真擒住。哪怕是付出城破的代價,只要任真被殺,義軍群龍無首,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再無凝聚力。到時候,朝廷只需耐心消耗,就算是打街巷戰,也能化解危機。

    簡言之,他們就是想擒任真。

    梁王眉頭攢聚,寒聲道:「傳令,放箭縱火!」

    此時,任真等人被困在內外城中間,地形侷促且封閉,無處躲藏。只要四周守軍往城下放箭,乃至潑油點火,就算是大修行者,也只能疲於招架,難以立即突圍。

    隨著他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好的數百桶火油同時傾瀉而下。

    下方地面,李慕白正在軍中,千鈞一髮之際,他眼疾手快,立即縱身而起,綻放全部功力,在無數火油行將落地的剎那,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罡氣罩,護住眾軍頭頂。

    火油竟被隔絕在外,停滯在半空的罡氣罩表面,無法浸透。

    以一己之力改變戰局,這就是大宗師的威力。

    李慕白雙掌擎天,支撐著罡氣罩,猛一跺腳,那氣罩微微顫動,表面的火油朝外部四濺。這下倒好,它們不僅沒能潑到義軍身上,反而令城上守軍中了招。

    梁王見此光景,勃然大怒,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廖如神,「先生,對面的大宗師出手了,您是不是也……」

    廖如神捋著鬍鬚,一直在注視下方的動靜。沒等梁王說完,他的身軀飄然而起,漫步走向那道罡氣罩。

    「李慕白,老夫來破你的墨守!」

    說著,他雙掌猛然一揚,黑白真氣滂湃而出,須臾之間,立即凝出無數棋子,懸浮在半空中,如同雨滴般密密麻麻,蓄勢待發。

    雲中仙落子,正是他殺退陳白袍的那招,威力卻遠勝當日。

    海棠判斷得沒錯,他果然已晉入第八境。

    任真望著虛空,罵了一句,「這老東西就是攪屎棍。」

    廖如神野心勃勃,素來喜歡挑撥亂局,以彰顯自己的智謀心計。昔日那場春秋大亂戰,五國合縱伐唐,便出自他的手筆。

    任真肯把他從西陵救出,是為了讓他幫忙對付儒家。斜谷會戰中,他確實出過力,站在任真一方,說服農家和小說家等,結成諸家聯盟。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甘願死心塌地追隨任真。會戰結束後,他便跟眾人分道揚鑣,伺機再次顯露手段,從而站到了任真的對面。

    任真轉身,看向一旁的隋東山,說道:「咱們不能在此耽擱太久,前輩,麻煩你留下來,纏住廖如神吧!」

    廖如神剛破境不久,根基尚不算牢固,由隋東山對付他,已經足夠了。好鋼用在刀刃上,沒必要讓一名新晉八境,拖住李慕白的強大墨守。

    隋東山手持真武劍,欣然道:「好,你們進城吧!」

    話音未落,內城大門忽然洞開。

    這猝不及防的變數,令注意力一直落在任真身上的梁王傻了眼。他忙著指揮守軍攻擊,萬萬沒想到,守軍中出了叛徒!

    只見一大批精壯漢子從城裡殺出,他們頭戴斗笠,手臂上都綁著一條紅色棉布,當作身份標誌。

    為首之人著一身紅袍,鮮豔如血。

    此人器宇軒昂,有鷹視狼顧之相,正是鷹首莫問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5 22:29
第457章 玄武門前

    古往今來,生有此等面相者,無不是奸猾狡詐之徒,久後必生反叛之心。

    當然,同樣是反叛,也有黑白好壞之分。莫鷹首清靜無為,夾在南北兩朝中間斡旋,今日肯助任真攻入內城,便等於同時背叛兩朝。

    經歷漫長的煎熬過後,他終於做出了抉擇。

    那日,白袍軍兵臨長安,魚蓮舟現身逼他當內應,讓他清醒意識到,大爭之世,逼人進取,關於他立場的矛盾遲早都會爆發,由不得他再消極逃避,搖擺不定。

    魚蓮舟離開後,當時他就想通,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與其繼續苟活在夾縫裡,還不如另闢蹊徑,走上另外一條路。只要依附強大的盟友,得到新勢力庇護,他照樣能從南北爭鬥中全身而退。

    所以,他迅速給任真寫信,坦露心跡,希望能跟任真合作。(第412章)

    他深知,兩人處境很相似,不同之處在於,任真手裡握著兵權,進退自如,而且遲早會殺回京城,只要投靠任真,至少以後有一方勢力肯容他。

    當時任真還在行軍途中,收到密信後,只是驚訝於魚蓮舟的手段,當時並沒給莫鷹首明確的答覆。

    一方面,他對莫鷹首的底細還沒摸透,懷疑其中有詐,不敢推心置腹;另一方面,那時他忙於南征北戰,尚未形成清晰的作戰計畫,還看不出莫鷹首這枚棋子的價值。

    直到幾天前,梁王誘他進城,莫鷹首又再次傳信,願意充當內應,他才計上心頭,安排莫鷹首打開內城。

    他不是沒懷疑過,其中也可能有詐,不過,他麾下強者眾多,有信心迅速突破內城,並非孤注一擲,不怕被放鴿子。

    況且他知道,莫鷹首最惦念家人,這些年委曲求全。出征前,他特意把莫染衣帶在身邊,他相信,莫鷹首不會置愛子的性命不顧。

    而以莫鷹首的複雜身份,要打開內城易如反掌。

    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京兆府尹,平時負責維繫京城治安。守城的禁軍裡,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讓他們趁機打開內城門,輕而易舉。

    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京城的黑幫老大,蓄養一大批江湖豪客。此時,率他衝殺出來的那群漢子,皆是京城有名的黑幫人物,他們開城投降,無疑對守軍造成心理打擊。

    梁王站在城頭上,看著邁步而出的那身紅袍,一拳轟在城牆墩上,氣急敗壞,「莫問天,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莫家祖居京城,這裡就是他們的根。就算有人變節求榮,也不應該是莫家家主才對。

    莫鷹首聽到他的怒吼,置若罔聞,大步走到任真面前,說道:「坊主,時間緊迫,你們趕緊進城,這裡交給我!」

    任真抱拳一禮,來不及客套,「有勞了!」

    他揚起馬鞭,一馬當先,率領眾軍順利進城。

    隋東山和莫問天各帶一部分人馬,仍留在此地跟守軍糾纏,跟外部的攻城大軍相呼應。

    眼見任真闖進城,梁王徹底慌亂,看向空中的廖如神,無助地道:「先生,他們殺進去了,該怎麼辦?」

    莫鷹首變節,粉碎了他們甕中捉鱉的計畫。

    廖如神冷哼一聲,眼見隋東山仗劍而來,臉色有些難堪,頭也不回地道:「慌什麼!他們敢衝進去,更是死路一條!」

    他相信,城裡會隨機應變,圍困任真的孤軍。今日的長安強者云集,任真一旦陷入泥潭,就再也無法抽身退出。

    殺死任真的任務,就交給其他人去做吧!

    ……

    話分兩頭。

    任真如願闖進城裡,馬不停蹄,率軍殺向皇城。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他更清楚,只要再攻陷皇城,將武清儀梟首示眾,那麼,女帝已亡,皇朝覆滅,敵方軍心崩亂,塵埃就徹底落定。

    更何況,他苦心綢繆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唯有親手殺死武清儀,他才能大仇得報,告慰父母雙親的在天之靈。

    眼看大功告成,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武清儀跑了。

    兩萬多精銳殺氣騰騰,一路暢通無阻,浩蕩來到皇城南方。

    玄武門前,早有一支兵馬整齊列陣,恭候任真這支孤軍多時。

    陣列最前方,擺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坐著中年書生,腰間別著葫蘆,手持一卷古書,淡然自若地讀著,神態平靜祥和,看不出半分情緒。

    昔日大先生,如今的文聖,決然挺身而出,替皇室把守這道至關重要的城門。

    在他身後,以五先生封萬里為首,儒家各書院的強者齊聚,俱穿著整齊寬鬆的儒袍,站成一大片,從遠處望去,畫面非常震撼。

    除了支持義軍的少數書院外,這已是儒家能擺出的最強陣勢。

    任真率軍趕來,坐在馬上,凝視著顏淵,感慨道:「你曾對我說過,你只爭天下大勢;你還說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也說過,弱肉強食,終究靠實力說話。怎麼,真到形勢明朗的時候,你反而又糊塗了?」

    時至今日,他相信,顏淵已經看清所有真相,他也沒必要再隱藏身份。

    從北上以後,他跟顏淵合作數次,各取所需,自問看透此人的貪婪嘴臉。唯獨這次,他不太明白,顏淵為何會擋在他面前,為氣數已盡的武唐而戰。

    顏淵收起書卷,跟任真相隔對視,笑容淡漠,「不錯,我確實說過這些話,也從沒違背過原則。如果叛軍的首領不是你,而是換成他人,我想,我應該也不會站在這裡。」

    「你是在針對我?」任真恍然,眼神嘲諷,「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惦記聖人之位?」

    眾目睽睽下,顏淵的話意隱晦,沒有道破,但他還是聽懂了。

    在顏淵眼裡,最重要的始終是名利。至於皇朝興衰,社稷興亡,他漠不關心,只要俗世朝廷願意供奉他,尊他為一家聖人,這就足夠了。

    如今董仲舒已死,只要皇朝穩固,儒家無人能直接威脅到他。然而,義軍的首領正是任真,皇位歸還給高家後,毫無疑問地,新敕封的儒聖將是任真,而非他這位文聖。

    若非任真的存在,他本不必插手,儒聖名位仍會落在他手裡。但任真的存在無法忽視,他的慾望野心即將落空,自然會站出來捍衛。

    聽到這句諷刺,顏淵波瀾不驚,負手說道:「不,跟聖人無關。你的身世已然大白,原來是南晉培養的走狗,專為禍亂大唐。身為大唐儒生,我們豈能坐視不管,讓你這叛徒獨霸朝綱,荼毒蒼生!」

    說罷,他隨意瞥後方群儒一眼。

    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當然是說給觀眾聽的。

    他之所以能說動大部分書院,擱置內鬥紛爭,來此聯手禦敵,靠的就是拿任真身世做文章。一聽說是南晉奸細,外敵作祟,大家的唐人傲骨自然躥升,主動抱成一團,為他所用。

    任真看破他的伎倆,擔心武清儀會逃走,不願徒費口舌,便最後問道:「看來,你們是想死戰到底?」

    顏淵站在前方,挽著袖口,冷冷地道:「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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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菊花台

    作為儒聖託付的掌門人,任真原本不想跟儒家門眾翻臉,大開殺戒。畢竟,儒家在北唐朝野間獨大,思想根深蒂固,真要把這些人全部殺光,對北唐是巨大的損失。

    他於心不忍。但既然沒有迴旋餘地,那就只能動真格的了。

    他看向身旁的墨家眾人,說道:「儒墨本是理念之爭,針鋒相對。儒家成為正統後,對墨家趕盡殺絕,毫無人性。今日這場戰鬥,理應由你們來,不止是復仇,也是在奪回失去的地位!」

    墨家眾人聞言,精神一振。

    他們聽懂了,任真作為儒家以後的首領,這是在跟他們承諾,亂局平定後,墨家將不再遭受排擠,而是像春秋時那樣,得到跟儒家公平競爭的機會。

    未來的北唐,尊重賢才,不排斥異己,將是真正意義上的百花齊放。

    李墨白凝眉,盯著對面的顏淵,說道:「這裡交給我。儒家勢大,只靠墨家的人手還不夠,劍道的朋友們也留下來助陣吧!」

    沒等任真答覆,另一側的趙大江笑道:「正合我意。老夫閉關鑄劍之時,儒家打壓我劍道,這些舊賬,今日正好一併清算!」

    他搓了搓手,拎起那柄大鐵錘,也就是五大名劍之一,天地洪爐。

    此時,盟主隋東山留在城外,劍狂裴寂取劍未歸,劍道群雄便以他為首。聽到他這番話,眾人都摩拳擦掌,戰意澎湃。

    他說得沒錯,在女帝授意下,劍道遭到殘酷鎮壓,死傷無數。今日他們為顛覆武唐而來,必須讓儒家血債血償!

    任真欣然應允。儒家已非全盛,由墨家和劍道聯手,足以匹敵。

    李慕白踏步向前,看著顏淵取下葫蘆,凜然道:「儒家滿嘴仁義道德,行的卻是骯髒逐利之舉,為我不齒,豈有墨家坦蕩!有什麼陰險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說話時,他渾身勁氣綻放,如同漆黑墨團,幽暗難測。

    顏淵見狀,輕笑一聲,取下木塞,將葫蘆裡的水傾倒出來。

    那道流水並未落地,而是像失去重量一樣,靜靜懸浮在半空,匯聚成一團,清澈得不含雜質,宛如明鏡透亮。

    任真看著這一幕,沉聲道:「李叔小心,他修煉的那滴水,叫太一生水,並非儒家功法,而是出自南晉的全真道。」

    在斜谷會戰中,他便曾好奇過,顏淵那滴水極其精湛,底蘊深厚,不像自創而成,應該是從名門道統學來。直到後來,李鳳首傳給他那本《兩儀參同契》,他才恍然明悟。

    參同契是全真道的至高絕學,裡面簡單介紹過太一生水法門。因而,顏淵既學此法,很可能跟長春真人大有淵源。

    至於修煉過此法的另一人,酒徒付江流,原來並非無門無派,也有道家根基。

    說話功夫,顏淵手掌輕揮,只見那團清水驟然散開,化作萬千水滴,同時激射向李慕白。它們細微而透明,以肉眼難以看清。毋庸置疑的是,它們蘊涵著恐怖的威力。即使觸碰到鐵板,也能將其洞穿,千瘡百孔!

    那滴更可怕的太一生水,必然也藏在其中。

    便在這時,另一邊的激戰也開始了。

    劍隱趙大江身軀前衝,掄圓大鐵錘,疾速轉動著,噴薄出滾燙似火的氣浪,彷彿要將整個空間融化一般。鐵錘劃過之處,熾烈劍氣激盪,築成一道赤紅色壁壘,從遠處望去,儼然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大熔爐。

    熔爐急遽轉動,震盪天地,碾壓向五先生封萬里。

    這兩人俱是七境巔峰,一場惡戰即將爆發。

    任真看在眼裡,情緒受到感染,戰意洶湧燃燒,沒再多說什麼,提劍衝進敵方人群裡。

    海棠跟他心意相通,無需用言語商量,便默契地跟在身旁,朝玄武門殺去。

    她知道,任真是要找到武清儀,手刃仇敵。

    老王夫婦也很默契。按照任真先前的吩咐,他們率領鳳梧堂心腹,掩護任顧兩人殺進玄武門後,就前去尋找假曹銀,摧毀皇城的機關中樞。

    任顧兩人則按劍同行,穿梭在皇宮大道上。

    任真來京城數月,出入皇城無數次,早將各處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他倆銳不可當,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斬殺禁軍無數,逐個排查各處宮殿。然而,均未發現武清儀的蹤跡。

    海棠一邊揮劍,砍瓜切菜,一邊問道:「她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任真搖頭,衣衫被鮮血染透,透著殺伐戾氣,「根據曹銀的密報,她最近一直在宮裡。今日大軍圍城,水洩不通,她又未曾修行,絕不可能遁走。」

    海棠身姿輕盈,翩若驚鴻。

    「你發現沒,蕭鐵傘始終沒有現身,武清儀是他的命根子,他必定形影不離。楊玄機又遲遲沒來,咱們要想殺死那婦人,只能跟蕭鐵傘硬拚。」

    任真沒再說話,賣力殺敵,烏髮飄舞。

    海棠的提醒,他何嘗不知。復仇本是極其艱巨的事情,不可能輕易得手,這些年,他心目中的假想敵,一直都把蕭鐵傘計算在內,從沒幻想過避開此人。

    當年殺死他母親的,就是蕭鐵傘本人。因此,哪怕蕭鐵傘執掌朱雀陣,他也發誓要殺死對手,信念毫不動搖。

    至於楊玄機,早就潛進京城,此時雖仍未現身,任真倒不懷疑他的動機。

    或許,他有他自己的計畫吧……

    整整一個時辰,兩人尋尋覓覓,已搜查大部分宮殿,都沒能發現目標,感覺有些疲累。

    走在皇城主幹道上,任真擦拭著汗水,皺眉說道:「奇怪,曹銀明明說過,皇宮採購了大量菊花。咱們走過這麼多地方,怎麼連一片花瓣都沒看到?」

    海棠說道:「莫非曹銀有鬼,他騙了咱……」

    「們」字尚未出口,她身形陡然凝滯,怔怔望著前方。

    任真也停下腳步,眼神恍惚。

    前方的偌大廣場上,目之所及,全都是金黃一片!

    無數盆菊花擺在地面,蓋住了石板,儼然匯成金色的海洋。

    曹銀沒有說謊,所有菊花竟然都用在了這裡。

    花海中央,矗立著一座圓台,足有十餘丈寬,高大威風,四周鋪著紅豔地毯,跟菊花的金黃相輝映,盡顯雍容華貴的皇家氣度。

    九九重陽節,上至達官顯貴,下到市井平民,都有登高飲酒、宴聚親朋的習俗。歷年每到佳節,皇宮都會循舊例,搭建這麼一座菊花台,大宴群臣,慶賀四海承平。

    沒想到,武唐都要覆滅了,女帝竟還有雅緻,擺出這副大排場。

    任真踏步走到花海邊緣,凝眸眺望,只見高高的菊花台上,蕭鐵傘一襲黑衣,手持鐵傘,也在冷冷地盯著他。

    兩人隔空對視,眼裡火花迸發。

    在蕭鐵傘身後,一座黃金澆築成的龍椅,穩穩放在中央。

    女帝頭戴金冠,盛裝出席這場注定彪炳千古的宴會,神態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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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