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4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21:30
第489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

    太極圖裡,如今只剩一臂的長生真人收起木劍,騰出手來,雙指在胸前併攏豎起,閉目運功,嘴裡唸唸有詞。

    玄青色真元縈繞四周,如仙雲靄靄,把他映襯得頗為莊重。

    片刻過後,他豁然睜眼,綻放明亮光華,縱聲長嘯起來,悠遠嗓音飄出太極圖,在這片皇宮、乃至整座長安上空迴蕩。

    「小道陳長生,恭請真武大帝法身!」

    下一刻,他體內驟放光明,青光之盛,把週遭的太陰之氣給照射成白晝。

    萬丈光華間,長生真人的身軀暴漲,疾速向上膨脹著,須臾過後,便有足足數十尺之高,漫說太極圖再無法困住他,就算是周圍那群巍峨宮殿,也盡數在他腳下,宛如土礫石塊一般,顯得渺小。

    這道法身雄壯偉岸,頂天立地,流轉著玄妙清光,已非普通肉軀,乃是用無上道法暫時凝結成的虛影。

    正是真武大帝現世!

    真武大帝敕鎮北方,統攝玄武之位,是道家供奉的神靈。

    他形貌非常威武,眼如電光璀璨,披髮跣足,腳踏著五色靈龜,身畔有梵音仙樂陣陣,不絕於耳。

    不過,有別於民間真武塑像的一點是,這尊法身卻是獨臂,手持著桃木劍,另一條衣袖空蕩蕩下垂,宛如巨蟒粗長,應該是受長生真人影響。

    在他面前,那副陰陽太極圖則微不足道,更像是一片擦腳布。陰陽家術數固然精妙,區區鬼神幡,又如何能降服住超凡顯聖的真武大帝?

    他垂首俯瞰,瞋目瞪著腳下大地,聲勢如洪鐘大呂,震盪虛空。

    「真武顯聖,爾等邪魔外道,還不跪地伏誅!」

    下方廣場上,眾人瞻仰著真武法身,聽到這句威嚴話語,都嚇得不輕。

    連被困在太極圖裡的曹春風,也萬萬沒想到,長生真人竟有如此神通,能請得真武顯聖。他現在終於醒悟,為了今日這一戰,武帝籌謀萬全,不只是依賴自己的毒蠱,這尊真武法身,原來一直都在瞞著他。

    精心準備了十六年,南晉絕不會輸。

    太極圖裡,任天行的話音幽幽飄出,不僅聽不出恐懼意味,反而帶著幾分嘲諷。

    「陳長生,你真沉不住氣。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就算是龜蛇合形的北方真武,尚不能與天地長存,你搬出這麼一道殘存氣息,又能撐幾時?難道就不怕陳玄霸心疼,可惜了這大好的爐鼎?」

    剛才跟李慕白交手,長生真人嶄露真正修為,任天行便已猜到,他修煉了龍蛇盈縮功,既然如此,他能請下真武法身,也就不足為怪。

    讓任天行意外的是,為了擒住自己,武帝竟然肯下如此血本,這個陳長生,也真的肯拚命,不惜折損大量修為,成全江南的陳氏基業。

    看來是要不死不休了。

    高空中,真武大帝厲喝一聲,滿身真氣激盪,他揮起那柄並無實質的巨劍,朝太極圖斬去。

    如擎天巨柱倒塌,呼嘯而落。

    緊接著,便見嗖地一下,太極圖憑空消失。說歸說,任天行如今狀況糟糕,不敢正面硬扛,只得撤掉鬼神幡。

    巨劍斬地,犁出一道無比深長的溝塹,橫亙在廣場上。大地劇烈震盪,這一劍掀起的狂暴氣浪,將剛脫身猝不及防的曹春風和雲胤直接掀飛,重重摔在地上。

    任天行顯現身形,拄著鬼神幡,仰頭睥睨著真武,傲然不懼,「你弄出這麼大動靜,不會就是用來唬……」

    話音未落,真武大帝動身,偌大腳板猛踩過來,好似一座小山頭,試圖將任天行鎮壓成齏粉。

    然而,縱有滔天威勢,對任天行來說,這尊並沒有多大威脅。

    他有心眼感應,能預見敵方的下一步動作,即使是靈活敏捷的陳長生本人,尚無法擊中他,更別提這遲緩笨拙的大塊頭。

    他縱身彈射出去,站在十餘丈外,仰頭道:「你這股氣勢威壓,對付別人還行,在我面前就算了吧!」

    真武大帝的巨劍斬來,狂風席捲廣場,所過之處,把本就凌亂的大堆廢墟闢為平地。

    呼、呼……

    轉眼功夫,他已朝任天行連斬十餘劍。

    整個空間一陣動盪,連附近的宮殿屋頂,都被掀飛十餘座,宛如被龍捲風侵襲。

    任天行閃轉騰挪,沒受到絲毫損傷。

    真武大帝法相威嚴,俯首看向任天行,話音如雷霆滾滾,「傷不到你,我還傷不到你兒子嗎!」

    說罷,他身軀猛然一轉,再次揮舞巨劍,轉而斬向一側。

    任真、海棠、李慕白、裴寂,四人聚在一起,全都是身受重傷,面對如此雄渾剛猛的一劍,如何能招架得住。這劍非常寬大,要想同時撤走,尤其是還得帶著昏迷的任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巨劍呼嘯而來,攻勢異常迅猛,傷員們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任天行臉色驟變,來不及再說什麼,豁然沖上前去。

    長生真人的想法很正確,任天行有心眼,能從容躲開,任真昏迷不醒,卻辦不到這點,只要攻擊這些傷員,任天行就不得不正面招架,無法再用心眼躲避他的攻擊。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有了羈絆和束縛,為情所困,無法再從心所欲。

    就像蕭鐵傘誓死護衛女帝一樣,任真就是任天行的軟肋,長生真人只需利用這點,就能將他逼進絕境。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任天行閃爍趕到眾人前方,揮起手中鬼神幡,再次釋放出太極陰陽圖,豎立在空間中,儼然變成一面防護巨盾。

    陰陽圖急遽旋轉著,中央出現一道漩渦,將空間扭曲,散發出可怕的吞噬力,試圖令那道劍鋒淪陷進去,無法自拔。

    這是道家的頂級法術,通過撕裂空間製造黑洞,能將絕大多數攻擊吸收其中。然而,此刻畢竟是真武大帝的一劍,任天行心裡毫無把握,卻不得不全力硬拚。

    嗤……

    巨劍刺進陰陽漩渦裡,道家真力發起猛烈衝擊,硬撼之下,竟使得太極圖劇顫,一下子炸裂開來,陰陽兩氣被擊潰,瞬間煙消雲散。

    鬼神幡也承受不住,破裂成無數碎布,在空中洋洋灑灑。這件無比強大的空間法器,徹底被摧毀了。

    任天行也被震飛出去,摔倒在眾人面前,嘴裡狂吐鮮血。

    不愧是真武之劍,果然極其強橫,連他也沒法正面抗衡。

    長生真人大笑,笑聲震盪雲霄,狂放不羈,「你不是有心眼麼,有本事繼續躲啊!」

    他催動真武法身,再次揮起巨劍,不給任天行喘息的機會,再次斬來。

    鬼神幡被毀,這次任天行再難抵擋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21:31
第490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一)

    任天行大呼道:「先替我擋下這一擊!」

    他確實還有招殺手鐧,由於代價太慘重,始終不願使出來。但此時長生真人逼得太急,他沒法立即施展,必須得有人站出來,先替他化解燃眉之急。

    見此情形,隋東山再顧不上無心,凌空而來,「讓我來!」

    他揮舞長劍,拼盡全力,斬出一道巨大的劍氣龍卷,旋轉呼嘯著,撞向居高臨下刺來的巨劍。若放在平時,他這一劍摧枯拉朽,便是八境強者也覺得難以應付,然而,在氣勢恢宏的真武法身面前,它確實構不成威脅。

    轟!劍氣龍卷被巨劍刺透,劇烈動盪著,連續倒退不止,同時開始瓦解消散,沒能對巨劍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不過,它替任天行爭取到一些時間。

    至於隋東山本人,則被巨劍殺氣撼飛,渾身氣血翻騰,受到不輕的衝擊。不得不說,道家的真武法身太強,雖然只能維繫片刻,卻足以擊潰一名八境強者。

    任天行站在原地,緊皺眉頭,被一股光華籠罩著,沒有踏前迎戰。這就說明,他還沒準備好,仍需要一些時間。

    付江流原本盤膝療傷,此時豁然衝起,拉住連連倒退的隋東山後,凝出花間一壺酒。明知自己會不敵潰敗,他還是決然迎了上去。結果也在意料之中,他同樣被擊潰,只是勉強拖延時間。

    合兩名大宗師之力,才讓那柄巨劍變得遲緩,可謂狼狽。

    高空中響起長生真人的威嚴話音,「即使你們全盛時,都無法匹敵真武法身,更何況現在全部負傷?貧道不願趕盡殺絕,你們若要保命,就立即擒住任天行父子,乖乖把他倆交出來!」

    付江流和隋東山並肩而立,仰視著真武大帝,神態冷峻,沒有退縮之意。二人都寧折不屈,性情剛烈,絕不屑於作出賣友求生的勾當。

    見恐嚇無效,真武大帝踏出一步,引得地動山搖。

    「既然冥頑不靈,那就休怪貧道殺生了!」

    說罷,真武法身揚起巨劍,朝著兩人劈落下來,殺意滔天。

    兩人臉色蒼白,瞳孔驟縮,見那道巨大黑影籠罩頭頂,眼裡充滿絕望。事已至此,他們再無力抗衡,看來真的要共赴黃泉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手忽然從背後伸出,輕拍兩人的肩膀,「安心養傷吧,接下來交給我。」

    任天行推開兩人,赤手空拳,邁步走向前方。

    他終於準備好了。

    後方廣場上,海棠緊盯著任天行那瘦削的身影,眼裡閃爍著淚光,「將軍,你……」

    剛才目睹他運功,她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更清楚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經此一役,就算他還活著,世間也再無那個睥睨天下的任大將軍了。

    狂風嘶吼,那柄巨劍凌空斬下,任天行負手而立,高昂頭顱,正視著凌厲的劍鋒,「你以為,我真接不住這一劍?」

    說這話時,他眉心的天眼豁然睜開,綻放出璀璨金光,如潮水迎向巨劍,試圖正面禁錮它。

    長生真人見狀,急忙撤回手中劍,暴喝道:「任天行,天眼雖強,卻也不是無敵,有本事你再擋擋看!」

    與此同時,他左臂那條長袖揚起,宛如一條吞天妖蟒,扭動著無比粗壯的身軀,俯衝而下,排山倒海般砸向任天行。

    就算是天眼神光,也只能籠罩一小片區域,禁錮任天行身前,無法跟真武大帝的百丈法身相比。而在真武法身加持下,道家的一袖青蛇再次使出,威力恐怖到了極點,有毀天滅地之勢。

    長生真人試圖以浩蕩攻勢,挾無匹的衝擊力,將任天行所在的整個區域碾壓粉碎,那點螢燭之光,就算能禁錮得住形,又如何抵抗勢的衝擊?

    一旦正面碰撞角力,他是半步九境,僅次於武帝陳玄霸,自問再無他人能擋。

    任天行飄上虛空,大笑道:「想跟我玩霸道?」

    噌噌噌……

    他整個人氣息暴漲,境界修為開始瘋狂攀升!

    八境中品。

    八境上品。

    八境圓滿。

    先前為了救任真,他不惜折損修為,跌至八境下品,此刻竟離奇地漲了回來,而且毫不費力。

    不僅如此,當八境圓滿後,他的氣息並未停止攀升,彷彿長江大河,永遠不會斷絕,而且愈發綿長渾厚,漸臻於圓融完美。

    看到這一幕,眾人瞠目結舌。在場的都是八境大宗師,即使是海棠,也曾邁進這層境界,他們都很清楚,八境圓滿後氣息還能暴漲,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在破境!

    任天行要一鼓作氣,晉陞到震古爍今的第九境。

    便在這時候,長生真人的一袖青蛇到了。

    只見任天行探出手掌,隔空一抓,便凝成一道虛無手印,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揪住那青蛇的頭顱。他的雄渾功力綻放,頓時沖散道家的玄妙法力,令青蛇原形畢露,喪失生機,變回柔軟無力的袖口。

    剛才還排山倒海的威勢,瞬間消散於無。

    任天行揪住袖口,身形已攀升到高空,平視著真武大帝的威嚴面容,渾身氣息仍在飆升不止,離第九境越來越近了。

    長生真人躲在真武法身內部,大驚失色,駭然喊道:「你怎麼可能憑空破境!」

    眾所周知,破境需要契機,而且需要尋求外力的輔助和刺激,才能衝破原有桎梏。沒人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破境,更不可能像任天行這樣,一下子連升數重。

    長生真人皓首窮經,修煉終生,也只是達到境界圓滿,看似離第九境僅有一線之遙,但只有他本人最清楚,這一線的距離到底有多遙遠,咫尺即天涯。或許,他這輩子都無法踰越這道鴻溝。

    他清晰感知到,此時的任天行正在挑戰那一線之隔,而且已經走出的距離,比他要多得多,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准九境。

    因而他更加困惑不解,剛才那一刻,在任天行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能令他扭轉頹勢,煥發出如此蓬勃的生機。

    這個謎團的答案,只有海棠一人知曉。

    她仰視著虛空,那道身影在她心目中,從未如此高大過。

    「九九回天,為了救我們,你是真的無力回天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18
第491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二)

    九九回天訣,是雲遙宗秘傳的絕頂秘術。

    一旦運行此功法,能強行透支身體極限,在短暫的兩個時辰內,獲得超出平時三倍的實力。不過,動用它的代價異常慘重,其後九天內,修煉者每天都會跌落一層境界,直至氣海轟塌,變成廢人為止。(第4章)

    它固然強大,但絕非真正的修行法門,而是應急之法,只能幫人化解危機。若非陷入必死絕境,看不到絲毫逃生希望,沒人會捨得放棄畢生的修行成果,逃出生天后,以廢人身份苟活下去。

    只有雲遙宗的核心一兩人,才有機會修煉回天訣。即使學過此功法,但凡修煉者心存僥倖,不甘於以廢棄修為為代價謀生,想繼續掙扎嘗試,往往也不會真正動用。

    修為是被無數武修視作生命的財富。

    畢竟誰都清楚,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一旦修為沒了,過往的一切都會隨之化為泡影。對習慣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來說,跌落雲端的苦楚令他們難以承受。

    去年冬天,劍聖南下金陵,在身份暴露後,面臨以一敵四的絕境,就曾施展過此法,逃遁出重圍。所以,海棠最清楚,讓自己捨棄八境修為,那是一番怎樣的折磨和滋味。

    作為老一輩的雲遙宗人,任天行當然也能接觸此法。

    對此,海棠並不感到意外。令她動容的是,任天行甘願捨棄最寶貴的修為,並非為了自己逃生,而是為了保護這群負傷的親友。

    如果他真是自私自利的人,這時候要想保全自己,只需抽身離開便是,根本沒必要動用如此決絕的手段。但他還是留了下來,作為一位父親,他置兒子的冷暖於不顧,躲避了很多年,這次他不再躲了。

    此時,任天行攥著那條長袖,踏步走向真武法身。他感知到自己不斷暴漲的實力,並未產生絲毫的欣喜,心情惆悵不已。

    「很多年前,初次得到這部功法時,我還不屑一顧,認為讓我自毀氣海,簡直就是要了我的命。後來,我修行一日千里,領袖群倫,就更無需練回天訣了。直到那場金陵大戰,我才意識到,就算個人武力再強,在舉國之力面前,依然會回天乏術……」

    這是他內心的回憶和感慨,他當然不會蠢到主動說出口的份上,讓別人聽見他今日破境的玄機。

    「逃離金陵後,總算知道天高地厚,這些年貪生怕死,一直把這功訣爛熟於心,就是怕再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想不到,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陳長生說得沒錯,誰讓我還有個兒子呢……」

    想到這裡,他自嘲一笑。要是可以,他真希望永遠都用不到它。

    這一刻,他的氣息空前強盛。

    隨著破境契機的降臨,皇城上空的氣象變得紊亂。

    原本匯聚在此處的氣浪漩渦,已經倉皇逃散不見,鉛色雲層動盪翻滾著,連綿起伏,宛如怒濤洶湧的大海,波瀾恢宏壯闊,即將迎來一場狂暴的風雨。

    任天行左手猛力一拽,將那條長袖撕裂,道道道家真力散在風中。

    他來到真武大帝前方,抬起右手的地戮劍,恐怖殺意瘋狂凝聚著,將劍身舒展拉長,迅速變成數十尺之長,絲毫不比真武法劍短。

    「別說這只是你用氣運化成的法身,今天就算真武本尊降臨,任某照樣砍他一劍!什麼神不神的,我倒要看看,北方真神的烏龜殼夠不夠硬!」

    長生真人聞言,肝膽俱裂,凝視著那柄血色巨劍,下意識地想要倒退。

    他聽出來了,任天行是要遇神殺神,用這斬神一劍證道,叩開通往第九境的大門。

    若能成功斬神,世間便會多出一位九境。

    偌大的真武法身不由微顫,對他自身而言,只是微小的動作,對腳下的大地來說,卻是山崩地裂般的動盪,向所有人明明白白地交代著,他開始膽怯了。

    勢成騎虎,長生真人不能撤走法身,只好硬著頭皮,暴喝道:「觸怒神明,大言不慚!你先吃我一劍吧!」

    說罷,真武大帝揚起巨劍,搶先發難,全力斬向任天行。

    任天行憑空而立,長發飄舞,眼見巨劍襲來,不僅沒有退縮,臉上反而暢快之意。他同樣揮出血色長劍,朝著對面的真武巨劍斬去。

    「想阻止我破境,就算搬出王八草蛇,你也還不夠格兒!」

    玄武乃龜蛇合體,不是王八草蛇,又是什麼。

    虛空中,兩道巨劍縱橫天地,斬殺在一起,這副畫面壯觀至極。

    此時,京城各處的軍民們都抬起頭,仰望著皇城上空的巔峰對決,震撼無語。

    他們本以為,當劍鋒相交後,會爆發出劇烈的震盪,波及四方,然而,他們預想中的景象沒有出現,甚至沒有傳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反而很安靜,這顯得非常詭異。

    下一刻,所有人瞠目結舌,快要驚掉下巴。

    那柄血色劍鋒向前揮動,斬進真武的巨劍裡,像是切斷一根脆藕,毫不費力。

    然後,它繼續向前,又斬進真武的臂膀。臂膀再短,仍無聲息,如演一幕啞劇。

    血劍再進,這次斬進真武的身軀,像是在切一塊柔軟的豆腐,乾淨利落,一劍將其斬為兩截。任天行居然真的斬神了!

    自胸部往上,包括頭顱,真武大帝的上半截轟然跌落。

    長生真人的道家神通再支撐不住,隨著法身的下墜,開始肢解破碎。頂天立地的神聖氣概,被這一劍斬殺殆盡,威風掃地。

    而長生真人本人,則從法身內部顯出原形,遭受重創過後,已然昏迷不醒,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然墜向地面。他徹底輸了。

    盈縮功如何?半步九境如何?真武大帝又如何!

    這一劍之威,是貨真價實的第九境!

    任天行破境成功了。

    下方廣場上,海棠注視著這一幕,激動得熱淚盈眶。

    同樣是回天訣,同樣是提升三倍實力,用在不同人身上,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她雖然能躋身八境聖人之列,劍法登峰造極,但若論對境界的參悟和浸淫,只能算後起之秀,比不上幾位老牌宗師,距離第九境還有太大的差距。

    只要沒能徹底頓悟,悟到更高境界的玄妙,她的三倍提升,終究還是無法撐破桎梏,被壓制在九境之下。

    所以,當日金陵大戰,九境的武帝只出了一招,就將她打回原形。

    今日則不同,武帝陳玄霸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他果然猜對了。任天行隱遁江湖多年,既有原先的劍道造詣,又新學了陰陽家的道法術數,兩者融合在一起,憑藉其天資,真的猜出了第九境的玄機。

    任天行的三倍實力,足以助他衝破枷鎖,邁進第九境。

    此時,他佇立高空,轉身望向城東,振聲說道:「別藏了,你不就是在等這一刻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18
第492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一)

    如果說世間只有一人,能摸透武帝陳玄霸的心思和性情,必然是任天行無疑。

    兩人雖然相識甚晚,但一見如故,似乎是所謂的惺惺相惜。在任天行降晉後的數月裡,這對君臣朝夕相處,切磋印證武功,迅速增進對彼此的瞭解。在外人眼裡,這就是朝堂和諧的典範。

    然而,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對方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樣,必須時刻提防和忌憚。彼此表現得越熱情親切,心裡的不安感就越強烈。

    那時的武帝,尚未晉入第九境,在天下強者排名裡,被任天行壓過一頭,身為帝王的他,焉能不畏懼這位有反叛前例的天下第一。與之相應地,任天行寄人籬下,面對一位擅長藏鋒的雄君,更得如履薄冰,以免重蹈覆轍。

    明為惺惺相惜,實則虛與委蛇。

    如果沒有那一夜,武帝身上沒有發生變故,這對君臣的把戲可能會一直演下去,彼此相安無事。然而,那件事還是發生了,讓任天行窺到武帝的秘密,也讓武帝察覺到,任天行手上有他朝思暮想的東西。

    於是,這段和睦關係產生裂痕。

    任天行的親信舊部們忠心追隨他,背井離鄉來到金陵,他再想金盆洗手,自己抽身而退,談何容易。為了消除武帝的歹意,他便借某個場合,隨口向武帝透露,那東西已經被他藏起來,並未帶在他身邊。這是在警示武帝,別妄圖殺人越貨,硬搶是搶不到的。

    這就是煙雨劍藏的由來。

    任天行還在舉棋不定、謀劃退路的時候,北唐興兵南下,準備趁南晉國力頹弱,嘗試統一大陸的可能性。武帝情知,以南晉當前的實力,不宜決戰,於是派人前去秘密和談,沒想到,北唐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獻上叛將任天行的首級。

    使臣回朝密奏,令武帝清醒地意識到,從大局出發,南晉不能再留任天行了。他當機立斷,迅速佈置戰力,發起了那場震驚天下的圍剿戰。

    武帝能屈能伸,敢於取捨決斷,他所做的選擇,無疑是對南晉最有利的。當他發現任天行偷樑換柱,本人已逃走後,不僅沒有聲張出去,反而佯裝被蒙在鼓裡,用真的血戰和假的首級將北唐糊弄過去。

    其後,他並不甘心放棄對煙雨劍藏的垂涎,更是想出了養任真為餌的毒計,企圖引誘任天行現身,城府深沉至極。

    不知內情的天下人,當然意識不到這些。但任天行作為當事者,通過武帝一系列的決斷,深深領教到他的陰詭可怕。

    這些年,任天行躲在暗處,默默關注著武帝,對此人的心性愈發瞭解。他看得出來,武帝是在蟄伏待機,不動則已,一動必會驚天動地,經過精密的計算,確保萬無一失。

    南晉方面一直沒有動靜,故而,任天行沒能猜出,武帝把決戰的日子定在了今天。當魚蓮舟現身的那一刻,他便迅速意識到,武帝既然想收網,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本人也必會降臨。

    剛才跟南晉強者交手,他並不想使用回天訣,過早暴露自己的保命後路。但是,長生真人竟然修煉盈縮功,請出真武法身,超乎他的預料,逼得他不得不亮出絕招。

    他相信,武帝就是在等這一刻,等著短暫的第二位九境強者出現。

    現在,他破境了,武帝也該來了。

    ……

    東城城頭。

    武帝聽到這聲叫陣,從牆墩上站起身,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

    顏淵站在後方,知道他要出手了,於是行禮恭送,溫順地道:「預祝陛下旗開得勝!」

    武帝負手而立,眉宇間升騰出一股殺意,卻沒立即動身,「朕剛才的提議,你要認真想清楚,否則,下次再相遇時,你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顏淵打了個寒顫,沒有答覆,只是頭垂得更低幾分。

    通過剛才一番話,他終於明白,武帝為何肯現身,陪他坐在這裡。那個提議,將直接改變他生前身後的功名聲望,干係太大,他不得不深思熟慮,不敢貿然應允。

    武帝向前邁步,這一步,就是十餘丈之遠。他的身形已飄上虛空,遠離城頭,最後一道話音仍清晰飄進顏淵的耳朵裡。

    「至於眼前,你知道該怎麼做……」

    顏淵直起腰來,想著這句話裡的意思,沒有去看武帝的背影,而是將視線移開,轉而望向天壇方向。

    武帝告訴他,北唐如今的小皇帝就在那裡,如果他想跟北唐做個了斷,那麼,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當然,武帝還告訴他,南晉的玄悲小和尚也在那裡,不過很快會離開。只要耐心等小和尚走了,他的機會也就來了。

    他眯起眼眸,目光幽冷怨毒。

    「你說得對,喪家之犬,連狗窩都沒了,有何資格談骨頭?」

    ……

    皇宮上空。

    武帝漫步而行,前來收官。

    他披散著霜發,隨意地立在虛空,沒有釋放出絲毫威壓,下方眾人卻莫名顫慄,從內心深處湧起由衷的敬畏之感。

    千年以內,只有兩人能踏足九境,享有五百載長壽。上一位是至聖孔丘,被尊奉為大成至聖先師,備受後世推崇和瞻仰。另一位,便是眼前的武帝陳玄霸,能跟至聖並駕齊驅,可以想見,日後他在大陸的聲威將何其煊赫。

    在長壽的他面前,當代的風雲宗師,不過是一時的弄潮兒罷了,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匆匆隕落凋謝,又如何能跟他爭輝,爭出個高下?

    真正讓他們感到卑微和渺小的,是無法打敗的飛逝時光。

    武帝降臨,目空天地,沒有瞥眾人哪怕一眼,只是盯著前方的任天行,濃眉皺起,額頭上泛起滄桑的皺紋,神情唏噓不已。

    「白駒過隙,聚散匆匆,my brother,時隔十六年,咱們總算又見面了……」

    在他心目中,什麼風雲十強,什麼八境宗師,都只是一時風流,不配做他的對手。真正有資格讓他重視的,僅有眼前這一位而已。

    任天行卻沒有半分懷舊情緒,聽到武帝這句感慨,嗤然一笑,流露出濃濃的鄙夷。

    「老子隨口教你一句英文,用不著記到今天吧?什麼狗屁brother,你就是個bi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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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二)

    武帝表情微惘,「怎麼,是我的用法不對嗎?當年你不是說,你老家那邊對於交情很好的朋友,可以稱呼他為brother嗎?」

    這是很多年前的舊事。有次兩人把酒言歡時,任天行有意賣弄,便講述自己前世的很多見聞,並且吐了幾句英語。沒想到武帝記性極佳,一直記在心裡,今天見面就用這種方式打招呼。

    見任天行哭笑不得,武帝不解地道:「你說的碧池……又是什麼意思?」

    任天行無語,心說我這是在誇你呢。

    武帝沉默一會兒,繼續說道:「你離開金陵後,我一直很想念你,以為你回了老家,便動用朝廷之力,找遍整個大陸的角落,也沒發現跟你說相同語言的地方。恕我冒昧,你是不是從仙界下凡而來?」

    不得不說,他腦子很好使,猜出任天行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然而,他不理解「穿越」這個詞的意思,鑑於古人匱乏的世界觀,他只能聯想到從仙界下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任天行呵呵一笑,「這你都能猜到?」

    武帝沉吟道:「原本我不相信這種推論。但是,你無所不知,精通這種古怪語言,更關鍵的是,你竟然有那寶物,能幫我……不由得我不接受事實。」

    跟任天行說話時,他沒再以朕自稱,而是像在跟朋友侃侃而談。他確實很羨慕,任天行能擁有他求而不得的煙雨劍藏。

    任天行不想浪費自己有限的時間,寒聲道:「咱們知根知底,你就別再惺惺作態了。你要是真拿我當朋友,怎麼會有今天的局面?」

    武帝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殺你,一直待你如親兄弟。從始至終,我只想得到煙雨劍藏,只要你肯交出它,我會立即放走你們父子,保證不再叨擾你們。」

    任天行冷笑不語。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這個道理他明白,武帝更清楚。煙雨劍藏關係到武帝的要害,武帝絕不敢讓知情者活在世間,否則,這將是致命的威脅。

    武帝臉上毫無慍色,耐心勸說道:「對你而言,那東西沒有任何價值,對我來說,卻是性命攸關。你何苦非要為難我,不肯成人之美?」

    眾目睽睽下,他作為一代帝王,肯如此和顏悅色地請求別人,煙雨劍藏對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連十六年都能等,他怎會急於這一時開戰。

    任天行皺眉說道:「陳玄霸,別裝了,你心裡打的算盤,我再清楚不過。若真是這麼簡單,你當年為何要主動給我龍蛇盈縮功,今日又為何等我破境成功,才現身相見?這也算成人之美?」

    很明顯,這是在說盈縮功,而非煙雨劍藏的秘密。

    曹春風等人聞言,頓時非常詫異。

    什麼?陛下曾將盈縮功給過任天行?難怪他能背出功法開篇的那首詩!

    武帝聞言,臉色微變,「這麼說,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

    任天行譏笑道:「你若把修為廢掉,能接受這個條件,我就可以成人之美。不然,就別把我當成傻子看待。」

    跟別人商量放棄修為,聽起來是像在欺負傻子。武帝自己接受不了,又憑什麼讓任天行接受?

    武帝眯起眼眸,盯著任天行被洞穿流血的腹部,身畔終於湧出殺氣,「如果我沒猜錯,你只有一個時辰。」

    他剛才冷眼旁觀,已經猜出九九回天訣的真相。

    任天行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反擊道:「如果我沒記錯,以你的狀況,也只有一個時辰,這對咱倆很公平。」

    眾人都沒聽懂這話。

    武帝嘴角抽搐著,話音冰冷,「既然如此,我只能逼你就範了。」

    他前踏一步,頃刻間,滔天氣勢爆發而出,如同海上的巨浪,挾著恐怖威勢向前壓迫,令前方空間變得森冷陰暗。

    任天行心意微動,開口道:「且慢,我還有話要對你說。你若不想讓秘密洩露出去,那咱們就換個地方,談完再戰!」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對自己一方非常不利,他不敢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押在這一戰上。他必須要利用握有的籌碼,從武帝手裡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只有這樣,才不會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武帝身形驟滯,以為有了迴旋的餘地,欣然應允,「好,咱們去城西談!」

    說罷,他轉過頭,深深看下方的曹春風一眼,吩咐道:「照顧好真人,在朕回來之前,別讓任何人逃走!」

    他小心謹慎,不排除這是任天行的調虎離山計,所以暗示曹春風,趁著己方還有兩名大宗師沒受傷,先將任真等人擒下,確保萬無一失。

    任天行臉色驟沉,沒想到武帝如此精明,只好厲聲喝道:「我警告你,任真若出現半點閃失,你這輩子絕對會生不如死!」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他留在此地,跟武帝大戰一場,照樣分身乏術,曹春風和雲胤仍會襲擊任真等人。無論如何,這是無可避免的局面。

    武帝溫和一笑,「我待賢侄如同己出,這些年關愛有加,怎麼捨得傷害他?」

    為了能得到夢寐以求的煙雨劍藏,他當然不會殺死任真,激怒任天行,讓最後的希望破滅。

    兩人相隔十餘丈,同時邁步向西,離開這座皇城。

    眼見兩名最強者消失,曹春風臉上泛起笑容,對雲胤說道:「雲城主,陛下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勞煩你照顧真人。」

    長生真人跟任真一樣,也已重傷昏迷,成為南晉的累贅。然而,武帝臨行前特意交代,長生真人絕不容有失,必須要留下一人看守,以防被人趁機偷襲。

    雲胤點頭。

    曹春風踏步向前,掃視著前方的北唐眾人,笑眯眯地道:「我看你們個個負傷,真有些不忍下手啊……」

    海棠和任真,是被蕭鐵傘的朱雀大陣重傷。

    隋東山和付江流,先後承受曹春風和真武法身挫傷,狀況也很糟糕。

    至於裴寂,更不必說,他根基本就不穩,又遭遇長生真人和雲胤的夾擊,傷勢更慘。

    李慕白的傷勢最重,被一袖青蛇刺中腹部,自顧不暇,隨時都可能暈厥過去。

    如今他們全部掛綵,無一人能站出來,再跟曹春風抗衡。

    曹春風步步逼近,欣賞著他們驚慌的神情,笑容如沐春風,「你們別害怕,我先擒走任真,再跟你們逐一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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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三)

    鑑於武帝的最終意圖是得到煙雨劍藏,這場巔峰之戰的核心,始終都在任天行父子身上。武帝已釣出任天行,並令其難以脫身,只要曹春風再擒住任真,那麼,南晉就大功告成。

    聽到曹春風的笑聲,北唐眾人毛骨悚然,都感到絕望。今日,天下宗師戰長安,巔峰戰力匯聚於此,到了這份兒上,還能指望誰來救他們?

    曹春風邁步向前,笑容猖獗。

    這時候,遠處皇宮的屋簷上,忽然飄出一道身影,朝這邊閃爍而來,速度極快。

    「曹東風,幾日沒捉弄你,你越來越囂張了哈。」

    來人嬉皮笑臉,一眨眼的功夫,便來到場間,笑眯眯地盯著曹春風的背影,並沒有急於出手,救護任真。

    曹春風前行的步伐陡然凝滯,立即從這調侃話語裡,辨出此人的身份。他急忙轉身,盯著小和尚鋥亮的腦門,臉色鐵青。

    「跟你說過多少遍,我叫曹春風,不叫曹東風!」

    同是南晉人,他跟玄悲早就相識,這點不奇怪。至於是否如小和尚所說,曹春風經常慘遭捉弄,恐怕只有當事兩人清楚。

    玄悲站在場地中央,將兩隻手揣進袖子裡,抱在胸前,像個沒事人一樣,呵呵一笑,「連個昏迷的娃娃你都欺負,曹東風,你真給咱們南朝丟臉,老夫都被你氣笑了!」

    得,名字還是沒叫對。

    曹春風臉色愈發難堪,眯起眼眸,寒聲道:「玄悲,我知道你倆認識,但是奉勸你一句,不該你過問的事,就別自找麻煩!你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誰敢救走任真,陛下絕對饒不了他!」

    別看他表面威風,其實心裡慌得一逼。

    這次赴北大戰,武帝特意瞞著玄悲小和尚,沒想到,他還是不請自來。從他剛才的口氣裡,不難聽出,似乎有保護任真的意圖。

    對於這小和尚的道行和頑皮性格,曹春風是知道的,實在是被他捉弄怕了,完全沒底氣交鋒,不得不搬出武帝來嚇唬他。

    玄悲聞言,吸了口鼻涕,慢悠悠地道:「你想多了,陛下愛抓誰抓誰,老夫不敢管,也不想摻和。我這會兒趕過來,是突然想起,跟長生小道士還有筆舊賬,嘿嘿,正好借這個機會算算。」

    說罷,他白了曹春風一眼,轉身走向昏迷倒地的長生真人。偏偏挑這種時候算舊賬,他誠心是要攪亂局勢。

    他嘴上說不想摻和,其實專為任真而來,怎可能不在乎其生死。

    自從武帝趕來對峙後,他就意識到,這次徹底麻煩了。保護好友要緊,他再顧不上小皇帝的安危,悄然潛至此處,暗中觀望局勢。剛才,武帝和任天行離開,最大的威脅消除,他才敢現身相見。

    不愧是兩世為人,他頭腦精明得很,既不願跟武帝公然翻臉,又不能讓曹春風有恃無恐。畢竟,旁邊還站著一個雲胤,要是讓兩人聯起手對付他,注定是一場血戰,他賺不到便宜。

    小和尚踱著步子,擺出一副黑臉,瞪著雲胤說道:「姓雲的,這是佛道之間的恩怨,奉勸你少管閒事,一邊涼快去。要不然,你信不信我去拆了你的白雲城?!」

    雲胤表情一僵,左右為難,「這……」

    他知道,玄悲是南晉佛家的大德,道行高深莫測,絕不容小覷。他這次應邀前來,是幫武帝對付任天行父子,除此之外,不願幹預別的人族紛爭。

    而玄悲說得很明白,他不想救任真,也不過問兩朝決鬥,只想找長生真人的茬。既然如此,雲胤犯不著為了保護道家,而得罪南晉佛家,捲進佛道之爭裡。他再決然出手的話,就等於給白雲城樹敵。

    「簡直胡鬧!」

    曹春風暴跳如雷,氣得直跺腳,「真人是道家領袖,咱們南朝的柱樑,你這時候撒潑耍賴,趁火打劫,跟與朝廷作對有什麼區別!你這樣做,陛下照樣會嚴懲你們佛家!」

    鑑於某個隱秘的緣故,武帝把長生真人的安危看得極重,因此在臨走前,特意囑咐曹春風,保護好真人的安全。既有旨意,曹春風斷然不敢違背,只是這份旨意,卻無法約束得了荒族的雲胤。

    小和尚也正是看破這點,才故意盯上長生真人這個軟肋。

    他攥著肉乎乎的小手,在雲胤面前一晃,示威道:「告訴你,老夫的拳頭很厲害的!你是荒族人,跟中原無關,老夫不想把你牽連在內,但你若再敢阻攔,我就把你砸成肉餅!」

    雲胤瞳孔驟縮,害怕招惹是非,忽然急中生智,喊道:「曹先生,咱倆換換!」

    他心說,南晉內部的亂子,還是你們自己擺平吧,本城主為助陣而來,只需擒住任真,就肯定不會出錯。

    不需他說,曹春風見小和尚氣勢洶洶,已然趕到雲胤身旁,沉聲道:「好,那就由你去抓任真,這裡交給我。」

    雲胤點頭,邁步離開這處。

    小和尚呵呵一笑,對於曹春風的應變,並不感到意外。

    他心裡已經打好算盤,先把雲胤支開,避免以一敵二,再強力壓倒曹春風,把長生真人擒住。得手以後,就算雲胤擒住任真,他也可以提出交換人質,到時再徹底翻臉不遲。

    曹春風眼神狠戾,死死盯著小和尚,說道:「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無論你如何狡辯,此時對真人發難,就等於背叛朝廷和陛下!到時候,江南四百八十寺,整個佛門都將承受滅頂之災!」

    小和尚嘁了一聲,指著鼻子警告道:「曹東風,你可別污衊我啊!我對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又沒阻撓你們辦大事!我是看真人病重,好心想把他帶離此地,去我那裡喝幾天茶而已。這也叫背叛?」

    這話還是說給雲胤聽的。他真正忌憚的,是雲胤趕回來夾擊他。

    他攥著拳頭,逼近曹春風,「話說回來,你真是個熊孩子,三天不打,就上牆揭瓦!幾天沒教訓你,你還長能耐了,敢把陛下搬出來壓我!」

    話音未落,他渾身金光大盛,輝煌奪目,儼然化作一尊佛,法相威嚴。

    他的身軀雖小,卻宛如黃金澆築,澄淨而剛正的佛光流轉其上,堅硬結實,連刀劍都無法斬斫分毫,更別提區區螟蟲啃噬。

    論金剛不壞,他當然是世間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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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四)

    東城城頭。

    武帝離開後,顏淵的視線便一直盯著天壇方向,沒再轉移過。他在等玄悲的離開。

    果然武帝的判斷沒有錯,當他和任天行對峙後,玄悲感知到皇宮裡的強弱態勢,還是對任真放心不下,偷偷溜了過去。

    隨著小和尚的離開,小皇帝身邊徹底失去大宗師的保護。到了此刻,天下所有大宗師都浮出水面,不可能再有新的變數冒出。

    顏淵心裡這麼想著,邁步走上虛空,快速趕往天壇。

    他跟小不起素無恩怨,其實本沒必要行刺,但是,這個皇帝是任真擁立的,不可能繼續承認他的文聖地位,對他來說,這便是大仇,足以讓他走這一趟,摧毀北唐未來的希望。

    這也正是武帝現身見他的原因。

    陳玄霸算無遺策,即使是藏在幕後觀望的時候,也沒有閒著。他見顏淵,一方面是煽動對方趁虛弒殺北唐新君,為己方爭取到一位新援,另一方面,他還想說服顏淵歸順,離開沒有立足之地的北唐,轉而降晉。

    至於顏淵是否答應,令北儒南下,這是後話。

    眼前,他火速降臨天壇。

    經過先前無心的行刺,天壇的守衛已經警覺,把戒備加強到極致。顏淵甫一出現,便陷入眾軍重圍,只能憑武力衝殺硬闖。

    不過,由於缺乏頂尖強者,圍困的守軍人數雖多,卻無法對顏淵造成有效的牽制和阻擋,顏淵便走便殺,一路血流成河,勢不可擋,很快還是來到祈年殿前。

    高明等人大驚,一邊派強者掩護小不起撤離,一邊增派強者阻擊。

    才交戰片刻,北唐戰力便嚴重折損。更危急的是,顏淵尾隨著撤離的人馬,終於還是追上了小不起。

    廣場上,顏淵隔著重重守軍,跟小不起對峙。北唐的未來遭到嚴峻的考驗。

    直到此時,顏淵才摘下腰間的葫蘆,微笑看著龍袍加身的小不起,準備發起最強一擊。

    「我知道,你一定非常後悔,剛才讓那個小和尚離開。可惜覆水難收,世上沒有後悔藥,從任真選擇擁立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我不會讓你坐穩江山。」

    葫蘆口被擰開,清水傾瀉而下,沒有濺落到地面上,而是懸浮在他面前,拆散成無數獨立的水滴,隨時可以激射而出,化作鋒銳的箭雨,穿過茫茫人群,激射向小不起。

    小不起看到這一幕,攥著小拳頭,鼓起勇氣說道:「正因為覆水難收,所以我想勸先生一句,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一旦你手裡的水潑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一板一眼,說得很認真。

    可惜,此時的顏淵沒把他當回事,並未察覺話裡的深意,溫和笑道:「你很冷靜,這說明任真沒選錯人。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你不懂,這世上還沒有我收不回來的水。」

    說罷,他左手前伸,所有水珠同時旋轉,蓄勢待發。

    就在最關鍵的時刻,小不起身後的人群裡,一道蒼老的話音幽幽響起,「你確定?」

    又有新的援兵出現了。

    顏淵聞言,凝望著聲起那處,眼眸眯了起來。

    他非常確定,絕不可能再有大宗師趕來,也就是說,無論是誰出現,都不可能擋住尊為大宗師的他。他倒要看看,是誰敢在他面前裝神弄鬼,擺出這副腔調。

    人群如潮水散開。

    只見一名高瘦老者走來,頭戴蓮花冠,身穿資金道袍,銀眉輕舞,頗具仙風道骨。

    在他身後,數十名道士魚貫而出,都背負著木劍,衣飾裝束統一,顯然是道家修士。

    看清為首老道士的面容,顏淵目光猛然一顫,表情變得極其精彩,「師尊……你怎麼會在這裡!」

    儒家大先生,竟然稱呼老道為師尊!

    聽到這個驚人的稱呼,在場眾人都瞠目結舌,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顏淵的師尊難道不是已故的董仲舒?

    老道士擋在小不起身前,示意高明先護駕離開,然後看向顏淵,捋鬚說道:「既然你還肯認貧道為師,那便就此收手,速速離去吧!」

    此人正是全真派的掌道,長春真人丘處機。

    很多年前,他雲遊四海時,無意中遇到顏淵。那時的顏淵還很年輕,遠沒修成後來的恐怖實力,但已經窺測出天人感應爐的真相,害怕被董仲舒控制,不敢再修煉儒家本命字。

    半路邂逅高人,顏淵喜出望外,確信自己看到瞭解脫的機緣,於是鍥而不捨地纏著長春真人,哀求他傳授道法神通。長春真人知曉顏淵的身份,本來決然推辭,不肯把道法外傳,然而,顏淵後來一番話,讓他生出一些想法。

    最近幾十年,在正一道擠壓下,全真道在南晉的發展式微,越來越不景氣,長春真人無計可施,便想著開拓傳道疆域,在北唐打開局面,也就是南道北傳。可惜,北唐儒劍並立,牢牢控制局勢,他無法打開突破口。

    顏淵的出現,讓他幡然明悟,如果把道法傳給此人,一方面,可以滲透進儒家,保持良好關係,也能利用顏淵展現道家神通的威力;另一方面,他素聞董仲舒心胸狹隘,若是能令師徒猜忌,乃至爆發內鬥,全真道豈非可以趁虛而入,從北唐分一杯羹?

    於是,他收下這名秘傳弟子,把太一真水教給顏淵。這就是顏淵功法的淵源,世人並不知,那滴水其實是全真道絕學,更藏著道家秘不示人的野心。

    不得不說,長春真人的算盤很陰險。只可惜,他沒算對時間,儒家的內亂爆發得太晚,一直拖到今年,而全真道始終得不到南晉朝廷的認可,已經瀕臨滅絕。

    他這次北上,正是想面見北唐皇帝,宣揚全真道法。不久前,師弟李鳳首曾告訴他,自己把《參同契》傳給了任真,全真道的氣運繫於任真身上,這是道門興盛最後的機會。於公於私,全真道都得幫任真奪取北唐江山。

    一榮俱榮,只要任真打贏這場仗,全真道就可以得到北唐朝廷認可,從此在境內廣為傳播,道門的氣運和香火也就能傳承下去。

    所以此時,長春真人在最危急時刻站了出來,為了全真道的存亡,就算拼上性命,他今天也要擊退顏淵,替任真保住小不起的皇位。

    這便是道家最著名的那個典故。

    長春子萬里北上,一言止殺。

    …………………………

    註:全真道北傳,長春子止殺,這都是真實存在的歷史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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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五)

    聽清了長春真人的來意,顏淵不由啞然一笑,「今天真有意思,輪流保護北唐皇帝的,居然是兩撥南晉人……」

    確實,誰都預想不到,玄悲在前,丘處機在後,南晉的佛道兩家先後出手,反而站在北唐這一邊。不過,這也並非違背情理,歸根到底,兩人都是看在任真的面子上,才敢表明立場,插手這場亂局。

    任真雖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左右決戰走勢的核心,始終都是他。他這些年的舉動,為當前的對峙格局奠定了基礎,又是他,在最關鍵時刻,引來了力挽狂瀾的幫手。

    最後收官的勝負手,仍將落在他身上。

    長春真人沉默不言,等著顏淵回話。但凡有一絲機會,他都不願跟顏淵動手,畢竟,對方是八境大宗師,而他自己還處在七境圓滿,兩人在修為上存在很大的差距。

    然而,為了全真道的傳承,他毫無退縮之意。

    顏淵收斂笑意,跟長春真人隔空對視,溫聲說道:「師尊,你不該跳進北唐這個火坑。南興北衰,這是大勢所趨,即使全真道北上,也無法抵擋武帝的宏圖霸業,滅亡是遲早的事,你又何苦徒勞一場?」

    他心思深沉,迅速猜出長春真人此行的用意,卻不屑一顧。在他眼裡,南道北傳,只不過是一時的苟且,貪圖短暫的興盛罷了,這是鼠目寸光。一旦背叛能稱霸五百年的晉武帝,全真道注定會被毀滅。

    長春真人聞言,銀眉微顫,皺眉說道:「顏淵,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唐人吧,怎麼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在替陳玄霸當說客?此時,南北兩朝正在對峙,你不幫自己的國家也就罷了,反倒助紂為虐,這就是儒家所謂的忠君愛國?」

    「忠君愛國?」顏淵輕哼一聲,神情冷峻,「我所效忠的北唐,已經覆滅了,被你護衛在身後的新皇帝,不可能再推崇我,我憑什麼要為他效忠?什麼南朝北朝,晉人唐人,如今在顏某眼裡,有奶才是娘!」

    曾幾何時,他跟董仲舒聯袂出城,迎戰前來偷襲的南晉強者,大敵當前時,他的確以國家為重,願意同仇敵愾。但問題的關鍵在於,那時的他尊為文聖,受北唐朝野供奉,就算是出於捍衛地位,他也義不容辭。

    貪婪自私,渴望功名,始終都是藏在顏淵骨子裡的秉性。滄海桑田,如今的北唐已非昔日,以他的性情,接受不了功名破滅,淪為喪家犬,作出什麼樣的舉動,都不足為奇。

    顏淵盯著長春真人,嘲諷道:「咱們半斤八兩,你也別裝成正義之士了。要論背叛國家,追求尊榮,老師,別忘了你自己的出身,再悄悄你現在的立場。」

    長春真人臉色鐵青,「陳玄霸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正一道又是什麼樣的嘴臉,我更清楚。他們想當朝廷的走狗,替陳氏皇族蠱惑南朝民心,我們全真道豈肯同流合污!」

    他正欲繼續陳詞,卻被顏淵抬手打斷,冷冷說道:「你那套仁義道德,我不想聽,也不會再讓你拖延時間。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趕緊離開此地,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顏淵連董仲舒都想殺,哪會因為師徒名份,被長春真人勸走。

    這會兒功夫,小不起已被送出廣場,長春真人再無顧忌,率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奉勸你一句,覆水難收,等你折損根基後,再想回頭,就已經晚了。」

    顏淵無聲而笑,踏步走上前,「恕我直言,就憑你的七境修為,遠不是我的對手!」

    他不相信,在絕對的境界差距面前,長春真人還能耍什麼花樣。

    他猛然揮手,懸浮半空的萬千水珠同時射出,它們晶瑩剔透,速度又太快,根本看不見軌跡,只能聽到嗖嗖聲響起,嘶鳴著奔向長春真人。

    長春真人驟凜,連忙退出數步,紮穩下盤後,同樣伸出左手,探向前方空間,跟顏淵先前的動作如出一轍。

    顏淵的太一生水,是他親手教的,他自然深諳此中玄機。隨著左手探出,一道清純明淨的氣流從他掌心間湧出,急遽籠罩這片空間。

    倏忽之間,只見所有水珠原形畢露,遭受他的真力逼迫,全都凝滯在半空中,一滴不漏。這一幕,宛如時空靜止一般,玄妙至極。

    他以同樣的手法,還施彼身,控制住這強大一擊。

    顏淵不慌不忙,淡漠笑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師,跟我比內力,你還差得遠呢!」

    說罷,他再次揮手,施展八境高深修為,催動前方水滴強行前進,試圖正面擊潰長春真人的阻擋。不愧是八境大宗師,隨著他的內力轟出,那些懸浮的水滴果然開始前進,侵入到阻擋的氣流內部。

    長春真人不肯放棄,緊咬牙關,用雙掌苦苦支撐著。縱使如此,他也只能減緩水滴滲透的速度,再無法完全禁錮。更令人驚駭的是,竟連他自己都被顏淵的內力推著,往後步步倒退,沒法站定身形。

    顏淵看在眼裡,笑意愈濃,「老師,你以為這就是差距嗎?瞪大眼睛看好了!」

    他猛然跺腳,神念暴動,湮沒全場。下一刻,兩人博弈的那道水幕中間,忽然有道水滴向前刺出,速度極快,儼然無視了長春真人的力阻,自由地彈射向他的面門。

    這正是太一生水。

    當年長春真人把它傳授給顏淵,沒想到,今日顏淵反用此招來殺老師。

    太一生水,生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道家真水,因此,以長春真人的道行,沒法像對付普通水滴一樣,將它徹底禁錮,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脫穎而出,朝自己飛來。

    顏淵控制著這滴真水,嘴角微揚,勾勒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什麼叫作繭自縛?老師,我剛才警告過你,可惜你人老昏聵,不識好歹,那就別怪我了!」

    真水穿過虛空,轉眼間便來到長春真人面前。

    千鈞一髮間,長春真人忽然也笑了起來,「什麼叫自作聰明?顏淵,你怎麼不想想,我為何敢把如此神通傳給你?」

    他遽然抬手,只見一道白光激射而出,迎面飛向太一真水。

    那是一枝聖潔的蓮花,雖然已被折下許久,長途帶到此地,不知為何,它仍然怒放花蕾,有淡淡靈氣從中透出,並且帶有一股極美妙的清香,沁人心脾。

    這便是屬於他的那株氣運蓮。

    既然顏淵是從他這一脈氣運上開枝散葉的弟子,理應由他來降服。

    氣運蓮的速度更快,還沒等顏淵反應過來,它已觸碰到那滴真水。晶瑩水珠沾落在白潔花瓣上,微微搖晃片刻,便被花瓣當成養分吸收進去,吸收不見。

    真水被收回了!

    顏淵感知到真水的消失,神情大變,緊接著,他猜測出真相,臉色霎時蒼白。

    他踉蹌後退數步,身軀突然一僵,吐出大口鮮血。

    他目光顫抖著,眼裡充滿震驚和絕望,怒吼道:「原來你一直都在算計我!」

    貓教老虎,尚且懂得留一手爬樹功夫,長春真人明知顏淵吃裡扒外,野心勃勃,又怎會不懂得提防,防備他反咬一口,欺師滅祖?

    他敢把太一生水如此強大的道法傳出去,不是因為他很欣賞顏淵,更不是因為他傻,而是因為,太一生水裡還有最後一道法門,能將顏淵畢生修煉的成果收走。

    所以,他從不害怕跟顏淵反目。

    「孽障,我剛才也警告過你,覆水難收,你現在才明白,已經遲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20
第497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六)

    自從得到太一生水後,顏淵便毅然放棄本命修行,心無旁騖地改煉這門道家絕學。

    若是普通功法,能在戰鬥時凝結成水珠,射出一滴後,還有十滴,百滴,千滴……只要武修的真力未枯竭,便可以做到無窮無盡。也正因如此,每滴水珠都稀鬆平常,做不到獨一無二,那些功法才變得爛大街,入不了頂尖之流。

    太一生水,追求精一。一人只生一滴水,要用一生精力去供養。

    就像蚌養珍珠一樣,武修傾盡無數心血,才能將極細微的真水養大,漸漸凝聚出強悍威力。一旦真水被毀,此人數十年的修行便前功盡棄。

    覆水難收,長春真人的出手,摧毀了顏淵半生的修行成果,可以說是非常殘忍的打擊。今日過後,失去最強倚仗的顏淵,即使境界不受損害,戰鬥力也會暴跌,一下子淪為最弱的大宗師。

    顏淵悲痛欲絕,嘴角血跡不斷下滲著,憤怒地咆哮道:「賊老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何總是戲弄我,讓我遇見這些陰險狡詐的老東西!」

    半生心血成泡影,這如何不令他憤恨。

    他先是拜董仲舒為師,初露鋒芒時,一日之內連破三境,便遭到董仲舒的忌憚。其後,他無意中察覺,天人感應爐是董仲舒的本命,對所有儒修皆有致命壓制,嚇得他不敢再修煉,秘密墮回三境,成為誓不過三的異類。

    其實,董仲舒何嘗不是老狐狸,天人爐的手法跟長春真人相似,也是用來牽制住門下弟子,防止有人跳出他的控制,跟他反目成仇。

    只不過,顏淵跟董仲舒朝夕相處,幸運地看破了這個秘密,躲過一劫。

    他拜長春真人為師,以為碰見改弦易轍的大機緣,又哪能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長春真人的手段更狠絕,竟然還藏著收回真水的手段,一藏就是二十年,從來未使用過。

    到頭來,他還是沒能避免被算計的厄運。

    聽到他不甘的怒吼,長春真人訓斥道:「顏淵,並非貧道陰險歹毒,而是你咎由自取。剛才貧道好言相勸,數次勸你離開此地,你卻執迷不悟,豈能怪罪到別人頭上!」

    自作孽,不可活,如果顏淵識趣離開,便不會生出此時這一劫。

    顏淵面容陰冷可怖,死死盯著長春真人,咬牙切齒地道:「丘處機,你算什麼東西,還想在我面前說教!你得意的太早了,我就算沒有太一真水,也還是八境大宗師!」

    他緊攥拳頭,邁步向前,渾身殺氣衝天。

    「哪怕是赤手空拳,我照樣能殺死你,用你的性命來償還!」

    他說得不錯,境界之間的鴻溝是真切存在的,這點毋庸置疑,不會因為一滴真水的消亡而改變。長春真人只是剝奪了他的最強神通,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失去優勢,無法威脅到眾人。

    痛失真水,徹底激起他的殺心。無論如何,他今天也要殺死長春真人和小不起。

    長春真人站在原地,沒有退縮,眉頭深皺起來。早在動手之前,他就提前想到,一旦剝奪真水,他跟顏淵將結下深仇大恨,危機不僅沒有解除,反而更加深重。

    他抬起左手,一邊示意眾道士結陣,一邊沉聲說道:「顏淵,我還是那句話,覆水難收,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否則,接下來你失去的,就不止是一滴水,而是一條命了!」

    「是麼?」

    顏淵眼眸通紅,這位素來儒雅隨和的大先生,生平首次如此暴怒。畢竟,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算計,就是被人剝奪走賴以生存的神通。

    「死到臨頭,你還在裝腔作勢,妄圖把我嚇走。太一生水是你教的,你可以奪走它,除此之外,咱們別無交集,你還有什麼本事,能威脅到我這大宗師?」

    說著,他步步逼近,提起緊攥的拳頭。

    八境修為全部運起,只見儒家的浩然真氣澎湃而出,匯聚在拳芒之上,精純而剛硬,散發出異常強大的氣息。毫無疑問,這奮力一拳轟出,只要擊中目標,就算準八境的長春真人,也沒法承受下來。

    但是,長春真人泰然而立,神情堅定果決,仍舊沒有要躲的意思。

    「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你死不悔改,貧道就只能成全你了!」

    他心裡清楚,接下來的這次交鋒,將直接決定全真道未來的存亡,絕不容有失。為了博取一線勝機,他不僅要全力以赴,更要以命相搏。

    只要能讓全真道振興,重現曾經的輝煌,他就算是赴死,也能含笑瞑目了。

    他伸出左手,抓向身側的空間,在真力拉扯下,空間頓時扭曲變形,出現一道很古怪的漩渦,裡面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事物。

    顏淵見狀,不由一怔,警惕地盯著漩渦,耐心看了半天,沒有察覺出異樣,也沒等到後續更多的變數。

    真的只是一道空間漩渦。

    顏淵見久久沒有動靜,終於放下心來,攥拳逼近長春真人,冷笑道:「你擺出這副寒酸架勢,是想把我吸進漩渦,還是想把我嚇走?」

    長春真人巋然不動,認真地道:「只要你敢近前,它就能把你吸進去。」

    顏淵不為所動,走到漩渦前方,然而,漩渦並未像長春真人說的那樣,散發出絲毫帶有威脅性的氣息。看情形,他果然是在故弄玄虛。

    顏淵眉尖一挑,額頭的青筋隨之遊動,表情格外猙獰。

    「你是在找死!」

    他猛然踏步,那隻拳頭轟砸向長春真人,真力破空,衝擊出一道劇烈的氣浪。

    長春真人不躲不避,竟然挺起胸膛,選擇正面承受這一拳!

    轟!拳力如潮水,淋漓盡致地爆發出來,瞬間砸在胸膛上,使其深深凹陷。強橫的真元繼續灌輸進去,以這拳坑為中心,迅速長春真人全身擴散。

    隨著咔咔清脆聲響傳出,他體內無數骨骼斷裂。

    他臉色雪白,渾身開始劇烈顫抖,卻硬是咬著牙,不肯後退一步,嘴角流出的鮮血如注,看起來非常淒慘。

    劇痛襲身,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是盯著面前的顏淵,眼神瘋狂。

    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師弟,全靠你了!」

    ……

    ……

    天壇某處僻靜牆角,有一座廢棄的假山,平常毫不顯眼。

    此時,這座假山已被人移開,在地面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走近前便會驚訝地發現,洞裡竟然鋪著一條石階,通進幽深可怖的地底。

    從這條石階往下走,用不到半個時辰,坐落著一座寒潭。

    奇妙的是,寒潭明明藏在地底,不見天日,潭水卻散發出乳白色的光澤,靜謐波動著,很是好看。

    少有人知曉,這就是儒家的天字脈泉。

    天壇歷來是帝王們祭天的專用場所,祈求上天保佑國運昌隆,天字脈泉藏在此處地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數月前,南晉強者奇襲時,董仲舒陷入苦戰,就曾動用過此泉的靈氣。(第263章)

    此時,進入脈泉的通道被打開,顯然已經有人進去。

    一名黑衣老者立在寒潭旁,正用雙掌抓向脈泉上方,維繫著一柄凝成許久的真氣巨劍,遲遲沒有發作。

    正是鳳首李雲龍。

    他遵照師兄長春真人的吩咐,在地底潛伏了半個時辰,這柄巨劍便凝結了半個時辰。由於無法確定合適的刺殺時機,他只能一直蓄勢待發,不敢懈怠大意。

    他體力消耗嚴重,只能苦苦支撐著,額頭上滿是汗水。

    作為全真道的頂樑柱,他和師兄都修煉過《參同契》,達到明兩知竅的層次。只要師兄心意一動,向他傳遞配合求援的信號,他就能根據定位感應,迅速將這柄巨劍刺殺出去,穿梭空間,趕到師兄身旁。

    在邙山伏擊戰中,任真就曾運用此法,萬里借劍,重傷無心。

    他躲在這裡,就是在等待師兄的信號,兩人聯手出擊。

    就在快精疲力盡的時候,他在心底感應到師兄的求救,頓時打了個激靈,精神大振。

    李雲龍一跺腳,疾速將這柄巨劍投擲出去,嘴裡罵道:「他娘的,磨嘰大半天,總算輪到老子開炮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7 07:20
第498章 武帝收官說因緣(七)

    李雲龍終於開炮了。

    那柄巨劍剛激射出去,前方劍鋒便刺出一道空間漩渦,沒入其中,緊接著,整個劍身都湮沒在漩渦裡。

    天字脈泉藏在天壇地底,本就跟長春真人的距離很近,再加上李雲龍蓄勢已久,一蹴而就,穿梭空間不需耗費多少功夫。

    幾乎同時,天壇廣場上,巨劍從長春真人身側的漩渦裡刺出,凜冽劍氣綻放,呼嘯著殺向近在前方的顏淵。

    顏淵剛側首,便看見鋒銳劍芒憑空刺來,咄咄逼人,心臟不由劇烈抽搐,湧起致命的危機感。他著實沒料到,一直沒有動靜的漩渦,並非要把他吸噬進去,而是藏著恐怖一劍。

    不僅如此,他能深切感知到,凝成巨劍的真元濃郁到極致,被人強行壓縮在一起,蘊藏著難以想像的威能。即使是八境大宗師,都沒法在短時間內,刺出如此強橫的一劍。

    換言之,即使顏淵是大宗師,也難以在倉促瞬間,正面接下這一劍。

    直至此時,他終於醒悟,長春真人為何放棄閃避,昂首挺胸受他一拳。可惜,覆水難收,他明白得太遲了。

    沒等他撤步後退,長春真人咬緊牙關,一把扣住砸在胸膛裡的拳頭,死死攥著,不給顏淵掙脫的機會。

    為了創造出這必殺一擊,他事先經過縝密的計算,也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

    事實上,南晉強者還沒降臨時,他和李鳳首就已來到長安,跟小不起等人匯合。他讓小不起棲身在天壇內,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此處離脈泉最近,能縮短飛劍的時間,達到突襲的效果。

    而李鳳首潛入脈泉,一刻都沒敢耽誤,瘋狂地凝聚著脈泉靈力,不惜耗費心血,只為壓縮出最強一劍。

    他深知,自己的修為未入八境,本身不足以威脅到大宗師。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可以最大限度地採擷外界真元,把它們全都壓縮在一起,彌補自身功力的劣勢。

    勤能補拙,這是最笨的辦法,也是最執著的殺念。

    兩位老江湖聯手,今日不惜豁出性命,就是為了讓南北兩朝都看到,這就是全真道東山再起的信念。

    他們雖非風雲大宗師,卻激流勇進,從未言棄。就算是跟八境為敵,又有何懼!

    而現在,他們的謀劃成功了。

    顏淵拚命掙紮著,宛如驚弓之鳥,試圖擺脫長春真人的糾纏。然而,留給他的間隙太短暫,一切掙扎都於事無補。

    從飛劍憑空出現,到刺向顏淵,說起來漫長,其實也只在呼吸之間。

    顏淵來不及阻擋,確切地說,太一真水被奪走後,他黔驢技窮,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殺,他已經慌了。

    他的驚呼聲尚未喊出來,鋒銳劍芒就已刺進腹部,殺伐氣息如潮水傾瀉,灌輸到他體內的同時,掀起一陣狂烈氣浪,將其掀飛出數十丈,重重摔在遠處。

    被劍氣破體,他的腹部殷紅一片,鮮血如注噴出。

    這是近乎致命的一擊,若非李鳳首境界更低,飛劍破空有所損耗,他現在已經死了。

    眼見一擊得手,長春真人再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他正面承受顏淵的暴怒一拳,全身骨骼筋脈盡斷,明顯已無力回天,只剩一口氣撐著。

    他臉色蠟黃,目光開始渙散,但仍在盯著遠方倒地的顏淵。

    大敵未死,危機未除,他怎麼肯撒手人寰。

    顏淵仰面朝天,掙扎片刻,終於爬起來,渾身在顫抖。

    他抬起頭,跟長春真人對視著,慘白面容異常猙獰可怖,「我知道……你已經不行了,我倒要看看,你還如何擋我!」

    話剛說完,他心血激盪,引起劇烈地咳嗽,又吐出大口鮮血。

    誠然,長春真人這是搏命一擊,拚死纏住顏淵,才拼出一次重創對方的機會,斷然無法故技重施。但問題在於,顏淵還能不能撐住?

    長春真人的聽力已經模糊,甚至沒聽清這句話,見顏淵晃悠悠站起身,便拼盡全力,厲聲喝道:「出陣!」

    後方眾道士聞言,眼噙著熱淚,遵照掌道真人的命令,布成全真道的北斗七星陣,殺向顏淵。

    氣勢大振,殺氣騰騰。

    顏淵肝膽俱裂,再不敢強撐威風,捂著流血的腹部,倉皇竄上虛空,逃命而去。

    好像一條狗。

    眾道士顧不上去追,都靜靜圍在長春真人身旁,跪地稽首,恭送老掌教最後一程。

    一名年長者貼身過去,潸然問道:「師尊,您還有何心願交代?」

    長春真人那聲暴喝,已花光最後的力氣,此時面容枯槁,神采盡失。

    他嘴唇翕動著,閉上了眼睛。

    「願全真重興。」

    ……

    ……

    人的信念,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

    只要對困難無所畏懼,敢於去面對和挑戰,全力以赴,那麼,最終能否成功,都已了無遺憾,結果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亦余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

    在波瀾壯闊的時代浪潮裡,真正的風流人物,天之驕子,或許只有那麼一兩個。對於茫茫眾生而言,這不是屬於他們的時代,在輝煌閃耀的巔峰舞台之下,他們只是看客,抑或陪襯。

    然而,這並不能成為人們望洋興嘆、駐足停止奔跑的藉口。

    因為從理論上說,每個人最輝煌的時刻,都可能出現在生命盡頭。

    就像長春真人,就像李鳳首,他們並非呼風喚雨的大宗師,並非萬眾矚目的焦點,在這場氣勢恢宏的時代對決中,他們注定不會成為主角,贏得所有人的豔羨和景仰。

    然而,他們有他們的堅守。因為他們知道,修途漫漫,唯有執念,才是生命永恆的菩提。

    誰說人們奔跑一生,只是為了追求別人眼中的成功呢?

    所以他們沒有退縮,明知面對難以戰勝的大人物,仍然驕傲地挺起胸膛。既然無法在高潮中落幕,那就讓落幕成就高潮。

    幫助他們獲勝的,不是運氣,而是信念。

    這一戰,不算浩蕩,卻值得歌頌。

    ……

    ……

    寒潭旁。

    李鳳首精疲力盡,癱坐在地上。

    此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敬重的師兄以死捍道,已溘然逝去。

    他靜躺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事,盤膝坐起,從袖裡取出一枝尖嫩荷角,輕輕拋進乳白色的潭水裡。

    一代江湖老去,便應有一代新人湧出,全真道的香火,需要有人去傳承。

    李鳳首擦拭額頭的汗水,凝望著那枝待放的花苞,喃喃自語道:「任真,任天真,既然是天字輩,就留在這天壇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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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