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45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4
第469章 舊時代一去不返

    半年前,龍首奉命潛入長安,一直藏在地下河道里。

    他的任務只有一個,提前掌握朱雀陣的根基氣眼,等到南晉採取行動、在長安城內動武時,他能夠迅速出手,摧毀朱雀陣這個最大的威脅。

    武帝如此安排,不止是忌憚蕭鐵傘,也是在提防任真,害怕他變節後,將朱雀陣控制在手裡,用來跟南晉抗衡。

    今日,蕭鐵傘啟動朱雀陣,火勢滔天,展現出的威力近乎武帝。魚蓮舟清楚,這場北唐亂戰背後,南晉眾強者在蟄伏待機,為了配合他們的行動,他應該出手毀掉朱雀陣。

    所以,他游到這家賭坊地下,恰好撞見不謀而合的楊玄機。

    他仗著水性之利,有恃無恐,以為只要龜縮在井底,敵人就拿他沒轍。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宿命剋星,會是裴寂扛來的一缸魚。

    這並非巧合,而是出自任真的神來之筆。

    任真早就知道,潛龍在淵,魚蓮舟在長安底下待時而動,相當棘手。那日在龍城,裴寂聆聽海棠的一番指點後,準備回去破開魚腹取劍,任真靈機一動,想出了以魚制魚的妙計。

    幸虧裴寂及時趕來,否則接下來,讓魚蓮舟毀掉玄武陣,將是北唐一方的巨大損失,難以抗衡南晉強者的降臨。

    裴寂坐在井口,以神念馭使著寒潭白魚,將魚蓮舟蠶食殆盡。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殺魚行動大功告成,那群白魚游回這口水井,歡快地躍出水面,撲打著水花。

    裴寂見狀,起身俯視著井裡,神態莊重。

    「十年養一劍,今日該出鞘了!」

    今年春天,任真假扮成劍聖,前去劍淵拜訪他時,他戰意澎湃,當場就要破魚腹取劍,跟任真決一雌雄。然而,任真邀他去斜谷決戰,無需動用自己的名劍,他才作罷,繼續養到現在。

    如今,他破除心中桎梏,又有大敵當前,正應是名劍出世之時。

    他伸出雙手,隔空抓向井裡,在真力運轉下,小院裡疾風大作,他的黑衫白髮呼呼飄舞。

    只見白魚都跳出水面,寄養在魚腹裡的劍氣感知到主人召喚,紛紛破體而出,飄浮到他掌心下方,銀白色的靈氣絲縷匯聚,凝結成一把劍的形狀。

    鑄劍共分兩步,凝劍靈,鍛劍胎。

    劍胎早就備好多年,被他一道帶來,此刻劍靈凝聚,名劍的靈魂找到宿主,這把劍就算是真正問世了。

    裴寂一手維持劍靈,一手從缸裡撈出劍胎,在神念操控下,將兩者合一。

    在它們融合的那一刻,京城各處的大修行者們,都隱約聽到一道清亮的劍吟。

    裴寂一氣呵成,精神振奮,手提頎長的白魚劍,大步走出小院。

    走在街上,他想起楊玄機離開時的提醒,讓他趕往皇宮集合。他騰空而起,朝皇宮方向走出不遠,忽然心意一動,定住身形。

    「南晉若想坐收漁利,必然興師動眾而來。宮裡只有楊玄機一名大宗師,即使我前去集合,也不過才兩人,與其急於支援,還不如先去幫其他人,盡快穩定城內勝勢!」

    不得不說,他的判斷非常敏銳。楊玄機只顧任真的安危,匆匆離去,而裴寂臨危不亂,作出這一選擇,真正改變了後面的局勢。

    主意已定,他果斷調頭前往通化門。

    通化門這裡,戰況異常激烈,隋東山和廖如神二人鬥得難解難分,而莫鷹首指揮京城幫派,跟守城官軍廝殺在一起,局勢也很焦灼。

    裴寂的到來,令原本均衡的態勢打破。

    他悄無聲息出現,趁廖如神的精力都放在隋東山身上,一劍將其右臂斬斷。

    其後,他跟隋東山聯手,以二敵一,佔據絕對優勢,接連重創廖如神。其後,隨著莫鷹首加入戰局,優勢進一步擴大,廖如神驚慌之下,破綻百出,最終被裴寂一劍斬殺。

    春秋國士,亂世老魔,也成為史詩一戰的註腳。

    至於梁王武九思,也被殺進城的義軍將領們亂刃分屍。

    城門大開,義軍如潮水湧入,至此,這座雄城終於被攻破。

    武唐皇朝覆滅了。

    眼看軍心士氣高漲,裴寂面色沉凝,並沒感到放鬆,轉身看向隋東山,說道:「盟主,新的強敵已經來了,咱們立刻進宮去找楊玄機!」

    不等隋東山發問,他徑直轉身,衝向皇宮方向。隋東山見狀,也不再遲疑,緊跟上去。

    莫鷹首仍停在城門前,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目光閃爍不定。

    身為鷹視堂主,他深知武帝陛下的城府心機,因此隱約猜得出,那盤耐心下了十六年的棋,看來要收官了。

    落子無悔,他既已下注,就只能願賭服輸。

    「坊主,你可千萬要贏啊!」

    ……

    玄武門前。

    儒家和墨劍聯盟的決戰,進入白熱化。

    顏淵使出一身絕學,漫天水滴化作暴雨,瘋狂襲向李慕白,換成其他大宗師,恐怕難以招架,多少會有所損傷。

    好在墨家的防守天下第一,李慕白功力爐火純青,將顏淵的招數全部接住,絲毫不落下風。兩人激戰半個時辰,不分勝負。

    至於趙大江和封萬里的對決,同樣是在伯仲之間,情勢卻大相逕庭。兩人拼盡氣力,兩敗俱傷,只靠信念撐著,誰也不敢就此退去。

    終於,裴寂和隋東山聯袂而來。

    顏淵見他們出現,情知城門失守,北唐的大勢已定,再纏鬥下去也毫無意義,趁他們還沒合圍,便跳出圈子,準備溜之大吉。

    今日一役後,北唐改朝換代,他便不再是儒家文聖,更非什麼大先生,只會成為通緝大逆。昔日的地位和風光,如過眼雲煙,都一去不返。

    離開前,他最後掃視著火光裡的皇城,神情唏噓。

    雄圖霸業,榮辱興衰,皆成一場夢。

    屬於他們的時代落幕了。

    他轉身瞥視一眼,冷冷說道:「轉告任真,新仇舊賬,我會親自找他清算!」

    在他看來,自己從沒有做錯,之所以功名美夢破滅,全是拜任真所賜。

    李慕白默然不語,想著儒家的大起大落,表情有些複雜。

    裴寂站在後方,猶豫片刻,開口問道:「顏淵,你還拿自己當唐人嗎?」

    他本想明說,南晉的強者已經來了,如此節骨眼上,只要顏淵是非分明,肯放下內部恩怨,跟他們協力迎敵,絕對是一大戰力。

    但是,他忽然警醒,萬一顏淵公私不分,不在乎家國天下,自己貿然吐露真情,反而有可能讓顏淵投敵,留下來跟南晉聯手發難。如此一來,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顏淵冷笑一聲,沒有停留,踏空走向天際。

    「少得意忘形,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4
第470章 果子熟了

    讓我們把時間調轉,回到半個時辰前。

    蕭鐵傘開啟朱雀陣,以神火凝成四道朱雀,遮天蔽日而來,撲向任真和海棠。

    他與陣合一,此時爆發出的霸道戰力,能碾壓世間任何一位大宗師,就算是九境的武帝降臨,也只能跟他打個平手。

    面對這暴怒一擊,兩人已無路可退,陷入此生最大的危機。

    任真攥著劍,皺眉說道:「只能死拼到底了!咱們也結陣吧!」

    抵抗朱雀陣的碾壓,指望劍法無異於蚍蜉撼樹,他決定動用的絕招,是一套陣法。

    說這話時,他閉上眼睛,疾速衝向前方。

    那片六合劍脫離手心,飛轉縈繞在他身畔,迸發出強大的氣流,將他裹挾成一個黑色氣團。不僅如此,黝黑劍氣愈演愈烈,只在剎那間,便籠罩了方圓十餘丈的地方。

    另一邊,海棠心領神會,動作跟他如出一轍。不同之處在於,她綻放出的真氣聖潔無瑕,跟任真那邊對比鮮明,如同連綿雲海一般,瞬間傾覆四周。

    一陰一陽,如兩魚首尾互糾。

    兩人各站在一側,在朱雀威勢籠罩的下方,構成一幅巨大的陰陽太極圖。

    陣圖甫成,陰陽二氣便首尾追逐,急遽旋轉起來。兩者水乳交融,瀰漫出玄妙深奧的法力,如同清澈泉水激盪,源源不竭,渾然不懼烈火炙烤。

    陣圖高速運行,生生不息,兩人的身影融入其中,肉眼難以辨請。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追本溯源,陰陽太極圖正是出自《兩儀參同契》,是這部道家經典記載的神通法門之一,凝集著上古先賢對天地萬物的感悟。

    兩人合練《兩儀參同契》,能領悟出博大精深的太極陣,也就不足為怪了。

    道家傳承數千年,源遠流長,其底蘊之深厚,當世無出其右。

    遠在千年以前,道家內部產生糾紛,分裂出正一道和全真道兩派。那次分家清算,兩派老祖把三部至高典籍分開,《兩儀參同契》被全真派得到,大衍古術和另一部道法,則落入正一道手裡。

    那次廬江鏖戰時,長生真人施展的大衍古術,便是跟《參同契》同等級的頂級道法。

    今日,面臨蕭鐵傘的必殺一擊,任真終於亮出最後的殺手鐧。

    然而,他心裡並沒有絲毫把握。道法根基固然重要,最終決定其威力的,仍然是武修本人。太極陣再強,也是死物,無法踰越他和蕭鐵傘之間的實力鴻溝。

    事已至此,他的想法很單純,能否撐住就聽天由命吧!

    虛空中,蕭鐵傘催動陣道,四隻火焰朱雀俯衝而下,同時以頭顱撞向太極陣。

    它們體型浩大,朝同一方向發力,從皇宮外望去,四者當空擠壓在一處,仿如一輪紅豔熾烈的驕陽,從天穹墜下,砸落在廣場上。

    轟!

    刺眼光華爆射而出,整個廣場森白一片,再看不清任何事物。

    熱浪摧枯拉朽,令天地猛烈震盪起來,好似末日一般。這一刻,即使是遠在皇宮外的人們,也都被這恐怖震盪波及到,摔倒在地。

    至於那座廣場,被砸出一個極其巨大的坑,整體轟塌凹陷下去。

    原先鋪在地面的漢白玉石磚,不僅震碎,在恐怖溫度灼燒下,甚至化作粉末,在狂風裡到處飛揚。

    巨坑底部,煙塵瀰漫。兩人倒在那裡,遍體鱗傷。

    海棠渾身是血,白皙皮膚被嚴重燒傷,頭髮蓬亂,狼狽至極。她艱難喘息著,從地上掙扎爬起,看向不遠處。

    任真倒在血泊裡,已不省人事。

    蕭鐵傘人陣合一,又是八境大宗師,他的全力攻擊太過強橫,其可怕程度,遠超兩人當前所能抵擋的極限。即便如此,還得感謝李老頭餽贈道家法典,否則,他倆勢必灰飛煙滅,死無全屍。

    海棠拄著劍,緩緩走到任真身旁,扒開他身上堆積的厚重磚礫,架著他的胳膊,走向巨坑邊緣。

    兩人的傷勢太重了,以致於海棠甚至無法再運行真力,以輕功跳出這個大坑。而任真,修為更弱,狀況也更慘,先前在體內積鬱的舊傷,這次同時爆發,導致他的意識崩潰。

    沒有一兩年時間,他休想完全康復。

    至於眼前,兩人喪失戰鬥力,別說迎戰蕭鐵傘,哪怕是二三境的小人物,也能輕易取他們的性命。

    這是真正的絕境。

    楊玄機顧慮重重,只因生出一絲貪生怕死的念頭,便把任真置於死地。這會兒功夫,他才摧毀朱雀陣,對蕭鐵傘釜底抽薪,已經晚了。

    蕭鐵傘邁步來到巨坑邊緣,蹲下身俯瞰兩人,眼神冰冷至極。

    朱雀陣被毀,他的神識便恢復清明,不再受朱雀意念控制。他意識到,有人在暗中搗亂,毀掉了他的倚仗,他已經無法再施展逆天神通。

    不過,對他來說,這也無所謂了。

    心上人已死,他萬念俱灰,對紅塵俗世毫無留戀,不想再跟任何人爭鬥。他唯一的目標,就是殺死任真,替武清儀報仇,再黯然離開這傷心之地。

    碾死兩隻垂危的螻蟻,用不著朱雀陣。

    他站起身,抬起傘劍,準備了結坑內兩人的性命。

    這時候,一道沙啞笑聲從他背後幽幽飄來,話音雖輕,聽起來卻非常刺耳。

    「朱雀陣原來這麼厲害。換成是我抵擋,也比徒弟強不了多少……」

    蕭鐵傘轉身,望向後方。

    來人高大瘦削,穿一件寬鬆白袍,長發披散著,在疾風裡肆意飄舞,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只是瞥了他一眼,蕭鐵傘的眉頭便深皺起來。

    他認得此人。

    數月以前,南晉強者突襲長安,佛道兩家出現在城外,大張旗鼓。最可怕的威脅,卻是悄然潛進城裡的曹春風。

    那日,蕭鐵傘恰好就在附近,手握朱雀陣眼,隱隱有所感知,擋住了曹春風的去向。然而,曹春風身法鬼魅妖異,在他真正開啟大陣前,從容地逃離京城。

    無論是蕭鐵傘,還是任真,當時都沒看透南晉突襲的用意。

    他們不可能想到,那次行動除了刺殺女帝意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意圖,是掩護曹春風來探望任真。

    時隔數月,曹春風再次降臨長安時,任真已昏迷不醒。

    蕭鐵傘冷冷盯著他,目光鋒利如劍,「怪不得他陰險狡詐,在北唐潛伏這麼久,原來是你教出來的孽障!」

    曹春風啞然一笑,微微側首,透過長發縫隙打量蕭鐵傘,「過獎了。孽徒無禮,冒犯蕭大人,不勞你親自動手,還是交給我來管教吧!」

    蕭鐵傘聞言,攥緊傘柄,身畔殺意漸熾,「你想救走他?」

    今天不管是誰,只要想救走任真,他都會跟對方拚命。

    曹春風不置可否,負手向前,笑眯眯地道:「等了這麼久,果子終於熟透,我可不能讓別人摘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4
第471章 暴走的楊玄機

    果子熟了,方可摘取。

    曹春風親手播下種子,上次來長安,就是為了檢查果子的生長程度,進而確定整個行動的日期。可惜,他被蕭鐵傘半路攔下,功虧一簣;

    後來在廬江戰場上,他終於見到任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傳信給武帝,請求派人把任真擒回南都金陵。沒想到,任真這只幼鷹翅膀長硬,重創無心,啄了獵人的眼睛;

    無奈之下,武帝只能改變計畫,將決戰地點改在北都長安,等到任真率眾顛覆北唐,也就是今日,他們坐收漁利,最後再現身竊取勝利的果實。

    曹春風一直躲在暗處,此時見蕭鐵傘要殺任真,不得不出面阻攔。

    蕭鐵傘聽不懂他的話意,也不想瞭解太多,面容陰戾,「南北兩朝的爭鬥,今後我不再插手。但是,我個人的恩怨,你們最好也別干預,非逼我跟你們為敵!」

    他心裡清楚,朱雀陣被毀,自己失去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能力,再跟曹春風交戰,殊不明智。另外,他也隱約猜到,南晉野心極大,曹春風既已出現,必然還暗藏著別的強者,不宜跟這群人翻臉。

    曹春風何其精明,清楚他的處境,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不想與你為敵。如果我沒記錯,魚蓮舟跟你達成約定,他幫女帝陛下解瘟毒,北唐就把任真交給我們,難道你想食言不成?」

    他當然知道,蕭鐵傘叛出兵家,絕非正人君子,這套說辭沒有約束力。他也沒打算說服對方,之所以提起這茬,只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楊玄機趕來救人罷了。

    蕭鐵傘漠然道:「那是替陛下允諾的,如今她不在人世,約定也就失效了。無論怎麼商量,任真都必死無疑!」

    曹春風眨著眼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過後,詭譎笑意浮現在他的面容上。

    「既然如此,我理應給蕭大人面子,就不再袒護孽徒了。你請便吧!」

    他轉身走向一側,給蕭鐵傘騰地方。

    他的感知很精準,才走出數步,楊玄機果然匆匆而來。

    曹春風走到旁邊,仔細端詳著一身殺氣的楊玄機,感慨道:「世上哪有這麼多厲害的瞎子?我早該猜出,楊健和楊玄機,其實是同一個人……」

    從廬江鏖戰,到邙山伏擊戰,楊玄機偽裝成楊健,以劍術跟曹春風大戰數百回合,拼得兩敗俱傷。由於他的劍道造詣太強,曹春風一直沒能猜出真相,最後還是武帝一語道破玄機。

    楊玄機聞言,側首對著他,臉色冷峻如霜,「你千里迢迢跑來,是想找我送死?」

    他心裡暗暗叫苦,卻只能硬撐鎮定。繼魚蓮舟之後,曹春風也現身長安,這些年他最擔心的那個局面,還是出現了。

    早知今日,他絕對會不顧任真反對,強行帶其離開北唐,遠遁江湖。

    曹春風嘴角輕佻,如沐春風,「不,先生息怒,我只是來湊熱鬧而已。你們儘管忙著,當我不存在就行!」

    說罷,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的算盤打得很精,只要楊玄機出現,必會全力搶救任真,跟蕭鐵傘死磕到底,無需他再出手救人。他作壁上觀,既讓楊玄機消耗精力,又順水推舟,不用得罪蕭鐵傘,何樂而不為?

    楊玄機皺眉,明知曹春風居心叵測,卻不得不就範,一言不發地走向蕭鐵傘。

    無論稍後局面有多複雜,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保證任真的安全。所以,他必須全力以赴,先殺死蕭鐵傘。

    他神念一動,天穹上風雲變幻。

    前一刻還是烈焰焚城,熱浪翻騰,轉眼間,已換作傾盆暴雨,籠罩這座廣場。

    朱雀既破,玄武當興,他取代蕭鐵傘,成為長安城的主宰。

    蕭鐵傘站在雨裡,瞳孔驟縮,忍不住驚呼道:「朱雀陣原來是被你破的!」

    現在才明白,已經太晚了。

    這會兒功夫,海棠背著任真走出深坑。任真被平放在地上,紋絲不動。

    楊玄機側頭,「看」著這一幕,身軀猛然顫抖,嗓音裡透著震驚和恐慌,「他……」

    他以為任真死了。

    海棠坐在旁邊,臉色雪白,搖頭說道:「傷勢很重。」

    聽到這話,楊玄機緊懸的心臟稍鬆,彷彿自己也從鬼門關走過一般,臉上分不清雨水和冷汗。

    他的腸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絕不敢猶豫遲疑,因為擔心暴露自己的行蹤,而一再拖延,將任真置於險地,落得現在這樣的慘狀。

    他深吸一口氣,沒再說什麼,轉身朝向蕭鐵傘。

    他揚起手中佈幡。

    只見漫天雨珠同時調轉方向,如同萬千密箭,從四面八方朝蕭鐵傘激射去。不僅如此,大地雷動,連地面的積水也飛快濺起,一同襲向蕭鐵傘。

    呼吸之間,一個巨大水球形成,將準備襲擊任真的蕭鐵傘包裹在內。

    跟底蘊深厚的朱雀陣相比,玄武陣在短期內建成,威力當然要差很多,做不到同樣無敵。但是,在它的加持下,楊玄機實力暴漲,已足以壓制孤零零的蕭鐵傘。

    水球急遽壓縮,重重拍打在蕭鐵傘身上。待到他再次露面時,臉色蒼白如紙,顯然這下受了極重的內傷。

    水球剛散,蕭鐵傘還沒定住身形,楊玄機穿過風雨,沉默地近至面前,揮動左手鬼神幡,以一道太極陰陽魚困住他,右手則轟拳如劍,瘋狂砸來。

    眼見任真昏迷,生死未卜,楊玄機徹底震怒,像一頭暴走的雄獅。

    他什麼都沒說,也無需再說什麼。他的拳芒比狂風暴雨還兇猛,用肉眼已無法辨清,只能看見道道虛影。每一拳砸在蕭鐵傘身上,對方體內都咯咯作響,骨骼筋脈被冷戾的殺氣震碎。

    甫一交戰,蕭鐵傘便喪失還手之力,被動挨打。

    不止是因為,他受到玄武陣的氣機封鎖,在雨水裡難以自由移動,更主要的一點,楊玄機的狀態近乎癲狂,勢不可擋,恨不得將其硬生生震死。

    任真受到的傷害,他要一拳一拳砸回去!

    暴雨澆面,他渾身濕透,霜發粘成一縷縷,臉色愈發鐵青,猙獰至極。

    一頓猛攻過後,他尚不解氣,朝風雨裡一抓,無數雨珠凝聚在掌心,化作一道頎長水劍。他揮舞著此劍,繼續朝蕭鐵傘身上砍去。

    剛開始,蕭鐵傘猶有餘力,擋住數劍,然而,楊玄機毫不停歇,越砍越快,令他無法再招架。

    有生之年,他見識過不少強大劍法,卻從未碰到比眼前楊玄機更瘋狂的攻勢,因為,已經沒有章法可言。

    手臂、胸膛、雙腿……

    他被暴走的楊玄機亂劍砍死,死無全屍。

    楊玄機把心裡的自責和懊悔,全都發洩在了他身上。

    曹春風站在雨幕裡,遠遠欣賞著楊玄機的瘋狂斬殺,忍不住咋舌,「真是……愛子心切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5
第472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一)

    廣場邊緣,還殘留著部分雪影衛。他們怔在那裡,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逃跑。

    這些人追隨蕭鐵傘多年,深知大統領的神通手段,從來都只有他虐殺別人的份兒,攻勢如潮,令對方無法招架。他們不敢想像,強悍如統領,竟會被瘋狂斬殺,出現一邊倒的碾壓局面,最終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連統領都慘遭屠戮,他們的抵抗還有意義嗎?

    一名軍士打了個寒顫,率先回過神來,丟下手中長槍,轉身撒腿就跑,衝進雨簾裡。他這一帶頭,剩餘的百十號人也都猛醒,丟盔棄甲,如鳥獸散,不願再跟金燦燦的行頭沾上干係。

    濛濛雨簾裡,廣場凌亂而狼藉,滿目瘡痍。那座華貴恢宏的菊花台,也早已坍塌成石塊土礫,隨著武唐皇朝的覆滅,淪為一片廢墟。

    楊玄機渾身濕透,將蕭鐵傘亂刃分屍,已經不能再血腥。他深吸一口氣,臉色鐵青,拄著鬼神幡,走向任真和海棠。

    他的步伐很快。或許是秋雨著涼的緣故,他枯瘦身軀在不停地顫抖,髮梢上雨水如注流下,看起來很狼狽。

    來到任真身旁,他蹲下身診脈,眉頭緊蹙起來。

    海棠感知得最清楚,她面無血色,嘴唇被雨水沖洗得發白,忡忡說道:「三五日之內,他恐怕沒法再醒過來……」

    其實不用她說,楊玄機也清楚,用力抓住鬼神幡,狠狠朝地面一跺。他恨自己,臨陣退縮,只是一念之差,就造成這樣的結果。

    他站起身,眼珠轉動著,刻意壓低嗓音,凝重地道:「局勢將會很亂,你照顧好他,我掩護你們先撤退。」

    他知道,一旦自己最擔心的變故發生,接下來凶多吉少。無論自己的狀況如何,他都希望,任真能順利脫身,好好活下去,別再捲進這場巨大的陰謀裡。

    海棠會意,瞥了遠處的曹春風一眼,艱難地背起任真,朝廣場外走去。

    楊玄機攥著布幡,站在廣場中央,擋住曹春風阻攔的路線。

    風雨驟疾。

    曹春風見狀,負手走上前。

    「任真是我的徒弟,你可不能奪愛,將他擄走,還是留給我好好調教吧!」

    他微微側頭,流露出兩道充滿挑釁的目光。

    「他能呼風喚雨,有今天這樣的本事,離不開我多年來的鞭策和磨練。我猜,你一直躲在暗處盯著,很想現身找我道謝,哈哈!」

    說罷,他仰頭狂笑,也不看楊玄機一眼,笑聲淒厲如鬼。

    楊玄機咬牙,嘴角肌肉劇烈抽搐著,臉色比烏雲更陰森,可怕至極。

    「是麼,那可真是辛苦了!我今天一定好好謝你!」

    鞭策是真正的鞭策,磨練也是真正的磨練。任真經歷了怎樣的童年,其實他親眼目睹,最清楚不過,只是明知有陷阱,不敢主動跳進去。

    今日圖窮匕首見,又是在長安城裡,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曹春風,勢必要把任真這些年承受的苦頭,全都加倍奉還!

    感受到他的滔天殺意,曹春風低下頭來,語氣溫和親切,看不出懼意。

    「難得你肯承認,看來也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不著急動手,咱們有的是時間敘舊,先讓你見幾位老朋友吧!」

    這道話音剛落,廣場北面的雨簾裡,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隨著他的出現,那片風雨陡然凝固,時間彷彿靜止。下一刻,懸浮在半空的萬千雨滴,同時四散倒射,如同遇到致命剋星的生靈一般,避猶不及。

    感知到這股強橫氣息,楊玄機驟然轉身,神情複雜。

    這是名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蓬頭垢面,衣衫更是骯髒不堪,渾身酒氣濃郁。他步伐踉蹌不穩,似乎隨時都會跌倒,但只在呼吸間,就已閃爍來到不遠處。

    「上次打群架,我喝酒給耽誤了……這次我來得最早,哈哈,肯定不會錯過大場面!」

    他醉眼惺忪,打量著楊玄機,咧嘴一笑,粗糙臉頰上泛著紅暈。

    來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酒徒,付江流。

    斜谷會戰前,任真以花間一壺酒為報酬,邀付江流助戰,他欣然應允前往,在最關鍵時刻出手,冒充顏淵的手法偷襲董仲舒,一舉扭轉全局。

    那時候,他和楊玄機並肩作戰,只是暫時的盟友。畢竟,他生性懶散,又是南晉人,肯插手北唐內鬥,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任真願意歸還酒劍,並且答應餽贈孤獨一劍,僅此而已,絕談不上交情。

    今非往昔,酒徒既然現身,站在楊玄機對面,自然有其意圖。

    當日分別前,他曾直言,仍對早年敗給任天行耿耿於懷,希望任真能登峰造極,把那一劍絕學領會貫通,重現任天行的神采,再跟他大戰一場,也算是告慰生平遺憾。

    任真不以為意,並沒意識到其中干係,還隨口說過一句,日後在長安備酒,恭候一戰。誰想一語成讖,今日酒徒果然前來為敵,他卻昏迷不醒。(第151章)

    付江流在這種場合出現,絕對是個大麻煩。

    楊玄機長嘆一聲,心裡五味雜陳,無言以對。

    他很欣賞酒徒的性情,還曾對任真說過,此人是真豪傑,不像蕭鐵傘那樣心胸狹隘,容不下比自己強的人。但麻煩也出在這裡,他很清楚酒徒為何而來,這一戰勢在必行。

    付江流打了個酒嗝,輕拍憋在腰間的葫蘆,醉醺醺地道:「老朋友,不必為難,付某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我會先跟你單打獨鬥,無論勝負如何,剩下的事,我都不會再插手!」

    他的意思很清楚,只為決鬥而來,不想幹涉兩朝紛爭,更不會以多欺少。他有言在先,也算是光明磊落的行徑。

    楊玄機無可奈何,真不想跟此人動手,說道:「想切磋隨時都可以,何必急於這一時?我瞭解你,不想落井下石,但你現在出手,何嘗不是在幫他們?」

    付江流微微搖晃,一臉苦澀,為難地道:「道理我都懂。我擔心的是,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活不過今天啊……錯過這個機會,以後我還怎麼雪洗戰敗之恥?」

    楊玄機眉頭猛皺,話說到這份兒上,沒必要再交涉下去。

    另一邊,曹春風一直默默聽著,此時臉上笑意愈濃,「任天行,付兄從不說假話,他都這麼認為,你確實是沒有希望了。」

    廣場邊緣,海棠背著任真,正準備離開。

    聽到這句話,她頓時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任天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5
第473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二)

    海棠震驚無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他們稱呼楊玄機為任天行?那個已經逝去十六年的故人?

    她的思緒一下子混亂,想不通陰陽家的冥聖為何會跟大將軍有關聯。

    事實上,她和楊玄機從沒有交集,今日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在她南下金陵前,兩人素昧平生,只是互相知曉名聲。

    等她重返北唐時,斜谷會戰已經結束,楊玄機離開任真身邊,以致兩人無緣得見。

    其後,海棠陪著任真進京,楊玄機則去了秋暝山。數月前,任真率軍出征,在前線跟楊玄機會合,這期間海棠卻留在京城,兩人依然沒能見面。

    當海棠逃離京城、在虎丘西跟任真重逢時,偏偏楊玄機又早一步離開,潛伏進京城,直到今天。

    機緣巧合下,兩人屢次擦肩而過,連互相認出對方的機會都沒有。【注】

    此時,她豁然轉身,望向遠處對峙的三人,繼續聽他們交談。

    楊玄機神色劇變,不過,他已有心理準備,驚愕情緒迅速從臉上消失,扭頭對著呆若木雞的海棠,厲聲訓斥道:「還愣著幹什麼!快滾!」

    海棠置若罔聞,死死盯著他的五官輪廓。

    如果他真是任天行,那麼,她這條命都是當年他救的,她不能丟下他不管,自顧逃生。更何況,現在論起來,她算是任天行的兒媳,過後任真醒來,知道此刻的局面,絕對會因為這場生離死別,記恨她一輩子。

    她認真看了半天,失望地搖頭。從這副眉眼中間,看不出當年任天行的神采。

    關心則亂,她忽略了一點,任天行也擅長易容。

    楊玄機怒氣上湧,恨不得立即衝過去把她趕走。在他心裡,只要讓任真安然離開,就算自己死在這裡,也能瞑目了。

    曹春風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戲謔地道:「你以為她能走得掉?」

    為了今日之局,他和武帝未雨綢繆,謀劃了十六年,哪能讓獵物輕易掙脫羅網。

    此時,海棠背後的雨幕深處,傳來一道清亮的誦念聲,嗓音裡蘊藏的氣息充沛而綿長。

    「無量天尊。」

    楊玄機心裡咯噔一響,面容瞬間蒼老許多。武帝的準備果然很充足,連道家的人也到了,如此一來,海棠願不願逃,已經不重要。

    對於長生真人的降臨,他感到很意外。畢竟在數月前,兩朝在廬江畔爆發大會戰,長生真人遭到李慕白偷襲,右臂被齊齊斬斷,元氣大傷,境界從巔峰跌落。按理說,他回山閉關後,短時間內不會再入世走動。

    沒想到,長生真人來了,而且看起來狀態極佳。

    今日,他穿淡青色道袍,左手挽拂塵,精神矍鑠,依然一副仙風道骨,絲毫沒顯露出頹勢。有些奇異的是,他那隻空蕩蕩的右袖,比左袖要長出很多,下垂過膝,明顯刻意而為,只是不知如此裝扮的用意。

    腳下芒鞋踩著積水,他步伐輕盈,舉止之間,身畔散發著一股靈氣,若有若無,宛如薄霧,襯得落在衣衫上的雨水,都變得飄渺起來。

    他擋住海棠的去路,然後朝楊玄機頷首行禮,朗然道:「當年金陵一戰,猶歷歷在目,先生的道行,令人好生豔羨。貧道近日才知,原來你並未辭世,這樣也好,再戰一場,曾經的遺憾,也就不再是遺憾了!」

    那年南晉圍剿任天行,在金陵城大戰三天三夜,長生真人也是參戰者之一。

    論單打獨鬥,即使是武帝陳玄霸,都敵不過任天行,更別說其他人。他們只能仗著人多勢眾困住任天行,採取車輪戰,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最終才將其拖垮,擒拿入獄。

    那場惡戰震古爍今,任天行以一敵眾,讓天下人領略到,何為天下第一的氣概。參與圍剿的一眾強者,也深深感受到他們跟任天行的差距,不得不服。

    相比之下,海棠獨闖金陵,則顯得微不足道。雖然南晉強者同樣盡出,但他們勝券在握,並非勢均力敵的酣戰,更像是在捉弄於她,旁觀的武帝也只出了一招。

    能讓南晉皇朝感到威脅的,唯有任天行一人而已。

    所以,他們今日傾巢而出,絲毫不敢大意。

    曹春風聽到他的感慨,哂笑道:「物是人非,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任天行了,若非如此,咱們何至於苦苦尋覓至今,才識破他的身份。道長說得對,當年的遺憾,就在今天彌補上吧!」

    任天行是如何被擒的,又是如何假死脫身的,這些秘辛,關係到當初兩朝的議和大局,只有少數一兩人知情。在沒有武帝許可的情況下,曹春風也不敢公然說出。

    見這兩人一唱一和,志在必得,楊玄機蹙眉說道:「只有你們三個?既然這麼有底氣,就別藏著掖著了,一起現身吧!」

    說罷,他轉頭望向西南方。

    他感知得到,那處方位上還潛藏著一道氣息,幽深如海,應該是敵非友。

    另外,他清晰記得,先前在邙山戰場上,他曾跟新晉八境的無心交手過。今日既是大決戰,恐怕那白衣僧人也會趕來。

    他的話音在廣場上震盪。

    未幾,西南方果然有聲音回應,卻非那人開口答話,而是一聲清脆鶴唳。

    幾位大宗師同時抬首,便見雨幕深處,一隻白鶴破空而出,羽毛潔白如雪,軀體輕盈優雅,彷如從仙界來。

    它飄然落在地面,亭亭而立,細長的脖頸微轉著,彷彿是在打量這群人類,姿態孤傲。

    一名老者騎在鶴背上,身披麻衣,手持木杖,以木簪束髮,衣飾裝扮雖簡樸,眉眼間流露出天然的尊貴氣質。

    「閣下是哪位?」

    楊玄機一怔,似乎能看見此人的陌生容貌,不由發問。

    根據氣息判斷,騎鶴人也是八境大宗師,確鑿無疑。那就奇怪了,為何他對此人毫無耳聞?短短數月裡,總不會又冒出一位後起之秀吧?

    老者聞言,神態淡漠,沒有從鶴背上落地的意思,居高臨下,掃視場間眾人。

    「世外散人,閒雲野鶴,名諱不值一提,也不想攪弄什麼風雲。今日受人所托,不得不來走一遭,希望南晉道友能遵守約定。」

    聽他的口氣,明明是跟南晉一夥兒,倒有些誰都嫌棄的意思,只想盡快動手了事,離開這是非之地。

    楊玄機眼珠轉動,若有所思,「你該不會姓雲吧?」

    ……………………

    註:容我自戀地誇耀一句,這是多麼細膩的佈局和計算啊。讀者只需看得爽,卻不清楚,作者在背後付出多少心血。我承認,我更新也比較慢,但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是在非常認真地寫書,從沒糊弄過大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5
第474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三)

    一句「不想攪弄風雲」,無意中給楊玄機提了醒。

    北唐琅琊閣編排風雲榜,囊括中原各路豪傑,榜上皆是赫赫有名之輩。它並未攬盡大陸所有強者,只是在人族範圍裡編排,沒把偏居一隅的荒族羅列在內。

    荒族族眾很少,總共不到十萬人,跟中原兩朝相比,不過九牛一毛。然而,在惡劣環境磨練下,荒族生來頑強好戰,強者不在少數。八百里荒川共主,肯臣服於白雲城的雲胤,足以證明其作為大宗師的實力。

    雲胤不在榜上,又隱居不出,便跟「風雲」二字無關。中原人族素來歧視蠻夷,沒把荒族放在眼裡,在品評大陸巔峰強者時,也會忽略那位雲帝的存在。

    所以,根據麻衣老者的語氣和措辭,楊玄機敏銳地猜出身份。

    雲胤不置可否,從鶴背上飄浮,撫摸著白鶴的羽毛,淡然道:「我倒忘了,你以前也是荒族人。既然如此,咱們之間的較量在所難免了。」

    二十多年前,任天行還是少年,意氣風發,走出八百里荒川,來到北方中原闖蕩。不久以後,春秋末戰爆發,南晉拉開兼併南方的大幕,攻陷南宋,雲胤被迫率領皇族逃進荒川。

    故兩人不曾相識。

    然而,荒族公推雲帝,認其為荒族最強者,任天行又是荒族人,如果他真的還活著,雲胤為了捍衛最強之名,自然要跟他戰上一場。

    那隻白鶴清鳴一聲,在主人吩咐下,振翅而飛,消失在皇城廊簷上。

    雲胤手持木杖,踏步走到場間,堵住最後一角。

    曹春風、付江流、長生真人、雲胤,四人各站一方,將楊玄機圍困在中央。雙方人數懸殊,儼然是一副獵殺之勢。

    曹春風挽著袖子,表情罕見地肅穆。

    他當年實力還不濟,只能站在遠處,見證任天行大殺四方,所以他很清楚,困獸猶鬥,在任天行這個猛人面前,自己沒資格託大。

    「說起來,我真感到後怕。在廬江和邙山,咱們激戰數百回合,我原以為跟你勢均力敵。現在想想,你為了隱藏自己身份,連一招當年的絕學都沒敢出啊!」

    自從發現任天行沒死後,這些年來,南晉一邊暗中盯著任真周圍,一邊探察大陸各地,費盡心思尋找他的蹤跡。

    之所以沒懷疑到楊玄機頭上,是因為陰陽家確實早有其人,而非憑空冒出。即使任天行掉包,能假扮此人,南晉方面也不認為,他能掌握陰陽家博大精深的道法,做到完美替代。

    所以,他們一直沒敢猜測,風格迥異的冥聖,就是劍術蓋世的任天行。

    正如曹春風所說,陰陽術數和任天行的劍法合在一起,集兩道之大成,同時爆發出來,這將是多麼可怕的戰力,非他一人所能匹敵。

    楊玄機乾咳一聲,冷漠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知是他口風緊的緣故,還是南晉判斷有誤,直至此刻,他從沒承認過,自己就是任天行。

    長生真人輕揚拂塵,凜然道:「就算你道行再強,在我們四人輪番逼迫下,也難以從容招架,遲早會露出破綻。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話音剛落,付江流的粗糙話音響起,不滿地道:「咱們先前有約定,必須由我先出手,跟他公平對決,否則,別怪我翻臉,倒戈相向!」

    曹春風皺眉,朝另外兩人示意,不得不騰出地方,讓付江流先上。

    楊玄機說道:「付兄稍等,有個困惑,我得問清楚。先不論我是不是任天行,我想不明白,你們為何要苦苦追殺他?當年南晉殺他,是迫於跟北唐議和,不得不接受條件。現在呢?」

    他嘴上在提問題,其實是想拖延時間,等待裴寂等人趕來支援。

    「兩朝議和,早已成為往事,據我所知,任天行也沒幹過損害南晉朝廷的勾當。就算他還活著,若想跟南晉算舊賬,早就跳出來了,不會至今杳無音訊。既然他不想再生是非,你們何苦趕盡殺絕?」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任天行已不是當年的任天行,充其量一介武夫而已,南晉為何非要殺他?

    雲胤聞言,神色微凝。作為世外之人,他只是助陣幫手,對南晉的意圖並不清楚,因此感到好奇,武帝到底是圖什麼?

    曹春風嗤然一笑,反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裝傻?」

    楊玄機神情憤慨,攥著鬼神幡,質問道:「就算我是任天行,你們煞費苦心想殺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這顆人頭,難道能讓你們長生不老?我還沒資格能威脅到陳玄霸吧?」

    他說得句句在理,曹春風卻是毫不猶豫,答道:「誰說我們要殺你了?好,既然你想攤牌,那咱們就直說。把煙雨劍藏交出來,我可以作主,到手後放你離開,絕不會再為難你們父子!」

    此言一出,不僅是雲胤,連長生真人和付江流,也都身軀震顫,不可思議地望向曹春風。

    圍剿任天行的用意,始終是絕密,只有武帝和曹春風二人知曉。

    武帝如此興師動眾,派他們不遠萬里趕來,原來竟是為了煙雨劍藏!

    關於煙雨劍藏,一直是流傳民間的傳聞,真假難辨。

    據說,在十六年前,任天行率軍降晉,從北唐境內逃離時,擄走大批劍法秘籍和金銀財寶。來到金陵朝堂後,任天行出於私心,並未把這些寶藏獻給武帝,而是偷偷藏了起來。

    民間甚至傳言,武帝之所以爽快接受議和條件,除掉任天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覬覦那份寶藏,屢次索要不成,才嶄露殺機。

    於是,任天行死後不久,煙雨劍藏的流言甚囂塵上,一時間,引得無數武修來到金陵,試圖發掘出劍藏,得到任天行修煉過的功法,稱霸武道。

    去年海棠南下,身份暴露後,民間便猜測,堂堂劍聖也想尋找劍藏,一腳邁進第九境的大門。

    對於這些民間傳聞,長生真人自然聽過,但不以為意。

    像他這樣的大人物,能接觸到太多機密,又是陳氏皇族後裔,能非常確定,任天行降晉途中,狼狽逃竄,殘軍跟乞丐一樣,寒酸得只剩盔甲武器,哪有什麼金銀財寶、大批典籍。

    他一直以為,煙雨劍藏只是坊間虛構的,並不存在。直到此刻,這個名字從曹春風口中說出,他才終於意識到,原來並非空穴來風,而是真的有這東西。

    付江流也滿臉驚愕,忍不住問道:「煙雨劍藏?裡面藏著什麼?」

    他不太熟悉武帝的性情,但也想得出,一個踏足九境、能活五百年的皇帝,權勢、金錢、武力、長壽,可謂應有盡有,是世間最幸福的人,沒有什麼是他求而不得的。

    所以,他愈發好奇,煙雨劍藏究竟是何物,能讓武帝夢寐以求,以致於費盡心思,花十六年來追捕任天行。

    連他都得不到,任天行又怎麼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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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四)

    楊玄機也很驚訝,「我一直以為傳聞是假的,原來真有這回事啊!」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不知情。

    曹春風眯著眼睛,額頭的青筋聳起,對楊玄機一再裝傻感到憤怒。

    「那裡面藏著什麼,你最清楚不過,所以別覺得自己無辜。你不肯招認,也沒關係,我們把你擒走便是,來日方長,我有的是手段撬開你的嘴!」

    話音從牙縫裡迸出,低沉而狠戾,讓人不寒而慄。

    楊玄機沉默片刻,說道:「這麼說,無論怎樣,今日一場死戰都不可避免?」

    寥寥幾句話的功夫,讓他心裡多出很多底氣。

    一方面,他想清楚了,南晉的目標既然是煙雨劍藏,就不敢把他殺死,只能選擇生擒,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另一方面,他已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曹春風沒再回答,轉身望向後方虛空。

    三道非常強大的氣息同時襲來,降落在他們身後的廣場上。

    隋東山背負真武劍,一身劍意如秋水,在身畔靜靜流淌;

    李慕白走在中間,黑衫白髮,高大魁梧,墨色真力籠罩下,宛如不可撼動的鐵塔;

    裴寂提著剛出世的白魚劍,銀色劍光閃爍,似白魚一般靈氣逼人。

    這時候,皇宮外的局勢已經安定,他們趕在大戰爆發前,前來援救楊玄機。

    雙方剛好是四對四。

    除了武帝、無心以及離開的顏淵,當世所有八境大宗師齊聚長安,即將爆發一場曠世之戰!

    八人同時綻放氣機,籠罩各自所站位置,它們互相碰撞,令空間氣流開始紊亂。

    甚至連廣場上方的天穹,都受到狂亂氣場干擾,陰沉雲層糾纏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無盡幽暗,宛如通往死亡的大門,要將人吞噬進去,漆黑得令人心悸。

    曹春風站在最前方,見三人趕來,臉色波瀾不驚,「明知你在拖延時間,我仍然成全你。長安是你們的主場,決戰注定在所難免,我們早做好心理準備,想怎麼打,直說吧,我們奉陪到底!」

    他說的是實情。剛才那段時間,即使他們四人一擁而上,以楊玄機的實力,縱然不敵,也足夠支撐到現在,與其急於搶攻,還不如先敘敘舊。更何況,他一開始便說過,今天有的是時間。

    他何嘗不是在拖延時間?

    付江流毫不猶豫,說道:「別的人我不管,你們也別插手。任天行就交給我了!」

    聽到這話,隋東山和裴寂同時愣住,李慕白卻眯起眼眸,神色異常複雜,唏噓道:「造化弄人,果然還是躲不過這一天……」

    他是世間第一個看破楊玄機身份的人。

    那天在秋暝山上,小不起要拜隋東山為師,無意中說過一句,老爺以前透露過,任真會是自己的師兄。(第335章)

    這句話看似簡單,其實藏著一個隱秘的邏輯關係。

    眾所周知,師門排座次,向來是按先來後到,先拜師的當師兄,後拜師的成師弟,並不考慮年齡大小。只要入門遲了,就算是八十歲的老朽,也得乖乖做小師弟。

    小不起以前從未拜師,隋東山也從未收徒,故而,他就是隋東山的大弟子,日後任真再想拜師,也不可能成為小不起的師兄。

    楊玄機性情古板怪僻,絕非愛開玩笑之人,在雲遙宗外說出那句話時,態度嚴肅得很。他又神機妙算,能算出幾分未來,預言非常精準,所以說,他的話應該不會出錯。(第51章)

    那麼,就只剩一種可能。

    某人拜師,如果師尊膝下有子女,並且比自己年長,那麼,就可以忽略拜師先後順序,稱之為師兄或者師姐,這是約定俗成的慣例。

    而任真的父親是任天行,如果小不起拜任天行為師,理應稱呼任真為師兄。

    於是,問題最核心的部分便來了。

    多年前,任天行、李慕白和高澄三人便是摯友,某次結伴出遊,飲酒正酣時,他們趁興立下約定:襄王高澄有了孩子,就讓他拜任天行為師,認李慕白為義父,三人共同教導小世子成人。

    所以說,小不起還沒出生前,就已經有了任天行這個師尊。讓楊玄機說對了,他真的該叫任真師兄。

    當初定下約定時,只有三人在場,再無旁人知曉。

    楊玄機是如何知道這樁舊約的?

    他把小不起帶到秋暝山後,為何不允許小傢伙拜別人為師?

    再深入地想,他為何找到高澄的遺腹子,兩人相依為命,對小不起寵溺之至?

    李慕白一想起舊事,便茅塞頓開,想通了所有關節。答案只有一個,楊玄機就是當年的任天行啊!

    他猜出這個驚人真相,又不太確定,便火速下山,去前線戰場找任真。他有點明白了,為何楊玄機把小不起送進劍淵後,就匆匆離開,他一定是掛念兒子的安危,於是蟄伏在暗處,默默保護著任真!

    果然,在廬江城外,他見到了楊玄機。

    那時候他便確信,正是任天行無誤。他不太理解,任天行為何不肯直言相告,父子相認,而是默默守護在任真身旁,便對任真旁敲側擊,說過一句「珍惜眼前人」。(第362章)

    直至今日,圖窮匕首見,南晉強者降臨,讓他終於想通任天行的苦衷。原來這些年,任天行一直在躲避南晉的追捕,一旦父子相認,身份暴露,兩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繼續深想下去,甚至會得出令人髮指的推論。

    武帝放任真入江湖,以子為餌,就是為了釣任天行上鉤。

    所以此時,他不禁感慨一句,果然還是逃不過今天。

    楊玄機……準確地說是任天行,聽懂了他的話意,但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場合,來不及多愁善感,乾咳一聲,說道:「付江流交給我,慕白兄,你去迎戰長生真人吧!」

    道家的底蘊太深厚,長生真人又在八境浸淫多年,功力爐火純青,威脅最大。面對如此勁敵,任天行對隋東山和裴寂不放心,只好用世間最強的墨守來對付。

    李慕白欣然應允,走向長生真人。

    墨家義薄雲天,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慷慨赴死。身為墨家鉅子,他已經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掩護摯友離開,彌補當年的遺憾。

    任天行繼續說道:「裴兄,你來迎戰雲胤。」

    他的心思很縝密。雲胤是武帝請來的幫手,而非下屬,不會死心塌地拚命,或許會觀望形勢,而裴寂才破境不久,根基尚淺,唯有迎戰雲胤,把握最大。

    三組對決確定,剩下的隋東山和曹春風則捉對廝殺。

    眾人幹淨利落,不再廢話,迎向各自的對手,彪炳千古的巔峰之戰正式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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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五)

    廣場最中央,任天行和付江流二人相對。

    付江流解下腰間葫蘆,裡面裝的是五大名劍之一,花間一壺酒。昔日任真完璧歸趙,哪能想到,後來它會被用來對付自己親爹。

    任天行不敢託大,左手搖動鬼神幡,幡面上渦流浮現,一柄血色長劍激射出來,正是地戮劍。昔日斜谷會戰後,任真還很費解,楊玄機是陰陽家的人,何必索要此劍,當時哪能想到,最深層的真相驚世駭俗。

    地戮本就是任天行的本命劍,因殺伐過度,常年受血氣侵蝕,劍靈狂暴不羈,不甘臣服於人。任真也是引群星流墜、摧毀地戮劍陣,彰顯出妖孽天資,才令它甘願順從。

    楊玄機索要它,不止因為他精通劍道,其實是物歸原主。地戮重回歸主人手中,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在廬江鏖戰裡大展神威。

    今日,任天行手持鬼神幡,再以神念馭劍,又有玄武大陣加持,多重神通同時施展,戰力恐怖得難以想像。

    他對著付江流說道:「我知道你,性情中人,淡泊名利,只追求純粹的武道極致。按理說,公平起見,我不該動用玄武陣,佔你的便宜。但是你也看到了,事關生死,為了能活命,就別怪我勝之不武了!」

    在付江流眼裡,只是場切磋,對任天行而言,卻是生死決戰。

    付江流面露醉態,哈哈一笑,未見絲毫怯意。

    「勝之不武?玄武陣是你布的,那就是你的本事,儘管用就行!你拿我當什麼人?打不過就扭扭捏捏,找一大堆藉口,豈是我付江流所為!我還擔心你畏首畏尾,不肯戰個痛快呢!」

    他光明磊落,一邊擰葫蘆嘴兒,一邊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只想跟你決鬥一場,沒有別的意思。你別有顧慮,只要分出勝負,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再糾纏,妨礙你們之間的爭鬥。」

    任天行頷首,「如此最好。」

    這時候,一道幽冷話音從西南角飄來,透著強烈的諷刺意味,「勝之不武?任天行,你想太多了,你以為玄武陣還在嗎?」

    說話的是曹春風,他還沒跟隋東山開始動手,戲謔地道:「剛才你在拖延時間,我又何嘗不是?你在等這三位趕來,而我,在等玄武陣被毀!」

    怪不得,剛才南晉四人已圍困任天行,以四敵一,佔據上風,卻並未立即發難。原來,他們忌憚玄武陣的威力,已經派人前去毀陣!

    任天行聞言,心臟猛顫,什麼?玄武陣被毀了?

    剛才他忙著說話,一直沒使用大陣,也就沒留意這方面。誰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曹春風並非中計,也是在拖時間。

    鬼神幡是玄武陣眼,他握住幡棍一搖,運力催動大陣,果然,沒有收到城內各處的感應,一切平靜如常。曹春風沒說謊,玄武陣確實被人悄然破壞了。

    任天行眉頭猛皺,臉色陰沉難看。

    這正是他先前猶豫不決、遲遲沒敢動手的原因。他不是不關心任真的處境,只是更清楚,玄武陣是他最大的底牌,如果提前把它亮出來,暴露在世人面前,就會被南晉強者盯上,有所防範。

    果然,玄武陣被毀,最擔心的狀況還是發生了。

    他豁然轉身,朝向另一側的裴寂,問道:「你不是說能殺死魚蓮舟嗎?」

    離開賭坊前,他見裴寂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便沒有懷疑,將這重任留給裴寂。剛才,裴寂一現身,他的潛意識裡認為,裴寂已經得手,沒有後顧之憂,就沒有開口詢問。

    想不到,他所托非人,在心存戒備的情況下,陣道還是被毀了。

    面對這聲質問,裴寂一臉愕然,無言以對。

    寒潭白魚咬死魚蓮舟,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他不可能感應出錯。既然如此,錯不在他,這又是怎麼回事?

    曹春風欣賞著兩人的難堪表情,心情甚是暢快,得意獰笑道:「你們以為勢均力敵,自己底氣充足?等著看吧,接下來還有更多驚喜!」

    ……

    ……

    城北,鐘鼓樓。

    賭坊小院的槐蔭下,此時正站著一個人,望著凌亂如廢墟的院子出神。

    此人劍眉星目,面如冠玉,潔白袈裟披在身上,一塵不染,透著超凡出塵的氣質。

    原來,他也來了。

    當八大宗師在皇宮對峙時,無心僧人悄無聲息,來到這間小院裡。他臨時接到的任務,就是摧毀玄武陣。

    這個任務本來是魚蓮舟的,其他南晉強者都藏在皇宮裡,等著北唐內戰結束。然而,任天行見兒子重傷昏迷,慘不忍睹,一時陷入暴怒,憑玄武陣之威虐殺蕭鐵傘,讓他們意識到,魚蓮舟失手了。

    他們反應很快,配合也很默契,於是,曹春風等人先行現身,跟任天行敘舊很久,給他爭取破陣的時間。

    讓他去毀陣,是有多重考慮的。

    上次邙山伏擊戰中,他跟任真激戰一場,結果被任真洞穿肺腑,多虧心臟長在右邊,才艱險逃過一死。回到南晉後,他療傷數月,在朝廷大力資助下,雖然傷勢基本痊癒,畢竟根基受挫,境界有些不穩。

    換句話說,如今的大宗師裡,戰力最弱的就是他。為了不給南晉拖後腿,損害氣勢,曹春風派他去執行另一個任務。

    因此,毀陣的任務也臨時落到他頭上。

    他幸不辱命,按照魚蓮舟以前傳回金陵的情報,找到這家賭坊,毀掉玄武陣的核心中樞,讓任天行的佈局落空。

    他站在樹下發呆片刻,離開小院,朝皇宮方向走去。

    他並不打算去那座廣場,捲入混亂戰局。這次行動前,曹春風交代得很清楚,最重要的目標不是殺死任天行,而是想辦法逼他就範,交出煙雨劍藏。

    所以,無心的另一任務,是去找任天行的軟肋,去抓一個人。

    最近幾年,江湖上人盡皆知,冥聖楊玄機雲遊時,身邊都會帶著一個孩子,對其精心呵護,絕不讓別人傷害到他。

    放在以前,沒人能猜出小不起的身份,但如今不同了。

    當日任真奇襲北海,在萬眾矚目下,帶著小不起認祖歸宗,不僅揭開他的襄王世子身份,更說服北海高家認主,擁立他為北唐新君。

    那時候,大家都看到了小不起的容貌,迅速傳揚開來。南晉繡衣坊無孔不入,眼線密探遍佈天下,自然也能獲知,小傢伙原來就是陪伴在楊玄機身邊的那個娃娃。

    楊玄機撫養襄王遺子,也成了暴露他身份的原因之一。

    更致命的是,曹春風敏銳地意識到,只要擒住小不起,也就是如今的北唐新君,就能逼任天行乖乖就範。

    今日一番激戰,任真等人忙於浴血奮戰,擊潰武唐最後的守衛,必然無暇顧及小不起,不會把大宗師這種巔峰戰力留在他身邊。

    北唐四大宗師都已陷入戰局,分身乏術,無心此時趁虛而入,去抓小不起,正是最佳時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6 07:16
第477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六)

    大宗師就是大宗師。

    大宗師雖然也是人,也會受傷,也會感到疲累,但他們在短時間內爆發出的衝殺力,是難以阻擋的,尤其是在面對普通軍隊時,更能橫衝直撞,從心所欲地殺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用十萬人把他困住,直到他力竭而亡,但你沒法決定,他具體死在哪個位置。

    綜上,無心想找到小不起,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尤其是在對方身邊缺少強大護衛的情況下。

    離開那間賭坊後,他行蹤隱蔽,一路上先後擒住幾名士兵,很容易確定了目標所在。

    義軍攻佔京城後,由於皇宮爆發巔峰對決,凶險異常,將領們沒敢擁護小皇帝立即進宮,而是暫時躲進天壇裡,害怕捲進決戰的風波。

    於是,他身形閃爍,潛進天壇,憑藉強大神念,避開重重巡邏部隊,摸近小高攀停歇的祈年殿。

    等他現身後,眾軍才有所察覺,再想把他趕走,無異於天方夜譚。他拄著鎏金錫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大步衝進祈年殿裡。

    此時,小不起正在跟另一名孩童玩耍,聽到外面的廝殺喧嘩聲,還沒來得及移駕,無心的白衣身影就已出現在大堂裡。

    兩人中間,雖然隔著層層軍士,距離卻不過短短十丈。

    對八境大宗師來說,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段距離太近了,足以令他發起暴烈一擊,擊殺小不起。

    然而,眼看大功告成,他卻沒一鼓作氣,出手弒君,而是停下腳步,站在眾軍包圍中,沒再前進一步。

    他目光閃爍,沉默地望著殿上的情景,表情複雜。

    大殿的地面上,鋪著一張圍棋棋盤,小不起剛才在跟那名孩童對弈,此時見他殺進來,便站起身注視著他,神態鎮定,大眼睛炯炯有神,並沒有流露出怯意。

    鄔先生教過他,臨危不亂,鎮定自若,是為將者最基本的指揮風度,只有自己先不亂,保持信心,麾下將士們才會有信心來源,跟著他平復情緒。而他作為皇帝,麾下統御的是將領,就更應該堅守強大信念,做天下人的脊樑骨。

    這些話他牢記在心,所以,面對無心的鋒芒,他沒有像尋常孩童一樣,嚇得失聲哭泣,而是堅定地站在那裡,流露出跟年齡不相稱的穩重。

    如此心性,正是任天行培養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把小不起帶在身邊,經歷無數大場面,連大宗師也見過不少,自然不會畏懼無心。

    他負手而立,儼然已接受帝王的新身份,一板一眼地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他的話音清脆,在大殿裡迴響,令眾軍士莫名感到心安。

    無心拄著錫杖,眉頭微蹙,沒有理會小不起的問題,悠悠喟嘆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從闖進來到現在,他的視線穿過重重軍士,落在小不起的……旁邊,一直沒有移開過。

    陪小不起下棋的那名孩童,始終低著頭,默默審視著地面棋盤,彷彿沒察覺到場間的變化。若非無心這聲詢問,引起眾人的注意,大家甚至都忽略了這孩童的存在。

    他們這才發現,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這孩童,表現竟比小皇帝更淡定,分明是忽略了強大刺客的存在。

    莫非是被嚇傻了?

    聽到無心的感嘆,棋枰旁的孩童這才站起身,跟小不起並肩而立,笑眯眯地道:「怎麼,你們能來,老夫就不能來嗎?」

    「老夫」二字一出口,眾軍士都被雷到了。

    無心卻是瞳孔驟縮,緊盯著這副天真無邪的笑容,如臨大敵,「大師說笑了。你逍遙自在,天地任馳騁,只是,你怎麼會跟他們在一起?」

    眾軍聞言,都滿頭霧水。

    無心的困惑不比他們少,甚至有種很不妙的危機感。他想不明白,同是佛道中人,玄悲小和尚不幫南晉也就罷了,怎麼會莫名其妙,就跟北唐小皇帝一起下棋了?

    無論怎麼看,離奇出現的玄悲,都像是在跟他為敵。

    玄悲眨了眨眼,小臉上笑意愈濃,「老夫怎麼就不能跟他們一起了?你們全體北上,跑來打群架,又故意瞞著我,不想帶我玩,難道我就不能自己來湊熱鬧?」

    天下風雲聚長安,玄悲現身,就意味著,當今天下所有八境大宗師,全都到了。

    這是整個時代的巔峰對決,必將亙古絕今。

    對於這次行動,武帝有著非常周密的部署,可以說是算無遺策。他知道,玄悲小和尚跟任真相識,雖然無法確定兩人的真實關係,但謹慎起見,絕不能冒這個險,把風聲提前洩露出去。

    所以,武帝瞞著玄悲小和尚,並未發出聯手邀請。然而,玄悲很機警,還是察覺到端倪,來不及通知任真,便火速趕到長安。

    他深知武帝的狡詐性情,輕易不會和盤托出,必定還藏著其它殺招,於是,他自己也深藏不露,來到小不起身邊,暗中注視著城裡的動靜。

    他沒有猜錯,武帝果然還藏有一招擒賊擒王。他原本擔心,武帝會挾九境之威,親自來一場雙龍會,眼見來的是無心,不由喜上眉梢。

    欺負一個重傷初癒的小和尚,他勝券在握。

    無心顯然也意識到這點,手心捏著冷汗,苦笑道:「即便是湊熱鬧,你也不能站到敵方陣營啊!若是讓陛下知道,你叛國投敵,過後整個佛家都得倒霉……」

    玄悲聞言,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那我不管,你急功近利,好不容易當上佛門領袖,正好過過發號施令的癮,佛家這個爛攤子,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著,他扭過頭,朝小不起嘿嘿一笑,「這小皇帝天資絕頂,竟然能勝老夫半子!光憑這份棋力,就很對老夫的胃口,我會保他今日無恙。別耽誤我們下棋,你趕緊滾吧!」

    魚蓮舟死於魚,蕭鐵傘死於雨,而現在,兩位南晉高僧又在北唐的廟堂上對峙,不得不說,今日發生的戲劇性變故太多了。

    另外,得任天行親手教導,小不起的棋力怎麼可能會差。要是任真在場,肯定會嘲諷一句,老禿驢,是你下棋太臭吧!

    無心臉色劇變,見他表明立場,情知這個計畫要泡湯了,怒斥道:「玄悲,你要想清楚!風雲際會,飛龍在天,等到陛下降怒,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說的很隱晦,似乎只是在威脅。玄悲何其精明,聽懂了他話裡的殺機,臉上笑意驟散。

    他挽起袖子,走到堂前,步步逼近無心。

    「陳玄霸還沒露面,你倒先神氣上了!****,要說死期,也是你先死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 21:28
第478章 天下風雲聚長安(七)

    玄悲吃軟不吃硬,如果好言哀求他,說不定還能有商量的餘地,無心搬出武帝來恫嚇他,正好踢到了鐵板上。

    暴怒之下,玄悲衝進人潮裡,兩人展開一場激戰。說是激戰,其實就是單方面的碾壓吊打。

    兩人同出佛門,無心參悟的《心經》《金剛經》等法門,或許對其他強者有效,可以彰顯佛法威嚴。但在玄悲這個兩世蹈紅塵的老江湖面前,純屬班門弄斧,哪有拼閱歷比道行的資本。正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

    更何況,玄悲的金剛不壞,乃是先天之軀,當世第一等肉身,遠勝過高瞻那種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而無心重傷初癒,根基尚未穩固,要跟玄悲肉搏纏鬥,無異於以卵擊石。這也是曹春風沒安排他出戰的原因。

    無心深知自己的狀況,甫一交手,便且戰且退,準備伺機逃跑。

    兩人才對拼十回合,他就挨了六拳,玄悲出拳猶為狠辣,把他揍得狂噴鮮血,掉在地上的錫杖都沒來得及撿,便落荒而逃。

    玄悲沒有窮追不捨,定住身形,望著消失在殿外的白色身影,小臉兒上看不出喜悅之情。

    對於無心這種貨色,他還沒放在眼裡,這時候暗暗慶幸,來的不是武帝本人。不過,聽無心剛才那句恫嚇,飛龍在天,武帝似乎真的親臨了。

    「任真,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他攥著拳頭,替任真捏了一把汗。

    在武帝授意下,任天行的身份高度保密,所以,玄悲並不知道爆發這場大戰的真正原因,還以為是任真背叛南晉,令武帝雷霆震怒,想趁著北唐內亂,剷除任真這個叛徒。

    他負手站在那裡,思緒萬千,殿裡的將領們大開眼界,已經對這小和尚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跪在地上,感謝大師出手救駕。

    小不起恢復天真心性,嘟嘟跑過來,拉著玄悲的手,開心地笑起來,「原來你這麼厲害啊!既然你喜歡跟我下棋,那就別走了,咱們在宮裡好好玩幾天!」

    他從小跟著任天行漂泊,直到今天,總算找到同齡玩伴了。當然,小傢伙也藏著點心機,讓小和尚在宮裡陪他玩,嘿嘿,以後誰也別想犯上作亂!

    小和尚收起思緒,轉過身來,伸手揉小不起的腦袋,儼然一副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道:「小娃娃,你很有慧根!要不是有個皇帝位子等著你坐,老夫真想給你剃光頭,隨我回去敲木魚唸經。」

    聽起來像在嚇唬小不起,想讓他也當和尚,實則藏著幾分惜才收徒的意思。用出家人的話說,這是莫大的機緣。

    小不起步子後撤,擺脫小和尚的手,除了老爺和師兄之外,他不喜歡別人摸他的腦袋。

    他眨了眨眼,盯著比自己高半頭的玄悲,思考一會兒,說道:「小和尚,你是我家老爺的朋友,還是我師兄的朋友?」

    他跟玄悲相識,才不到一個時辰。在高明等人護送下,他剛走進祈年殿裡,玄悲就從神像後跳出來,嚇了眾人一大跳。由於玄悲道行太高,憑這群凡夫俗子,根本看不透他的根基,所以,眾人也就沒當回事。

    小不起枯坐無趣,又對小和尚頗有眼緣,就拉著他一起下棋,沒想到,他會在關鍵時刻大展神威,化解剛才的危機。

    別看小不起年紀小,腦袋瓜卻很機靈,通過玄悲和無心的簡短對話,已經能夠猜出,這小和尚是大人物,絕非偶然相遇這麼簡單,他肯定是專為保護自己而來。

    玄悲聽到這個問題,眼眸驟亮,驚訝於小不起的聰穎智慧。

    他靈機一動,忽然咧了咧嘴,笑容變得陰森起來,嚇唬道:「誰說我是你們的朋友?老夫相中了你,剛才趕走那個壞蛋,是怕他擄走你,斷了老夫的財路!」

    說罷,他擼起袖子,作出要綁架小不起的架勢,成心想戲弄人家。

    四周的將領們剛鬆一口氣,聽到這話,頓時緊張起來,戰戰兢兢地盯著他,真以為他要劫走小皇帝。

    然而,玄悲的惡作劇落空了。

    小不起絲毫不懼,反而迎上前,笑嘻嘻地道:「別裝了!從你出現的時候,我就看出你是好人了,肯定不會害我!」

    他拉起玄悲的胳膊,回到棋枰旁,想繼續把這盤棋下完。

    玄悲這下倍感意外,詫異地打量著小不起,「人心隔肚皮,是不是好人,這都能看出來?我臉上沒寫著好人倆字吧?」

    小不起的話讓他感到匪夷所思。

    小不起捻起一枚棋子,低頭看著枰間,說道:「我會一門本事,學會以後,心思能玲瓏剔透,能看穿對方的心意。你只要起了歹意或者殺心,我就能立即感知到。」

    「真的假的?」

    不止是玄悲,連旁邊的高明等人也大吃一驚。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奇葩的神通,竟能看透人心善惡!

    玄悲有些難以置信,嚥了口唾沫,盯著小不起教育道:「小朋友,做人要誠實,不能對大人說謊話哦!」

    小不起神情專注,一邊落子,一邊說道:「我沒撒謊啊……而且,你也不是大人。」

    他的確沒說謊,當初在雲遙宗外,任真和楊玄機交談時,他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任真總共動過十三次殺心,小傢伙數得一清二楚,過後老老實實跟老爺匯報。(第51章)

    後來,任真在西陵後山參悟春秋,小不起跑進碑林裡,輕而易舉,就把任真的裝傻充愣看得透徹,同樣也是憑藉這項本事。(第95章)

    辨善惡,識黑白,這就是他的能力。

    眾人一臉不信,還是覺得這太荒唐。

    玄悲眼力不凡,早看出小傢伙聰慧過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試探道:「這算什麼本事?是誰教你的啊?」

    小不起抬頭,認真看著他,一板一眼地道:「你先告訴我,你是誰的朋友?」

    玄悲頓時無語,被這小皇帝給打敗了,只好老實交代道:「我是任真的朋友,以前在金陵時,跟他關係很好。他這次會有大麻煩,我得來幫他!」

    小不起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點頭道:「嗯,你沒有說謊。」

    玄悲瞠目結舌,「你連我說沒說謊都看得出來?!」

    小不起嘿嘿一笑,沒再說話。

    玄悲只覺三觀崩塌,轉身看向震撼無語的高明等人,哭笑不得,「真得恭喜你們!攤上一個這麼厲害的皇帝,諸位以後有福了!」

    殿裡鴉雀無聲,眾將領面面相覷,誰也沒敢開口。

    小不起盯著玄悲,認真地道:「這次你撒謊了。」

    這次玄悲真信了,對小不起刮目相看,凜然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這到底是什麼神通?是誰教你的?以後老夫也要去學!」

    他心裡想著,只要學會這門看透人心的本事,嘿嘿,以後豈不是能知情知趣,輕易哄騙姑娘們上床!

    小不起倒是沒看透這點心思,他只能辨認黑白是非善惡對錯,並非真正竊取對方的心意。

    「這是我家老爺的絕學。他說,這叫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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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