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75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2 22:50
第409章 庸王的野心

    隴西,顧名思義,位於隴山以西。此地山高林險,便於潛伏隱蔽,乃兵家必爭之地。

    女帝蓄養的私軍偽裝成村民,就散佈在隴西山野各處。

    隴西往東數百里,就是京城長安。若東北方的北海叛軍大舉南下,攻襲長安,這支親軍能借助隴山之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出,半道截擊敵軍,打個措手不及。

    隴西之南,還有一座山脈,叫武山,跟隴山相比,充其量只是小土丘,算不上險峻地形。

    早些年,春秋動盪混戰,武山曾是一夥匪盜的據點,他們在此安營紮寨,打家劫舍。北唐橫掃六國後,這群匪盜被剿除,武山山頭隨之被荒廢。

    局勢安穩後,由於鬧過匪患,平民百姓都不願住進武山,乃至前往南方的隴西人,心裡猶有陰影,也不願從此地路過。

    故而無人知曉,在兩個月前,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衛隊潛進武山,約有三四千人,在曾經的匪盜營寨裡蟄居下來。

    這支衛隊整日潛藏不出,除了少數採購物資的親信,幾乎無人露頭下山,意圖隱晦難明。

    他們的首領,是一個肥胖如豬的中年人,名叫高瞻。

    難以想像,在京城享盡錦衣玉食的庸王,如今會落草為寇,藏匿在舊日的土匪老巢裡。

    當初,高瞻剛逃出京城,任真便血洗朝臣,令女帝驚慌失措。無奈之下,她採納元本溪的建議,把這樁命案嫁禍在高瞻頭上,聲稱是他妖言惑眾,擾亂民心。

    高瞻收到朝中密報後,立即通知南溪山,只留下部分茶農,蓄養的大部分死士火速撤離,隨他來到這座武山避難。

    雖是倉皇之舉,高瞻行事縝密沉穩,絕不像演給世人看的那樣憨傻,他選擇武山落腳,自有其用意。

    為防不測,他跟北海老家暗中通氣,保持密切聯繫,早就根據蛛絲馬跡,猜出女帝私養親軍的行跡。隴西靠近京城,戰略意義重大,很有可能,那支親軍就潛伏在此地。

    所以,眼看北海即將趁亂起兵,大戰將至,他沒有率領死士逃亡北海,而是來到隴西邊緣,藏到那支親軍的背後,耐心等候戰機。

    敏銳的嗅覺告訴他,武山這處小地方,看似不起眼,將來肯定會爆發一場大戰,足以影響全局。

    前不久,朝廷主力南下後,北海方面主動派來信使,告訴他會有一支奇兵北上,跟他匯合一處,偷襲剿滅女帝的私軍。

    信使所說的那支兵馬,就是王桀所率的幽州衛。按照王桀最新發來的軍報,他們即將到達武山。

    確認時間後,高瞻父子不敢拖延,立即命令手下收拾行囊,將事先為王桀籌措好的糧草裝上車,準備合兵進擊。

    此時,他們收拾妥當,正潛伏在山間密林裡,等候王桀的到來。

    數月清苦度日,世子高基消瘦不少,他父親的一身贅肉卻絲毫未減,反倒顯得更富態了。

    高基倚在一株大樹下,嘴裡叼著草桿,目光則盯著遠方山下的大路,「爹,我還是覺得這事不靠譜……」

    庸王高瞻帶著斗笠,靠在旁邊閉目養神,悠然道:「待會兒動手的又不是你,你就甭操這些閒心了,安安穩穩地當你的少主吧!」

    高基聞言,瞥一眼父親下巴耷拉著的贅肉,有些不安,「憑咱們這點人,真能鬥得過他們?王桀不是說了麼,他們足足有五萬精兵!」

    高瞻表情波瀾不驚,答道:「五萬又如何?擒賊先擒王,只要我出手,把樓鶴那小子殺了,軍心立時渙散,誰還敢跟咱們為敵?」

    聽這對父子的話意,要跟那五萬人合併是不假,卻並非聽樓鶴和王桀調遣,而是想取而代之,將他們一口吞併。

    如此來看,他們藏在這裡,是要伏擊王桀所部。

    高基嘿嘿一笑,「這倒是。休說樓鶴王桀之輩,就算是八……」

    話沒說完,高瞻陡然睜眼,狠狠一瞪。高基明白他的意思,嘆息道:「咱們被軟禁在長安,一直裝傻裝孫子,沒能攢下家底,事到臨頭,也只能全靠你了。」

    高瞻沒投靠北海,是很明智之舉。這些年,他羈留京城,無法控制北海祖地,雖然都姓高,都是正統皇家血脈,但說白了,只能算是盟友,他並不是北海的主人。

    手裡沒兵,腰桿子就不硬,如果他去北海避難,就屬於寄人籬下,看人臉色行事,最多被人當成號召伐武的大旗,不可能獲得實權。細想起來,其實跟在京城無異。

    他胸藏野心,覬覦天下,豈會甘心俯首稱臣,所以才藏在這裡,打算先把王桀的兵馬奪下,作為積蓄實力的第一步。

    見兒子面露沮喪,他拍拍肩膀,鼓勵道:「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還有啥好怕的?有我在,這就足夠了!」

    他微微一笑,眼神桀驁,透著強大的自信,跟以前判若兩人。

    忽然,他臉上笑意驟散,起身凝望著北方,如臨大敵。

    高基見他反應激烈,不由問道:「怎麼了?」

    高瞻眼眸眯成一線,表情變幻不定,「北方有兵馬趕來。」

    以他現在的境界,感知力非常強大,能捕捉到數里之外的氣機波動,自然能發現,那一道道氣息正在朝自己趕來。

    高基大驚,連忙起身,「從北方來?難道是武氏的親軍有所察覺,前來圍剿咱們?」

    如今這時節,北唐境內缺兵少將,有兵馬從北方來,極可能是那支親軍出動。高基整日擔驚受怕,難免會以為,對方是衝自己而來。

    高瞻繼續感知著,神情愈發凝重,「讓兄弟們藏好,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露面!」

    他躲在暗處,很容易感知到那支軍隊,對方大概也有人在感知此處,他們一旦暴露,戰鬥在所難免。憑手頭這點兵力,他看不到獲勝的希望。

    高基傳完軍令,緊張地問道:「怎麼樣?究竟是誰的兵馬?」

    高瞻皺眉,感知片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怎麼會……是他!」

    他不敢相信,坐鎮京城的蕭鐵傘,竟會領兵來到這裡。鐵傘出馬,如果真是衝他而來,那麼,麻煩就大了。

    高基不明所以,急得直跳腳。

    高瞻確認感知無誤後,坐回石頭上,額頭滲出汗珠,「難道我們暴露了?不可能啊……」

    他困惑不解。

    高基坐立不安,如驚弓之鳥,焦急地看著父親,催促道:「到底該怎麼辦?你趕緊發話啊,等到敵軍趕來,咱們想跑都跑不了!」

    隴西親軍有數萬人,而他們父子只有三千死士,根本不夠對方塞牙縫,更別說拚命。雙方一旦相遇,他們只有逃命的份兒。

    高瞻坐在那裡,沒有要逃的意思,還在盤桓猶豫,「要是抓咱們,只需出動親軍就行,沒必要勞駕蕭鐵傘親臨。能讓他放著京城和女人不守,我有這麼大的面子嗎?」

    他隱隱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同尋常。

    「不對,這應該是場意外。如果親軍南下作戰,必須要取道武山,很可能他只是路過。而我們的位置隱蔽,跟大路也有一段距離,只要別自亂陣腳,就不會被他們察覺。」

    他臨危不亂,分析著其中的可能性,迅速決定按兵不動。

    這時候如果撤退,反而更容易暴露蹤跡,引蕭鐵傘來追殺。

    他捋著稀疏鬍鬚,想著其中關節,手忽然一顫,瞳孔裡寒光綻放。

    「糟了!王桀也正在趕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2 22:50
第410章 顯山露水

    蕭鐵傘率親軍南下,需要途徑武山,王桀率軍北上偷襲親軍,又何嘗不是如此。

    南來北往,兩者相對而行,注定會相遇。他們都不知對方的存在,所以,這會是場遭遇戰,談不上是誰偷襲誰。

    某種程度上說,蕭鐵傘應該感謝任真,以叛亂的名義救走海棠,從而引發他率軍南下,若非如此,隴西的親軍仍會蒙在鼓裡,被王桀偷襲得手,一舉剿滅。

    這樣的局面,絕非庸王高瞻想看到的。

    他想從王桀手裡奪走兵權,卻不想讓這支奇兵被蕭鐵傘撞見,乃至被殲滅。兩者一旦相遇,不止北海的部署落空,他的起家第一步也會泡湯,沒法撈到便宜。

    高基聽見這聲驚呼,恍然醒悟,「這下麻煩了,王桀要是碰見對方,打草驚蛇,咱們還怎麼偷襲隴西!」

    高瞻眉頭緊皺,沒想過會橫生枝節,「離王桀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事已至此,沒有別的辦法,咱們只能祈禱,兩支軍隊的路線不同,不會撞見吧!」

    越擔心某事,往往就越容易發生。他既然猜得出,蕭鐵傘是去南方戰場,那麼,雙方相遇的概率太大。

    高基憂慮地道:「聽你的意思,眼前咱們按兵不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高瞻苦笑道:「要不然?你指望憑咱們這三千人,去跟蕭鐵傘硬拚?拉倒吧,這個霉頭還是留給王桀!」

    高基聞言,打了個冷顫,噤若寒蟬。他此時才明白,對手竟是可怕的蕭鐵傘,那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主動現身了。

    兩人叫苦的功夫,視線盡頭的山口處,滾滾煙塵揚起,蕭鐵傘的身影率先顯現,帶領大軍狂奔在遠方大道上。

    高瞻見狀,連忙伸手指豎在嘴邊,示意後方下屬們保持安靜,千萬別暴露蹤跡。

    好在他們藏身的位置離大道很遠,樹木又極濃密,即使是大修行者,只要不近前,也無法看出端倪。更何況,蕭鐵傘急於趕路,哪有心情留意沿途的風景。

    就這樣,高瞻等人提心吊膽,目送蕭鐵傘的軍隊經過此地,消失在南方山坳裡。

    高瞻長呼口氣,被嚇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摘下頭頂的斗笠,當作蒲扇呼扇著。

    高基心有餘悸,跟著起身問道:「他們已經走了,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擔心,咱們可能等不到王桀了……」

    蕭鐵傘畢竟是八境大宗師,剛才那支親軍又是女帝精心蓄養的,戰鬥力必定異常強大。憑王桀的五萬幽州軍,能否從他們手上倖免於難,都是個問題。

    高瞻望著山道尚未消散的煙塵,幽幽說道:「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剛才經過的兵馬,不會超過三萬人。而王桀手上有五萬人,如果相遇,這仗還有的打。」

    高基微哂,準備反駁父親,高瞻又適時地補充一句,「當然,這是在不考慮蕭鐵傘的前提下。」

    擒賊先擒王,凡是用兵者,都懂這個淺顯道理,這也最能體現出大修行者在戰爭扮演的角色。憑武力衝鋒陷陣,於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大修行者們往往能決定局勢。

    就像剛才高瞻說的那樣,只要把王桀和樓鶴殺死,軍心就會立即渙散。以蕭鐵傘的高深道行,也不難做到這點。

    高基白了他一眼,「你這不是廢話!問題就出在,幽州軍無人能匹敵那把鐵傘。」

    高瞻淡淡一笑,「所以,咱們得跟上去。」

    高基微怔,「爹,你打算出手?」

    高瞻轉過身,朝後方林間招手,示意衛士們動身。

    「到了這份上,我不出手也不行了。畢竟關係到高家的復國大業,關鍵時刻,我必須得幫北海。王桀的兵馬要是打光了,還拿什麼牽制隴西軍?」

    說罷,他帶上斗笠,挪動著肥胖的身軀下山。

    高基愣了一會,健步跟過去,凜然道:「爹,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咱們一旦現身,就會被蕭鐵傘盯上,你確定能打得過他?」

    高瞻走下山坡,布衣裡的肥肉都在顫抖,答道:「怎樣才算打得過?要是殺死他,我只有一成把握,要是全身而退,那就有九成。」

    他神態平和,像是在說很普通的事,看不出情緒波瀾。

    如果被陌生人聽見這話,一定會以為他瘋了。蕭鐵傘高居風雲前十,有八境中品修為,你這個連走路都費勁的胖子,有幾斤幾兩,敢誇下如此海口!

    高基眼眸豁亮,「乖乖,破境以後,果然揚眉吐氣,不像以前那麼慫了!」

    他深知,自己的父親雖生在帝王家,卻是天縱奇才,絕不像外表那樣庸碌。只是,高瞻苦於被權爭所羈絆,又害怕惹來殺身之禍,不得不屈心抑志,無法清修,更不敢嶄露境界。

    逃離京城後,他隱居在深山裡,清靜無擾,再也不必刻意藏拙。隨心所欲後,他沉浸在返璞歸真的狀態裡,修行進展可謂一日千里。

    上個月,他更是突破最後一絲界限,成功晉入第八境,躋身大宗師之列。只不過,目前還無人知曉而已。

    這些年,他修煉某種佛門功法,肉身防禦極其強悍,因此能躲過無數次刺殺。如今踏足八境後,他脫胎換骨,實力遠勝往昔,對於扛住蕭鐵傘的攻擊,他充滿信心。

    接過屬下牽來的坐騎,他的肥碩身軀飄然而起,輕盈落在馬背上。

    他攥著韁繩,悠閒地道:「走吧,咱們去會會蕭鐵傘!」

    高基也縱身上馬,並肩同行,調侃道:「老爹,剛才看到蕭鐵傘時,我怎麼沒見你這樣從容?該不會是裝的吧?」

    高瞻並未揚鞭狂奔,慢悠悠走在山道上,望著前方答道:「剛才我確實害怕,蕭鐵傘撞見咱們,就會爆發正面廝殺。但現在不同了,咱們佔據心理優勢。」

    高基琢磨著話意,沒有搭腔。

    高瞻很喜歡這個兒子,耐心指點道:「如果正面抗衡,咱們以卵擊石,絕非對手。但現在,咱們躲在後方,趁他跟王桀拚鬥的時候襲擊,他必定驚慌失措,震驚於身後還有敵人。」

    蕭鐵傘來的路上沒發現敵人,高瞻卻突然從後方殺出,就算是一路奇兵。而且,蕭鐵傘跟前方的幽州軍交手後,注意力分散,一時間,也無法摸清高瞻兵力的虛實,就會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另外,你剛才不還擔心,以咱們的人手,無法控制住王桀的精兵嗎?現在好了,咱們坐山觀虎鬥,先讓他們廝殺一會兒,最好等王桀戰死,再現身襲擊,順利把幽州軍收進麾下!」

    他氣定神閒,並不急於趕路。

    高基徹底聽懂了,笑罵道:「老混蛋,想不到你這麼陰險。如此說來,咱們是志在必得了。」

    高瞻搖頭,眼裡閃過一抹憂色,「只要殺不死蕭鐵傘,讓他敗逃回隴西,就會打草驚蛇,原先的偷襲計畫也就破滅。到時候,就等著跟那支私軍死磕吧!」

    如果真是這樣,他牽制敵軍的火力,更像是替後方的北海做嫁衣。

    當然,他不知道,自己也間接幫助了長安方向的陳白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2 22:50
第411章 二士斗白袍

    陳慶之率三萬敗軍,從铚縣出發,晝夜疾行北上。

    過滎陽,被唐將元天穆發覺,派兵襲其後方。陳白袍大怒,親自擂鼓助威,士氣大振,一通鼓尚未停息,驍勇的晉軍便登上城牆,攻克滎陽。

    此戰前後,滎陽軍報傳至京城,白袍軍暴露行蹤。同時,晉軍從城內掠得糧草補給,並不逡巡逗留,繼續輕兵急進。

    京城收到軍報,群臣震駭。眼看兵鋒將至,女帝親擬詔書,火速前往前線軍營調兵,拱衛京畿。然而,陳慶之的來襲太突然,也太迅速,此時才回過神,援兵哪還來得及回援。

    一日後,白袍軍又破虎牢,殲守軍兩萬,再度補充糧草。此時,他們的千里狂奔已完成大半,離長安越來越近。

    北唐危矣。

    京城內人心惶惶,動盪不安。一些朝臣已經開始諫言,御駕棄城北逃,暫避陳白袍的鋒芒。

    女帝怒髮衝冠,痛斥群臣,暗中命武安侯杜如晦去隴西,急調親軍前來禦敵。然而,杜如晦傳回的軍報令她始料未及。

    王桀率幽州叛軍攻襲隴西,在庸王高瞻配合下,跟蕭鐵傘的親軍激戰數日,雙方都損傷慘重。戰局極度焦灼,七萬親軍自顧不暇,已無法抽身而出,迅速趕到京城。

    如此一來,在最危急關頭,連暗藏的後手都用不上了。

    女帝徹底慌亂,不像以往那般淡定,她意識到,最大的危機即將降臨。

    南方戰場不僅發生叛亂,叛軍還主動襲擊隴西,這裡面包涵的信息太多。顯然,王桀知道那支秘密親軍的存在,離開前線北上,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叛變的偏偏又是幽州軍。他們在北方駐紮多年,若暗藏反心,待時而動,就極可能跟北海勾結在一起。眼前,圖窮匕首見,王桀既已纏住為北海設下的私軍,那麼,北海方面也會有大動作。

    在這節骨眼上,南有白袍軍奇襲長安,如果北海再揭竿而起,趁虛而入,那麼,北唐皇朝無兵可守,就將面臨覆滅的危機。

    形勢迫在眉睫,該怎麼辦?

    女帝身邊最信任的能臣,只剩下元本溪。

    面對開朝以來最大的亂局,也只能指望這位染病多年的國士,站出來替她出謀劃策,保住皇位和江山。

    元本溪頭腦冷靜,立即幫她縷清混亂的思緒。

    他認為,當前最棘手的麻煩,是來勢洶洶的陳慶之。如果不把他擋住,先守住京城,擔心北海叛軍都是多餘的。

    問題在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北海路遠,縱然勢大,可以緩緩圖之,白袍卻近在眼前,京城的防衛又很薄弱,兵力捉襟見肘,恐怕很難壓制白袍軍一路高漲的銳氣。

    這時候,女帝感到慶幸,幸虧當初沒讓任真帶走整支虎衛,還留下兩萬人馬,駐守在虎丘要塞裡。由這支精銳去迎戰白袍,最合適不過,但勝算有幾成,很難預料。

    陳慶之號稱軍神,縱橫疆場一生,除了最近輸給任真外,再無敗績。面對如此強大的敵手又該派誰去坐鎮虎丘,才能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此戰直接關係到京城存亡,絕不容許有失,也就意味著,除了任真之外,還要有人,從不敗的白袍手裡謀求一勝。

    這是個極其艱巨的任務。

    元本溪坐在女帝面前,沉默良久,最後才站起身,黯然說了一句。

    還是我來吧。

    誰能匹敵陳慶之?自任天行逝去後,放眼如今的北唐,似乎只剩下這一份答案。

    國士斗白袍。

    女帝注視著瘦弱的元本溪,眼眶紅潤。

    元本溪常年殫精竭慮,心神消耗過度,已體虛染疾多年,每況愈下,尤其是這半年,老態愈發明顯,不復有昔日的神采。

    國士無雙,在病重之際,還得親自上陣,迎戰最強勁的對手,不知道還能否重展雄風,如當年那般,羽扇綸巾,於談笑間,令群敵聞風而逃。

    對手是白袍,他並沒有必勝的把握。但大廈將傾,他不得不挺起腰桿,力挽狂瀾。

    次日凌晨,在渺茫白霧中,一代國士離開長安。

    ……

    ……

    國士這個美稱,最初不屬於元本溪。

    他的前任擁有者,也是一位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他縱橫北方六國,遊說群雄,憑藉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挑起五國伐唐,拉開春秋末戰的大幕。

    廖如神大展手筆時,元本溪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後生,在任天行身邊扮演智囊謀士的角色,並沒有太煊赫的名望。

    成王敗寇,亂戰的硝煙散去,後來北方一統,春秋國士廖如神,隨之退出歷史舞台,被囚禁在西陵桃山。

    元本溪後來居上,搭上女帝這條線,漸漸嶄露鋒芒,接連剷除任天行等豪傑,獨領風騷。

    國士之名,由此易位。

    如今,陳白袍孤膽來襲,元本溪親自迎戰,兩位豪傑正面交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無人知曉,在長安城內,上一代國士蟄伏已久,正蠢蠢欲動。

    斜谷會戰後,廖如神比任真還早一步,來到京城,被梁王武九思奉為座上賓。對於這位春秋魔頭,梁王敬若師長,言聽計從。

    數月前,梁王宴請任真,試圖將其收為羽翼,就是廖如神的主意。可惜梁王太蠢,沒領會他的用意,不肯放下親王威儀,最終弄巧成拙。(第222章)

    他很是惱怒,懊悔識人不明,恨不得棄梁王而去。但他這次重出江湖,為的是施展才學抱負,有心要攪弄風雲,偏偏找不到值得輔佐的明主,只好寄居在梁王府裡,待時而動。

    今日,聽到宮內傳出的消息後,他便敏銳意識到,嶄露崢嶸的機會到了。

    亂世出梟雄,他這位老梟雄,最喜歡的就是,在亂世裡渾水摸魚,彰顯自己的高明手段。

    他派人把梁王喊進自己屋裡。

    梁王見他罕見地相邀,欣然趕來,喜悅地道:「數日不見,老先生有何見教?」

    廖如神坐在桌旁,耷拉著眼皮,說道:「王爺以為,你的眼光氣魄比庸王如何?」

    梁王一怔,在旁邊坐下,淡淡答道:「別人的話,不敢誇口,跟高瞻那頭蠢豬比,本王自問遠勝於他!」

    為了爭奪儲君之位,他一直把高瞻當成仇敵,暗中沒少派人貶低損毀高瞻的形象。在他眼裡,高瞻愚不可及,不配跟他相提並論。

    廖如神瞥他一眼,微嘲道:「王爺大概還不知情,據我手下密報,高瞻勾結幽州軍,正在跟陛下蓄養的私軍激戰。至於你,恐怕連私軍的存在都不知道。」

    梁王臉色驟變。他確實不知道,女帝還藏有私軍。

    廖如神看在眼裡,淡漠地道:「你若志在九五,就不能再這樣廝混下去。別的不說,你總得讓我看看,你比高瞻究竟強在哪裡。」

    梁王豁然起身,一揖及地,謙恭地道:「小王的志向和決心,請先生不必懷疑。您知道,這幾年我也養精蓄銳,招募些死士,不曾虛度光陰。既然形勢有變,懇請先生教我!」

    廖如神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南晉陳慶之來襲,元本溪已經去了虎丘。至於蕭鐵傘,也被高瞻給留在隴西,脫不開身。如今京城一帶空虛,正是你施展拳腳的時機。」

    梁王喜上眉梢,抬頭試探道:「您是說,讓我率人潛進皇宮,趁機……」

    話沒說完,廖如神已聽不下去,一拍桌子,怒氣外露,「愚不可及!你總共有多少兵力?就憑區區幾百號死士,也想闖宮弒君,你鬥得過雪影衛嗎!你打得贏顏淵嗎!」

    他恨啊,自己怎麼挑了這個廢物!早知今日,他肯定選擇追隨高瞻,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攻陷京城了。

    梁王醒悟過來,悻悻地道:「是本王愚鈍,沒能領會您的深意,請您詳加指點,我一定洗耳恭聽。」

    廖如神怒氣未消,板著臉說道:「弒君的事,奉勸你別總是裝在腦子裡。你的當務之急,是先控制一支兵馬。手裡有兵,你才能伺機起事!」

    梁王似懂非懂,「您想讓我控制哪支?」

    廖如神皺著眉頭,「蕭鐵傘不在,元本溪不在,眼前的長安城裡,你就是陛下最親近的人。你應該主動進宮請纓,承擔起皇族的責任,爭取能掌控禁軍和雪影衛!」

    女帝猜忌心重,始終憂慮朝野不服,企圖篡權奪位,真正信任的心腹很少。廖如神說得沒錯,血濃於水,如此情勢下,她只能倚仗娘家人,倚仗唯一的親弟弟。

    梁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要他控制京城。

    廖如神眯著眼,幽幽地道:「元本溪體虛多病,江河日下,這我是知道的。國士白袍,兩虎相鬥,必有死傷,到時虎丘分出勝負,咱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梁王長了記性,這次沒貿然表態,靜靜聆聽他的教誨。

    廖如神望著屋外,感慨道:「雖然內鬥,咱們畢竟都是唐人,南北立場得堅守。一旦元本溪撐不住,那老夫就只好接過虎衛,跟白袍鬥上一場!」

    群雄逐鹿,京城大亂。

    他在此地潛居數月,等著就是今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2 22:51
第412章 龍鷹會

    城西,莫家。

    若按往常這個時點,莫問天應該正在官衙裡坐堂。然而今天,他卻沒照常當差,而是讓次子替他去告病請假,獨自待在後花園裡,悠閒地吃著早茶。

    晨光從牆頭照進,灑在他那身朱紅色的長袍上,顯得紅豔貴氣,宛如怒放的玫瑰。

    他躺在竹椅上,享受著靜謐的環境,怡然自得,看不出半分病態。

    沒去當差,並非因為他偷懶,而是他很清楚,最近正值多事之秋,京城內外將發生很多動亂。在這節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操閒心,還不如躲在家裡。

    白袍軍奇襲長安,他被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以京兆府尹的職責,他應該站出來,穩定京城治安,防止發生暴亂。但同時,他又是紅衣鷹首,是南晉安插在北唐的密探首領,這時候應該裡應外合,製造內亂,協助白袍軍攻城。

    南晉北唐,誰都不能得罪,他誰也不想幫。當兩重身份出現衝突時,他無法再中立不爭,那就只能消極逃避,裝病置身事外。

    這場大戰鹿死誰手,他不關心,只需等塵埃落定後,再跑出來山呼萬歲就行。在他看來,這就是腳踏兩隻船的好處,無論誰勝誰負,他都不會翻船落水。

    「人到中年不得已,熱水杯裡泡枸杞……」

    他翹起二郎腿,眯著眼,懶散地輕吟這麼一句。

    不遠處有口水井,旁邊的槐樹梢上,喜鵲窩裡嘰嘰喳喳,彷彿是在回應他。

    忽然,那窩喜鵲受到驚嚇,從樹叢裡撲棱飛走,逃之夭夭。

    它們顯然是看見了,一名白衣男子從井裡無聲爬出,披頭散髮,宛如水鬼,靜坐在井沿上。

    幾乎同時,莫鷹首睜開眼眸,仰視著藍天,眼神深邃。雖感知到對方的現身,他仍然躺在竹椅上,沒有起身相迎的打算。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沉默無言。

    無事不登三寶殿,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白衣男子先開口,「咱們四人裡,最享福的是你,我最羨慕的也是你。」

    紅白紫黑,各司其職。

    龍淵堂常年藏在金陵的護城河底,承接繡衣坊的情報生意。只要有人往河裡投放油紙袋,龍淵堂就打撈上來,負責討價還價,再提供相應的訊息。(第2章)

    白衣龍首聽起來威風,實際就是個水鬼,不得自由。

    而黑衣鳳首,則天天到處說書,監視金陵一應事務,忙的焦頭爛額。至於紫衣貓首,更不用多說,通過青樓妓院的皮肉生意,打探各路情報,絕不是份好差事。

    唯獨紅衣鷹首,既可以招搖過市,外表光鮮亮麗,成為上層社會的權貴,又能天天陪著親屬,不必像其他密探一樣,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

    魚蓮舟看著那身紅袍,流露出由衷的豔羨之情。

    莫鷹首這才坐起身,跟魚龍首四目相對,淡淡地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果體會到當臥底的那種提心吊膽,你就不羨慕了。」

    魚龍首啞然一笑,將烏髮撩到腦後,瞳眸裡閃著邪魅的光芒,「提心吊膽的滋味,似乎是很痛苦,不過,白袍軍破城在即,你馬上就能解脫了。」

    他不想多費口舌,在地面停留太久,這話算是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莫鷹首無動於衷,裝作沒聽懂他的話意。

    魚龍首見狀,繼續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正是莫兄建功立業的良機,應該大展神威才對,何必躲在家裡,喝這枸杞茶?」

    莫鷹首面無波瀾,問道:「什麼意思?」

    見他還是裝傻,魚龍首笑意漸散,認真地道:「僅靠陳白袍攻破長安,並不容易,該輪到你出手了。以你在長安黑白兩道的根基,肯定能掀起波瀾,讓北唐自亂陣腳!」

    莫鷹首搖頭,「不見得。長安這潭水,遠比你想像得更深。時機未到,我貿然出手,不僅沒法配合陳慶之,反而會暴露身份,前功盡棄。」

    魚龍首神色微凜,站起身走向莫鷹首。

    「聽你的意思,難道是想隔岸觀火,在這關鍵時刻,不想替陛下賣力?莫問天,希望你先想清楚後果,再回答我這個問題。」

    他坐到桌旁,直直盯著莫鷹首,目光幽冷。

    莫鷹首不溫不火,靠在竹椅上,平靜答道:「我對南朝的忠心,從未改變,也輪不到你來質疑。不是我不想替陛下賣力,而是我還沒收到上峰的明確指示,不能輕舉妄動。」

    換言之,我鷹視堂的事,還輪不到你魚蓮舟來管。

    魚蓮舟眼眸微眯,「指示?到了這時候,你又開始裝乖孩子了?陳白袍臨時北上,奇襲長安,估計金陵才收到情報,你讓陛下如何給你傳達指示?」

    莫鷹首聳了聳肩,無奈地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一向唯皇命是從,從不擅做主張,更沒插手過其他三堂的事務。沒有命令,你就想指揮我,這是不可能的。」

    魚蓮舟豁然起身,怒氣漸熾,「你是擺明了要推諉狡辯,對吧?難道你就不怕,此事過後,曹先生再來找你問罪?」

    上次跟袁貓首見面時,他就曾說過,四堂未必齊心,那時他已看出,莫鷹首油滑世故,不會盡心為南晉效力。若非形勢所迫,他也不願現身來見。

    陳白袍千里奇襲,現在正是攻陷長安的天賜良機。他不忍坐視不管,所以才打定主意,勸鷹首動手,接應陳白袍。只要鷹首肯點頭,裡應外合,那麼,大事可成。

    眼前最難的,就是逼鷹首就範。

    聽到曹先生三字,莫鷹首臉色頓時陰沉,寒聲道:「你在威脅我?」

    他知道,魚蓮舟是在警告他,曹春風能重新給他種下毒蠱,對今日之事施以懲罰。當年他遭受過的折磨,刻骨銘心,成了他這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

    魚蓮舟冷笑不語。

    莫鷹首起身,跟他相對而立,語氣冰冷,「繡衣坊的事,你沒資格作主,如果曹先生親臨,我自會跟他解釋。至於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少多管閒事!」

    魚蓮舟眉尖猛挑,「這麼說,算是談崩了?」

    莫鷹首冷哼,從牙縫裡吐出兩個字,「送客!」

    「好,好!」魚蓮舟怒極反笑,大步走向古井,眼神陰戾至極,「你以為你不出手,我就束手無策了?莫問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他一腳踏在井沿上,轉身瞥視莫鷹首,狠狠地道:「要是你的家人也遭殃了,千萬別來求我!」

    說罷,他縱身跳進井裡,消失不見。

    莫鷹首不寒而慄,最後這句赤裸裸的威脅,猶在他耳邊迴蕩。

    家人遭殃?這是什麼意思?

    他眉關緊鎖,凝望著井口,心底冒出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他對魚蓮舟的底細一無所知,而剛才,對方放下狠話,要讓他見識自己的手段,儼然成竹在胸,對擾亂京城勢在必得。

    看情形,接下來要發生大事了。

    他怔怔失神,這時候,突然開始懊悔起來。

    「難道……真到了必須站隊的時候?」

    陳白袍能否一鼓作氣,攻陷長安,其中充滿太多變數,勝負難料。莫家老小又還在京城,他當然不敢下注,按魚蓮舟的意思行事。

    原本他想躲避這場紛爭,然而,魚蓮舟的現身,讓他無法再置身事外。尤其是,對方搬出曹春風嚇唬他,已然在逼他表態,不允許他中立。

    如果城破,曹春風真來問罪,他又該怎麼辦?

    他陷入痛苦的掙扎中。

    大爭之局,看來不爭也得爭了。

    他深吸一口氣,腦海裡浮現出那副年輕面容,不由自嘲一笑。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會有這下場?」

    他搖了搖頭,拿定主意後,健步走向書房,準備寫信求援。

    這時候,他才深切體會到,有一位盟友是多麼重要。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5 07:05
第413章 強攻虎丘

    虎丘南。

    白袍軍馳騁千里,終於趕到此地,離長安只差不到百里。

    終極目標越來越近,陳慶之沒再急行軍,而是下令紮營休整,為最後的大戰做準備。

    他知道,前方虎丘險峻,是通往長安的咽喉之地,北唐朝廷必會派精兵駐守。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繞過虎丘,或者,攻打虎丘。

    通常,攻城戰是擴張疆域時才選擇的方式,因為城池防禦堅固,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攻破目標。極端情況下,攻方多出數倍兵力,尚且無法破城,更別提雙方勢均力敵。

    而陳慶之孤軍激進,奔襲千里,目的並非攻城略地,只是奇襲長安。鑑於此,他更不必把精力放到虎丘上,損耗太多時間和兵力,只需從兩側繞道而行即可。

    然而,在當晚的作戰會議中,他力排眾議,決定全力攻克虎丘。

    越到關鍵時刻,越考驗主帥的決策和判斷能力。作為軍神,他敏銳地意識到,如果繞過虎丘,固然能避免不必要的攻堅難題,卻會釀成更嚴重的禍患,後果不堪設想。

    虎丘內虛實難測,駐有多少兵馬還不得而知。一旦白袍軍北上,開始攻打長安城,虎丘守軍極可能會出城,從背後襲擊白袍軍,跟長安守軍前後夾擊。

    到時,白袍軍陷入重圍,退路被切斷,那將是無力回天的絕境。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敵冒進,忽視虎丘守軍的存在。唯有先把虎丘攻破,他才能消除後顧之憂,放心進擊長安。即使北唐援軍趕來,他也不至於措手不及,無路可退。

    攻打虎丘,勢在必行。

    攻城絕非易事,不僅會出現大量傷亡,更依賴大量攻城武器,才能打開突破口,瓦解堅城要塞。

    三萬輕騎兵,俱是從邙山戰場上殺出,又千里急行,原先沒有攜帶攻城器械。好在陳慶之心思縝密,剛啟程時就想到這點。

    他之所以攻打滎陽,不惜暴露蹤跡,並非一時意氣用事。

    滎陽的守軍稀少,城池戒備也鬆懈,不算是難啃的骨頭,白袍精銳奮力攻城,自然不在話下。佔據此城後,他既能補充糧草,又能搜尋攻城器械,為攻打長安做準備。

    可惜,滎陽的軍力實在太差,他沒能得到足夠的補給。所以,在後半程,他又攻佔虎牢關,在那裡大有斬獲,帶著一應器械來到虎丘。

    以戰養戰,這一路上,他雖然拚命趕路,實際並沒有多大折損。他在滎陽和虎牢的劫掠,正好能為攻城提供火力支持。

    說服麾下將士後,第二天清晨,全軍出動,來到虎丘城下。

    元本溪早已趕來此地,迎候白袍軍,收到軍士急報後,立即登上城樓,跟敵軍對峙。

    站在城牆邊,他凝神看向前方,能清晰看見,在敵方前列,有一大片雪白,顯然,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袍精銳。

    但是在白袍軍前方,還有一群人,並非南晉軍士。他們衣衫襤褸,老弱婦孺皆有,卻是無辜的北唐難民,被陳慶之抓來,充當攻城的擋箭牌。

    只要守軍敢放箭投石,首當其衝的遇難者就是這些百姓。

    攻心為上,陳慶之這招小手段,陰損至極,卻也很有效。城上彎弓搭箭的將士看到這一幕,都面露不忍之色。

    清亮晨風裡,元本溪臉色微白,一拳砸在牆墩上,催動真力喊道:「敵將出來答話!」

    陳慶之縱馬而出,白袍銀槍,威風凜凜。

    他眯起丹鳳眼,抬頭仰視著城上,傲然道:「連臥病多年的元本溪,都被迫來迎戰,北唐果然黔驢技窮了。看你的氣色,明顯又衰老很多,哈哈!」

    他轉身回看眾將,豪邁大笑。

    這份從容,當然是裝出來的,主要用意,是打壓北唐守軍的心氣,同時鼓舞己方士氣。他最擅長的,就是煽動人心。

    其實他心裡忐忑不安,沒想到元本溪會離開京城,親自趕來坐鎮。國士無雙,威名不遜於他這身白袍,如此勁敵出陣對壘,今日這場攻城戰,看來會異常艱苦。

    元本溪聞言,淡淡一笑,反唇相譏,「陳慶之,既然你自取滅亡,大老遠跑來送死,這場天大的功名,我豈能拱手讓給別人?就憑這點兵力,虧你笑得出來!」

    說這話時,他強忍著體內翻滾的氣息,在兩軍陣前,沒有咳嗽出來。

    陳慶之精神抖擻,朗然答道:「本帥縱橫天下,從來都是七千白袍,對付你這苟延殘喘的儒生,還不需要添兵加將。北唐軍力空虛,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守城!」

    說罷,他長槍一揚,示意開始攻城。

    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這份上,休說對手是元本溪,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得拚力攻城,啃下這塊硬骨頭。

    況且他看得出來,元本溪親臨,就說明北唐已被逼上絕路,如他所料,並沒有足夠兵力守城。只要他三軍用命,速戰速決,那麼,長安城唾手可得。

    隨著他一聲令下,前隊軍士驅趕著北唐百姓,逼近城池下方。

    再後面,是攻城車,白袍衛,弩箭陣……

    虎丘城上,北唐守軍同樣嚴陣以待,等候元本溪的號令。

    元本溪眼神狠厲,盯著遠方敵軍,對那群百姓熟視無睹,高聲道:「出連弩!」

    話音剛落,原本藏在牆墩後的軍士豁然起身,每兩人抬著一架大型弩機,瞄準向敵群。

    這正是任真所造的諸葛連弩。出征前,他請墨家三位匠師出山,留在虎丘城裡研製軍械,共造出六百架連弩。其中五百架,被送往前線,在邙山伏擊戰中大顯神威,射殺南晉主力。

    當初研製過程中,虎衛軍士出過不少力,提前見識到它的威力,故而苦苦哀求薛飲冰,留下一百架連弩,權當是對虎衛的酬勞。

    在今日這場關鍵戰役中,諸葛連弩再次派上用場。

    眾軍士準備就緒,元本溪猛然揮手,「放!」

    一百架連弩火力全開,箭如雨下,密密麻麻,激射向後方的晉軍。

    經過任真的改良,它們的射程極遠,遠遠勝過尋常弩箭,從城樓上方射出,越過那群百姓頭頂,全都射到後方的白袍軍內部。

    中箭者無數,倒成一片。

    死的正是最精銳的七千白袍。

    陳慶之瞳孔驟縮,緊盯著城樓上,驚怒不已。

    「****!又是這玩意!」

    在邙山之戰中,他已深深領教到連弩的威力。拜任真所賜,他潰不成軍,遭遇生涯最慘一敗。

    未曾想,他逃到此地,已經遠離任真的大軍,結果還是被任真的手段阻住去路。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命剋星?!

    眼見軍士們陸續倒下,他怒氣狂湧,朝後方吼道:「投石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5 07:05
第414章 不能退

    白袍軍攻克虎牢關後,發現城裡竟有三台投石機,這讓陳慶之驚喜不已。有了它,白袍軍攻城時便如虎添翼。

    聽到他的怒吼,後方軍士不敢懈怠,立即將繳獲的投石機推上前,把巨石隔空投向虎丘城上。

    一時間,高空狂風呼嘯,十餘塊巨石砸落,城牆塌陷數處,不少唐軍被碾成肉泥,慘不忍睹。

    最令唐軍慌亂的是,晉軍用投石機擲來的,並不全是巨石,其間還夾雜著幾個木桶,墜在城上後摔碎,裡面裝盛的猛火油濺出,洋洋灑灑,到處都是。

    猛火油是一種燃料,沾火就著,是火攻裡最厲害的手段。普通的薪柴膏油,還能被水澆滅,但這種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有水澆火愈熾的特點,只能等著它燒盡,是以極其棘手。

    晉軍投擲過後,緊接而來的,就是火箭。

    嗖!

    無數火箭著地,將灑落各處的火油點燃,頓時燃起熊熊大火,將猝不及防的北唐軍士吞噬其內。

    虎丘城上化作火海,裡面人影攢動,傳出淒厲的哭嚎聲。

    下方,陳慶之坐在馬上,被赤紅火光映照著,眼裡的戰意愈發熾烈,「葬身火海之中,看你們還如何放弩箭!」

    縱火焚城,是他慣用的攻城手段,屢試不爽。每次行軍,他都會攜帶幾桶猛火油,並不笨重。以普通手段無法破解它,等到他發起登城衝鋒時,城上往往已被燒死大半。

    看著城上滔天的火勢,他並未趾高氣揚,而是轉身對眾軍喊道:「雲梯準備!」

    他相信,憑元本溪的學識和應變,區區煤火油,肯定不足以制勝,只能用來壓制唐軍勢頭,為登城的精銳爭取準備時間。

    果然,白袍軍剛抬出雲梯,摸到城下,這時,城上捲起猛烈大風。

    從城裡衝出近百道人影,御空而立,看這些人的衣衫,顯然都是京城的太學弟子。他們同時出手,朝城上轟出精純真力,憑浩然氣浪碾滅火勢。

    在大修行者面前,煤火油當然算不得什麼。

    陳慶之見狀,知道己方的主力也該出動了,於是縱馬向前,振聲高呼道:「攻城!」

    趁對方軍心不穩,晉軍的雲梯架了起來。

    七千白袍精銳衝在最前面,氣勢威猛,藉著雲梯飛速攀上城牆。當然,現在已不足七千人。

    與此同時,陳白袍親自出動了。

    他身形飄然而起,踏空漫步向前。

    「元本溪,接招!」

    他凝滯在空中,高舉銀槍,綻放強橫內力,灌注到槍桿上,只見槍桿急遽膨脹延伸,如同擎天巨柱一般,凌空砸向城頭。

    一槍劈山嶽。

    槍法幹練穩重,講求效率,所以他的槍法從不花哨,以最直接而實用的招數碾壓對手。

    元本溪站在城頭,衣衫飄舞,眼見巨槍呼嘯砸來,深吸一口氣,全身修為匯聚在右手,隔空轟出一掌。

    虛空光華流轉。

    一道碩大的「仁」字凝出,延展在城牆上方,如同保護傘,挺身而出,正面擊向那桿巨槍。

    砰!

    古字消散,引起空間猛烈震盪,同時,那桿巨槍虛影破滅。

    空中的陳白袍被震退一步,手中銀槍受到衝擊,急遽鳴顫不止。

    元本溪身軀挺直,紋絲不動。

    從境界而論,二先生臻至七境巔峰,浸淫多年,可謂爐火純青,相比之下,陳白袍仍處於七境中品,存在不小差距。

    但從這一擊來看,元本溪氣力明顯不足,沒能嶄露出境界圓滿的強橫實力。英雄遲暮,他的身體狀況很差,已力不從心。

    陳白袍卻不同。他身強力壯,正是鼎盛之時,而且他處於攻勢,佔據主動地位,不像元本溪,還要背負守護城池的壓力。

    因此,他明明被震退,反而顯得非常亢奮,絲毫不見頹廢。甫一交手,他就能判斷出,元本溪確實垂垂老矣,不復當年雄風,否則,這會兒他早就倒地吐血。

    他攥著銀槍,再次踏前,渾身戰意澎湃,「元本溪,你果然氣血虛虧!就算你猶有底蘊,能接下一槍,我就不信,憑你這副身子骨,還能扛得住一百槍!」

    元本溪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靜答道:「再來。」

    陳白袍微怔,旋即大笑,「你不敢當眾露出病態,強撐鎮定,那我就硬生生拖垮你,看你怎麼裝下去!」

    兩人的對話,被眾軍聽得分明。南晉將士見主帥神采飛揚,表露血戰到底的決心,都備受鼓舞,嗷嗷叫著衝鋒登城,悍不畏死。

    陳白袍揮舞槍桿,呼呼生風,捲起狂暴氣浪,再次使出第二槍。

    一槍掃千鈞。

    槍桿橫來,摧枯拉朽,儼然要蕩除弱不禁風的元本溪。

    元本溪迎風而立,不躲不閃,橫拍出一掌。

    這次是巨大的「義」字,豎立在身側半空中,宛如盾牌,正面擋住那一槍。

    砰!兩者煙消雲散,如出一轍。

    陳白袍再次被震退,體內氣血翻滾。

    元本溪依然原地不動,只是臉頰湧起不健康的潮紅。

    陳白袍微凜,也不廢話,匯聚全身真力,繼續轟出第三槍,不給元本溪喘息的機會。

    一槍崩雲裂。

    ……

    ……

    黃昏日暮,殘陽如血。

    虎丘城上下,殷紅一片,卻並非被日光暈染所致,而是真實存在的血跡。

    激戰持續一天,雙方傷亡無數,放眼望去,屍體堆積如山。

    陳白袍立在虛空,握槍的雙手虎口被震裂,鮮血凝固發黑,身上白袍更是被真力震碎,破爛成縷。

    他渾身氣血翻滾,內傷慘重,盯著前方城牆,表情極度複雜。

    元本溪始終站在那處,腳下的那座牆墩,早已被震踏大片,唯獨腳踩的方寸之地,仍完好無損。

    從遠處望去,他就像是踩在槍尖上。

    疾風吹拂著儒衫,吹亂了霜發。他面部慘無血色,嘴唇皴裂出血,狼狽至極,狀態絕不比陳白袍樂觀。

    然而,他那方正眉眼間,始終流露一抹堅毅。

    人在城在,他的意志從未動搖。

    他緩緩啟齒,「你說我扛不住一百槍,現在,兩百槍已過。你還說,要拖垮我……」

    他轉過頭,掃視著血腥戰場,「不然,再來一百槍?」

    他的話音平淡,沒有任何情緒。

    聽到這話,陳白袍身軀一僵,緊接著,猛然倒退,噴出一口鮮血。

    所有鬥志,頃刻崩塌。

    他想拖垮元本溪,到最後,反倒是他先垮了。

    兩百槍已過,從始至終,他沒見元本溪敗退半步。

    他縱橫疆場一生,攻城掠地無數,到頭來,竟連元本溪的立足之地,都沒能攻破。

    聽到再來一百槍的豪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又輸了。

    「功敗垂成,」他苦笑搖頭,轉身俯瞰下方的遍地屍首,嘆息道:「這一陣,算你狠。」

    說罷,他飄回地面,揮槍喊道:「收兵!」

    元本溪依然不動,只是靜靜地望著白袍,目送白袍軍從戰場撤退。

    當最後那道身影從盡頭消失,他眼前一黑,身軀癱軟,像無根的柳絮一樣,從城頭跌落。

    死守的那方寸之地,化為齏粉,消散在風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5 07:05
第415章 瘟疫爆發

    守之一道,在於堅忍。

    面對陳白袍的持續攻擊,元本溪拖著病軀,憑藉堅忍不拔的意念死守,一步不退,終於拖垮了對手。

    一代國士,智計無雙,在最危急關頭,他向世人展現出的,並不是文韜武略,奇謀妙計,而是身為儒生應有的忠義和氣節。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只要他一息尚存,敵軍就休想踏過虎丘!

    從城頭墜落後,他被眾軍送進城裡搶救,再次醒來時,已是半夜。

    陪在榻邊的,除了幾名將領以外,還有一位穿著宮服的公公,應該是從京城趕來。

    見他緩緩睜眼,虎衛統領迎上前,悲喜交加,「先生,您終於醒了!」

    大夫診斷的結果是,元本溪舊病惡化,此戰耗光全部精力,已是油盡燈枯,時日無多。這樣的症狀,無藥可救。

    為了這座城,他拼上了這條命。

    雖然亂局仍未平息,他已經盡力了。

    昏暗燈火下,元本溪臉色蠟黃,氣若游絲。他嘴唇翕動,話音微弱,「敵軍退否……」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心裡憂慮的還是軍情。

    眼見此景,那統領長嘆一聲,五味雜陳,只好答道:「敵軍進退兩難,還在猶豫,很快就會逃遁!」

    他不忍心直說,二先生拼到這地步,依然沒能令白袍軍退去。

    元本溪聽懂了,臉色瞬時漲紅,猛烈咳嗽,咳出大灘鮮血。他眼窩凹陷,身軀劇烈顫抖著,已經顯露死象。

    婢女連忙上前,將他攙扶坐起,收拾衣襟床褥的血跡。

    眾將手足無措,心情沉痛。

    元本溪喘息良久,才艱難平復下來,問道:「傷亡如何?」

    城裡原本有兩萬虎衛,皆是剽悍精銳,他又帶來八千禁軍,人數加起來,跟敵軍不相上下。

    那統領沉聲答道:「守軍還剩一萬兩千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負傷。至於敵軍傷亡,據末將觀察,絕對比咱們更慘重!」

    他怕元本溪動氣,急忙補充道:「咱們有堅固城防做倚仗,戰局不會比今日更嚴峻。敵軍銳減,無法組織衝鋒,撤退只在早晚之間。」

    元本溪點頭,臉色略有緩和。這點道理,他還能想得通。

    他離開京城前,女帝已火速傳書前線,調大軍回防京師。只需再拖延一兩日,等到援軍趕來,危機就會化解,白袍軍無處可逃。

    這時,他抬起頭,目光掃視著屋裡,很快發現那位公公的存在,沙啞地道:「你為何前來?」

    他認得此人,是女帝的貼身心腹,平時極少出宮。

    場間眾將聞言,神情陡然緊張起來。他們已得知公公的來意,知道又發生了什麼。

    那公公上前,垂首行禮,「先生,老奴前來,只因京中突發變故,陛下也束手無策,只能請您定奪。」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份密札,呈給元本溪。

    元本溪微怔,打開密札閱讀片刻,身軀癱軟,險些再次暈厥。在婢女攙扶下,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裡充滿驚愕之意。

    「前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爆發瘟疫?」

    信裡寫得清楚,一夜之間,京城無數人發病,頭痛腹瀉,渾身生斑,甚至昏迷不醒。這些都是瘟疫傳播的典型症狀。

    另外,信裡還有句最關鍵的話,干係太大,那公公沒敢透露給眾人。

    女帝也染上瘟疫,臥床不起。

    在這內憂外患之際,女帝本人倒下,是對武氏皇朝最沉重的打擊。一旦消息走漏,被四方州郡知曉,屆時必蜂擁而起,天下大亂,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白袍奇襲尚未解決,瘟疫又突然爆發,這真是雪上加霜。

    眼下,女帝昏迷,蕭鐵傘不在,主持朝局的重任,只能由元本溪肩負。偏偏他又死守虎丘,耗得油干燈枯,已無力回天。

    這可怎麼辦!

    元本溪依偎在婢女肩旁,閉著眼睛,痛苦地思考著。

    「太醫院怎麼說?是否查出發病源頭?」

    瘟疫分為很多種大規模急性傳染病,雖然發病急劇,但不會無故發生,空穴來風,必有其傳播的根源。

    憑他構織陰謀的豐富經驗,能強烈感覺到,在這節骨眼上爆發瘟疫,很可能是由奸人作祟,想渾水摸魚,圖謀不軌。只要查清發病源頭,應該能看出些端倪。

    那公公顫聲答道:「太醫們會診後,得出結論,說是京城多數水井都被污染,存在大量病菌。廣大百姓無所察覺,飲用過後,導致瘟疫爆發。連宮裡也沒能倖免……」

    京城的生活用水,都取自井中,源於地底暗河。水網四通八達,流暢無阻,就算有人想投毒,毒素也會自行過濾沉澱,可以說安全得很。沒人能想到,整個地下水系都被污染了。

    若有歹人作祟,這得是多麼可怕而誇張的手段。

    元本溪聽到解釋,沒有睜眼,強忍頭腦的昏沉,思索著這場棘手的災難。

    「水土惡化,非人力所能為,這應該是天災。太醫院是否能配出藥方,平息瘟疫災情?」

    話說出口,他不禁苦笑,連陛下本人都在昏迷,太醫院那幫飯桶,肯定又是無計可施。

    果然,那公公焦急地道:「太醫院說,這次疫情非比尋常,症狀聞所未聞,不能如以前那般用藥。所以,陛下才讓我前來,請您回去主持大局!」

    此時,京城哀鴻遍野,上起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到處是瘟疫患者。如不能盡快想出對策,驅散瘟疫,恐怕京城會不攻自破,民眾就紛紛病發而亡。

    這殺傷力,比肉眼可見的敵人還強大。

    元本溪睜眼,咳嗽數聲,艱難說道:「我走了,誰來守城?」

    場間沉寂,眾人無言以對。

    內憂外患,病災兵禍齊至,即使是國士,也疲於應對。

    天欲亡唐,誰能相抗?

    沉默片刻後,元本溪嘆息一聲,吩咐道:「立即傳書前線,讓吹水侯放下軍務,火速回京!」

    他記得真切,前次任真身中奇毒,經高人醫治,迅速康復。上次雲煙荼毒蟄伏,也是任真,察覺真相,派人送來解藥配方,化解一場朝堂危機。

    這兩樁事都說明,他身旁有一位名醫協助。如今京城瘟疫爆發,急需對症下藥,就只能讓任真回來救火了。

    「你替我擬書,務必記得言明,請他帶名醫同行。另外,如果軍情允許,他可以率軍返回!」

    他深知,王桀率幽州軍叛變,接下來,北海很可能會起兵謀反,一場更大的戰爭即將朝京城襲來。前線主力軍回防,已勢在必行,這份重任,只能落在任真肩上。

    北唐社稷將傾,放眼整個朝野,有能力救世的人,唯他一人而已。

    這時候,元本溪暗暗祈禱,小師弟,你可千萬要頂住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5 07:05
第416章 國士,國手

    夜已深。

    陳慶之坐在帥營裡,還沒入睡,身上裹著層層白布藥膏,從遠處看去,就像是個木乃伊。

    白天跟元本溪大戰二百回合,他拼盡全力,怎奈對方功力雄厚,意志又太堅定,不但沒被撼動,反而將他震得皮開肉綻,受傷不輕。他不得不渾身敷藥,這麼狼狽難堪。

    但是,他沒有選擇退兵,依然駐紮在這裡,準備再次發起攻勢。

    如唐軍所料,晉軍的傷亡更慘重,三萬兵馬折損大半,如今只剩一萬餘人,即使陳白袍沒傷,也很難再對虎丘要塞發起衝擊。

    之所以沒退,固然有不甘心功虧一簣的原因在內,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行百里者半九十,如果放棄,這輩子就再也不會有如此天賜良機。

    更何況,他已找到更佳的戰機。

    在他面前,一名白衣男子抱胸而坐,披頭散髮,正打量著他,眼眸裡透射出邪魅的精芒。

    「將軍苦戰不撓,風采依舊,魚某甚是欽佩。」

    眼看白袍軍快支撐不住,龍首魚蓮舟及時現身了。他來此的意圖,不言自明,是激勵白袍軍重振士氣,不可撤退。

    陳慶之動彈不得,臉上寫滿疲憊,勉強笑道:「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能在此時此地遇見先生,兩者都已佔全,真是一大幸事。您若肯助陣,何愁大業不成!」

    魚蓮舟道行高深,不在元本溪之下,只要他出手相助,元本溪再無力招架,必敗無疑。

    魚蓮舟聞言,淡然說道:「接下來,將軍有何打算?」

    陳慶之凝眉,沉默一會兒,答道:「我打算明日開拔,繞開虎丘而行,直取長安!」

    他攻打虎丘的意義,不在於佔據此城,而是剿滅城裡守軍,防止對方趁他們攻打長安時,從後方襲擊,截斷他們的退路。

    今日一戰,兩敗俱傷,虎丘守軍必會高度戒備,不敢冒險出城。此時他們再繞道奇襲,不僅出乎虎丘方面的意料,長安守軍肯定也措手不及,被輕鬆擊潰。

    魚蓮舟眼眸豁亮,欣然道:「將軍所想,正合我意。我還擔心你知難而退,如此一來,你我內外呼應,長安城唾手可得!」

    陳慶之聽出言外之意,驚喜地問道:「先生在城裡也有準備?」

    魚蓮舟點頭,「你還不知道,聽說你率軍來襲後,前天夜裡,我便將培養的毒菌投進長安河道水道。昨日,城裡已爆發大規模瘟疫,人心渙散,不堪一擊!」

    陳慶之大喜。先前他只是聽曹春風說過,魚龍首神通廣大,已提前潛進長安。沒想到,此人如此了得,竟能掌控長安地下,利用河道傳播瘟疫。

    魚蓮舟繼續說道:「咱們約定好,明日午時,我在城內各處縱火,製造內亂,你趁機攻城,畢其功於一役!」

    前日他去見莫鷹首,本是想讓鷹視堂配合,伺機開城投降。遭到鷹首拒絕後,他極為惱怒,於是使出散播瘟疫的毒招,殺人無數。他不惜暴露,也要助白袍軍破城。

    陳慶之用力點頭,「如此最好。事不宜遲,先生請速回,明日就以城內起火為號!」

    魚蓮舟起身,滿面春風,「今日見將軍,果然神武蓋世。有白袍在此,人族明日便可一統!」

    既能在水裡蟄伏數月,暢行自由,這位魚龍首,自然並非人族,而是那傳說中的荒族天命者。

    ……

    ……

    天還沒亮,白袍軍便悄然起行。

    糧草輜重盡數被留下,成了一座空營。人啣草,馬銜枚,他們沒有弄出動靜,順利繞過虎丘,直奔長安。

    陳白袍縱馬狂奔,豪情滿懷。

    不世奇功,千載英名,盡在今日一戰!

    從虎丘到長安,不過百里之地,才一頓飯功夫,他們就已跑出數十里,極為順利。

    然而,當他們行至半程時,異變陡生。

    茫茫原野上,一支驃騎軍從前方奔馳而來,揮舞著大刀,殺向他們。

    唐軍竟然出城了!

    陳慶之神情大變,他對偷襲志在必得,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難道是魚蓮舟出事,走漏了風聲?

    兩軍相逢,他已來不及思考,慌忙下令眾軍迎戰,催馬向前衝殺。

    「白袍在此,誰來送死!」

    他手捻銀槍,銳不可當,衝進敵軍陣營裡。

    在他想來,長安的頂級強者雖多,大部分都出征在外,又被元本溪帶走不少。眼前這支騎兵裡,應該無人是他的敵手。

    只要他先拔頭籌,挫掉對方的銳氣,那麼,晉軍士氣大振,就能贏得這場遭遇戰。

    可惜,他想錯了。

    唐軍後方,一道雄渾的話音傳來,似驚雷炸裂,「白袍小兒,你還差得遠呢!」

    聲起處,只見一名老者踏空而來,身穿著古怪長袍,上面畫著星星點點的棋盤圖案,眼花繚亂。

    這老者精神矍鑠,抬手駢指為劍,隔空連點兩下,激射出兩道冷冽真氣,電光火石,凌厲至極。

    陳慶之驟凜,揮槍前刺,絞殺出剛猛槍意,迎向那兩道指劍。

    就在同時,老者猛然前踏,枯瘦的手掌凌空拍下,頓時凝聚出無數真力斑點,呈黑白兩色,宛如珍瓏棋子,似雨水砸落向陳慶之。

    剛才那指法,名為縱橫十九道,是在刻畫棋枰的線條,也是虛招,旨在擾亂陳白袍的注意力。

    現在這掌法,叫做雲中仙落子,是以縱橫家的真力打人,是實實在在的殺招,可謂殺氣縱橫。

    老者出手成殺棋,自然就是縱橫春秋的老魔,廖如神。

    昨日,梁王遵照他的指點,進宮面聖,主動請纓護衛京城。其時女帝已沾染瘟疫,病倒不起,正無人可用,只好順水推舟,將京城防衛交給自己的弟弟。

    領到調兵虎符後,廖如神又指點梁王,集結禁軍和雪影衛出城,準備趕往虎丘。

    一方面,他知道元本溪回天乏術,難以招架,必須盡快趕去救援,剿滅最危險的白袍軍;另一方面,城內瘟疫盛行,他好不容易獲得兵馬,不能讓他們也被病魔擊倒。

    於是,今早他率軍出城,老一輩國士,要會會陳白袍。

    沒想到,在半路就遇上了。

    轉眼之間,陳白袍被困在這副棋盤裡。他擎起長槍,以舉火燎天式,拼盡全身修為,攪弄出一條磅礴飛龍,扶搖直上,試圖撞散星星點點的棋子,逃出生天。

    廖如神佇立虛空,把這招槍出如龍看在眼裡,冷笑道:「敢在老夫面前賣弄,看我如何殺掉你的大龍!」

    說著,他手掌再次揮下,落棋如雨,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藏殺劫,構成一把斧頭形狀,朝槍芒化作的大龍斬去。

    廖如神精通圍棋,造詣高深,被世人奉為棋絕。此時用出的這一招,叫屠龍術,由圍棋衍化而來,威力無窮。

    再加上,他的修為臻至七境巔峰,要想挫敗負傷的陳白袍,易如反掌。

    那一手屠龍術凌空劈下,勢如破竹,輕鬆破開陳白袍的槍勢。

    槍勢既解,緊接著,那漫天棋雨灑落,將他淋了個通透。

    一身白袍,被洞穿出無數細孔,陳慶之遍體鱗傷,鮮血從孔洞裡噴出,激流如注。

    他仰天痛嚎,「你究竟是誰!」

    他不敢相信,長安這座危城裡,竟然還藏著如此可怕的強者。

    廖如神捋鬚冷笑,神態倨傲,「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老夫若想出世,你又算哪根蔥!」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7 07:30
第417章 白衣殺白袍

    陳慶之既驚又怒,顧不上再想,是誰敢這麼大口氣,調轉馬頭就跑。

    先不說他傷勢加重,無力再戰,既然還有兵馬從長安城殺出,那麼,他的偷襲計畫就泡湯了,不得不撤退。再拖延一會兒,要是虎丘的守軍趕來,前後夾擊,他就徹底完了。

    他怒吼一聲,充滿不甘,「撤!」

    廖如神的殺出,標誌著這次千里奇襲以失敗告終。

    兵貴神速,要想奇襲長安,最重要的是控制傷亡,快速破城。但是,昨天跟元本溪的酣鬥,令白袍軍元氣大傷,喪失攻城戰力。此刻,廖如神又扼殺了他最後一線希望。

    所謂不世之功,千載英名,終究只是一廂情願,化為泡影。

    陳慶之再無戰意,縱馬狂奔,逃竄向南方。

    白袍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廖如神得勢,指揮麾下騎兵繼續追殺,自己則鬆了口氣,跟梁王二人留在原地。

    「我看敵軍人數不多,應該是在虎丘遭遇重創。今日敗退後,陳白袍再無戰鬥力,這場奇襲危機,就算真正化解了。」

    廖如神淡淡說著,捋著鬍鬚,沒把擊退白袍的功績放在眼裡。他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早把這些虛名看淡,心裡在意的,只是接下來的北唐大勢。

    梁王笑逐顏開,心裡想著,這下回京後,就可以向陛下邀功,嘴上則說道:「先生剛出山,就殺得陳白袍抱頭鼠竄,果然威風依舊。得您相助,本王的霸業唾手可成!」

    此時再無旁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廖如神皺眉,轉身望向長安方向,說道:「既然白袍軍已破,就沒必要再去虎丘了。我料敵軍退去後,元本溪很快就會回京,咱們得搶先一步,進宮面聖!」

    他還不知道,元本溪已油盡燈枯,比他這位老前輩先撐不住了。

    梁王精神一振,興奮地道:「怎麼,馬上就要逼宮嗎?」

    見他腦子裡還是惦記著弒君,廖如神無奈搖頭,「元本溪回宮,蕭鐵傘肯定也在拚命返回。皇帝的左膀右臂一到,你確定你能對付得了?這支雪影衛肯聽你的?」

    梁王頓時語塞。

    如果選擇弒君,只是貪圖一時痛快,沒考慮到後果。國士和鐵傘返回後,必會召集親信部下,同時調令前線主力,合力平叛。無論是哪一項,根基薄弱的梁王都吃不消。

    廖如神目光閃爍,答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蕭元二人就會不服。你現在進宮,奏稟捷報邀功,主要是贏得她的信任。最好,你再帶幾名心腹大臣同行,趁機確立東宮儲君之位!」

    梁王聞言,凝眉沉思。

    廖如神解釋道:「現在局勢動盪,她倚仗你坐鎮京城,只要群臣順勢煽風,她必定會准奏。名正言順,就算蕭元二人回來,也無話可說。這次你最重要的目標,是掌權,不可急於求成!」

    他的思路很清晰,奈何梁王太著急,迫切地問道:「那得等到幾時才是頭?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即使當上太子,她遲遲不肯傳位,還是會面臨被廢黜的危險!」

    廖如神狠狠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厲聲訓斥道:「你急什麼!她沾染瘟疫,生死未卜,很難撐過這一關,你這太子不用當很久。更何況,你登頂的良機快到了,就在下次叛亂!」

    梁王怔住,「下次叛亂?什麼意思?」

    廖如神眯眼,望向南方,「幽州軍反叛,纏住隴西親軍,說明北海叛軍正在南下。大亂將至,我敢打賭,從前線趕回來平叛的,肯定會是當日勸你拉攏那位……」

    梁王這次聽懂了,「蔡酒詩?」

    廖如神凜然道:「我早說過,他能助你成就帝業,可惜你自負託大,不肯禮賢下士。他護衛京城,雄兵在手,只要願意輔佐你,就算陛下不肯傳位給你,又有何妨!」

    梁王倒吸一口冷氣,幡然醒悟。當初,廖如神讓他設宴,爭取收服任真,原來是早就預見到,此人會執掌大權,左右未來格局。

    他神情變幻,凝重地問道:「他真有那份氣魄,敢擁兵自重,霸佔朝綱?」

    廖如神聞言,冷笑不止。

    早在西陵後山相識時,他就已從任真嘴裡,聽出對方的勃勃野心。

    敢把他放出來攪亂風雲的人,敢把儒聖董仲舒當成獵物的人,目標會只是當一個耿耿忠臣?

    他相信,那個蔡酒詩反定了。

    ……

    ……

    虎丘南。

    陳慶之倉皇逃回,趁虎丘守軍龜縮不出,收拾起營帳,火速朝南方撤退。

    奇襲長安的計畫破滅,接下來,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自保。

    被廖如神衝殺一陣後,此時他麾下只剩不到三千人,狼狽至極。從三十萬,到三萬,再到現在的三千,他一生從未如此慘敗過。整個中路軍,都被他折損殆盡。

    形勢也愈發嚴峻,他深入北唐腹地,還有很長的路程要趕,一旦遇上唐軍主力,勢必會全軍覆沒。

    所以,他必須拚命逃竄,趕在敵軍合圍之前,逃出生天。

    慶幸的是,那日確定奇襲長安後,他就派人傳信給趙闊,命下路援軍丟棄城池,不惜一切代價,北上支援他。

    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退路。只要再南下數百里,跟趙闊的援軍會合,他就能龍入大海,從容逃回。來日方長,他可以捲土重來,雪洗今日無功而逃的恥辱。

    茫茫平原上。

    三千敗軍無精打采,沉默趕路。

    陳慶之騎在馬上,渾身是血,看起來異常淒慘。他顧不上包紮,留在隊伍後方,親自負責殿後。

    忽然,周圍幾名軍士轉身朝後,指點議論。

    陳慶之見狀,停馬望去。

    一道白點閃爍,正往這邊趕來。

    那人荒野走單騎,來勢極快,在身後留下一串滾滾煙塵。

    陳慶之眯眼眺望,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能遠遠看見,對方穿著一身白衣。

    「白袍?」一名軍士目睹此景,有些唏噓,「此人倒是挺忠心,雖負傷落單,仍然執意歸隊追隨,不肯留在北唐。」

    陳慶之聞言,被觸動衷腸,神色黯下來,轉回身軀趕路,不再理會。

    那一騎漸近。

    身旁軍士看清來者,喧嘩起來。

    「怎麼會……是女的!」

    陳慶之驟驚,轉身再看時,只見那白衣女子已脫離馬背,踏空而來,手裡持著一柄明晃晃的寒劍。

    是刺客!

    陳慶之催馬橫槍,立在原地,身上殺意澎湃。

    一人一劍,就敢狂奔來襲,真以為我陳白袍柔弱可欺?

    那女子呼嘯而至,也不廢話,以神念隔空馭劍,刺向陳慶之。劍勢不快,卻很沉穩,精湛劍氣籠罩這片荒野。

    「好強的劍意!」

    後方軍士驚呼出聲。

    陳慶之面帶冷笑,「自不量力,你的劍太慢了!」

    說罷,他提起銀槍,準備正面去挑那飛劍。

    剎那間,那劍急遽前掠,快到極致,用肉眼已分辨不清痕跡,眾人只看見寒光一閃。

    下一刻,陳白袍表情凝固。

    他的雪白脖頸上,多了一條纖細的血線。

    他瞳孔收縮,眼神裡流露出極其誇張的驚愕之情。

    他不敢相信,這一劍會突然變快,凌厲如斯,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死在這熟悉的一劍下。

    「又是它……」

    他的首級咕嚕墜地,立時斃命。

    那日在邙山,任真曾使出同樣快慢變幻的一劍,差點就殺死他,千鈞一髮之際,被無心及時趕到,用雙指夾住那劍,救他一命。

    今日,劍四快雪再現,他卻已等不來救星,難逃被一劍封喉的命運。

    一代名將,死於南逃途中。

    ……

    高空裡,那女子白衣飄舞,神態清冷。

    「想走就走,真以為北唐無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7 07:30
第418章 詐病賺夏侯

    讓我們把時間調轉,回到邙山之戰當天。

    任真和楊玄機坐在山頂,目睹陳慶之率殘軍逃出包圍圈。

    「糟了!這下出大事了!」

    任真眺望著西北角,思緒急轉之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如果是尋常庸才,逃出生天后,肯定會折返南歸,盡快跟另外兩路友軍會合。但陳白袍是什麼人?既然深入腹地,以他的膽略,不會錯過良機,恐怕劍走偏鋒,想出那條險招!」

    「險招?」楊玄機聽到他的憂慮,沉思片刻,豁然想出那種驚人的可能,「你是說,他會選擇趁虛北上,奇襲長安!」

    這兩人心思敏捷,目光深遠,都預見到了陳慶之的奇謀。

    任真咬牙站起身,以六合劍拄地,凝重說道:「但願是我杞人憂天,陳慶之自顧逃竄,不敢搏命去襲長安。」

    楊玄機跟著起身,臉色蒼白,「你我都想到這條路,以陳慶之的眼光,自然也能看得出來。如果他真去了,京城告急,又該如何應變?」

    既然識破對手的奇謀,就不能抱有僥倖心理,寄希望於對手不會行險。及早採取措施,防患於未然,才是正道。

    任真皺眉,蹣跚走向山下,步履艱難,「一旦陳慶之下定決心,去勢極快,以咱們的速度,是追不上的。這個難關,只能由那女人自己想辦法渡過。」

    楊玄機跟在後面,分析道:「那支逃出去的兵馬,不會超過五萬人。只要暴露行蹤,令京城方面察覺到危險,那麼,調動曹銀所說的那支親軍前往,應該就能解圍。」

    此時的他們不可能知道,王桀已率軍反叛,正在趕去襲擊親軍的路上。局勢比預想中還危急。

    任真咳嗽幾聲,「陳白袍一路狂奔,即使再順利,也會在虎丘遇阻。那裡留有兩萬虎衛精銳,應該能拖延一陣。要是撐不到親軍救援,我只能說,國士鐵傘,也不過如此。」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確如他所料,元本溪死守虎丘,將白袍軍拖進泥潭,無法再對京城發起攻勢。不過,他並不知道,一代國士帶病上陣,為了守城,拼得油盡燈枯,即將辭世。

    楊玄機想起什麼,冷笑道:「即使沒有親軍存在,哼,憑你跟皇室的血海深仇,恐怕也不會去救火。坐觀陳白袍破城弒君,豈非遂了你的心意?」

    他知道,任真最重要的目標,還是想報殺害父母的大仇。

    沒想到,任真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不,在大是大非面前,我還分得清楚。為了報一己私仇,置北唐國難於不顧,我沒那麼自私齷齪。既掌兵權國器,我就該對得起北唐國民。」

    還有句話,他沒說出口。要是北唐完了,他拿什麼跟南晉斗?

    他走在前面,因此沒能察覺,楊玄機聽到這番話後,嘴角微挑,臉上浮出罕見的笑容,為他的公私分明而欣慰。

    兩人緩緩走向山下。

    任真低頭看路,心裡開始呼喚海棠,「你現在走到哪裡?」

    海棠迅速回覆,「剛過虎丘,一路暢行無阻。」

    任真說道:「你先別著急趕來相聚。形勢很可能有變,不如你先留在虎丘城外,幫我監視著情況。」

    海棠明顯一怔,「還有什麼變數?」

    「陳白袍逃向北方,據我推測,或許會奇襲長安。虎丘是必經之地,你如果察覺到他們的行蹤,就想辦法通知城裡,讓他們出兵攔截。」

    他擔心,白袍軍會繞開虎丘,神不知鬼不覺,悄悄殺到長安城下。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多慮了。而海棠留在虎丘,目睹敵軍潰敗後,一路狂追,立下孤身殺白袍的奇功,阻止了陳白袍的逃脫。

    當前,海棠欣然應允。

    時間緊急,不容男女膩歪。他收回心神,對楊玄機說道:「如果剛才的推演成真,就會有更大危機降臨。白袍軍北上,那支親軍現形,北海叛軍極可能趁機南下。」

    難民潮是被他親手指點去北海的,規模之浩大,他心裡清楚。如果他不及時趕到京城,那麼,亂局將很難化解,北海高家勢必得逞。

    在他眼裡,讓那些亂臣篡位,跟女帝當政沒有區別。

    楊玄機若有所思,「也就是說,趕在亂局出現之前,你得加緊奪權,真正掌握一支軍隊。」

    任真點頭,「我跟武帝已決裂,他很可能揭穿我的底細,讓武清儀知情。若果真如此,即使她敢調我率軍回京,迎戰叛軍,也對我存有殺心,會伺機動手。」

    楊玄機瘖啞地道:「至少得保證,你帶回去的軍隊,不會對你有異心。事不宜遲,要趕在旨意傳來前,除掉夏侯淳一系。」

    他看得出來,任真早就垂涎夏侯淳的主力軍,心裡有所計較。

    任真嗯了一聲,轉身問道:「你現在還能殺人嗎?」

    楊玄機冷笑,「你以為八境很脆弱?」

    任真釋然,說道:「那好,從現在開始,我裝出重病垂危的樣子,你隨時守護我在身邊……」

    話還沒說完,他已癱倒在地,迅速入戲。

    楊玄機見狀,冷哼一聲,將他扛在肩上,緩慢走向前方。

    大戰已畢,夏侯霸正在指揮虎衛清理戰場,盤點傷亡和戰利品,見楊玄機走來,趕忙上前。

    「老師,您怎麼了!您醒醒啊!」

    他神情慌亂,搖晃著任真,心裡卻竊喜。最大功臣若是身亡,這場大捷的功勞,豈非全都落在他們父子身上。

    任真艱難睜眼,看向夏侯霸的目光渙散,奄奄一息。

    「我快不行了……」

    夏侯霸見狀,佯裝手足無措,顫聲道:「老師,我這就帶您去醫治,您不會有事的!」

    「沒用的……」任真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拉到身畔,呻吟道:「軍情緊急,趁我還有口氣,去把你父親叫來……」

    這明顯是要留遺言的意思。

    夏侯霸一怔,「您直接告訴我就行。」

    任真搖頭,劇烈咳嗽著,呼吸愈發急促,「京城有難,我跟你說不清楚!」

    夏侯霸聞言,神情驟凜,意識到事情重大,趕忙起身離開,去前方山嶺的主力軍裡找夏侯淳。

    待他徹底消失後,任真陡然從楊玄機背上爬起,走到虎衛面前。

    「立即集結!」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