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鐵血宏圖 作者:無語的命運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 08:57: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4112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8

第一百章 問計

  城,易攻!

  這太平軍之所以能夠一路掃蕩就是滿清的縣城個個防守空虛,實際上除去一些綠營駐防城外,大多數縣城全無清軍,所依靠的只是縣上臨時募集的幾百丁勇,加之承平日久,城牆年久失修,自然極及攻克。

  可真正的問題是什麼?

  不是攻城,亦不是掠地,而是如何掌握攻下的城下,更準確的來說,如何在佔領城市後,如何加以統治,或者套用一個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如何進行根據地的建設,這根據地的建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政權,只有確立了政權統治,才能征其稅、調其民,化其力為戰力,相比於攻城,最重要恐怕還是縣令的選派。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又照到林治平臉上,他才悠悠醒來,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當下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心中好一陣慶倖,這腦袋瓜子依然還在啊!

  那日狂言亂語之後,那請他上瞭望江樓喝了美酒、吃了佳餚,可待他醒來後,便被軟禁在這房子裡,從那天起,這美酒佳餚便沒少得他,只是人出不去,想著回到四下漏風的家裡這冬天也有些難熬,林治平便留了下來,依然的美酒佳餚,依然的爛醉如泥。

  他揉揉眼睛,四下看了眼,確實這正是這幾日他所處的房間,到處都擺放著書,這些書都是他這幾日裡讀的書,一邊讀書,一邊喝酒,這日子倒也自在,就在將要起身的時候,他聽著門外的腳步聲,人便閉上眼睛。

  室內雖然淩亂,但桌上、幾上、床上、地上,到處都是書,剛一進屋,瞧著正在睡的林治平,心知他在裝睡的朱宜鋒便上前推攘他說道:

  “林秀才,起來起來!你瞧瞧你看的這些書,做的這些批註,我倒是真替你惋惜!你這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腹有經綸,胸有韜略,這般人才卻是明珠蒙塵,實在是可惜之至,怎麼樣,這幾日過的可還滿意?讀書讀的可有所悟?”

  裝做被推醒的林治平,揉揉眼睛,故作模樣的打個哈欠,冷笑道:

  “哦?你自己不也就是一反賊嘛,怎麼今個居然也過來和我論書?”

  林治平瞧著這進屋的青年,認出了這人便是那日與酒館碰到的人,自己就是被他給軟禁這裡的,這當真是逞一時口舌惹出來的禍事。

  “反賊?”

  朱宜鋒先是一愣,隨即一笑,搖頭說道:

  “林兄說我是反賊,我卻是不認的,這論書,論來論去論的無非就是道理,既然如此,今天咱們就好好的論論這個道?”

  上下打量著他,林治平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就不知道你所指的道是?”

  “人間之正道,春秋之大義!”

  吐出十字之後,朱宜鋒自己動手倒了兩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而後看著林治平,卻是念笑不言,大學時曾參加過辯論隊的他非常清楚,只有佔據道德的至高點,方才能無懈可周,而這林治平從一開始稱自己為“反賊”,便已經註定了這一場論,他根本就占不了上風。

  “人間之正道,春秋之大義……春秋之義在於尊周,老弟好手段啊,簡單十字,便把林某話盡堵死,這理,不論也罷!”

  林治平又豈不知道對方是挖了個坑等他跳進去,若是換成其它人恐怕也就那麼跳了,畢竟文人相輕,無論如何都會論個所以然來,但林治平卻知道,若是當真論下去,不過只是自取其辱,更何況,自己是漢人。

  “那兄弟于林兄眼中仍是反賊?”

  “林某失言,自罰一杯!”

  在林治平的身上,倒全沒有讀書人的傲氣,做起事來反倒是極為光棍,全沒有任何顧慮,想來這也簡單,畢竟少年成才、屢試不第的陰影總會改變許多人的性格。

  不過,他在喝了一杯酒後,那股文人的傲氣,卻又讓他繼續說道。

  “坐而論道,所爭無非一個理字,固然兄台持以大義之理,可辦事,卻複雜得多,畢竟,不是人人皆會于林某一般,被囚於此,與兄台論這個大義之理!”

  “確實如此!”

  呵呵一笑,朱宜鋒看著林治平說道:

  “這幾日之事,想來林兄,應該也略知一二吧!”

  迎著投在身上的視線,林治平點點頭:

  “雖說林某被軟禁於此,可門外的看守卻總會談論些許時事,渡江取武昌,兩路大軍北伐西征,兄台于黃州大有鯨吞之勢,以區區數千人馬,奪一府之地,實是讓人感歎。”

  林治平的言語間倒是帶著個佩服之間,這不過只是幾天的功夫,這看似將平的湖北時局又被這黃州府幾千“義兵”攪動了。

  微微一笑,頗似得意地說道:

  “古有項羽八千子弟起江東,今有朱某百八壯士起江右,區區黃州府,又豈是小弟之意?小弟之心無外八字……”

  得意之余,朱宜鋒靜靜的吐出八字。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

  這八字傳入林治平的耳中,讓他驚訝的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這年不到二十的青年,好一會才說。

  “朱老弟之魄力,實是令林某汗顏!”

  “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

  突然神情變幻不定的林治平吐出這句來說道:

  “當然洪武皇帝于集慶招兵時軍營外樹立的大旗書了這首詩句!所謂紅巾賊,也就成了我漢家兒郎之義軍,有此八字,兄台之軍若能行‘義軍’之實,自當無愧‘義軍’之名!”

  話鋒一轉,林治平卻又把矛頭指往他處。

  “可以在下觀來,那太平軍雖說行以揚漢反滿,可其所依靠者拜上帝會,所推崇者天父天兄;所信者亦是西洋耶穌異教,迷《新約》之邪書;所過之處,毀孔聖之牌位,焚士子之學宮,滿清雖以塞外之蠻夷而主中華,卻引以中華之教華,而太平軍者卻與我中華千年之教化為敵,已激起天怒人怨。凡孔孟之徒、斯文之輩,莫不切齒痛恨。就連鄉村愚民、販夫走卒,亦不能容其砸菩薩神靈、關帝岳王像之暴行。如此這般,又焉能擔得起‘義軍’之名?”

  面對林治平的這一番反問,朱宜鋒並沒有發怒反駁,而只是靜靜的等他說完之後方才說道。

  “林兄,朱某不是太平軍,在下先前只是正正經經的商人,卻是被太平軍給逼上了這條路!”

  他這般一說,林治平先是一愣,而後笑說道:

  “朱老弟,我真服了你了!這,這……你真不是太平軍?”

  瞧著他一副不信的模樣,朱宜鋒笑說道:

  “事關名節,不能不認真。朱某雖說扯過兩天太平軍的旗,可卻也扯過練勇的旗,但朱某既不是太平軍,更不是滿清之兵,自朱某入城以來,可曾濫殺一人?朱某之兵可曾禍害百姓?這‘義軍’之名,朱某當得起!”

  認真的看著他,林治平那雙眼睛中閃過一道神采:

  “那不知朱老弟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待黃州局勢穩定之時,既然奪以武昌,進而掌控湖北,以湖北之地,北進中原,西接四川南下湘粵……”

  聽著朱宜鋒的解釋,林治平的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連聲叫道:

  “好!朱老弟的這番謀略好極了!現在湖北空虛,傾省之兵不過數千,地方官員或逃或殺,或是人心惶惶,正可謂是得而全不費功夫,若能定以湖北,他日自可北進中原,一舉成以大業,不過……”

  他微微一探身,盯著朱宜鋒說道。

  “可老弟想過沒有,那武昌卻還有向榮留下的幾千精兵,不知老弟準備怎麼拿下武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8
第一百零一章 武昌

  儘管幾場江南罕見的大雪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籠罩於厚厚的積雪之中,但在武昌城內卻隱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火味,這煙火並非是年節時的爆竹味,而是城市燃燒時後散發出的異味。

  咸豐二年末三年初的這場兵火之災,幾乎毀去了整個武昌,先是巡撫常大淳為避免城外民房淪為“粵匪”開挖地道的掩護,而搶先加以燒毀。大火連燒六日夜,城外百姓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之中。隨後,“粵匪”奪城後,為裹脅武昌城中百姓盡數入營,以壯聲勢,更是在撤棄武昌時,放火焚城,雖是撤棄匆忙未急嚴格實施,可那場大火依然連燒了四五日,方才熄滅,而此時城中建築卻是十不存三。

  大雪或許可以掩去世間的一切,但是卻無法掩去那滿城的斷垣殘壁,雖說能覆蓋一切汙物,但依然無法掩去那嗆人的焦糊味。此時,儘管戰事早已結束,而在那廢墟中卻只有少數的百姓,茫然麻木的走動著,或於斷垣殘壁間尋找著些許有用之物。

  “哎,三鎮數十萬人丁,如今存者不過數萬,實在是可歎……”

  置身於城牆上,瞧著那被炸成數截的文昌門一帶城牆,江忠源略作一歎後,卻搖頭說道。

  “只餘下這麼些人丁,這城牆何以修復?”

  作為新任的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可謂是正值春風得意之時,作為落榜的舉子,他非是正途出身,靠的是興辦團練,鎮壓逆匪起家,自“粵匪”起事後,他組織楚勇至廣西參戰,並在蓑衣渡之戰中擊斃馮雲山。此後,轉戰湖南、湖北,從守制於家的七品縣一路升至湖北按察使,他又如何能不得意。

  但現在,面對這被焚的城市,十不存一的百姓,尤其是這斷塌的城牆,他卻找不到絲毫得意之感,畢竟這“粵匪”兵禍之後湖北地方總是不靖,湖南東南通城、崇陽、嘉魚、蒲圻一帶受“粵匪”所鼓又有人先後起事,雖只是癬疥之患,但絕不能任其作大的話,若是讓他們攻下了城,到時候,這個這未捂熱的紅頂子,沒准也就到了。

  “大哥,依我說,現在兵情如火,直接於這城中拉夫修城便是了,誰若是不願,便治他們一個通匪之罪,拉到江邊直接砍了,您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官,能不清楚朝廷?那常大淳放火焚城,燒死的百姓豈止萬人,朝廷又豈能追究絲毫嘛!只要咱們守住了這武昌城,於朝廷便是一功。”

  一旁的江忠濬瞧見大哥面上的憂色,便於一旁為大哥排起憂來。

  “老二,莫要胡言亂語!需知禍從口出之理!”

  儘管明知道江忠濬說的是實話,江忠源仍然出聲提醒著,有些事情心理明白便行了。

  “再者,張石卿已自長沙啟程,不日將于武昌就任湖廣總督,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他們考慮吧!至於咱們……”

  無根無萍的!這次機緣巧和因留守武昌而任湖北按察使,本就不知道惹多少人眼紅了,萬一再惹出什麼亂子來,到時候有人上個摺子,這事可不江忠源能擔待起的。

  “大人、武昌縣又為匪陷了……”

  江忠源的話聲還未落,那邊急急的通傳聲,卻是讓江忠源只覺一陣頭暈目炫。

  “武昌縣陷了,怎麼回事?難道‘粵匪’殺了回馬槍,向大人他……”

  “粵匪”自然沒有殺回馬槍,向榮也沒有為“粵匪”所敗,又下武昌縣不過只是江北殘餘“粵匪”,而對於手中只有千五百楚勇的江忠源來說,就在他糾結於是守武昌空城,還奪回武昌縣的時候,作為此時湖北地界上品銜最高的湖北按察使得他,卻接二連三的接到一個個壞消息。

  “正月十三,蘄水城為賊所奪,知縣尤致良被殺,十四蘄州為賊所奪,守城團勇不戰而潰,十六,廣濟知縣棄城而逃……”

  在“粵匪”焚城的大火中只餘下半座的按察使衙門簽押堂內,一個個壞消息讓江忠源眉頭緊鎖著,不過只是短短數日,黃州府的“粵匪”斷後殘餘,非但沒有如其它“粵匪”般撤棄黃州,反倒是在黃州四下出擊,憑著“粵匪”殘留的幾分威風,憑數千之兵,且兵分兩路居然在短短數日內幾乎掃平了黃州,據下了一府之地。在聽到麻城知縣棄城出逃時,江忠源猛的將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

  “該殺,若非地方官員無膽,局勢又豈會如此!”

  地方官臨匪出逃,自然會有朝宮廷追究,可現在的問題是,作為湖北按察使得他卻需要為黃州府在短短七日內幾乎悉數陷匪的現實負責,他需要給朝廷一個交待,要不然,朝廷就會讓他有所“交待”。

  稍作思索,江忠源看著坐在椅上的江忠濬,雖說這楚勇是由他所練,但這幾年打仗卻全靠著他這個弟弟,雖說他這個弟弟文章一般,可於戰場上卻可謂是悍勇非常,當初在蓑衣渡若非是其悍勇,他又豈會有機會炮殺“粵匪”偽王馮雲山。

  “忠濬、忠濟聽令!”

  上陣父子兵,這句話誠然不假,江忠源所練的三營楚勇,勇皆是新寧鄉黨,官多是其于新甯任教職時所教的學生,至於三營營官則是三個親弟弟,也正是這種鄉誼、師情加親情,使得江忠源所練的楚勇於“粵匪”撕殺時,個個悍勇全不知退讓,究其原因正在於這種複雜關係。

  “卑職在!”

  在這簽押堂內,只有上下而沒有兄弟,大哥的號令讓的江忠濬連忙站起身,恭立著。

  “你立即點齊兩營兵,自江北漢口出擊,兵發黃州,現在,‘粵匪’殘餘主力正欲據我黃州之地,這黃州府城‘粵匪’兵不過兩千,若是順利,定能奪下黃州府,到時候……”

  到時候,也好向朝廷交待啊!可瞧著站在那的親弟弟,他又補充道。

  “這樣,除了兩營楚勇外,漢口李沛成還有千五團勇,也一併調予你,二弟,你務必奪下黃州府,畢竟,咱們……”

  江忠源的話聲不大,可不等他說完,江忠濬便立即點頭說道。

  “大哥,我明白,你儘管坐鎮武昌,等小弟的好消息……”

  說罷,他的話聲又是一壓。

  “大哥,這事急從權,現在這既然出了黃州賊逆,這武昌城的城牆不能不修啊……”

  江忠濬的話倒是讓江忠源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武昌這邊你就不用擔心了,這邊一切都有為兄,只是這沙場上箭矢無眼,二弟你多多小心!”

  一番叮囑後,在二弟、三弟離開押簽堂後,江忠源整個人便坐在椅上,依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狀,現在,他倒是擔心二弟、三弟的安危,畢竟與“粵匪”撕殺近兩年之後,對於“粵匪”的戰力,他可以說是非常瞭解,即便是所謂的正牌“粵匪”,憑著二弟率領的一千楚勇,也能殺個平手,至於那黃州府的數千方才裹脅之匪,自然不足為懼。現在江忠源更擔心的事情是官場上的糾葛。

  “會不會有人趁機彈劾自己?又該如何?”

  嘴裡這般念叨著,江忠源默默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便抬眼看著留於簽押堂內劉長佑,問道。

  “子默,現在黃州府幾近全陷賊手,若是朝中有人趁機彈劾又該如何?”

  雖說劉長佑于江忠源身邊參贊兵事,可兩人卻是好友,聽著江忠源的詢問,劉長佑思索片刻後說道。

  “岷樵,這江北之匪盡因向榮江南追擊未靖,大人不若上書朝中,將……”

  “不可!”

  不等劉長佑把話說完,江忠源便一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雖說在追擊太平軍時,他受向榮轄制,但他卻是受烏爾泰提點,而烏爾泰與向榮不和,又是眾周所知之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卻非常清楚,相比於漢臣,他們更相信滿臣,作為外臣以漢彈滿,沒准到時候只會惹禍上身。

  “子默,你我根基淺薄,此時只會徒樹強敵,萬萬不可再提!”

  儘管明知道原因,但縱是在知交好友面前,江忠源也不會提及朝中的“滿漢之別”,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也都明白,但絕不能擺到檯面上來,就像這“滿漢之別”一般。

  “嗯,那……”

  意識到自己失誤之後的劉長佑,略作沉吟後,便說道。

  “那就只能全憑張公了!”

  劉長佑口中的張公,指的自然是新任湖廣總督張亮基,其曾經湖南巡撫,于在江忠源于長沙協防時,對其可謂是極為欣賞。

  “嗯,確實如此……”

  點點頭,江忠源思索片刻,又說道。

  “不過若是想讓張公為我說話,恐怕這黃州也非得奪下不可!要不然,縱是張公力保我等,恐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8

第一百零二章 奠基

  雖說兵荒馬亂的,可人總要生活。這剛出正月,黃州府便慢慢的恢復了些元氣來,市面上雖說未完全恢復先前的繁華,可諸如米糧鋪之類的商鋪卻在過去的十幾天先後慢慢開了市來,初時,那些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商鋪東家掌櫃的,還有那麼些擔心,可慢慢的他們卻發現,除了這城頭變幻了大王旗外,似乎沒有太多的影響。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未受到影響,至少對於剃頭匠來說,他們的生意卻是受到影響,“正月裡不剃頭——死舅(思舊)”,打從明清革鼎起,這正月裡就沒有剃頭的說法,往年出了正月進了二月,便是剃頭匠最為忙活的時候,可現如今,這黃州城內的剃頭匠卻是哀聲怨氣的,那知府衙門裡貼出了告示來。

  “剃頭留辮者是為漢奸!重罰!”

  對於剛經過一場兵禍的黃州百姓而言,那簡單的一個“罰”字,其威懾甚至不遜於“殺”字,所以的自然沒有人敢再剃頭,其實倒也不是所有人不剃頭,至少,在城外的軍營裡,那些新募的義軍兵勇,卻是要剪掉辮子,然後再如那和尚一般將頭髮剃光。

  兵勇們可以剃頭,倒是勉強讓那些剃頭匠可以維持生計,實際上,現在的黃州城,不少百姓都是靠著做義軍兵勇的買賣,方才得已糊口,就像這城中的佈線莊,同樣也是做著義軍的生意,在街上的一些並不大的佈線莊裡頭,往往堆滿了裁縫物事、各種布料,兵荒馬亂的,按說生意也一般,可實際上裡面卻有幾位媳婦、姑娘,正在拿著針頭縫著衣裳,衣裳是為義軍兵勇縫製的號衣,不,是軍服。

  那軍服的款式與舊式的號衣不同,甚至就連針腳也不同,洋式的款、洋式的針腳,雖說對於這些婦人來說,這衣賞的款式也好、針腳也罷瞧著都很新鮮,可一通百通下,不過只是短短數日,她們便按著要求縫出了府上要的衣裳來。

  短短數天內這些婦人們縫製出來的數千套藍布軍裝,便發到了城外的軍營之中,雖說那營內的大都是新兵,可這些新兵換上新軍裝之後,倒是顯出了幾分氣勢來,尤其是當那一陣“殺”聲喊出的時候,更是震的人們心魂一蕩。

  “終於有那麼幾分模樣了!”

  置身於軍營中,瞧著雪地中操練的士兵,朱宜鋒的神情中略帶著得意之色,不過只用了九天的時間,自己的那支只訓練了十幾天、用紅纓槍武裝起來的“義軍”,便“橫掃”了整個黃州府。說到橫掃,倒也不假,無論是不是對方主動棄城而逃,這黃州府確實被自己“橫掃”了。

  “就是裝備太簡陋了……”

  可不是太簡陋嘛?

  雖說他們現在都穿上藍色的“新式軍裝”,可不過就是裝備著紅纓槍,人手一杆八尺長的紅纓槍。不過紅纓槍倒也有紅纓槍的好處,與雙手持的大刀相比,紅纓槍不需要大幅度揮舞,甚至不需要技巧,更便於多人協同作戰一使用紅纓槍只需要有一定的臂力即可,不需要高超的武藝,適合主要由農民子弟組成的“義軍”。

  “大帥,羅田那邊遣來的一千百新兵,已經到了!”

  現在朱宜鋒的稱謂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一開始的時候,有人稱“大人”,也有人稱“帥爺”、“將軍”,也就是從武昌縣回來之後,心態上的變化,讓朱宜鋒給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個稱謂“大帥”,不論是“帥爺”、“將軍”,在他看來,都沒有那一聲“大帥”,更為威風。

  當然,過去那一聲“大帥”,有些虛張聲勢之閑,可現如今,橫掃了黃州府之後,他卻有那麼幾分身為“大帥”的底氣了。

  出師三千,還師萬五……

  瞧著眼前的五千新兵,想到還有幾千新兵正在趕往黃州的路上,朱宜鋒暗自盤算起自己的兵力來,若是滿打滿算的話,這可是有差不多兩萬兵力了。

  年節難過,年前年後往往都是普通百姓最為難過的青黃不接之時,也正因如此,義軍四兩的軍餉自然讓貧民趨之若鶩般的投效,樹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古人果不欺我。

  “等過幾天,兩路軍回師之後,再修整上一段時間,差不多就能去取武昌了!”

  儘管現在兵不過兩萬,可橫掃黃州府的底氣卻刺激著他的野心,人的野心總是會膨脹。

  “會不會太早了點?”

  幾乎是剛一回到衙門裡,只不過是剛把準備謀略漢陽、武昌兩府的事情說出來,那邊李子淵便直截了當的說出了他的顧慮之處。

  “畢竟,咱們現在于黃州還未站穩!”

  “裕達,有什麼看法?”

  面對李子淵的反對,朱宜鋒便直接將目光投向林治平。現在這位黃州本地的士子已經進入自己幕中,非但進了幕中,而且還推薦了十幾位本地鬱鬱不得其志的舉子秀才,現在這黃州的局勢能得穩定,倒有這些知縣、縣丞的幾分功夫。

  “無所謂站穩與不站穩,這從古至今造反者,所憑者說,說是仁義,實則全是兵威,若是大帥敗了,縱是如林平是在下自家之侄,想來也會轉身投以官軍,若是大人勝了,這黃州自然是穩若泰山!”

  林治平的一句話道出了一個事實——對於造反者而言,除非累世積累官宦之家,否則絕無什麼穩固的根據地,至少在起家之初,絕無穩固的根據地。對於那些新委的官員而言,這邊的委任不過只是其晉身投靠“朝廷”的憑仗。

  “大人欲取以漢陽府、武昌府,雖說看似冒進,可實則卻也可行,畢竟現在湖北之地兵力空虛,官者以江忠源之布政使為高,兵者不過數千人,總督、巡撫皆無之下,地方官吏為粵匪輕武昌之勢所嚇,其心早已膽喪,我義軍之所以能輕下黃州,憑的正是這份地方官之惶恐!”

  慢條細理的話語到最後只是為了一句話——現在可以進攻武昌,可以奪取漢陽。

  “可是,裕達,你別忘了江忠源所率之楚勇悍勇非常,就是粵匪也在他那吃過大虧!”

  若是說先前還不知道誰是江忠源,最近幾天,在聽說其任湖北布政使後,朱宜鋒可對其可謂是久聞大名,也知道也馮雲山正是死於此人之手。

  “無所謂悍勇!所謂挺身而鬥,不足為勇!”

  直接搖了搖頭,對於清軍的一慣輕蔑,使得朱宜鋒有一種近乎于盲目的自信。

  “再則,我以兩萬之精銳攻其五千,又豈會不成?”

  江忠源到底是誰,朱宜鋒不知道,他的楚勇到底有多勇,他也不清楚,可他卻非常清楚一點,那就是,縱是再過悍勇的滿清練勇也經不起炮擊,等到兩路大軍撤回來的時候,到時候攜帶十四門卡龍重炮,即便是沒有西式火槍,單憑火炮,也能將其逼退,更何況,他相信自己練出來的“新軍”,雖說還談不上悍勇,可是憑著橫掃黃州積下的傲氣,加上近代化嚴格訓練初步形成的團體意思,自然能夠與所謂的楚勇拼上一拼。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最近部隊要加強訓練,還有……”

  話聲稍頓,朱宜鋒看著林治平問道。

  “現在咱們這炮鑄的怎麼樣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8

第一百零三章 作坊

  叮噹、叮噹……

  離衙門不遠的被太平軍一把火燒掉的府學廢墟內,依著殘牆搭出了幾十間草棚,那草棚裡總是日夜不停的傳出金屬錘擊聲,那是工坊的鐵匠在打造兵器,依如任何一支造反者一般,這打造兵器從來都是一件大事。

  對於朱宜鋒這位“義軍”大帥,同樣也是如此,幾乎是在據下黃州的當天起,他便命人張貼告示招募工匠,與太平軍或者官軍往往強征工匠不同,他在告示上說明了每月六兩銀子的“高薪”,而且這六兩,還只是“基本薪酬”。

  儘管如此,也是用了好幾天的功夫,這城中的先前為避免被強征而“潛逃”鐵匠才紛紛為“高薪所誘”,來到了這工坊中作工,不過這鐵匠倒也不多,畢竟,這黃州城內外也就那麼十幾處鐵匠鋪,不過十幾個鐵匠帶著百余名學徒打造起紅纓槍、大刀之類的武器,速度倒也頗快,尤其是前者,只有一根鐵槍頭,只要鐵料能供應上,一天便能打造出數千個鐵槍頭來。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朱宜鋒會把所有的寶都壓在廉價的紅纓槍上,實際上,幾乎是在建立工坊的當天,他就命人建起了化鐵爐,化鐵爐依然是傳統的中國式化鐵爐,至於工匠幸虧這個時代基本上每個城中都有鑄鐵坊——專門鑄造各種農具的鑄鐵坊。

  那些鑄鐵坊裡的鑄匠這會自然也被招募到工坊之中,成為了工坊裡的工匠。也就是從那天起,32磅以及12磅的卡龍炮的炮彈,便被送進了這工坊的鑄坊之中,那鑄鐵匠人依著炮彈制起模,但他們所制的模並不是傳統的泥模,而是如鑄造農具一般的鐵模。

  之所以會首先製造炮彈,則是為因為相比其它,炮彈的結構無疑更簡單一些——只是一個圓型球體,當然,這鑄造的是實心彈。

  置身於兵器坊的鑄坊之中,看著地上木板上堆放整個的數百發球形實心彈,不需要取過炸彈,仔細查驗,朱宜鋒便能分別出這些自鑄炮彈與船上炮彈的不同——這些由生鐵鑄成的炮彈都是以兩個半圓坯模做鑄而成,儘管用的是鐵模,但外觀看起來依然非常粗糙,且又留有合模時的線痕,相比之下船上的炮彈雖說同樣為生鐵鑄成,但因為採用失蠟法鑄造,所以外觀看起來較為光滑而且沒有鑄痕。

  “李師傅,這鑄痕怎麼這麼明顯?”

  瞧著炮彈上的鑄痕,朱宜鋒的眉頭便是一鎖,問道身邊的鑄坊工長。

  “大,大帥,這炮彈只能鑄成這樣,虧得是鐵模,若,若是用泥模,估計上面肯定有不少沙眼……”

  作為成記鑄行裡的鑄工,鑄了幾十年鐵鍋、鐵犁的李老歪自然知道這泥模的劣處,當然也知道這鐵模劣處。

  “大帥,除非用蜜蠟制球、制模,否則這彈上的線痕肯定是去不了的,要不就得用熟鐵,若是用熟鐵,可以用銼去線痕……”

  熟鐵……

  黃州城有那麼多熟鐵嗎?

  那些熟鐵還不夠打造兵器的!

  至於這些用鐵模鑄出的炮彈,無一例的都是無法鍛造、機加的白口鑄鐵,當初之所以選擇鐵模,是因為其方便整合,不像泥模那樣必須靠時間來等待陰乾,實際上,原本朱宜鋒更傾向于採用沙模,不過最終卻選擇了技術成熟,在各個鑄坊中使用了千百年的鐵模——千百年來,國人一直使用鐵模鑄造農具、鐵鍋。

  但是鐵模的也有缺點,從金屬鑄造學和金相學的角度來看,鐵模的導熱效果好,造成散熱太快,使得生鐵液在冷卻時存在過冷度較大的問題,鐵液中的滲碳體來不及析出石墨就已經凝固,因此鐵中的滲碳體主要以碳化鐵的形式存在,也即是白口鐵。當然由於鐵液在凝固過程中過冷度較大,因此表層的金屬結晶微粒比較緻密,身管較為光滑,也就是賣相很好。

  相比之下鐵模的唯一好處就是加快了生產速率,不用像泥模那樣等待泥模陰乾。這點在十幾年前鴉片戰爭時龔振麟的鐵模中顯得尤為突出,但是鐵模鑄炮的產品白口化非常嚴重,由於冷卻速度太快,雖然比較光滑,但是生成的幾乎都是白口鐵,導致脆性增大,火炮的性能下降。

  在火炮上如此,在炮彈上同樣也不例外。

  儘管大學時讀的是冶金,可是畢竟從大學畢業後,已經多年沒有碰過本專業的東西,加之21世紀大學教授的冶金知識,更多是基於現代工業基礎之上,對於現在的原始冶金技術瞭解,甚至遠不如這些工匠,也因如此,他沒有冒然的以外行指導內行的方式,對鑄坊大加干涉,畢竟即便是讓是一個21世紀的冶金博士來這,或許他可以設計出煉鐵高爐,但卻很難解決高爐的吹風等一系列的技術問題,他能做的僅僅只是有針對性的逐步改良。

  除了所謂的熟鐵,普通的白口鑄鐵就不能鍛造、機加嗎?拿起其中的一枚12磅炮彈,掂著這枚炮彈,朱宜鋒的腦海中想到的卻是可鍛化退火——就是白口鑄鐵的可鍛化退火,使其成為可鍛鑄鐵,即在950℃左右高溫下長時間保溫,使其組織中的碳化鐵分解,轉化為可鍛性鑄鐵的組織。

  “這樣,李師傅,我們能不能建個退火爐?”

  放下手中的炮彈,朱宜鋒隨手在地上畫起了一個退火爐的結構來,所為火焰退火爐的結構並不複雜,實際上可以說非常簡單。

  “……然後將生鐵鑄成的炮彈殼平鋪爐床數層,以河沙覆蓋並充填空隙,然後再進行加熱,以河沙進行保溫……”

  解釋著這個用意時,朱宜鋒只聽著李老歪旁的李石生輕聲嘀咕道。

  “就是把鐵拿在爐子裡燒一下,可這個火候可不好掌握。”

  李石生的話,讓朱宜鋒看了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樣,他是李老歪的兒子,可鍛化退火在古時候,中國也用過,只不過屬於經驗性的,他們只知道燒一下可以降低白口鑄鐵的脆性,但是正像他說的那樣,火候不好掌握,所以才沒有廣泛使用,縱是行家裡手,也不見得能燒出個所以然來。

  “火候好控制,這個退火的溫度是……”

  滲碳體的石墨化是在910~960℃及730~780℃保溫時進行。在910~960℃保溫時主要進行著共晶滲碳體和二次滲碳體的石墨化。在此溫度範圍內加熱溫度越高,則石墨化過程進行得越迅速。但是,加熱溫度過高,例如超過1000℃,則容易出現片狀石墨,而損壞了可鍛鑄鐵的性能。

  對於學習冶金的朱宜鋒來說,他自然知道這個溫度,可眼前的這些人顯然並不清楚的什麼是超過1000℃,什麼是石墨化,所以話只說了一半,便改口說道。

  “這個火候實際上和銀塊、硼砂的熔點差不多,當銀塊、硼砂開始融化的時候,火候就行了,也就可進行保溫,咱們可以以此為火候來控制燜火的火候……”

  當然,這並不是朱宜鋒在教科書上學到的,而是一次無意中于近現代冶金事業名人中看到的資料,但並不妨礙這時候他拿過來借用這一經驗。

  “大帥,這個火候就這麼簡單??”

  雖說大帥只是隨口說了一句話,但卻足以讓黃老歪等人睜大眼睛,當然,更讓他們詫異的是,大帥居然直接告訴了他們原因,這不等於直接把吃飯的家什雙手送人嗎?

  “就這麼簡單,行與不行,你們先試一下,嗯,對了,還有炮模在那?送過了嗎?”

  話鋒一轉,朱宜鋒重新回到了這次回到這次來兵器坊的用意——火炮!

  儘管現在“義軍”有十四門快捷號上的卡龍炮,除去兩門12磅炮外,其它的12門更是威力強大的32磅炮,但這並不能滿足“義軍”的需求,更何況自己現在可是有兩萬大軍!

  造槍是不太可能,相比之下鑄炮無疑是最現實的,當年太平軍金田起義前,可不就是于金田開爐鑄炮嘛。不過,朱宜鋒所要的卻不是太平軍的那種“土炮”,他需要的是12磅卡龍炮!

  “大帥,那木模老田頭他們今天上早上前就已經造出來了……”

  不等李老歪把話說完,卻有一個傳令兵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立正,敬禮之後,那傳令兵氣喘吁吁地說道。

  “大帥,李長吏請您趕緊回衙門,有緊急軍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8

第一百零四章 敵情

  緊急軍情!

  這邊不過只是才走出不到十幾步遠,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悶雷聲。

  “咚!咚!”

  緊跟著,豎在黃州城北門敵樓中央的牛皮鼓,這會也被人用力敲響。

  “咚咚,咚咚咚……”

  那鼓聲極重,暫態便傳遍了整個黃州城,雖說現在這黃州在朱宜鋒治下,可其習慣卻仍然沿用著舊時的時間,包括敵襲時鳴鼓示警。這更是中國千百年來的習慣,若是城頭上有炮的話,恐怕會鳴炮,然後便宜是緊閉城門,守城幾千年之後,對於守城,國人自然有著自己的一套應對之策。

  “壞了,緊急軍情!”

  聽著那急急的鼓聲,朱宜鋒只覺那頭皮瞬間一緊,再顧不上想什麼火槍火炮,沖著於小寶大聲命令道。

  “立即去找林鬱青,讓他們兩個集結警衛營和留守部隊,帶著武器到府衙門口的空地上待命!”

  隨即,又迅速將頭轉向身邊的林治平,急匆匆地吩咐道。

  “你去找李長吏,命令他集結城外大營裡的弟兄,退回城內。什麼都不要收拾,鼓敲得這麼急,八成是有兵馬打過來了!”

  會是誰打過來呢?

  心裡暗自嘀咕著,朱宜鋒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自己明明在城外幾十裡撒出了一堆“探子”,怎麼這個時候居然有人直接打到了自己的家門口,難道是太平軍打了一個回馬槍?從水路打了過來?

  不對,不可能啊!

  算算日子,還有這幾天傳來的消息來看,那些太平軍可是已經打到了南京,沒准這會人家已經攻克南京了,怎麼會殺個回馬槍?

  難道是清軍?他們又是怎麼到的黃州城下?

  就這般於心底疑惑著,朱宜鋒的腳步越走越快,這個時代的黃州,雖然也稱得上是個歷史名城,但規模卻比朱宜鋒生長的小縣城也大不了大多少。頂多用了七八分鐘左右,他就拖著一衛兵跑到了府衙門口,長時間鍛煉的結果,這會倒也顯了出來,非但他是一副氣不喘心不跳的模樣,身邊的衛兵也是一副面不改色之裝。至於林治平,卻是大口喘著氣,大有一副要吐出來的模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到府衙門口,朱宜鋒繼續朝正堂沖去。

  “大帥,朝,朝廷的大軍打過來了……”

  “在那?到那了?”

  “離回龍山還有十幾裡……啊!”

  不等李子淵把話說完,一跑急跑過來的朱宜鋒抬腿沖著他便是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讓你給老子亂敲鼓!”

  幾乎與此同時,林郁青、丁老六等人也先後趕到了,一個個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一進來,就看到了滿臉惶恐李子淵。

  “大、大帥……”

  李子淵瞧著大帥,整個只顯得極為惶恐不安,這能怪誰,那清軍離黃州還有幾十裡遠,他就火急火燎的敲起了城門鼓,全城示警了,朱宜鋒又豈能不惱,踢他一腳已經是輕得了,可轉念一想,倒也釋然了,他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初做“反賊”,這猛的聽到朝廷的大軍打來了,又豈能不害怕,這人一害怕心一慌,自然也就幹了蠢事了。

  片刻的惱怒之後,朱宜鋒自己這會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氣。看看手下留守的將領差不多都到齊了,鬆開緊握著的拳頭,依然板著臉說道。

  “實在對不住大夥,本以為還能在黃州城再過幾天安穩日子,等弟兄們把人馬操練好了,就帶著大傢伙奪漢陽,下武昌,可結果那韃子的官兵卻不想讓咱們遂了心,這不那個新任的湖北布政使讓他的親兄弟江忠濬,帶著幾千人馬傢伙前來剿滅咱們,前鋒已經過了回龍山鎮了,這後續的差不多有三四千人吧……”

  在這裡,朱宜鋒適當的減少了一下對方的兵馬,畢竟這年頭打仗都是號稱,那向榮不過只有一萬多兵,卻能號稱五萬。至於那江忠濬又能率領多少兵?萬人?除非他江忠源能把全湖北地界上所有的團勇都抽過來,要不他還真擠不出這麼多人馬。

  “三四千人,這麼多?”

  可即便如此,聽在眾人的耳朵裡,幾千人馬依然讓他們的心頭一慌。

  “怎麼這麼快?江家哥幾個不是才升的官麼?怎麼連個屁股還沒捂熱,就打過了來了……”

  “江忠濬是誰?他很厲害麼?”

  頓時,眾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誰都無法相信,朝廷的人馬,居然這麼快就殺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至於江忠濬是誰,除了知道他是江忠源的親弟弟之外,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人是誰。

  被大夥吵得頭疼,朱宜鋒用力拍了下桌案,他倒是耐著性子給大家解釋了起來:

  “這個江忠濬雖說只是一個記名道台,但也不是什麼文官。可也不是大字不識的武官,他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憑多年前隨其兄練勇剿匪起家,雖說只是秀才出身,可差不多就等於文武雙全……”

  “丟他祖的!俺還以為是什麼名將呢,原來是個不中用的酸秀才!”

  沒等朱宜鋒把情況介紹完,潘家順搓著手掌,用一嘴的湖南話大聲打斷。

  “當年在湖南起事的時候,像這樣的秀才,咱沒殺過五六個,也殺過三四個,無非就是紙上談兵的主!”

  “就!讀書人能有什麼真本事?”

  “就是,要是有本事,也不至於讓咱們奪了黃州!”

  其他幾人也立刻來了精神頭,一個個全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畢竟這幾天那邊沈明、王孚兩位可是把黃州府都打了下來,他們就窩在這黃州,那能有什麼功勞,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功勞嘛——這黃州大營裡可是住了小一萬弟兄。

  “據咱們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幾個時辰前就已經到了回龍山!”

  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聲提醒著眼前這些盲目樂觀的人,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這黃州可不是打下來的,是“嚇到”手的。

  “好了,瞧上瞧不上是一說,現在最關鍵的時候,咱們怎麼擋住他!”

  瞧著眾人的這般模樣,朱宜鋒反倒是後悔開什麼“諸葛亮會議”了,什麼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就這一群人……娘、的,連個臭皮匠也不如。指往他們能給自己提出什麼好主意。

  難道他們就不知道,眼下黃州的兵,除了一個警衛營之外,其它二十個營,全都是新兵!最多只是訓練十三四天的新兵。

  可江忠濬率領的是什麼?那可是同太平軍撕殺一年多的百戰精銳!

  將來無論如何都得先建個參謀部,就這些人……指往他們給自己當參謀,母豬都能上樹,心底這般想著,朱宜鋒的視線投向這一屋人中的唯一一個外國人——詹姆士,這個曾在東印度公司陸軍當過上士的水兵。

  他依然穿著一件破舊的船員大衣,那呢絨面料上甚至可以看到蟲蛀的孔洞,再加上一個破煙斗,對於詹姆士來說,多年來這就是他的打扮,在“快捷號”上,他不過只是水手長,即便是這個水手長,也僅只是憑著他比那些水手的資歷更老,甚至就是現在,之所以能夠成為這“義軍”的教官,也是因為資歷,當然,除了資歷以外,東印度公司陸軍中服役的上士經歷,倒也使得他比其它的幾名水手出身的“洋員”多出了些經驗來。

  “詹姆士,你怎麼看?”

  直接越過其它人,朱宜鋒直接用英文詢問道,這位雖說是他半文盲,可畢竟也是英國人。

  “閣下,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士兵都是新兵,這是你必須要考慮的,而且,我們火槍以及火炮也極為有限!但是我們的敵人,裝備並不一定比我們更好!”

  話聲略微一頓,儘管詹姆士知道,除了大帥,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但他仍然希望讓別人注意到他的得意。

  “所以,我們必須要想辦法發揮我們的全部力量,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擊敗那些人!”

  瞧著誇誇其談的詹姆士,朱宜鋒的眉頭一皺,這又是一個不靠譜的。

  什麼投入全部力量,用一萬多新兵一窩蜂的圍上去打嗎?

  又一次,他發現那些穿越小說都是騙人的,什麼主角一展王八之氣,天下英雄盡相來投,什麼身邊盡是英雄才子,都是特麼扯淡,別的不說,就是眼下,自己身邊的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漁民、土匪、流氓、逃兵……在心底升起這種無力感的同時,他又不想打消眾人的積極性,手指沾著水,在桌面上比劃著的時候,慢慢的,在他的指尖,一個不甚規整的布屬慢慢的成形了。

  “……當下理應固守城池,等待沈、王兩位將軍回師……”

  就在的王致玉這位黃州城的秀才于那裡侃侃而談的時候,朱宜鋒卻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他的話。

  “守城?不!我們要在城外迎戰這個什麼‘江家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9

第一百零五章 弛禁三日

  一路上車馬旌旗,炫耀數裡,官道上的大軍,只顯得好不威風。

  雖說只是幾千人馬,可卻也是浩浩蕩蕩,實際上,即便是只是幾千人馬,在外人看來,也已經足夠威風了。

  不過這一切,對於三十八歲的江忠濬來說,卻是再平常不過,自數年前隨長兄創辦團勇,先平瑤人雷再浩之亂,後又率鄉兵楚勇入廣西,當初雖是兵少,可幾仗一卻打出了楚勇的威風,尤其是在蓑衣渡,更是一戰斃偽王。由此奠定了楚勇不可敵的威名。

  當然,這楚勇不可敵,全部建在劫掠上,兵過如篩這句話著實不假,從廣西到湖南,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摺子,指責楚勇劫掠,可於朝廷而言,他們所需要只是勝仗。這楚勇倒也不負朝廷的信任,隨後戰道州、援長沙,在大哥的指揮下,楚勇之名可謂是名揚天下,至於江忠濬本人,也從一白身,搖身一變成為朝廷的記名道台,只待他日有缺,既可如大哥一般入朝為官。

  “二哥,你說,咱們是不是走的太快了!”

  騎在馬上的江忠濟適時的提醒著二哥,論行軍打仗以至個人武勇,他自然是不如二哥,可論及謹慎卻又遠于二哥,可以說江家四兄弟在性格上各有不同,也正因如此,每次江忠源讓老二領兵的時候,總會讓謹慎有餘的老三跟著他,至於最為年少的老四,則留在大哥身邊,因為他的性格最似大哥,但卻是文采有餘、悍勇不足。

  江忠濟之所以會這般提醒,是因為出了漢口城之後,二哥便令部隊火速行軍,大有要一日而下黃州的想法。甚至就連弟兄們想趁著行軍的途中“添些彩”也被制止了,往日裡行軍是邊走邊搶,等到了地方之後,弟兄們的自然樂於效命。

  可今天卻與平時不太一樣,以至於不少弟兄可謂是抱怨連連。

  “不是咱們走的太快,是咱們要不走快,萬一那三路粵匪合成一路,到時候咱們江家可就完了!”

  江忠濬首先想到的不是朝廷,而是江家,準確的來說是江家弟兄四人的頂戴,江家能有今天全憑練勇剿匪,若是黃州府為粵匪盡奪的消息傳到京城,沒准皇上一怒之下就會摘掉他們兄弟四人好不容易拼來的頂戴。

  “二哥,這,這怎麼會?”

  雖說江忠濟謹慎小心有餘,可他卻沒想到局勢居然如此緊張。

  “那,那黃州不過只是粵匪殘餘,何以能成氣候!”

  “他們是不成不了什麼氣候,可丟了黃州府,朝廷若是怪罪下來,到時候全都得落在大哥的頭上,咱們弟兄若是不把黃州打下來,不定會有多少人怪罪大哥,讓大哥擔這個罪責!”

  很多時候,官場比沙場還要險惡,在沙場上考慮的只是明刀明箭,可在官場上,那卻是暗箭難防,一不小心丟掉的可不僅僅只是身家性命那麼簡單!

  “那……”

  就在江忠濟的話聲落下的時候,前方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報……”

  待騎馬的傳令兵跑近後,那氣喘吁吁的傳令兵便大聲喊道。

  “大人,前方十裡發現大隊粵匪!”

  粵匪居然沒有據城而守!

  這完全出乎了江忠濬的意料,原本他可是已經做好了攻城的打算,還尋思著讓李沛成打頭陣,可誰曾想,粵匪居然棄城而出,在城外擺起了陣來。

  “二哥,小心有詐!”

  不等李沛成開口,江忠濟便於一旁輕聲提醒道。

  “有詐?哼哼……”

  冷笑一聲,江忠濬冷笑道。

  “老三,你當真是書讀多了,這戰場上那一刀不是真刀真槍的拼,那詐不過只是說書先生糊弄人的東西罷了!”

  在說話的時候,江忠濬又朝著周圍看了一眼,放眼望去盡是一片平坦田地,這樣的地方設什麼伏?

  “大人,以卑職之見,當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李沛成這位舉人出身的漢陽團勇總辦,則於一旁輕聲提醒道。

  “李總辦,當初你也夠小心的了,可漢陽不還是丟了嘛了!”

  這一句等於直接打在李沛成的臉上,身為漢陽團勇總辦的他,當初可不就丟了漢陽,若不是身邊的將士用命,他又豈能殺出漢陽城,逃入漢江,沿江北上,直到粵匪撤出漢陽方才帶著幾百團勇殺了回來。

  “好了,老三,不過就是幾千烏合之眾,當初那些粵省老匪又能如何?”

  江忠濬冷笑著,大有不把地方放在眼裡意思,實際上,打從一戰斃敵偽王之後,他還真沒有把那些粵匪放在眼裡。

  大隊人馬在城北聚集著,有如老電影一般,而置身於用竹筐壘成的胸牆後,朱宜鋒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笑容,此時,他的腦海中又想起了林治平的那句話。

  “無所謂站穩與不站穩,這從古至今造反者,所憑者說,說是仁義,實則全是兵威,若是大帥敗了,縱是如林平是在下自家之侄,想來也會轉身投以官軍,若是大人勝了,這黃州自然是穩若泰山!”

  是的,自己現在看似兵強馬壯,可實際上卻是敗不得,若是今天敗了,這剛拿下的黃州府,轉眼間就會易人,有著“投敵”前科的王孚定會投靠江家兄弟,至於沈明……相信他也會作出很聰明的選擇,至於十幾位縣官兒,他們恐怕也希望自己敗了,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戴罪立功,由逆轉官,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可能,而是鐵一般的事實。

  又一次,朱宜鋒審視著周圍的幾處胸牆,十門火炮就立於胸牆之間,那是詹姆士根據在印度的作戰經驗臨時構建的“炮臺”,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這十門火炮將是他們最大的依靠,當然,還有就是那支兩百人的洋槍隊。

  至於其它呢?

  朝著周圍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個五百人的方隊在就在周圍排列著,這是自己的全部力量,或許,他們看仰首挺胸,可實際上,唐浩然卻非常清楚,這不過只是一支樣子貨!

  連續十幾天的時間,這些新兵也就練成了站軍姿和佇列行進這兩項。其他陣列、格鬥和小範圍內相互配合之類,都還連門兒都沒有摸到。拉上戰場之後未必見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卻著實令人眼前一亮,再加上那整齊的軍裝,只顯得好不威風。

  至於戰鬥,嗯,他們就只會一招,就是端著紅纓槍像刺刀一樣,向前刺。

  也就僅限於此了,可就憑他們,能擋住江忠濬的數千精銳嗎?

  現在唐浩然並沒有答案,而他現在採用的戰術非常簡單,借鑒了漢尼拔在坎尼會戰用使用的雙重包抄的戰術,將訓練最差的,不足十天的五千新兵置於中軍,而主力則是以滑膛槍為主的親兵營。而那些訓練十天以上的“老兵”則置於兩翼,以作兩翼包抄之用。

  “大帥,江忠濬到了!”

  就在這時,林鬱青的一句話,讓朱宜鋒將紛亂的心神收回,投向前方,可不是嘛,江忠濬已經到了——儘管並不願意承認,但只是在這一瞬間,朱宜鋒仍然不得不說,這江忠濬果然不愧是曾擊斃馮玉山的精悍之將,其率領的部隊雖說兵員不多,而且瞧起來亂蓬蓬的,但卻也迅速完成隊形的轉換,雖說依然的亂蓬蓬的,不像義軍這般整齊,可這畢竟也是一股精銳,曾經追擊太平軍“老匪”千里的清軍精銳。

  “炮隊居中,步隊左右!”

  騎在馬上的江忠濬在老三下令的時候,同樣在打量著這股粵匪,只是一瞬間,他便發現自己似乎托大了,與過去見過的那些亂蓬蓬的行軍佈陣會無章法的粵匪不同,這群粵匪無一例外的穿著藍布軍衣,而且隊伍排列極為整齊,那一個個方隊就像是擺放於大地上的棋盤似的。而第一個方隊前,都有一排半人高的裝滿泥土的竹筐,以泥為壘,這倒是一個打仗的行家!

  “二哥,你看,這……”

  不待老三說話,江忠濬便用眉頭制止了他,這個時候可不是誇狀敵人的時候,唇角略微一揚,江忠濬策馬向前走出數步,然後勒轉馬身,沖著身後的丁勇嚷吼道。

  “弟兄們都聽好了,破城之後,弛禁三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9

第一百零六章 初戰

  “弟兄們都聽好了,破敵入城,弛禁三日!”

  雙眼猛的一睜,李沛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說對楚勇悍勇全憑劫掠早有耳聞,可是他卻未曾想到,這江忠濬上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弛禁三日”。

  什麼是弛禁三日?

  古書中的記載可謂是極多,說白就是破城後任由官兵于城內燒殺搶掠三天,幾乎就相當於屠城三日。而更讓他李沛成感覺到恐懼的是卻是在江忠濬喊過“弛禁三日”之後,非但其所率領的楚勇立即一甩先前的疲憊之色,就是連忙他所率領的千五百丁勇,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弛禁三日就是允許士兵大肆劫掠,一旦破敵,人人皆能撈到不少好處!對於每月只有二兩餉銀的兵勇來說,其又如何能不興奮。

  “大人,軍心可用啊!”

  “大人一言而鼓士氣,實是當世之名將……”

  周圍的隨幕、下屬瞧見士氣被提了起來,立即齊齊的彎下腰去,大聲稱頌著。

  “嗯!”

  江忠濬又笑著點下頭,然後便抖動韁繩,帶頭朝自家軍陣背後靠了過去。然後便與本家軍陣保持約四十丈的距離。

  在江忠濬向軍陣後方退去時,在五營步隊中間,八門火炮已經被推至前方,當初在蓑衣渡,楚勇正是憑著十幾門新鑄火炮,將太平軍轟散,進而炮斃偽王。

  在炮被推至前方時,江忠濬的帥旗也被樹了起來。

  “必勝!必勝!必勝!”

  親兵們看到帥旗豎起,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呐喊。頃刻間,所有的楚勇、漢勇都跟著喊了起來。

  “必勝!必勝!必勝!”

  也許是受楚勇百戰不敗的“悍名”影響,此時的這些人一個個無不是張牙舞爪,信心十足。那一雙雙通紅的眼睛,無不是睜大了,盯著背對黃州城的粵匪,大有一舉破軍,順勢破城的意思,至於接下來……那自然就是大掠三日了。

  銀子隨便搶,女人隨便睡……

  只需稍加想像一番,那一雙雙通紅的眸子立即變得狂熱起來,這時騎於馬背上的江忠濬注意到炮隊已經裝好了炮子,便對身旁的親兵吩咐道。

  “發炮!”

  “炮擊!”

  幾乎是在敵軍的陣地中湧出幾團白煙時,詹姆士立即大吼聲。儘管他說的是英語,可兩百多丈外的官軍軍陣中噴出的白煙,大傢伙卻都看著了,幾乎就是在詹姆士吼聲落下的功夫,幾個炮子便落在陣地附近,其中一個更是直接砸在了填土竹筐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胸牆幾乎是紋絲不動。

  嗯……

  這炮……儘管明知道這雙層的三英尺厚的胸牆足以抵擋數百碼外的九磅炮炮擊,可像現在這樣的炮擊,詹姆士還是第一次碰著——對方的炮,完全無法撼動胸牆,準確的來說,對方的炮威力實在太過有限。

  對於站在胸牆後方的錢發奎來說,在那被炮子崩飛的灰土中,被淋了一頭灰土的他,卻是沒有任何僥倖之感,他甚至因為緊張,而猛的一把緊緊的抓住槍桿,可與此同時,他的渾身卻在顫抖著,不僅僅只是他一個人在顫抖,實際上,他身邊的人也在顫抖著,如果沒有這堵牆,沒准這會他們已經被撕成了碎片。

  “就是幾門土炮罷了!”

  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已方陣地的堅固,倒是讓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朱宜鋒長鬆了口氣,同時沖著身旁的旗手點點頭,站在土壘上的旗手,立即揮動著手中的小旗,得到指示的炮手隨之拉著了炮尾燧發機。

  果然……就在江忠濬看到炮子打到竹筐上,因竹筐紋絲不動而眉頭微皺時,在那些竹筐之間,突然噴出數團煙焰,隨著那大煙的煙焰,一個個黑色的球體,在空中掠過,那些鐵子的速度瞧著並不快,甚至騎在馬上的江忠濬都有一種錯覺,這鐵子可以隨手抓住。

  但下一瞬間,他的這種念頭卻隨著一陣陣慘叫聲被打破了,球形的看似速度極慢的炮子準確的“砸”在原本因為大掠三日而興奮不已經的隊伍中,立即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站在最前方的丁勇腦袋像西瓜似的被炮子砸碎,然後繼續前進的炮子又砸碎了後方士兵的頭肩,接著又將另一個士兵的肩膀砸的粉碎,被崩飛的手臂甚至甩到了半空中,在炮子的餘力耗盡時,甚至又砸碎了一個丁勇的腿掌,這幾發落於陣中的炮子,傾刻間便奪去了十數人的性命,而在兩多多丈外的土牆間,卻依然有一團團煙焰湧起。

  相比于楚勇打出的毫無準頭且威力有限的炮彈,在水手們瞄準下打出的炮彈,精度幾乎相當於步槍——實際上,他們只需要保證把炮彈打進敵陣既可,每一發落在敵陣中炮彈,總會收割十數人的性命。

  在陣形遭受接連轟擊之後,江忠濬立即意識到自己這次似乎真的輕敵了,別的不說,單就是……瞧著遠處地上力量耗盡後落於地上的,人頭大小的炮彈,他的心底便是一寒,這那裡是什麼殘餘,分明就是粵匪精銳,若不然,又豈能有這樣的重炮。

  就在隊伍發生混亂的時候,江忠濬立即策馬上前一刀砍倒一個士兵。

  “後退者,斬!”

  在身邊的親兵用刀將那些企圖後退的丁勇砍番在地時,江忠濬對三弟大聲喊道。

  “賊軍炮烈,老三,你領兩營兵從左邊沖過去,我領三營兵從正面打……”

  江忠濬的雙腿一夾馬腹,他的心底非常清楚,現在若是後撤的話,對方肯定會揮師追擊,到時候,這後撤可就變成了潰敗,士氣可鼓不可泄!

  在江忠濬調整部署的時候,胸牆後那些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在水手們的棍棒下被不斷的調校著炮手們,正如同過去的訓練一般,不斷的按照規定的動作發射著炮彈,他們的射速實際並上快,一分鐘至多出就是兩炮,可聽起來那炮聲卻是連綿不決的——一門接一門的連續炮擊,給人一種火炮眾多的錯覺,而每一次,他們總會不斷的調整著火炮的射角、射界,西式的野戰炮架在這個時候,盡數發揮了它的長處。

  而對於江忠濬這個沙場老將來說,在遭受兩輪炮擊之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進攻。

  隨著一聲令下,三營漢勇在李沛成的率領下立即朝著“粵匪”陣地沖去,他們的隊伍可能性說是混亂,幾乎就像是一窩蜂似的擁了上來,以至於說其像是軍人,倒不如說像是一群百姓,可這種混亂卻最大限度的減少了炮彈對其的殺傷,他們的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更多的人卻只是拿著一根簡易的紅纓槍。

  “換霰彈……”

  在詹姆士大聲喊叫中,炮手們立即的給炮膛塞進了霰彈,在他們為火炮裝填炮彈時,近三千丁勇正在拼命的向前沖著。

  土牆後方,面對沖上來的敵人,作為親兵營營長的林郁青則不斷的吼著。

  “穩住!”

  “穩住!”

  每一次,他的命令都會被佇列中的班排長們重複著,這些手持洋槍的士兵,是他們最大的憑仗,可以說,能不能打贏這一仗,就看他們能不能像訓練中一樣,不停而穩定的射擊了。

  “每個人只要打十發子彈就夠了……”

  站于前排的薛海龍的手中拿著一柄纓槍,默默的在心裡想著戰前的動員,而他身邊的士兵卻扛著步槍。凝視著越來越近的敵人,在咽下一口唾沫的同時,他的嗓間迸發出兩個字來。

  “舉槍!”

  站於前排的近百名士兵隨著十余名長官的吼聲,幾乎同時舉起手中的步槍,同時向後扳動擊錘,將其從保險位置扳至待擊位置。

  “等待!”

  在長達數秒的等待中,作為班長的薛海龍和其他人一樣,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下來,突然,就在那汗水滑落的瞬間,他聽到排長的喊聲。

  “放!”

  一排整齊的槍聲瞬間壓過這聲咆哮,白色的硝煙彌漫在隊線的前方,近百發灼熱的彈丸從槍管中高速飛出,爭先恐後的朝前方咆哮著沖來的敵軍沖去,那些拿著盾牌的練勇在那一瞬間,本能的舉起了手中的木盾,但他們所面對的並不是弓箭或者鳥銃打出的鉛砂,而是直徑過半寸的彈丸。

  沉重的鉛丸先是擊穿木盾,在變形與扭曲中擊中了那些練勇的身體,在他們的骨骼與內臟之間攪動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9

第一百零七章 狙擊

  “放!”

  又是一輪槍擊,在這一輪槍擊的瞬間,他們前方百米處,拼命沖來的敵人便倒下了一片,沒有人去數到底倒下了多少人,但對於這些手持洋槍的士兵而言,他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繼續裝彈。

  從彈包中取出紙彈包,用牙齒咬破紙包,將火藥自槍管倒入,然後再將彈丸和紙一同塞進槍管,用通條將彈丸與火藥錘實,裝火帽……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過去的訓練中一樣,儘管看起來有些手忙腳亂,但是他們仍然站在那裡,就站在胸牆的後方,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動作,就他們完成一輪齊射的時候。沉寂的火炮再一次鳴響了。

  相比于步槍的齊射,32磅炮近距離發射的霰彈威力卻是極為驚人的——10門32磅炮發射的數千發霰彈,瞬間便在他們前方形成一道密集的彈幕,有如雨點一般的彈幕在瞬間便籠罩了整個戰場,無論是楚勇也好、漢勇也罷,都被籠罩其中,沖在最前方的人,腦袋被點70英寸的丸彈擊碎的同時,身體又被多個彈丸擊中,甚至就連同手臂也被彈丸撕的粉碎,就在這些他們的生命流失的瞬間,在即將倒時地,他們的膝蓋也被彈丸打的碎。

  這一瞬間,戰場已經不再是一片戰場,而變成了一座屠宰場,而那戰場上人完全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對於身陷其中的楚勇來說,儘管他們身經百戰,但是他們卻從未曾想像過戰爭會呈現出這樣的狀態,儘管只有數十丈,但是對於他們而言這短短的幾十丈似乎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

  “後退者斬!”

  又一次,一刀砍翻一個企圖後撤的兵勇,江忠濬大聲嘶吼著,在他身邊的親兵,同時操起了大刀,依如過去一般,用大刀執行著軍法。

  楚勇之悍並非全憑劫掠,劫掠不過只是鼓起士兵的手段,在作為楚勇締造者江忠源更深知在戰場上非得嚴刑苛法不可,為了阻止兵勇後撤,殺起自己人來,作為大哥招行人的江忠濬,也從未曾手軟過,不過只是片刻功夫,在他的身前下了幾人,而他的親兵也砍倒了幾十人,如此一來。

  炮兵營發出的炮聲,似雷鳴一般在戰場上回蕩著,置身於戰場上的朱宜鋒呼吸著那嗆人的硝煙,他盡可能的讓自己平靜一些,此時,他並沒有擔心會為流彈所傷,而只是凝視著這片戰場。

  對於第一次置身戰場的他而言,此時朱宜鋒整個人都表現的冷靜的可怕,就像是一個行家裡手一般。

  戰場上到處都是旗幟,一面面三角旗,那是楚勇的旗幟,在槍炮的轟鳴中,楚勇不斷的試圖朝前方衝鋒,他們快速度的移動身體,試圖沖過槍林彈雨,在他們的後方,一群人提著刀,正不斷的將試圖後撤的兵勇砍倒,而其中一個人同樣也提著刀,他的手裡指指點點的,似乎是一個軍官。

  “宋傑!”

  沖著遠處喊了一聲,立即有一個提著槍的官士跑了過來,他是船上的水手,打得一手好槍法,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被朱宜鋒選為線膛槍排的排長——儘管他們布倫瑞克步槍線膛槍精度遠無法同米涅式步槍相比,但卻不是普通的滑膛槍所能相比。

  也正因如此,朱宜鋒才會把全船的二十三隻布倫瑞克步槍集中在一起,編成了一個線膛槍排或者說一個狙擊排,由自己直接指揮,在戰場像狙擊手一樣,精確獵殺那些“高價值”目標。

  “大帥!”

  提著槍跑來的宋傑並沒有敬禮,這是朱宜鋒插手訓練的結果——在戰場上,不需要行軍禮。

  “看到那個人了嗎?”

  指著正用大刀砍殺著逃兵的人,朱宜鋒問了聲。

  “看到了,大帥……”

  “幹掉他!”

  就在宋傑招呼著下屬從向前方轉移時,前方的部隊開始移動了,那些提著紅纓槍的士兵開始從胸牆後走出,走在佇列的前方,錢發奎感覺自己的掌心在冒汗,他身邊的人同樣也舉起了的紅纓槍,此時,他們已經暴露在了官軍炮火之下,不過相比于他們炮手,官軍的炮彈根本彈不上什麼準頭,可即便如此,那拳頭大小的炮子一旦落入他們的陣線上,仍然會將一串人打翻在地,只留下一地的殘肢斷臂,還有崩飛的腸子。

  “把他們的炮給我轟掉!”

  從望遠鏡中看到己方遭到轟擊,朱宜鋒又下達了命令,對於這個時代的戰爭,他的知識來源完全來自於電影,至於詹姆士,也不過只是一個上士,他知道什麼是線陣,但卻不知道如何指揮作戰。

  在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朱宜鋒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楚勇距離前方只有幾十米,只需要一個衝刺就可以了,在炮手調整射向,準備轟擊清軍的炮火時,那些楚勇沖了過來,沖到了那些手持纓槍的戰士們的眼前。

  面對著那些穿著號衣的沖來的官軍,錢發奎甚至都夠看到他們那發黑的臉龐上粘著的血污,那是被槍彈、炮子打死的官軍身上崩飛的血污。那一張張臉都是猙獰的,就在敵人即將沖上來的時候,就在錢發奎和其它人一樣驚恐不已的時候,一聲喝吼在他們的身邊響了起來。

  “突步……刺!”

  依如訓練場上一般,在這聲口令下達的時候,錢發奎立即邁出左腿猛的向前踏出一大步,右腿向後猛然一撐,握著紅纓槍的手猛的向後一收,再向前突刺。

  “殺!”

  一聲喝吼從他們的嗓間發出,他甚至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在刺出紅纓槍的時候,他感覺到槍頭為之一滯,然後他才注意到,他的槍頭刺中了一個人,刺中了對方的胸膛,而他的身邊,同樣也盡是纓槍,那是從後排刺出的槍頭。

  在抽出紅纓槍的時候,他甚至能夠看到那鮮血飛濺出來的瞬間,腥紅的血被槍頭下的紅纓吸收了,那紅纓瞬間變得有些沉重,不再像先前那般飄逸。

  “突步……刺!”

  又是一聲呐喊,又是一聲喊“殺”,實際上這一切都只是一瞬間,有如過去的訓練一般,他們不斷的隨著口令刺捅著紅纓槍。

  對於好不容易沖過槍林彈雨的楚勇而言,他們現在才是陷入真正的槍林之中——他們不無論是向左亦或是向右,那纓槍組成的槍林總會從四面八方刺來,以至於他們根本無法躲避,即使是他們偶爾用紅纓槍還擊,刺殺了一個“粵匪”,下一瞬間,他們卻又被更多的槍頭刺中,完全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對於站在城牆上的李子淵、林治平兩人而言,他們同樣看得是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從胸牆後走出的紅櫻方隊,此時就像是兩台石碾,不,應該說是四台石碾,從正面以及兩側向中間的楚勇碾壓過去,而那些方才還似下山猛虎般一副勢不可擋之狀的楚勇,這會完全變成了籠中困獸,根本無力與這些新抗衡。

  而更為致命的是在他們的前方,洋槍、洋炮仍然不斷的轟擊著。伴隨著洋炮的轟擊,每一次都有上百人被打翻在地!

  “向前!”

  下一瞬間鼓聲響了起來,這是他們過去的訓練,他們列成方隊,緩步向前,只不過他們手中持著的卻是紅纓槍,而不是帶著刺刀的洋槍。並不斷的隨著長官的命令,刺出手中纓槍。

  目睹著家鄉的子弟像是羔羊似的不斷被殺死,江忠濬簡直不敢想念自己眼睛,怎麼會這樣?

  行軍打仗近兩年,作為一員悍將的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那些過去悍勇令粵匪喪膽的子弟,這會只是徒勞的掙扎著,任由那些行動遲緩的排成排的粵匪用長槍一下一下的捅殺在地。

  “殺……”

  每一次,那整齊的嘶殺聲傳到耳邊的時候,江忠濬都能看到隨他出征兩年的家鄉子弟倒地,他當然也沒有注意到,在前方,二十幾支槍已經瞄準了他以及他身邊的親兵。

  準星瞄準敵人的胸膛,儘管距離差不多有50丈左右,但是宋傑依然信心十足,在深吸口氣的瞬間,屏住呼吸的他扣動了扳機。

  槍響伴隨著槍托後座,槍口的白煙遮擋了他的視線,就在那火藥的白煙淡去時,他看到那人的身體一頓,人便倒了下。

  打中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9

第一百零八章 殲敵

  “大人!”

  灼熱的子彈擊中胸膛的瞬間,江忠濬便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間,他看到身邊的幾個親兵也跟著倒下了。

  “保護大人!”

  幾個眼尖的親兵,在江忠濬倒下的瞬間,一邊喊著一邊試圖扶起他,而胸肋間那核桃大小的傷口正不斷的湧著血,被扶著的江忠濬嘴裡湧著血,他的目中盡是不甘,怎麼會這樣。

  “大人被殺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那原本還在苦苦支撐著的楚勇,一聽到這個消息,那勇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尖的開始朝後面拼命的逃去,在前方逃不了的,只是丟掉武器,跪在地上,試圖求饒乞活。

  這會原本看似整齊的方隊,已經變得混亂起來,拿著纓槍的錢發奎和其它人一樣,和其它人一樣,端著八尺多長的紅纓槍刺殺著附近的敵人,若是說先前還有那麼些恐懼,現在,他反倒不再感到害怕,先前的戰鬥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戰場上,想要活命,就得先殺死敵人,只有殺死敵人,他才能活下來。

  “二哥!”

  遠處的江忠濟聽著二哥被殺的消息,腦海只是朦,整個人立即失去了其它的念想,大聲喊叫著,雙腿猛的一夾馬身,拼命朝著大哥沖去,待他沖過一群潰兵沖到距離二哥還有幾丈遠看到被親兵背起的二哥時,一發霰彈卻擊中了馬腿,在馬腿碎斷的瞬間,江忠濟整個人被摔倒了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腿被壓著他的拼盡力氣謀略把腿從馬腹下抽出,那些潰散的兵勇,這會都像是沒有看到他似的,只是不顧一切的奔逃著,在他們的身後,是一群端著紅纓槍穿著藍色衣裳頭系紅巾的粵匪,正拼命的追趕著那些隨江家出征兩年有餘的楚勇。

  “呼……”

  大口的喘著粗氣,隨著身邊的弟兄們向前沖去的時候,錢發奎很少會像身邊的弟兄們的一樣,直接殺死那些跪地求饒的官軍,對於已經年近四十的他來說,他總想著是不是能行上一分善,不過他的善心之舉卻沒有得到旁人的回應,殺紅了眼的弟兄往往是直接用槍頭往那些跪地求饒的官軍一槍刺去。

  就在錢發奎向前沖去的時候,他看到一個穿著官衣的清軍大官兒正拼從倒下的馬身處抽著身,在他沖過去的時候,那人即將抽出腿來,見著他的瞬間,人還未站起來,便輪著刀嘴裡頭用他根本聽不懂的南方話嚷罵著。

  近幾乎於一種本能,就在那清軍大官兒抽刀的時候,錢發奎挺著紅纓槍刺了過去,槍頭不偏不巧直接刺中了那人有脖頸。

  嗞……

  鐵槍頭刺進脖頸的瞬間,江忠濟似乎聽到了那喉頭被刺穿的聲音,下一瞬間,喉頭就被“水”淹沒了,那是帶著腥味的血,血瞬間便“淹沒”了他的喉頭,在槍頭抽走的時候,他捂著脖頸,看著立在那拿著紅纓槍的粵匪,那血依然不斷的從他指縫間湧出,他的越來越渙散的目光裡全是濃濃的不甘。

  血從那人指縫間噴出的時候,就像是小孩往豬的尿泡裡裝的水噴出似的,雖然噴的沒有那麼遠,但是卻根本止不住,看著那清軍的大官兒雙手捂著脖頸,血順著指縫噴湧將其雙手、胸前染的一片通紅的模樣,呼吸著空氣中的血腥味,不知為何錢發奎只覺得的一陣噁心,他幾乎是眼睜的看著那人慢慢的倒在地上,看著他的身體在那不住抽搐著。

  神情呆滯的他,甚至沒有聽到周圍的響起的喊聲,“降者不殺!”喊聲並沒有傳到他的耳中,對於他來說,他唯一看到的就是那雙眼睛,那雙滿是不甘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印入他的記憶之中。

  “嘿,老錢,我說,這下你發達了,這可是個大官兒!”

  就在那雙眼睛中裡的神采漸漸消失時,突然,有一個人在他身邊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過頭去,是伍順兒,一個隻比他兒子大上兩歲的後生。

  “可不是,老錢,別的不說,這個腦袋至少值個伍長,到時候你可就是四兩五錢銀子的軍餉了,到時候,你得請客啊……”

  四兩五錢,那是伍長的軍餉,對於這些士兵們來說,當兵吃糧是他們當兵的原因,而殺敵為的是活命,同樣也是為了軍功,這軍功換來的晉升,也就是最直接的回報——銀子。

  就這樣就結束了!

  看著潰散逃去的清軍,朱宜鋒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就……這麼簡單?

  這場戰鬥持續了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或者更短?

  過去朱宜鋒只當那句“聞敵而逃者為下勇,見敵而逃者為中勇,接敵而逃者為上勇。”不過只是誇張之言,但現在,他卻真正相信了這絕不是什麼誇張,根本就是鐵一般的事實,甚至就是這以悍勇聞名湖廣的“江家楚勇”,也不過只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兵不過只訓練了十來天的功夫!甚至就連同自己留於側翼的十營兵都沒用完全投入使用——原本按照坎尼會戰中總署,這十營兵應該攻擊“江家楚勇”側翼,進而對其形成雙向包抄,結果,雙向包抄還未形成,戰鬥便結束了——他們逃的速度,遠快過的義軍的包抄速度。

  看著那滿的屍體和屍體中跪著的敵軍,朱宜鋒甚至有一種做夢的錯覺,別說是他,就是丁老六等人,也是瞠目結舌看著這戰場。瞧著大帥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若是說先前只是臣於其威的話,那麼現在卻是心服口服了。

  “恭喜大帥,一戰全勝,僅憑五千新兵,既斃敵萬餘……”

  就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在片刻的驚詫之後,眾人紛紛拍起馬屁的時候,朱宜鋒的眉頭一皺,沖身身邊的參軍吩咐道。

  “王威,立即通知各營,清點我軍傷亡……”

  儘管沒有當過兵,更沒有指揮部隊的經驗,但朱宜鋒卻知道,對於任何指揮官而言,戰鬥結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手中還有多少可戰之力。

  至於什麼殲敵萬餘,那不過只是誇張,而朱宜鋒自然不能接受那種誇張之詞,而是命令他人清點敵軍遺屍以及俘虜數量,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五花大綁的李沛成被拉了過來,不過只是剛被拉過來,瞧著那站于中間的青年,李沛成的雙腿便是一軟,連忙跪在地上嚷道。

  “罪民李沛成見、見過將軍……”

  曾經同太平軍打過仗的李沛成原本並不覺得太平軍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初他曾憑四百練勇殺出漢陽城,一路奪船而逃,而眼下這一仗卻完全顛覆了他的意識,現在他似乎明白了為何那些粵匪能一路攻城掠地打下武昌,若是粵匪全如的眼前這些人一般,那何愁不能奪天下。

  人的心思一動,自然也就人了其它的念頭。

  “你是李沛成,是漢勇總辦?”

  “小,小人正,正是,小人……小人這個總練,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就,就是這次出兵,也是江忠源那廝強迫,若,若不然就是給小人十個膽子也不敢惹將軍虎威……”

  瞧著他那渾身顫若抖篩的模樣,朱宜鋒的眉頭一皺,什麼樣的將軍帶什麼樣的兵,這人無骨如此,那兵還能好得了。難怪會打敗仗!

  “身為將領,居然如此無骨,拉下去砍了!”

  心下一惱,一聲冷言便從朱宜鋒的口中吐出,這聲冷言傳到李沛成的耳中,只讓他的胯下一鬆又是一濕,人差點沒給嚇昏過去,就在他將要被其它人拉下去的時候,李沛成連聲大喊道。

  “將軍,將軍,小人有話說,小人有話說……”

  李沛成像是生怕喊晚了,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似的,又大聲嚷著。

  “小人知道如何拿下武昌,請,請將軍饒了小人一條狗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 09:59

第一百零九章 驚怒

  兵敗如山倒。

  敗了!

  敗的極慘,儘管沿途李明惠儘量收籠部下,可加了漢口的團練,不也就只收籠了百十人,這一路上看似潰而不散的百多人,對於從一路上的百姓而言,卻是一場劫難,雖說李明惠儘量約束,但對於只是軍中書吏的他來說,他根本就法約束這些丘八,對於這些剛遭受慘敗的八而言,他們此時所想的一是逃,至於二嘛,就是在尋常百姓的頭上發洩內的恐懼。

  這一路潰軍往著漢口的方向竄去的時候,沿途全都沒有了顧忌,擱往日還有官長約束,可現在江家兄弟生死不足,對於這些丘八而言,自然就是撒開的鷹似的,無法無天起來,一到了村裡、集上,他們見門就進,見人就捉。手裡提著鋼刀、櫻槍,一開口“媽了個逼”,稍有不順便是揮刀相向,輪刀便軟。要銀子,要酒肉,要女人……不給便是刀槍相向,這潰兵賽匪,果不其然……待到過了幾個市集之後,這百多號潰兵,一個個卻都變了個模樣,有的騎騾壓馬,有的牽驢拉牛,牲口上拴捆著花紅柳綠的包袱。

  總之一句話,這些黃州城下的潰軍,現在一個個搖身一變,都搶成了“小財主”,總算是“本”給撈了回來,全不顧其在身後那些被其糟蹋後跳井上吊的女人,還有那些滿面哀色的百姓,于他們而言,這些湖北佬自然是不值得同情的。

  如何交待……

  距離武昌越近,李明惠的心底便越是沒有底,若是大人知道他的兩個兄弟皆陷於敵手,到時候大人會不會拿下自己撒氣?

  心底這般想著,騎在驢上的李明惠瞧著越來越近的漢口城牆,突然,那驢像是失控似的,人便從驢背上摔了下來。

  “李書吏,李書吏……”

  在幾人的喊聲中,旁邊幾人連忙想去扶他,卻發現李書吏人已經摔暈了過去面面相覷中,這些丘八全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高的驢也能把人摔暈死過去。

  “這真他娘的是個書生,從驢背上也能摔暈過去……”

  旁人罵罵咧咧的把李明惠抬在門板上,雖說睡在門板上極不舒服,但李明惠卻不敢醒,實際上,他一直醒著,他根本就沒有暈過去,但他需要暈過去,需要讓別人去告訴大人他家老二、老三的消息……

  聰明人,有時候也就只有那麼幾位。有些人總是自以為很聰明,就像李明惠自以為計的“暈迷”之後,自然有其他人去告訴江忠源,江忠濬、忠濟兩人陷於敵手,生死不明。

  “什麼……”

  聽著渾身是血的許三立外委把總,江忠源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儘管嘴上說著生死不明,可對於知兵的他來說,也明白,二弟與三弟,恐怕凶多吉少了。

  “大人,小人,小人當時離二將軍實在太遠,若不然,就是拼上性命,也得把二將軍救回來……”

  再說什麼都晚了,江忠源只是擺了擺手。

  “知道了,三立,你也辛苦了,弟兄們能活著回來,就已經不容易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忠濬、忠濟兩人生死不明的結果,並沒有讓江忠源惱怒的想要殺人,反倒是好言寬慰一番,待許三立下去之後,他才閉上眼睛,就在那淚水將要流出的時候,他又是猛然把雙目一睜,目帶狠色地說道。

  “那黃州守將是誰?”

  “回大人,黃州守將為朱明宗,其籍貫為何處尚是不知,其先前曾舉粵逆之旗,卻又自稱‘仁義之師’,自許‘義軍’……”

  劉長佑連忙答道,儘管江忠源看似沒有流露任何痛苦之色,但瞭解他的劉長佑卻知道,現在江忠源實際上整個人完全處於盛怒之中,隨時都會殺人。

  “籍貫尚是不知,好一個尚是不知!我要爾等探子又有何用!”

  猛的用力一摔桌上的杯碟,江忠源冷聲令道。

  “把這班探子全給我砍了,探聽軍情如此模糊,以至陷我千余弟兄喪于敵手,留他們何用!”

  沒有任何人會為那些探子求情,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大人需要殺人。

  “子默,你說,現在怎麼辦?”

  先前的那一番殺意十足的話語,就像不是從江忠源口中道出似的,他又是將視線投向劉長佑,輕聲詢問道。似乎,對於他來說,兩位親生弟弟的死,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少影響。

  “大人,當下之計,當時盡數收籠兵馬,加固武昌城牆,緊閉城門,以防黃州賊寇攻城……”

  劉長佑的這一番話,倒是老成穩妥之見,畢竟現在已經折扣了兩千多人馬,這武昌一共才只有多少人馬可用?

  “子默所言極是,就依你所言!”

  “大人,現在這武昌城內,非但城破牆損,更要緊的是,城內無糧,無兵,如何守之!”

  “無糧?哼哼,難道就不會征嗎?”

  江忠源冷道。

  “難道就只准他粵匪于武昌徵兵征糧,我等官軍便不能征糧納勇,以助守城嗎?”

  “大人,這武昌方才遭粵匪洗劫一空,若是強征……”

  不等劉長佑把話說完,江忠源的雙眼一眯,那雙目光明亮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細縫,他輕輕摟了下下頜留著的鬍子,盯著劉長佑說道。

  “縱是強征又能如何,我楚勇征戰千里,征糧、征丁又豈止一地,李木錘,這事你給我辦好了,誰敢不從,就讓他試一試我楚勇的刀槍利不利!”

  這一聲冷言之後,江忠源便走了簽押堂,而見其離開了簽押堂,劉長佑便跟了過去,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布政使衙門後花園,江忠源突然用極為悲涼的語氣說道。

  “子默,老二、老三都沒了……”

  話中帶著悲意,聽著朋友略帶著哭腔的言語,劉長佑知道,在人前他江忠源是絕不會掉淚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跟過來,想安慰一下老友。

  “岷樵!”

  劉長佑剛欲出言安慰。

  “子默,你別安慰我什麼吉人自有天相,老二、老三是沒了,若不然,恐怕早就逃了回來……”

  雙目通紅的江忠源回過頭來,看著劉長佑苦笑道,雖說是文官,可他卻是文官中的另類,自幼習武的江忠源性格堅毅中,倒是頗有武人之風。作為楚勇團練。在與粵匪的屢次激戰中,江忠源更是親手提刀,衝殺於一線,是少有的親手斬殺數百粵匪戰績的官員。

  楚軍的悍勇,與其說是全憑劫掠,倒不如說是憑著江忠源和江家四兄弟這股以身作責的氣魄,當初在長沙,江忠源更是騎于馬上衝殺於敵陣之中,其間更是受傷差點為粵匪所俘,若非劉長佑領人拼死相救,只恐怕世間早無江忠源了,也正因如此,他知道,老二、老三肯定是沒了。

  “岷樵,還請節哀!”

  既然話已經說的這麼透,那就沒有必須再說其它了。在道完這句話後,劉長佑又問道。

  “大人,那以大人之見,現在當是如何?”

  “修城!”

  吐出這兩個字,江忠源沉聲喝道。

  “那朱逆得此大勝,必定忘忽所以,以為攻城,現下於我之而言,只能憑城而守,若是武昌城陷,那麼……”

  那到時候江家的榮華富貴自然也就難保了!而這也是他令人征糧征丁的原因,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守住武昌,那怕武昌只是一座只有數萬人的空城。他也必須要守住,否則,縱是他活了下來,朝廷也容不得他。

  “朱明宗……”

  冷哼著這個名字,江忠源又恨恨地罵道。

  “一旦騰出手來,非得將爾挫骨揚灰!方才解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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