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7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3

第1060章 老闖將

  汝寧怎麼也是一府之地,加上鄰近的開封、南陽一些州縣,便是再貧瘠,只要咬牙撐撐,總能勉強維持下去。況且湖北那邊袁宗第也在想辦法籌措軍糧,就算遠水解不了近火,實在餓得不成,跟南直隸安徽的太平軍打打秋風也行。這突然間就從汝寧轉移到歸德來,糧食沒能搞多少,反而還要時刻擔心徐州那邊的清軍會不會殺過來,又要擔心開封的清軍會不會突然掐斷歸德和汝寧的通道,所以怎麼算,李來亨這決策都是失招的。

  然而李來亨這是真沒辦法了,他名義上是定武朝廷冊封的順王,是忠貞營的首領,可實際上除了劉體純和袁宗第聽他的,其餘那些將領壓根就不聽他的,都是各打各的,實在是沒糧了,或是叫清軍打得狠了,才會跑來向他這“小老虎”叫苦求救。

  有鑒於幾十年來的教訓,李來亨現在特別重視根據之地的建設,攻略河南不僅僅是為了抗清,更重要的是也是李來亨想為忠貞營的將士打下更多的地盤。單是一個湖北,還不足以供養忠貞營。而經營根據之地,顯然不能如從前一般流寇行事,在湖北時,為了快速壯大起來,李來亨沒有阻止諸將裹挾民間青壯的行為,結果導致湖北的糧食生產陷入停頓,甚至比在清軍佔領時更差,很多地方因為青壯被忠貞營裹挾走,留下來的老弱病殘根本沒法種地,很快土地就全部拋荒,百姓背井離鄉。等到袁宗第發現不能再這樣下去時,想要重新恢復湖北的生產,已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事。別的不說,就是讓忠貞營中那些將領將他們強拉走的青壯放還,又有多少人願意?李來亨自己的營中又有多少“拉夫子”過來的湖北青壯呢?

  湖北的教訓只能是教訓了,眼下包括李來亨自己都是沒辦法將人再放回去了,因為這些青壯現在是各營的財產,是將領們說話的底氣。別人營裡有幾萬人,你營中卻只幾千人,這大傢伙在一塊議事時,是人多的說話聲音大,還是人少的說話聲音大呢?

  李來亨能做的就是勒束諸將不能再禍害地方,尤其是新佔領的地盤。可是這幫明朝和清朝都在咒駡的“大寇”們卻誰也改變不了從前的習性,哪怕他們知道不好,也不願意去改變。

  流寇行事,可以說是闖營初立那天時就深深的烙在了這些老闖將骨子裡,血液裡。如果當年大順能夠坐穩天下,或許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幫老闖將們會漸漸改變,只可惜大順沒能坐穩天下,導致這幫老闖將們這十多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為生存而掙扎。明朝不要他們,利用他們,清朝要剿他們,為了活下去,他們只能用最現實,也最有效的辦法來擴大自己,顯然,裹挾、搶掠等流寇行徑是最好的手段。實在沒有辦法去搶,他們才會窩在那裡,眼看著自己一天天“消瘦”下去。

  各營現在的青壯很多,湖北的有,河南的有,將領們一方面在叫苦無糧可食,另一方面卻又拼命的拉人充軍。這種做法看起來很可笑,但李來亨知道,這種方法其實也是保存實力的不二手段。包括他自己在內,忠貞營這幫老闖將都精著呢,那些拉來的青壯實際上就是炮灰,也是保護他們嫡系力量的最好掩護。正如在夔東時,各將都“餓”得不成人樣,可他們的嫡系骨幹卻依舊保存著。“瘦”下去的就是那些炮灰,沒有了那些炮灰,那真正“瘦”下去的就是他們的老底子嘍。沒了老底子,忠貞營也就不存,也意味著闖營的最後力量不存。

  李來亨對太平軍治下的事情頗有興趣,他派過人去湖南、江西打探,對“建村設鄉”很感興趣,可是他卻沒辦法學周士相一樣恢復地方,因為他和他部下的所作所為,本身就是對地方的最大禍害。一日不能解決基本糧草供應,他們就一日不能停止流寇行徑,最終,也就是個閉環。占的地方再多,也永遠不可能成為他們的真正根據之地。除非他們能和太平軍一樣,佔領中國最富庶的地方,一個可以讓他們不用擔心餓肚子的好地方。

  ……

  汝寧一帶被禍害得可謂成了不毛之地,老闖將們就嚷著要去歸德。開封他們是不敢去的,因為雖說吳三桂的大軍就在西邊的洛陽和鄭州,開封的清軍得盯著吳三桂,根本不可能騰出多少兵力對付忠貞營。可清軍畢竟在開封一帶重兵雲集,誰敢保證鼇拜不會不顧一切先轉過身子來收拾忠貞營。再者,忠貞營表明了態度擁立定武帝,而吳三桂是奉立的永曆皇帝,如今雖說永曆帝死了,可吳三桂也沒說要改奉南都的定武帝,所以本質上吳軍和忠貞營是敵對關係。再加上永曆死得不明不白,李來亨又明確拒絕了吳三桂的招攬,忠貞營這幫人哪個敢去吳三桂眼皮底下晃悠,他們一個個都精著呢。

  李來亨思來想去,也同意了去歸德一帶。他也清楚,自己就算不去,黨守素、賀珍、王光興、王有進他們也會自己去。與其讓忠貞營就此變得四分五裂,倒不如大傢伙一塊去,再不濟,至少也能抱成團。塔天寶和郝搖旗沒有和李來亨他們一起行動,這會還在南陽一帶打轉。二人之所以不和李來亨會師,主要就是因為二人的實力比較強,再者郝搖旗這傢伙一直有野心,手裡那個韓王到現在都沒送到南都去,所以李來亨也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免得將來被郝搖旗給坑了。

  歸德的清軍原本就沒有多少,精銳些的都被賈老賊抽走了,餘下的這些綠營一聽大寇們打來了,降的降,跑的跑,有的則乾脆自己在城中大搶一把走人,留個空城給忠貞營乾瞪眼。

  日子越發不好過,尤其是年底正旦,不但李來亨發愁,諸將都沒好心情。大過年的,不說那些炮灰,可老兄弟們跟了自己這麼多年,這大過年的總不能不表示吧。可要表示,就得有錢有糧,有酒有肉,這些去哪弄?開封,不敢去;徐州,聽說也有不少滿州兵駐防,是塊硬骨頭,不好啃。最後,老闖將們將目光放在了南邊的鳳陽、毫州和廬州。

  散出去的探子把情報打聽得明白,鳳陽那地方早年就被八大王禍害過,加上原本就是個窮地方。沒聽叫花子唱麼,“說鳳陽,唱風陽,鳳陽本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個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地方本來就窮,能有什麼好的,可廬州那裡不同了,這三十多年來基本就沒受過什麼兵災,所以要是能打下來,肯定有的賺。況且聽說太平軍幾次攻打廬州都沒拿下,要是忠貞營能幫他們拿下廬州,太平軍那邊肯定得有所表示。

  李來亨也動心了,覺得打廬州是個不錯的選擇,雖說那清廷的江南提督庫恩布是個能打的傢伙,可手下兵馬也不過萬餘人,己方這麼多營頭加一塊大幾萬,收拾掉庫恩布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於是,正旦剛過,歸德的忠貞營便全部往永城開來,進而直逼鳳陽,沒怎麼費力就打下了毫州。可就在老闖將們摩拳擦掌要一鼓作氣擊敗庫恩布,徹底奪取鳳陽和廬州時,李來亨卻接到了安徽巡撫蔣和的親筆信,進而又收了庫恩布通過蔣和送來的大禮。

  光是送來大禮還不足以讓李來亨退兵,因為這點禮不夠分的。但是蔣和的態度卻讓他不得不慎重,蔣和信中透露他正在勸降庫恩布,且事乃是他家大帥親自主持,希望順王不要壞了他家大帥的好事。

  蔣和不過是個巡撫,侯爺,李來亨是順王,倒是可以不給面子,但這事卻涉及到了周士相,李來亨就拿不定主意了。於是他召集諸將商議此事,結果諸將卻是都道管他庫恩布是不是要投降齊王,先撈一票,把弟兄們的肚子填飽了再說。只劉體純認為不能這樣,填飽肚子是重要,但要因此和太平軍翻臉卻是大事。李來亨自也是這樣想,但架不過黨守素他們非要打,也只能硬著頭皮打了。他尋思著解決了庫恩布之後,便將廬州還給周士相,如此齊王也不會說什麼。

  不想,兩軍佈陣之時,那庫恩布軍中卻有無數火炮,且擺出拼命的架勢,若是強行硬攻,傷亡肯定很大。李來亨本就不想打,加上蔣和又急派使者前來,許諾由他從安慶撥運一批錢糧解決忠貞營的燃眉之急,李來亨遂決定退兵。他這一退,要打的黨守素他們沒了招,於是也只能退兵。

  李來亨退到了永城,雖說蔣和那邊答應會調撥一批錢糧給他,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忠貞營總不能老是靠太平軍的接濟過日子吧。說句難聽的,這糧草一日不能自己解決,就一日是個大隱患。萬一太平軍起了吞併忠貞營的心思,他李來亨拿什麼去擋?

  李來亨決定就在永城召集諸將開個會,會上定個基調,決定忠貞營未來如何發展。會議地點就在睢水邊的一個破敗了很多年的小村子。村子裡的房屋因為多少年沒人住,塌的塌,倒的倒,唯一一座還算完整的建築就是座道觀。觀裡也不知供奉的哪個真君,那泥胎早就露了出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3

第1061章 有奶就是娘

  小老虎要大夥來開會,老闖將們可不敢不給面子。探馬信使一撥撥的在豫東、豫南奔波。別說老闖將們了,就是跟著忠貞營一塊來河南打肥拉子的搖黃十三家的那些頭領們在收到李來亨的書信後,也一個個不迭安排好營中事,然後快馬往永城趕來。至於河南境內一些也自稱什麼“十三家”的土匪們,更是對去永城開大會表示了無比的熱情,一時間,永城當真是好漢群集,像極了三十多年前的滎陽大會。

  南陽的郝搖旗和塔天寶也收到了李來亨的信,不過對於去永城開會這件事,郝搖旗和塔天寶卻有著不同意見。塔天寶想去開會,郝搖旗不肯去。郝搖旗不想去永城的原因是他覺得小老虎那裡都是幫餓鬼,他要是去了肯沒好事,指不定黨守素他們要怎麼敲他的竹杠呢。這自家日子都過得急急巴巴,郝搖旗哪有心思去湊什麼熱鬧,他琢磨著小老虎把人都叫去,八成是想大夥跟他北上去試試運氣。這運氣好的話,說不得是筆大買賣,可要運氣不好的話,那可就是蝕得連老娘的逼都賠出去了。當年闖王不就是這麼完蛋的?

  “不去,不去,年前俺跟小老虎要糧,他昨回的俺?……俺帶著弟兄們拼死拼活,才算把個內鄉給占下來,這南陽的面也算是活了一半,這會要是去了永城,俺不是白忙活了?”

  郝搖旗心裡憋屈,去年他和塔天寶在內鄉這裡“圍點打援”,原是想著將南陽的清軍誘出來一股腦吃掉,不想南陽的清軍卻死活沒出來,害得他們在內鄉這裡白白耽擱好幾天,最後才知道南陽總兵苗成龍帶兵去了開封。

  就這內鄉城,依當時的情況,他郝搖旗和塔天寶想要硬拿下來,怎麼也得死傷幾千人,所以是打不得,走不得,眼睜睜的發急。後來還是城內的河南副將蘇養元托人傳話,說只要郝搖旗放他一條生路,內鄉城中的糧草輜重就全部留下。急於想要糧食的郝搖旗立即答應了蘇養元的條件,如此才算在內鄉城中吃上一口熱飯。

  這件事,塔天寶一直不答應,按他的想法,拼著死再多人也得把內鄉強攻下,怎能放蘇養元走呢,這可是放虎歸山,要是叫小老虎、袁宗第他們知道這件事,會怎麼看他和郝搖旗?可無奈他塔天寶的兵馬在鎮平一戰叫苗成龍打得元氣大傷,和郝搖旗會合後,說話就底氣不足,腰杆子不硬了,因此也只能由著郝搖旗了。

  可這回,塔天寶不想由著郝搖旗了,小老虎是闖王的侄孫,是忠貞營的首領,是闖營的旗幟,也是定武朝廷賜封的順王,他發話要大夥去永城開會,郝搖旗憑什麼不去?

  “老郝,俺知道你昨想,昨的,你還想抱吳三桂的大腿不成?”

  塔天寶也是性子直的人,說話不喜拐彎抹腳,當著郝搖旗的部下面,就把郝搖旗心裡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郝搖旗急了,罵道:“塔天寶,入你奶奶個毛,俺什麼時候想著跟吳三桂了!”

  塔天寶“呸”道:“你不想,前兒打汝州來的那人,你怎麼不送走的?別人不知道,俺能不知道?”

  郝搖旗聽了這話,吹鬍子瞪眼珠,卻什麼也說不出,因為這事倒真讓塔天寶猜著了,他營中是來了吳三桂的使者。不過是不是改投吳三桂,他郝搖旗也沒定主意呢,畢竟單從這天下大勢來看,吳三桂兵馬雖多,可也未必能得天下。江南那位齊王殿下的實力不比吳三桂弱多少。

  “你要去你自己去,俺反正不去。”

  郝搖旗懶得跟塔天寶廢話,氣鼓鼓的甩袖走人。塔天寶也氣得嚷了一句:“你不去就不去,俺自個去,以後你見了小老虎,俺看你怎麼說。”

  聞言,郝搖旗步子頓了一下,可沒回頭,自顧自的走了。

  郝搖旗走後,塔天寶兀自在那生悶氣,他不怕郝搖旗會拿他怎麼樣,都是闖營出來的兄弟,郝搖旗這傢伙雖說朝三暮四,可也講義氣得很,不是那種為了利益害兄弟的人。只是這傢伙膽子太大,闖營一幫人誰的膽子也沒他大,這人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有奶就是娘。就說早年間,他們跟著李過一塊受了隆武帝的賜封,可郝搖旗倒好,背著他們投了何騰蛟,一心一意跟著何騰蛟,和闖營的老弟兄們不相往來,還替何騰蛟幹了不少破壞抗清大局的事。更要命的是,後來郝搖旗竟然挾持了永曆帝,結果最後混得誰也不待見,不得已才退到荊襄山區和老兄弟們會合,組成夔東十三家。

  現在郝搖旗兵馬擴大了,在忠貞營諸將中算是頭號實力派,號稱有兵十萬,實則四萬,內中能戰之兵有五千多,這實力無論放在哪一方,都是一股不容小窺的力量。要不是受限於糧草,郝搖旗說不得憑藉自己就能打出一番局面來。現在忠貞營內部是沒法給郝搖旗提供糧草,單純靠擄掠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在吳三桂派人來接觸後,郝搖旗有些舉棋不定。一方面他不願意和從前一樣背棄老弟兄們,落個駡名;另一方面卻是他也得為自己的部下負責,吳三桂給出的盤口很大,給的錢糧也不少,還許了他一省之地養兵,所以若是投過去,郝搖旗以後就不必再四處流浪,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

  這兩天,郝搖旗一直在猶豫這事,幾次他想就此拿定主意,可剛起的念頭卻又瞬間反悔。他也知道塔天寶曉得他和吳三桂在聯絡,但他真要決定投奔吳三桂,塔天寶肯定沒法阻止他。思來想去,郝搖旗還是決定看一看,眼下吳三桂和鼇拜在開鄭一帶對峙,不妨等他們打上一陣再說。郝搖旗不是沒有眼光的人,他倒不是等吳三桂和鼇拜分出勝負再決定去投,而是想等吳三桂和鼇拜打得不可開交時,他再率部自南陽北上,這樣就能幫吳三桂的大忙,如此一來,他就算是立了大功。

  說起來,郝搖旗其實對吳三桂倒是有著天然的親近,因為對方的遭遇和他很像。雖說和李來亨他們一起奉了唐王,但郝搖旗可沒敢忘記自己當年挾持過永曆帝的事,那幫明朝的官員們對他郝搖旗可是罵得厲害。再加上他是“闖賊”出身,萬一將來真是定武一統天下,他郝搖旗不能不思量明朝會不會給自己來個秋後算帳。而吳三桂那邊就不同了,說起來比自己還要不堪,肯定沒有什麼秋後算帳的說法。另外一點,郝搖旗覺得自己還是可以和吳三桂合作一把的,因為他手中有吳三桂沒有的東西。

  韓王就在他的營中。

  但不管怎麼說,郝搖旗現在沒拿定主意,就是他拿定了主意,也不會對塔天寶下手,更不會和小老虎他們打起來。他還是有自己的底線的。只是塔天寶讓他去永城,他肯定是不能去的,萬一塔天寶在小老虎、劉體純他們那裡將他和吳三桂勾搭的事情說出來,難保小老虎他們不會把自己扣住交到南都去。

  有從前幹的那些混帳事在,郝搖旗現在對南都是又愛又恨。愛的是,沒有太平軍,他現在還在夔東苦熬;恨的是,這太平軍奉的是朱明,李來亨他們將來或許不會有事。闖營當年逼死的是燕藩一系的崇禎,現在的皇帝卻是唐藩一系。但不管燕藩還是唐藩,那朱家的皇帝會容忍他一個敢挾持皇帝的人在嗎?

  最終,郝搖旗還是沒去永城,塔天寶去了,路上正好撞見賀珍和他的兒子賀道甯。賀珍見郝搖旗沒來,不由奇怪,塔天寶想了想,還是沒告訴賀珍實情,只說南陽那邊軍情吃緊,郝搖旗得留下坐鎮,不能參會。賀珍沒有懷疑,一行人趕了半個月後終於到達永城。人還沒到小老虎他們在的那個村子,韃酋福臨去世的消息就傳來了,把個賀珍驚喜交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3

第1062章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賀珍他們到的時候,就見村口裡外都是人馬,穿什麼樣衣服的人都有,花花綠綠,好不熱鬧。

  “父親,馮二叔!”

  賀道寧一眼就望到了新化伯馮啟鳳。賀珍在馬上望去,見馮啟鳳正興高采烈和幫頭領大聲說著什麼,不時還傳來哄笑聲,看樣子也是知道了韃酋斃命的消息,要不然也不會興致這麼高。

  塔天寶也瞅見了馮啟鳳,他打趣賀道寧道:“你小子還不去見過你老丈人。”

  “塔叔。”

  賀道寧到底年輕,臉皮子薄,被塔天寶說紅了臉。賀珍哈哈一笑,知道自家兒子一直想著馮啟鳳的閨女,尋思著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借這次機會和馮啟鳳提個親,把好事給辦了。

  “俺說歧侯,老馮自個人長得不怎樣,可生的閨女卻是水靈,你可得抓緊為你家小子把事給辦了。俺可聽說了,老弟兄們有不少人在打老馮那閨女的主意呢,你要是下手遲了,那閨女可就成了人家兒媳婦嘍。”

  明知塔天寶是在逗自己,可賀道寧聽了這話,心裡卻還是一緊,眼巴巴的望著自家老子。

  賀珍輕聲一笑,嘴裡說著營裡的後生哪個有自家兒子長得英俊,馮家那閨女遲早是他賀家的媳婦,煮熟的鴨子還能叫飛了?心裡卻也有些緊張,因為他也聽說了劉二虎家那小子也在打馮家閨女的主意,這真要讓塔天寶說著,劉二虎搶先下手,那兒子還不得把自個這個爹給埋怨死。這說起來馮家那閨女還真是傳她娘的樣子,到底是布政使家的千金小姐教出來的,他馮啟鳳是積了三輩子德才搶了這麼個小姐做夫人。

  村口接待的人是李來亨親自派來的,看到賀珍和塔天寶他們到來,忙將他們迎了進去。一路上,不時有人和賀珍他們打招呼,但明顯的招呼塔天寶的人要比招呼賀珍的多。賀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對自己冷淡,也習慣了,所以故作不知,和塔天寶有說有笑的就往會場所在二郎觀去。

  賀珍不及塔天寶人緣好,或者說不及塔天寶在眾家首領心中的地位,原因是他早年是明軍,後來直到崇禎十四年闖王攻破洛陽殺福王,天下震動之時才去投奔。闖營之中極講資歷,似他這種後來投的,基本上地位都不高。不過闖營中後來歸附的將領很多,尤其是崇禎十六年、十七年,那明朝的官軍可謂是成萬成萬的來投,似賀珍這種那是多了去了。二十年下來,賀珍當初資歷再淺,現在也是忠貞營的老人,又是明朝封的歧侯,眾家首領也沒道理再對他冷淡。可現實卻是沒多少人願意給賀珍好臉色,這事歸根結底,倒不能怪那些首領,而是賀珍自己糊塗種下的因果。

  弘光元年二月,闖王李自成倉促撤離關中後,滿清重兵入陝。賀珍見闖王要敗,便夥同羅岱、党孟安等人以漢中之地投降清朝,被滿清的英親王阿濟格劄授漢中總兵。隨後,陝北等地的大順軍在李過、高一功等人率領下取道漢中入川時,賀珍利慾薰心,竟然率部阻擊。後來賀珍又隨清軍入川和張獻忠的大西軍作戰,擊敗過三萬大西軍。直到當年底,賀珍才幡然悔悟,知道自己做錯了,那清軍是來亡漢人種的。於是在漢中重舉義旗抗清,自稱奉天倡義大將軍,以示自己繼承闖王李自成的事業,率勁兵兩萬出連雲棧,一舉攻佔鳳翔。至此,賀珍才重新成為抗清將領中的一員。

  先明軍,後闖軍,再清軍,轉而又成明軍,賀珍的身份轉變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甲申以來一大批抗清將領的際遇,如他這般的將領也是多如牛毛,很多人沒能堅持到現在,賀珍堅持了下來,因此固然忠貞營內部也有不少頭領瞧不起他,可賀珍卻從來沒有自我菲薄過,他也很重視忠貞營的內部團結,所以李來亨一說要開會,他就帶著兒子賀道甯快馬加鞭趕來。他不想讓人說他這個歧侯有對不住忠貞營,對不住小老虎的地方。

  ……

  二郎觀前,早就擺了七八張八仙桌,桌上不是鋪的地圖,就是放的名冊。也不知李來亨在哪找來的這些桌子,破破爛爛,歪歪斜斜,有的桌子光剩個桌面,連桌腿都沒有,下面光用磚頭給墊著了。

  “賀頭領,塔頭領,老規矩,麻煩給畫個名!”

  負責接待的軍官是劉體純手下的老人,所以一口一個“頭領”叫著,而不是如其他人般稱呼賀珍和塔天寶的爵位,這讓賀、塔二人很有親近感。尤其是塔天寶,恍惚間似回到了三十年前滎陽大會的現場,那時,他和當年的郝搖旗一樣,是個在會場外為老闖王掌旗的大旗手。

  “好!”

  賀珍和塔天寶也是熟絡,一人拿起一枝毛筆就了點墨水,就在那軍官遞來的名冊上隨手寫了自己的名字。賀珍寫的是自己的名字,塔天寶卻是畫了個誰都不認識的鬼畫符。沒辦法,誰叫塔天寶不識字呢,他想寫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出,所以幾十年間,他一直都是用這種別人不認識的符畫代替自己的名字。那軍官也是見過塔頭領的“字”,哈哈一笑,恭敬的請二位頭領到觀內去。

  這二郎觀雖說破敗了,可地方不小,也有前堂後院。塔天寶他們進去時,裡面的人沒有外面多,可無一不是有名號的人物。老闖營的有,搖黃十三家的有,認不出人但聽過名字的也有。觀中燃著幾堆篝火,吊著幾口大鍋,除了兩口燒熱水的鍋,其餘鍋中都是煮著肉,那肉香味飄得滿院都是,讓趕了幾天路,沒一口熱食下肚的塔天寶和賀珍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喉嚨。

  “二位頭領,人還沒到齊,所以會還沒開,二位先請用些酒食,墊墊肚子。”

  接待的軍官吩咐人拿來兩壺酒,又舀了一盆肉端過來。賀珍和塔天寶沒那麼多講究,自是不客氣,找了張還有空位的桌子就坐。正吃著,卻見又來了一人,四五十歲的樣子,鬍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卻是二十年前闖營的服飾,頭上帶著一頂大氊帽,腳下是雙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皮靴子。

  賀珍認得這人,是老闖將馬騰雲。馬騰雲也看到了賀珍和塔天寶,怔了一下,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嚷道:“原以為我來得早,不想你二位倒是先來了。”

  塔天寶哈哈一笑,喊道:“老馬,到這坐,一塊吃。”

  “好咧!”

  馬騰雲大步走來,桌上有雙不知誰用過的筷子,他也不嫌,拿起就夾了一塊大肥肉,“呼嚕嚕”的也不顧燙人就咽進了肚中。

  “真他娘的香!”

  馬騰雲真是有日子沒吃過肉了,這塊大肥肉可著實止了他的饞。一塊剛咽下,又去夾了一筷。

  賀珍見他這樣,卻有些奇怪,問道:“我說馬兄弟,你們不是不吃肉麼?”

  塔天寶也是不解,他記得當年老回回馬守應他們好像喝酒,但卻極少吃肉,多是殺牛羊來吃,說是教裡的規定。

  “沒那麼多講究,這世道,餓得急了啥不能吃?人肉都吃得,豬肉昨就吃不得了?”馬騰雲一咧嘴,不以為然道:“再說我又不信那玩意,你以為我跟馬守應出來的就是回回了?俺可是馬援將軍的後人,正宗的漢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痛快的事不幹,幹那不痛快的,俺找不快活咧?”

  “能吃就好,能吃是福。來,難得小老虎把咱們老兄弟聚在一塊,就沖這個,也得喝個痛快!”

  塔天寶端起酒碗,賀珍忙也站起,馬騰雲一抹嘴,端起酒碗就碰了一下,一口飲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3

第1063章 天下本來是咱闖營的!

  賀珍和馬騰雲、塔天寶三人吃喝間,又有老闖將党守素和胡明道等人趕來開會。繼而又有王光興、武大定、王友進、呼九思、張顯、劉惟靈、白蛟龍等搖黃十三家的頭領趕到。

  眾家頭領還是早前在應城開大會時聚過一次,這一年多來都是東奔西走,各自為戰,難得重聚,再加上韃子皇帝死了,眼看著韃子那是兔子尾巴長不了,所以眾家頭領個個興高采烈,呼五喝六的,好不熱鬧。

  觀中大鍋煮著的豬肉都換了幾撥,那酒罈子也是一筐筐的往裡挑。刀頭上舔血,馬上廝殺的漢子,哪個不好酒的。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還好,這酒不算烈,眾家首領也都是海量的人,喝得再厲害,也沒見誰倒下的。臨近中午時,順王李來亨和皖國公劉體純聯同老闖將李本營、李世傑等人也來到觀中,這下更是熱鬧。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後,劉體純命人撤去酒食,眾人知道這是要開會了,當下就有不少人打起精神,準備聽劉體純說啥。也有些頭領卻是散漫慣了,仍在那嗡嗡的亂肆叫喊哄笑著,讓李來亨和劉體純等人不由皺眉,但又不好喝斥他們。畢竟這幫人不屬忠貞營,只是響應順王號召來此,故而也不好對他們喝斥,那樣會叫這幫人對忠貞營產生誤會,對這次永城大會的目的產生不好的聯想。

  “各位當家的遠道而來,我劉二虎代表忠貞營,也代表順王感謝大傢伙!”

  劉體純揚聲說道,中氣十足,聲音也是宏亮。諸大頭領聽了,忙不迭說能得順王相召來永城開會,實是他們的榮幸。又亂了一陣,劉體純抬手示意大傢伙安靜,然後叫人奉茶。茶葉也不是什麼好貨,黑乎乎的就倒了一袋子往大鍋裡,煮出來的茶水好像爛樹根泡出來似的。一眾頭領包括忠貞營的那幫老闖將們也不講究,拿著破碗就“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喝完一抹嘴,順嘴再吐出一口茶葉。別說,這茶雖不昨的,可喝了之後挺醒酒。

  “想當年咱風光的時候,也是喝過幾百兩銀子的什麼雨前龍井,可那會怎麼也喝不出味,就覺糟蹋銀子,所以那茶葉是泡了幾壺,最後連葉沫子都叫嚼下肚。當時想著這口葉沫子怎麼也值幾兩銀子,現在想來,真是好笑。”

  荊國公王光興的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塔天寶笑駡他道:“你那也是掉進了錢眼裡,摳得厲害。”

  王光興哈哈一笑:“我王光興就是莊戶人出身,這莊戶人過日子,哪家不精打細算,這摳才有餘糧嘛……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喝小老虎的茶,昨感覺和那和幾百兩銀子的好茶葉沒啥不同,莫不成當年我叫人給糊弄了?”

  馬騰雲把大碗往桌上一放,對王光興道:“那好茶是做官的老爺們品的,你王光興什麼出身,能和人家一樣有那品味?照俺看,就是西王母娘娘請你去喝仙茶,你也嘗不出什麼滋味。”

  平日就好穿紅衣的老闖將李本營聞言“噗哧”一笑,自嘲道:“老馬這話倒是沒說錯,就咱們這幫人的德性,嘿,別說,人西王母還真不敢請咱,人家怕咱有眼無珠,白糟蹋人好東西呢。”

  “行了,言歸正傳吧!”

  黨守素起身示意大夥別說笑了,正事要緊。他朝李來亨道:“小老虎,除了實在趕不來的兄弟,能來的都來了,你叫大夥來肯定有事,說吧,大傢伙都聽著呢!”

  李來亨雖是定武朝廷賜封的順王,也是忠貞營的名義首領,但其輩份卻是很低,別說忠貞營這幫老闖將了,就是搖黃十三家那些頭領論輩份也都是他的叔伯。因此對於黨守素當著這麼多人面,不叫他順王,反而叫他小老虎,李來亨一點也不生氣,他笑著點了點頭,掃了眾頭領一眼,爾後揚聲道:“今兒把諸位頭領請來永城,我李來亨卻是有事要和眾位頭領商量的。”

  搖黃十三家出身的呼九思聞言,起身一抱拳,道:“順王,有啥事,你就直說,能辦到的,我們兄弟肯定幫襯著,別家我不敢說,我呼九思那是上刀山下火海,再所不辭的!”

  呼九思這一表態,在場眾家頭領不管是不是心裡另有想法,明面上也都拍著胸脯請李來亨吩咐的。忠貞營的那幫人更沒二話,有些知道小老虎和劉體純打算的,更是巴不得這事能早點達成統一意見。

  李來亨見大夥都尊重他,也不再客套,當下直言道:“各位,自打從夔東出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咱們忠貞營和眾家頭領日後怎麼辦。”說完,看著眾人。

  日後怎麼辦?

  眾家頭領議論紛紛,不知道李來亨想說什麼。

  新化伯馮啟鳳橫眉一挑,叫道:“小老虎,在座的沒有外人,你也別兜什麼圈子,你到底昨想,痛快說出來就是。”

  “咱老闖營和眾家頭領都是直腸子,說幹就幹,說做就做,不想那些繞繞。小老虎,你就直說你啥意思吧。”塔天寶也跟著說道。

  “那好!”

  李來亨面色一正,對眾人道:“咱們這麼多營頭,十多萬人馬,難道就一直在這河南打圈,餓肚子不成?我敢說,在座頭領不管哪家的,這幾個月過得都是不自在,這手裡沒糧,心能塌實?可咱們現在這個樣子,什麼時候能才把心放進肚子裡?咱們不能一天到晚就為吃飽肚子忙碌吧,總得有個作為吧!”

  一說起糧食的事,忠貞營這幫老闖將也好,其他各家頭領也好,人人都是露出苦色。李來亨說的不錯,現在的日子是比當年在夔東好過,可那也僅僅是好過。原先手下人馬少,日子過得緊巴,現在人馬多了,日子同樣緊巴。沒辦法,誰讓糧食就這麼點,搶了今天就沒明天呢。

  “小老虎,你想怎麼個作為?”

  說話的是賀珍。劉體純接過話頭,對眾人道:“小老虎的意思是現在鼇拜和吳三桂在開鄭打得不可開交,所以咱們就趁這個機會北上,去打北京城!”

  打北京?

  眾家頭領都被這話驚住,賀珍和塔天寶他們也愣在那裡。

  黨守素一拍桌子:“幹他娘的,我營裡抓的幾個讀書人成天說這天下要麼是太平軍的,要麼是關寧軍的,我聽這話就煩,這天下憑什麼不能是咱老闖軍的!”

  老闖將李本營也激動地叫道:“對,天下本來就是咱們闖營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3

第1064章 打進北京城,快活幹一場!

  党守素和李本營叫嚷的話和李來亨心中想的,可是大大的不同。

  黨守素他們明顯是有翅膀硬了要單飛的意思。

  若是由闖營單獨拿下北京城,弄得不好,這幫老闖將們還真幻想和當年的闖王一般,擁李來亨重登大順帝位了。

  誠然,黨守素和李本營也沒說錯,這天下在二十年前的確是他們老闖營的,要不是闖王在一片石戰敗,恐怕這幫老闖將們現在一個個都是大順朝的勳貴功臣,享受著榮華富貴呢。

  闖王無子,膝下就李過這麼一個侄兒,李過也就李來亨這麼一個義子,要是他無親生,搞不好李來亨這個小老虎也真有可能成為大順朝的第三位皇帝。

  但是,這些也僅僅是幻想,是這幫老闖將們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後的不切實際幻想。

  大順的榮光早已不再,闖軍的威風也早已隨風飄散。

  李來亨很清楚,自他義父接受隆武帝賜封,闖營就不再是闖營,而是成了大明的忠貞營。他李來亨現在也不是什麼大順朝的皇族,而是大明朝的順王。

  飲水思源,若無太平軍,便沒有今日的忠貞營,更不會有今日的永城大會。

  李來亨不是忘本之人,他也沒有什麼恢復“大順”榮光的野心,他提出北上的根本用意不是如黨守素他們說的那樣,要重新奪回這天下,而只是單純的想給這幫叔伯們尋個出路。

  如今天下大勢名為兩分,一明一清;實為三分,一滿一週一吳;三分之下又有若干細分,這細分之中,顯然以闖營為主的忠貞營要占了一大半。甚至可以說,鄭森死後,忠貞營已然是滿、周、吳之外的第四家實力派。

  和晉王李定國相比,順王李來亨顯然威望不夠,資歷不夠,名氣更不夠。但現在,晉王在邊外,他順王卻在中原腹心之地,且已穩穩控制一省之地。擁兵十余萬的忠貞營對當前戰局的影響更是舉足輕重。無論忠貞營徹底倒向哪一方,對另一方來說都是災難性的後果。

  不過李來亨對吳三桂抱有警惕,根本沒有和對方合作的意思,且忠貞營和吳三桂之間又可謂有血海深仇,不管是當年的一片石還是日後的陝甘,無數的闖軍將士倒在了吳三桂的刀下。因此讓李來亨倒向吳三桂,就是他肯,那些老闖將們大半也不會肯。

  對周士相及太平軍,忠貞營眼下和對方是保持著軍事盟友的關係,確切的說是合作,或者說不對抗。江南給忠貞營的任何公文都是通過定武朝廷名義,通過兵部轉發而來,而不是以周士相的齊王、五軍大都督的名義。李來亨在給南都的奏疏也都是直呈定武帝,爾後再由定武帝交內閣轉兵部再轉齊王府。雙方的聯絡看起來很是繁瑣,但卻是雙方表明自身態度和立場的最堅定表現。

  通過這種方式,忠貞營獲得了獨立的地盤,錢糧人事任免也是自主,不受周士相的要脅,在朝中還有內閣大學士洪育鼇為他們“代言”,比起金廈而言,忠貞營上下過得不謂不快活。可同樣,正因為忠貞營的“獨立”性,使得周士相不可能無條件無償的為他們提供大量錢糧裝備,太平軍的一些軍事行動也不可能事事照會忠貞營。如前番忠貞營欲謀奪廬州之事,就和太平軍起了衝突。在此之前,李來亨可是根本不知道對方在廬州的安排,若是事先對方就已告知,那李來亨也不會無頭蒼蠅般的撞上去。

  將忠貞營從夔東解救出來,除了是周士相敬重他們,要救這些堅持抗清的大好漢子,給他們未來一個好的歸宿外,更有一個理由。當時周士相對宋襄公解釋此舉的理由便是——“禍水北引”。

  忠貞營是群狼,能夠堅持到現在的都是闖軍中的最精銳骨幹,在夔東,受制於錢糧地盤,他們無所作為。可一旦將他們從夔東這個死地放出來,那無疑就如掘開上游的堤壩,洪水肆虐而下,直沖滿清。

  ……

  事實證明了周士相這個判斷,忠貞營從夔東出來後,很快就席捲了湖北,令得時任清朝湖廣總督張長庚不得不龜縮在武昌。佔據湖北的忠貞營也很快吸引了清廷的目光,或直接或間接的替正在廣西的太平軍吸引了清廷的火力,減輕了太平軍的壓力,使得太平軍能夠取得廣西會戰的最終勝利。

  但是周士相沒有想到,老闖將們雖然姓了明,可骨子裡還是姓的順。他們在獲得“自由”之後,立馬熟絡的幹起了老本行——流寇。

  當初在羅定,周士相為了壯大自身,不得不採用了裹挾的流寇手段,等到在香山立足腳根後,他立即拋棄了這一做法,轉而進行根據之地的建設。做“徒弟”的都知道要有立足之地方能長久,可“師傅”們二十多年了,卻還是沒有變,這讓“徒弟”驚呆了。當知道湖北全省被忠貞營禍害得不輕時,周士相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然而木已成舟,他已然阻止不了忠貞營的“壯大”。

  周士相曾仔細將忠貞營和大西軍比較過,將李來亨、袁宗第、劉體純等和大西軍的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比較過,得出的結論是大順遠不如大西矣!

  孫可望率領的大西軍注重根本之地,注重地方治理建設,注重恢復生產,注重軍紀約束,更注重自身官員的培養。當年孫可望治理下的滇黔二省,那可是年年大熟,百姓安居樂業,也正因此,滇黔二省才能支撐大西軍北上抗清,取得輝煌成果。孫可望更是在雲南開科舉士,招攬士人,所作所為無一不是這年代最傑出的政治家所為。以大西軍為主的明軍更是軍紀嚴明,不管是孫可望的駕前軍,還是李定國的西府兵,那都是真正的“仁義之師”。周士相率領太平軍進香山時,還仿李定國當年打廣東時提出同樣的口號和軍令,如不准殺耕牛,不准毀房屋,不准壞良田等。

  反觀以大順軍為主的忠貞營,卻著實叫人失望得很。大西軍在孫可望等人的領導下轉變成真正的官軍,他們卻依舊是披了官軍衣服的流寇。說句難聽的,忠貞營在周士相眼裡的破壞力不比滿清少,雖然忠貞營沒有幹出大規模屠城的事,可到處裹挾青壯拉夫子的後果不比屠城低。

  周士相沒有怪李來亨不如孫可望,不如李定國,也沒有怪李來亨約束不了手下那幫老闖將。改變一個人群根深蒂固保留下來的習性,可不是單靠一個“小老虎”就能成功的。想要將忠貞營的破壞力減輕到最低,周士相能夠採取的辦法就是將他們控制在一個區域內,不使其蔓延出去。

  破壞一個地方容易,太容易了;恢復一個地方,卻是難,難上加難。

  幾十年戰亂下來,中國的人口已然少得可憐,太平軍光復的南方數省如何恢復人口就讓周士相愁眉苦臉,他可不想忠貞營那幫老闖將再將北方如二三十年前那般再的攪個天翻地覆。

  忠貞營為何在豫東、豫南遲遲打不開局面,就因為他們擅於野戰,卻缺乏攻堅力量和手段。而太平軍的最強手段是什麼,無疑就是攻堅。

  周士相手中有太多的辦法可以幫助忠貞營將他們從前視之為“堅城”的一座座城池不費吹灰之力攻下,可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援助過忠貞營任何一件攻城武器,甚至連火藥都很少提供。

  為什麼如此,就因為周士相怕。

  他怕將來有一天,他進軍北京的途中,赫然發現,所經之地——地還在,人沒了。

  湖南巡撫趙四海在周士相的授意下“援助”了忠貞營四個字——“圍點打援”。這個辦法其實是很好的一個消滅敵軍的手段,也正好克制清河南巡撫賈漢複搞出來的“結硬寨,打呆仗”戰略,憑藉野戰機動能力攻敵必救之處,從而殲滅敵之援軍。

  只是,這個辦法卻有個致命缺陷,那就是“圍點打援”的那一方首先自己得能存活下去,得有足夠的糧草支撐他們這一戰略。現實是忠貞營不管哪個頭領,都沒有足夠的糧草支撐他們。故而這個戰略意圖在真正實施起來就有點照貓畫虎,不倫不類,往往不能奏效。

  既圍不了點,也打不了援,忠貞營自是無法通過戰鬥繳獲清軍糧草,無法通過破城擄掠人力物力發展壯大。而他們一慣的“流寇”行事,註定他們的控制區內必定是一片狼藉,根本不可能為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錢糧。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沒有“繳獲”,卻又瘋狂“招兵買馬”的忠貞營在到達自身能力臨界點時,他們就不得不停止“擴張”,四下裡打轉為自身的吃飯穿衣問題忙碌,如此一來,自然就被限制了行動力。反之,自然就有許多的城鎮得以保全,哪怕仍在清軍控制之下,卻不會如一些地方般成為“白地”。

  周士相準備解決了荷蘭紅毛鬼之後,立即出動水師北上抄遼東,斷寧錦,截斷滿清八旗餘下老老少少的退路,將滿州這一禍害了大明長達五十年的“畸胎”徹底解決掉,不使他們再有回到白山黑水,日後重新崛起的機會。

  這個戰略那是要將滿州上到牙齒掉光了的老梆子,下到繈褓中的小崽子全部解決掉,一個不留。

  這個戰略是周士相為父母妻兒,也為甲申以來死難的億萬同胞做的最後復仇。在此之前,他斷不能容忍有誰破壞他的戰略意圖,“打草驚蛇”,從而讓滿州人提前從北京退回關外,使太平軍在未來不得不在關外投入大量兵力進行長期的治安戰,圍剿戰。

  只是,沒有人知道周士相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有那麼大的雄心。

  李來亨也不知道,所以他在反復考慮之後,決定帶忠貞營北上,一為這幫叔伯謀個出路,二來解決軍中的糧食問題,三來也是想幫暫時無力北上的太平軍打個前鋒,要是他這邊進展順利,那太平軍也能趁勢北進。

  李來亨真是好意。

  ……

  當年闖王打進北京城,那可是順風順水,沿途所經明軍幾乎都是望而風降。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

  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在這首童謠的傳唱下,闖軍終於打進了北京城。

  只是時隔二十年,李來亨做出了再進北京城的打算,情形卻和二十年前大不同。

  首先,河南有清軍的重兵,鼇拜雖和吳三桂在打生打死,但再抽不出手來,也斷然不會就放任忠貞營這十多萬人馬從他眼皮子底下北上。其次,徐州駐有清軍,山東、北直隸也有漢軍和綠營,北京城中的滿州青壯雖然大半被鼇拜帶到了河南,但忠貞營真的兵臨城下,清廷拼死也能湊出一些兵馬來。憑藉北京城堅守,缺少攻堅力量的忠貞營想要和當年闖王入北京一樣輕鬆,恐怕是不能的。

  最後,吳三桂能讓忠貞營比他先一步拿下北京?他和鼇拜在開鄭大戰的果實,就這麼拱手讓給忠貞營?周士相費盡千辛萬苦才將滿清打趴,現在又在部署一張籠罩在滿州老老少少的一張大網,他能容忍忠貞營這幫人去把“蛇”給驚跑了?

  李來亨顯然沒有想那麼多,他現在想的倒是自己若是帶領忠貞營北上,吳三桂且不去說他,周士相肯定會感激他的。因為他可沒有將北京占為己有,在紫禁城中稱大順皇帝的野心。他就是想將忠貞營和搖黃十三家,還有那些河南土寇整合在一起,團結起來多打一些地盤,多得一些糧食,讓弟兄們不再忍饑挨餓,也讓他這順王做得更有底氣。

  党守素和李本營的叫嚷那是公然要重新打出大順旗號,是要和明朝決裂,和太平軍決裂,李來亨不幹,劉體純他們更不幹。

  李來亨難得的喝斥了黨守素和李本營糊塗,二位老闖將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太過,會給忠貞營惹來大禍,因此都不敢再吱聲。

  “打進北京城,大家快活一場!”

  塔天寶想到郝搖旗和吳三桂那邊眉來眼去,尋思著倒不如跟小老虎幹這一場。運氣好拿下北京城,大家都快活。運氣不好的話,也就他娘的人死吊朝天而矣。

  “對,於其在這不人不鬼的活著,不如去拼場大富貴!”

  搖黃土寇武大定眼都紅了,打北京那是多大的威風事,不管成與不成,能參與這件事,就他娘的死了都值。

  劉體純早就和李來亨定了這主意,當下也起身附和此事。一眾參會的首領們這會都叫打下北京城的威風給吸引住,有的說那韃子將歷年搶來的財貨都堆在北京城,要是大夥取了北京城,那可就一個個全成了大財主。

  為財貨的、為威風的、為殺韃子的、也有為那重新恢復大順野心的。

  二郎觀中炸了,全是叫嚷要殺上北京城,幹他娘的一票的。少數清醒些的見大傢伙都吵著去,琢磨著去的人這麼多,就算不成功,多半也能退回來,所以也有些動心。

  見所有人都不反對,李來亨便趁熱打鐵,讓劉體純做戰前動員,哪些首領的兵到哪處集合,從哪處北上,聯絡點在哪,聽誰的號令,一一頒令下來。得令的頭領上前領了牌子,大聲叫聲好,士氣高昂。

  這一熱鬧就到晚上,於是又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眾人暢飲,暢談,都在憧憬著北上的好日子。誰也沒注意,荊國公王光興藉口喝多了出去撒泡尿,結果偷偷喚來自己的親兵,讓他連夜趕往太平軍那裡報訊。

  王光興現在覺得自己可不在忠貞營這條船上了,他現在可是在齊王那條船上的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65章 幾萬對幾百

  金門,周士相正在聽取剛剛從臺灣回返的何斌報告。

  何斌之前是和鄭森聯絡,後來和鄭泰單線聯繫,現在彙報的物件從鄭家變成了齊王殿下,多少有些不適應。

  看出何斌很是拘束,周士相擺手讓他不必緊張,如平常般將所知道的關於東番詳情一一道來便可。

  甘輝和劉國軒也鼓勵了何斌幾句,何斌這才舒緩下來,將早前自己繪製的東番水道圖呈上。被僻為軍部參軍官的陳永華也將鄭軍繪製的東番地圖取來。周士相先看了何斌的水文地圖,點了點頭後,將手指放在了東番地圖上,問何斌東番紅毛軍的兵力部署情況。

  “殿下,紅毛鬼于東番修有兩大防禦要塞,分別是位於大員的熱蘭遮城,以及位於東番內陸赤崁地區的普羅民遮城。”

  何斌怕齊王殿下對這兩處不明白,特意為齊王殿下指明這兩處要塞所處位置。周士相看後,心中有了數,那熱蘭遮城和普羅民遮城都是位於前世所知的台南地區。

  “紅毛鬼於這兩城駐有多少兵馬?”

  周士相現在關心的是荷蘭在臺灣到底有多少軍隊。但饒是他在心中有所準備,可何斌說的數字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據卑職這些年在東番所探,紅毛鬼於兩城約有兵九百餘人。”

  “九百人?”

  周士相愕然,如果他沒有記錯,前世國姓爺大軍渡海收復臺灣,可是名垂千古的事蹟,也是打了很久方才取勝。如此算來,臺灣的荷蘭軍隊沒有上萬,總得有幾千,要不然何以鄭軍打得那麼吃力。但現在何斌說荷蘭兵只有九百餘人,這意味著國姓親領數萬大軍渡海,但其實他的敵人只有九百人,這反差可就大了。不過再想前世所知的雅克薩之戰,也頓時釋然。那大清同樣用數萬大軍對付幾百俄軍,打得不也同樣艱難,最後不得不割地,承認沙俄對遠東的佔領。算起來,大清幾萬大軍一根吊毛都沒撈到,國姓好歹還是將荷蘭人擊敗,收復了臺灣,所以比較起來,還是國姓厲害一點。

  愕然之後,周士相再次確認,何斌對這個數字很肯定。

  荷蘭人靠九百人佔領臺灣,奴役島上土著,還讓明清雙方為之深深忌憚,這實在是叫人無語得很。

  周士相尋思荷蘭人和沙俄是怎麼用如此少的兵力對抗明清大軍的,思來想去,覺得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對方的要塞防禦體系上。

  何斌特意提醒道:“殿下莫要小瞧紅毛鬼,他們的兵確是厲害。當年東番並非紅毛鬼所有,另有國號為西班牙的白夷在北方,紅毛鬼為獨霸東番,派了一支300人的先遣部隊北上攻打白夷,勒令西班牙獻城投降,結果遭到西班牙人拒絕。紅毛鬼便又出戰艦5艘,帆船2艘,士兵700北上。結果西班牙打不過紅毛鬼,遂從東番撤走,至此東番才盡歸紅毛鬼所有。”

  蕭拱辰聞言不屑道:“這話說的,從前我大明也不是沒和紅毛鬼打過,天啟三年,福建巡撫南居益大人曾用計焚毀紅毛鬼戰艦一艘,生擒52人,斬8人!”

  蕭拱辰這麼一說,甘輝也想起了這件事,大聲道:“這事我記得,後來紅毛鬼不甘心又犯我澎湖,結果叫參將趙一鳴給打了個大敗,一次就斬了好幾十個紅毛鬼!”

  “噢,還有這事?”

  周士相頭次聽說國姓之前,明清有過衝突,不由來了興趣,要蕭拱辰和甘輝他們多說說。可惜這二人知道的也不多,倒是這些天來對周士相一直不大服氣的黃昭將事情大致說了。

  天啟二年的時候,佔領東番的荷蘭紅毛鬼開始強迫抓來的華人奴隸在澎湖興建要塞,後來又在白砂、八罩附近興建類似的堡壘。時任福建巡撫南居益一反從前福建官員對紅毛鬼的不聞不問,堅決主戰,前後兩次派兵擊敗紅毛鬼。只是紅毛鬼經此兩次小挫,卻沒有停止他們的野心。為了儘快增加荷屬東印度的高素質勞工人口,對中國勞動力情有獨鍾的荷蘭總督庫恩一再下令,盡可能的掠奪中國的男、女、兒童,充實巴城、安漢和萬丹,荷蘭艦隊忠實地執行了這一切,這最終激怒了南居益。

  天啟三年,南居益下令明軍大舉出擊。40艘戰艦運載著2000明軍幾乎在一夜間出現在澎湖要塞前,並在荷蘭人的炮火下搶灘登陸,發動了猛烈進攻。不過荷蘭人畢竟是一支慣戰之師,他們收縮至風櫃城,此地三面臨海,只有一面臨陸。荷蘭軍隊在陸路挖深壕為障,以戰艦控制海上,憑藉艦炮和岸炮的交叉火力,阻止了明軍的進攻。

  見攻堅不下,明軍也在澎湖築石城,雙方對峙,相互攻擊。南居益親至澎湖督師,指揮各處明軍集結,最終在這個彈丸之地竟集結了超過一萬名的明軍和二百條戰船。明軍水師在澎湖港內遍設火船,攻擊荷蘭戰艦,陸軍架炮隔海轟擊風櫃城。另外,明軍以無數長寬五尺下鋪圓木的巨型堡籃填碎石排列為陣,白天作為掩體休息或發炮,晚上則推著它們前進。荷軍火炮對此無能為力。同時南居益給新任荷軍總司令發信,揚言再不走就用砂石填平澎湖灣。軍事失利,政治根本不可能談判的荷蘭人最終從澎湖撤走。

  “南居益大人真是我大明的脊樑啊!”

  周士相很是感慨,對當年的福建巡撫南居益油然而敬。

  陳永華沉默片刻,忽道:“殿下有所不知,崇禎十六年,闖賊陷渭南,迫南大人歸降,南大人不從,絕食七日而死。”

  周士相歎了一聲,搖了搖頭,正要細問何斌有關荷蘭人的要塞建築圖形時,陳永華卻是欲言又止,半晌終是沉聲道:“其實除了南居益大人打過紅毛鬼,後任福建巡撫鄒維璉大人也曾在料羅灣大敗過紅毛鬼,且此戰堪稱大捷。”

  “大捷?”

  周士相目光一動,能稱“大捷”之戰規模必不小。可卻見甘輝和蕭拱辰他們卻都一臉古怪之色,都是不欲多說此事,不由感到奇怪。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66章 李來亨誤我大事!

  莫不成這料羅灣大捷還有什麼說不得的內情不成?又或這大捷和當年的甯遠大捷一樣,名不副實?

  陳永華也注意到了甘輝他們的古怪,這件事情他本也不想說,但想到自己那位被削了爵位的學生,以及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國姓,這件讓鄭家足以自傲的大戰總不能因為避違而不提吧。

  按下心頭疑惑,周士相問陳永華料羅灣之戰經過,結果才知甘輝他們為何古怪,原來這一戰其實是鄭芝龍指揮的,而鄭芝龍現在卻在北京當著滿清的同安侯,故而甘輝他們對這件事有極大的忌諱,尤其是現在齊王對鄭經還沒有正式處置,萬一提及降清的鄭芝龍導致齊王對鄭經產生厭惡,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周士相自不會因為鄭芝龍的事而對鄭經有所厭惡,在他看來,鄭芝龍降清是鄭芝龍降清,和鄭經以及鄭襲等鄭家子孫無關。畢竟鄭家有降清的家主,也有堅持抗清的家主。周士相還不會小器到因為鄭芝龍降清就否認鄭家的一切,更否認鄭芝龍的從前。再者,他現在全盤接手了鄭森遺留下來的所有勢力,包括水陸二師,這當中屬於當年鄭芝龍帶出來的將領也有不少,鄭家人更多。別人不說,就說鄭襲這個新任閩親王就是鄭芝龍的兒子,而被封為公侯的鄭鳴俊和鄭纘緒也都是鄭芝龍的侄兒。僅從政治層面和團結鄭家人的角度出發,在未來,周士相說不定還得對鄭芝龍流露出善意。當然,前提是鄭芝龍不會如原本歷史一樣被滿清殺害。

  對於料羅灣之戰,周士相問的很多,荷蘭人在臺灣的兩座要塞固然讓他重視,荷蘭人的戰船同樣也讓他不敢掉以輕心。察覺到周士相對于鄭芝龍並沒有多少厭惡後,陳永華精神一振,繪聲繪色的將當年的料羅灣海戰描繪了出來。

  料羅灣之戰的確是明軍和荷蘭軍隊之間發生的最大一次戰爭,其強度和烈度比之國姓渡海還要激烈。自南居益調離福建後,荷蘭人覺得有機可乘,於是在崇禎初年又開始染指澎湖,只是他們這一次又遇上了一個堅決主戰的福建巡撫鄒維璉。

  崇禎六年,鄒維璉為抗擊荷蘭人,在海澄誓師督戰,令鄭芝龍為前鋒。鄭芝龍得知荷蘭艦隊以及海盜艦隊位置以及規模後,下令水師出擊。為了激勵士氣,除了明朝官方安排的賞格外,鄭芝龍本人動用了江湖令,用自己的私人金庫對手下發出賞格:參戰者每人給銀二兩,若戰事延長,額外增給五兩。每只火船16人,若燒了荷蘭船,給銀二百兩,一個荷蘭人頭給銀五十兩。

  時朝廷的七品官月俸也不過白銀五兩左右,鄭芝龍的這個賞格相當之高。高賞格加上江湖義氣激起的憤怒,使得鄭芝龍的部下士氣高漲。在明方積極備戰時,荷蘭人也不敢怠慢,他們招來了鄭芝龍的對頭大海盜劉香為增援。劉香帶來了戰船五十餘隻。這以後的一段時間裡,雙方重兵集團互相搜索,互尋戰機,最終爆發了料羅灣大戰。

  此戰,荷蘭艦隊8艘帆船以及海盜50艘大小帆船與明朝水師50艘大型戰船100艘火船對抗。黎明,得到可靠情報的明軍主力一百五十艘戰船悄悄開到了金門島南部的料羅灣口,在那裡,正停泊著荷蘭-劉香聯合艦隊的全部主力。當發現明軍來襲時,荷劉艦隊擺開了一個荷蘭戰艦居中,海盜船四散策應的防禦陣形,明軍艦隊則在料羅灣東南角展開,以鄭芝龍部隊為先鋒,順東風採取了兩路突擊,黑虎掏心的戰術。按照事先佈置,明軍主力部隊全部直奔荷蘭艦隊,只以輔助部隊對付海盜船。同時,他們採用了荷蘭人在歐洲戰場從未見過的打法――火海戰術。

  明軍150艘戰船中,只有50艘是炮艦,其餘100條小船清一色的火船,隨著一聲令下,在大船火炮掩護下,百條火船蜂擁而上搭鉤點火。荷蘭艦隊大敗,損失三艘戰艦,其餘船隻受重傷後逃走。而參戰的劉香戰船五十艘,全軍覆沒在了料羅灣。事後統計,光是俘虜的荷蘭人就有一百多,其餘落水而死的不計可數。

  這一戰,也是鄭芝龍發跡的真正開始。後來荷蘭人再度派朗必即裡哥率大型戰艦9艘騷擾中國沿海,數次擊敗明朝水師的小型船隊,但最終又被鄭芝龍遣人攜帶盛滿火藥的竹筒泅水攻擊,一連焚毀5艘,朗必即裡哥大敗而回。直到此時,明鄭艦隊才最終奪取了從日本到南海的全部東亞制海權,也就在此時,鄭芝龍被稱為“閩海王”,此後東南海疆唯鄭芝龍是從,來往內外商人皆用鄭氏旗號,每一舶例入三千金,歲入千萬計,並築城于安平。也因此才有了後來的唐王入閩稱隆武,鄭芝龍降清,鄭森高舉抗清義師,有了金廈長達十七年的抗清史。

  “照這麼說來,紅毛鬼的水師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

  雖說歷次明荷海戰,都是明軍以多欺少,但明軍的戰術使用也是可圈可點的。這些戰鬥經驗也是極其寶貴的,周士相要渡海殺荷蘭這只雞儆西班牙那只猴,前提就是以鄭軍水師改編而成的大明水師能夠殲滅荷蘭人的水師,掃清通往熱那遮和普羅民遮城的一切障礙。故而和荷蘭戰艦的曆交交戰經驗都必須總結起來,以求一擊得手。周士相可不想如鄭森一樣在臺灣打上個大半年,他的時間很有限。軍部按照他的要求制定的渡海戰役計畫最少也要三個月時間,且必須等到三月才能開始發起渡海作戰。原先周士相對渡海作戰有不小的擔心,現在卻是信心大增,不管是不是以多欺少,鄭芝龍能幹成的事情他照樣能幹成。

  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跑嗎。

  周士相自己是不善水戰,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會就讓會的人去好了。這次渡海收復臺灣,都用不著從江南調張煌言部下的那些水師將領,金廈這邊有的是。只要他放權下去,由前線將領自由發揮,鄭森未競之事定然能由他完成。

  見齊王殿下信心十足,何斌有心諫言不能輕敵,但想道自己畢竟是新近來投之人,位卑言輕,要是說得惹了齊王不高興,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對了,紅毛鬼的戰船有多大?”周士相開始問具體細節。

  “回殿下話,紅毛鬼的戰船都是五桅帆船,有上下三層甲板,如赫克托號和斯•格拉弗蘭號,兩船長兩百多尺,寬近五十尺,甲板厚超過兩尺,船上都有長度超過十多尺的巨型的炮,威力極大。”

  按周士相前世的度量,一米等於三尺三,這麼算的話,荷蘭人的戰船有七八十米長,寬十幾米,巨炮有五六米長。

  這是個大傢伙,絕對的大傢伙。鄭軍水師的戰船比起荷蘭船有些小,大抵只有對方的一半,噸位也小。明初時明軍的水師戰艦主力戰船能有2500噸,但現在周士相瞭解到的水師戰船最大的只不過幾百噸,因此單從體形上看,荷蘭戰船顯然是龐然大物了。

  據鄭鳴俊的上報,鄭軍水師共有大熕船、大戰船、水艍船、趕繒船、沙船、烏龍船、銃船、快哨等船型,其中大戰船為雙層甲板,仿荷蘭人蓋倫形制的炮艦。船上安有紅夷大炮一門,重四千斤,在船頭兩邊安發二十餘門銅炮,另有大小杆子銃一至兩百杆。其餘戰船都不如大戰船大,其中鳥船、快哨、銃船等不過十米。全軍有大戰船40餘艘,大熕船30余艘,其餘各式戰船近600艘。

  何斌稱東番的荷蘭戰艦只有四艘,這讓周士相稍稍放心。荷蘭戰艦大是大,不過只有4艘,蟻多咬死象,拿船硬堆也能堆死他。唯一可慮的是荷蘭人的援軍,他們在巴達維亞有一支實力強勁的遠東艦隊,若是渡海之戰不順,讓荷蘭人的援軍趕到,會憑添意外。所以渡海作戰必須儘快定下,錢糧物資馬上補充,三月上旬就兵發東番。

  “收復東番,不僅是本帥的心願,也是國姓爺的願望,此番本帥在金門召集你們,就是定下渡海收復東番之事。在座的大半都是水師將領,你們跟隨國姓南征北戰這麼多年,於海上廝殺的本領,本帥可是自愧不如的很,所以這一次打紅毛鬼,本帥可是使不上什麼力,一切都要有勞各位了!”

  周士相正說著,瞎子李急步入內,低聲道:“大帥,八百里加急!”

  “什麼事要八百里加急?”

  周士相有些不滿瞎子李這個時候打斷他對水師將領的戰前動員,隨手接過那八百里加急,心道莫非是貴州的邵九公又有了斬獲前來報捷的?

  打開一看,周士相卻是豁然變色,怒道:“李來亨糊塗,誤我大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67章 目標遼東

  安徽巡撫蔣和得到忠貞營北上的消息再快馬送到千里之外的金廈,時間已然過去九天。

  這意味著周士相接到急遞時,以忠貞營為首的“大寇”們已經出發。

  他阻止不了這件事。

  渡海作戰會議草草收場,忠貞營的北上一下就打破了周士相欲將滿州堵在北京的計畫,讓周士相不得不放棄渡海作戰計畫,放棄軍部原先制定的北上計畫。他現在必須馬上做出決定,否則,北方戰局會瞬息發生巨變。

  忠貞營北上,最直接影響到的就是河南戰局。河南清軍肯定會因忠貞營全力北上而放棄和吳軍在開鄭對峙,全線收縮退回黃河以北,嚴防死堵忠貞營這十幾萬“大寇”。

  和鼇拜手中的清軍最後一支重兵集團相比,周士相不認為忠貞營能打得過清軍。這和兵力多少沒有直接關係,軍情司的情報明明白白的擺在周士相的案頭上,忠貞營的老底子,也就是能戰的精銳絕不會超過三萬。其餘都是出夔東後裹挾的青壯和收編的綠營俘虜,這些人既缺少裝備,又缺少錢糧,完全被那幫老闖將和土寇們當炮灰使用。打順風仗跟著搖旗呐喊尚可,真要碰上為保衛北京而紅眼的滿州八旗,恐怕未必就發揮出人多的效果,反而會有隨時崩盤的危險。

  另一方面,清軍一旦收縮回黃河以北,吳三桂的關寧軍勢必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他們肯定會長驅直入,一下打破黃河防線。鼇拜再是能打,也斷然不可能同時打贏兩場決定滿清國運的大戰役。

  他分不了身,也沒有這個實力。

  無論忠貞營是勝還是敗,最終得利的絕對是吳三桂。只要鼇拜一敗,根本不用吳三桂兵臨城下,滿清自己就會打包好北京城中的所有財貨,一股腦退出山海關。

  這在別人眼裡看來是驅逐韃虜,光復中華的盛舉,在周士相看來,卻是遺禍千古的毒方。

  斬草須要除根,根若不除,將來總會再長成大毒草。

  “李來亨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量北上的,他們難道以為自己真能拿下北京不成!”

  周士相生著悶氣,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生悶氣了,畢竟忠貞營不是他的太平軍,順王李來亨也不歸他管。忠貞營自己要北上,他能怎麼辦?難不成要用定武帝的名義斥責李來亨不成?

  忠貞營北上是不合周士相心意,可在天下人看來,他們卻是打韃子的先鋒。自去年江北之戰以後,太平軍沒有趁勝北上痛打清軍,光復故都,反而出兵攻佔了吳三桂佔據的貴州,間接導致太上皇永曆帝身死。此事,明面上朝堂上無人敢議論,底下卻是竊竊私語的很。之所以沒有鬧出彈劾周士相擁兵不進的風潮來,完全是他的刀夠硬,手夠長。有些“骨氣”的不是被剝了官服打入大牢,就是押上了送往安南的海船上,餘下的看在眼裡,哪個還敢上演明中期以來“騙廷杖”的把戲。

  可儘管周士相對朝堂和地方做到了絕對掌控,借著清欠和通虜等大案打擊了士紳和舊官員,趁著鄭森父子反目的機會拿下了金廈,可依舊還沒有對其餘抗清勢力做出整合。遠在邊外的晉王且不去說他,近在眼前的順王這一系力量,就是周士相管不到的。

  一直以來,高居反清大旗,擁立唐王從而獲得大義在手的周士相給世人的印象就是殺韃子的英雄,是如岳武穆的大英雄,因此他自己可以暫時和清廷達成停戰協定,卻不能阻止別人去打清軍。那樣的話,對他的形象和威望會有很大的影響。

  現在周士相的心情就如啞巴吃黃蓮一般,有苦說不出,他想不通根本沒有攻堅能力的忠貞營怎麼會選擇北上。要知道,他們的優勢在於野戰機動,或者說在於流竄,攻堅根本就是他們的短處。別說北京城了,就是河南那些大城,如開封、南陽、洛陽等城,就足夠讓他們望城興歎了。

  是,當年李自成在時,闖軍是破過不少大城,可哪一次不是千辛萬苦,費盡心思。哪一個地方不是在闖軍駐紮一段時間後成為白地的!就是北京城,也不是闖軍自個打下的,而是城中的內應開門才導致失守的!

  李來亨他們要去找死麼?

  找死也不是這個找死法,鼇拜能讓他們到達北京?北京的滿州權貴們會成為他們的內應?吳三桂能讓唾手可得的北京城從自己手中飛到忠貞營手裡?

  周士相敢斷言,忠貞營北上從他們做出決定的那刻,就註定是條有去無回的路。

  “大帥,順王他們這也是沒辦法,卑職以為不過是乞活而矣。”

  剛剛從浙江督運一批錢糧到思明的徐應元倒是看出了忠貞營北上這一亡命之舉的本意,他們不過是想活命。

  周士相默然,徐應元說的是實話,為了限制忠貞營和那幫土寇對地方的禍害,他沒有全力支援李來亨,導致忠貞營十幾萬人馬經常斷糧。一支軍隊連基本的糧草保障都沒有,當兵的心發慌,當官的同樣也發慌。也許,忠貞營孤注一擲北上,真是餓怕了。

  “順王他們可沒有糧草北上。”隨軍兵官董常清輕咳一聲。

  徐應元看了董常清一眼,微微搖頭:“當年闖軍縱橫中原時,也沒有糧草。”

  徐應元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周士相更是發愁。事實明擺著,忠貞營因為無糧才想要北上碰碰大運,他們想要堅持到北京城下,就得首先確保有足夠的糧食支撐他們。那麼糧食從哪來?答案顯而易見,除了一路擄掠,周士相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想到可能又有一個長達千里的無人區出現,周士相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必須有所決奪了。

  “傳令下去,改渡海作戰為北上作戰,目標遼東!調陸師三鎮、東海水師、長江水師全部,本帥親自出征。”

  這個命令讓董常清遲疑了下:“大帥,糧草尚未準備完畢,金廈這邊也沒有整編完成,倉促北上,是不是有些急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68章 先平朝鮮可否?

  軍部制定的北上計畫,時間定在九月。

  過早,北上兵馬的糧草沒法籌措;過晚,北方除個別地區外,大部分海面會結冰,不利於水師活動。而且為了籌措渡海作戰所需的錢糧,軍部已經是掘地三尺了。

  福建剛剛光復,可以說是粒糧都沒有,反而還要從廣東和浙江調糧接濟難民。因為鄭森父子反目,導致一段時間內金廈的海貿和糧運處於停滯狀態,致使金廈也沒有多少糧食。

  周士相現在是接手了鄭軍龐大的水師,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水師。但同樣也接收了幾十萬始終在金廈堅持抗清的百姓和鄭軍家眷,對這些人,他必須要養,不可能不管。那樣的話,好不容易得來的水師立即會作烏合散。

  福建要糧賑濟,恢復生產,金廈要糧維持,養活百姓,還要發動一場太平軍戰史上從未有過的渡海作戰,需要的糧草可謂是天文數字,這也難怪軍部官郭雄彙報自己已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針對渡海作戰這件事,不同的意見也有很多。

  原鄭軍將領不明白這位年輕的齊王殿下為何執意要渡海攻打紅毛鬼,太平軍的將領們也不明白,他們對於渡海作戰都有抵觸心理,因為這件事看起來有些得不償失。

  據說那東番可是十分荒涼,根本沒有多少人口,所以就算打下來,也不可能從東番獲得多少糧食補充。而且聽說那地方瘴疫橫發,瘧疾肆虐,漢人去了十個有八個要染疫,也不知大帥命人大量買來的青蒿有沒有用,要是沒有用,那光是瘧疾就能讓太平軍傷亡大了去。

  一沒有什麼收穫,二要面臨巨大的傷亡,一眾將領們自然要考慮大帥幹嘛要勞師動眾去打那勞什子紅毛鬼。

  不錯,紅毛鬼那邊是和韃子的朝廷達成了密約,要聯合起來對付大明,可這都幾個月了,也沒見東番的紅毛鬼有什麼動作。再加上對方在東番也沒有多少兵,戰船也就那麼幾艘,就算他們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來犯,將他們打跑就是,何必非要渡海去打呢。

  相比滿韃子,紅毛鬼在明軍將領心目中的印象可要好得多,也輕視的多。僅以首級而論,滿韃子的首級也比紅毛鬼的首級值錢的多。千年以來,中國歷朝對於北方胡人的重視一直比西方人要多,就是現在,整個中國除了周士相等寥寥可數幾人,也沒有多少人對於不遠萬里重洋而來的西夷有多少敏銳,甚至都不值大驚小怪。就拿東番來說,此地在大多數人眼裡是海外之地,化外之地,故得之不喜,失之不惱。只有那些食利的西夷染指了大明海疆,驚動了官府,才會如對待昔年的倭寇一樣加以驅逐,除此,不管不問。

  有如此心態,自然讓一眾將領對於攻打東番並不熱衷,因為這件事在他們看來,賺不了多少軍功。

  最重要的是,東番那鬼地方除了鄭軍將領外,太平軍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放著眼前的滿韃子不去打,而去打紅毛鬼,就連蘇納這等忠心不二的高級將領也覺得大帥這次是不是糊塗了。要知道,那吳三桂可是逐鹿中原了,要是熬拜戰敗,北京城可就是吳三桂的了!

  難道僅僅是為了殺雞儆猴,讓呂宋的西班牙人收斂,又或是真的要為那些呂宋的華人做主?

  從制定渡海作戰那刻起,中高級將領們都不想打,完全是周士相強力一手推進。現在計畫也部署了,錢糧也準備了差不多,就等三月發起作戰,可突然間整個計畫被放棄,改而突然北上去打遼東,這誰能接受?

  董常清身為兵官,有必要提醒周士相,此舉的危險性。

  眼下各地陸續輸送到金廈的錢糧除了撥付安置金廈百姓外,餘下的大部分都用在了渡海作戰。即便如此,也僅僅能支撐三到四個月時間。若屆時未能奪取東番,趕走紅毛鬼,那麼就必然要撤軍。若是真如大帥所說不打東番,改為北上,那這些糧草也不夠。以水師和陸師三鎮兵力計算,北上遼東所需要的糧草遠比渡海作戰多得多。軍部制定的計畫中,糧草的主要來源是今年的夏糧,這就必須要等。夏糧收不上來,拿什麼去遼東?就用這三個月的糧草北上了?

  “糧草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水師尚未整合完畢,原鄭家的水陸二師和將領軍官的安置牽涉太多,大帥在金廈還好,若是不在,職以為恐會生變。”

  董常清的意思,周士相聽得明白。

  關於這件事,他也是有些憂慮。鄭經雖然被削了爵位,但其畢竟是鄭森之子,金廈鄭軍原追隨他的那部分人中肯定有忠於鄭經的死硬分子。而鄭襲這邊更是新任閩親王,手上有兩萬多陸師,自己曾提點過讓鄭襲上書朝廷自請去南都,但鄭襲卻是將此事含糊過去。因為渡海作戰在即,周士相也不想現在就將鄭襲和鄭經攆到南都去,那樣不利對二人部下兵馬的整合。但若是他親征遼東,沒了他這只大老虎在,難保鄭襲和鄭經心中沒有異樣想法。

  征遼東,贏了固然能夠繼續“嚇唬”住鄭襲和鄭經,但要輸了的話,周士相的威信就會掃地,二鄭是不是還能被他“拿捏”,恐怕就是未知數了。

  “此番北上,以水師為主,本帥是要依重鄭家人的。”

  周士相輕瞄淡寫一句話,什麼也沒說,徐應元和董常清卻都了然於心,這次大帥出征,肯定是要將鄭襲和鄭經一起帶著的。這樣也好,不管鄭經和鄭襲是否心甘情願,讓他們北上打韃子,二人肯定拒絕不了。只要將這兩位帶走,金廈這邊自是安虞無事。

  “大帥,軍部對於北方海路尚未探明,冒然北上的話恐有不測。”

  徐應元想的多一些,遼東離金廈數千里遠,鄭家水師並不曾在北方活動過,沒有那裡的海圖,這大軍走海路實在是太危險了。至於北上是否會遭遇清朝水師攔截,這個徐應元卻是不考慮的。軍情司的情報顯示滿清在北方倒是還有兩支水師,一支在登萊,一支在天津,不過無論是規模和士兵素質都是無法和太平軍的水師相提並論的,甚至都不及廣東水師。可以預見,龐大的太平軍船隊真出現在那兩支清軍水師眼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的越遠越好,又或是如當初的馬逢知一樣,觀望中立,暗中納款投誠。

  “軍情緊急,不能因為海路沒有探明,就畏縮不進。鄭家那麼多人,若是探不出一條路來,他鄭家還稱什麼閩海王?”

  周士相不擔心海路問題,鄭家能縱橫日本至南洋這段海面幾十年,可見其族之內早就培養出了許多精於海戰,通于海事的人才,有這些人為前鋒探路,主力跟進,周士相不相信會到不了遼東。僅是對於地圖和海域的瞭解,周士相自己都能做半個嚮導。而且他不信鄭家在滿清未入關之前沒有布下北方的海道,沒有和北方的達官貴人做生意。商道即是戰道,海上能走運貨的船,自然也能走運兵的船。

  對於鄭家水陸兵馬的整合,周士相依舊乾坤獨斷,最好的整合就是戰爭,一場大戰下來,所有人都會適應自己的角色。有功就賞,有過就罰,賞罰分明,軍心士氣自然高漲。至於海道問題,是要重視,但卻不是主幹,也有解決的辦法。唯今最大的麻煩就是糧食,沒有糧食,拿什麼去遼東,又怎麼掃蕩遼東,封堵寧錦。

  北上,不是去掃蕩滿州人的老窩,而是要徹底佔領的。遼東幾乎沒有漢人,這意味著太平軍不可能在遼東得到當地漢人的錢糧支持,甚至太平軍在遼東要做的很有可能和蘇納當日在湘西幹的一樣——“殺光,燒光,搶光”。

  在廢墟之地維持一道防線,築起一道清軍望而興歎的防線,光從海路運糧,顯然是異想天開。真那樣的話,不必清軍自己動手,太平軍自己也會被拖垮。所謂的寧錦防線將和當年一樣,成為周士相的噩夢,成為江南財政投入的無底洞。

  不解決大軍糧草來源,北上作戰根本不可能實施。

  周士相不會愚蠢的認為只要自己將兵馬往遼東一投,滿清就嚇得真不敢出關了。因為現在滿清頭頂上懸著的利劍可不是他周士相這一柄,還有吳三桂那柄。

  對方可能會急著出關,自家軍隊卻無糧草堅守,這仗怎麼打?

  “拿地圖來!”

  周士相有些煩燥起身,董常清忙將地圖展開懸於大帳之上。

  目光不斷的遼東周邊移來移去後,周士相突然怔了一下,視線落在了朝鮮。他猶豫了一下,不置可否的問徐應元:“你們說,本帥能否先平了朝鮮?”

  “朝鮮?”

  一直在說如何北上攻取遼東,大帥怎麼就又改變主意要打朝鮮了?

  董常清和徐應元雙雙愣在那裡,腦子一時未能接受周士相這突然的想法。

  “朝鮮怎麼也是一國,應當有糧吧,我跟他們借點糧食應該沒有問題吧?”周士相自言自語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69章 匹夫血,不會冷

  周士相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自己手中沒有糧食,那就從有糧食的人那裡“借”來糧食。

  當年,他不就是讓趙自強去安南“借糧”了麼。

  這辦法,其實就是搶劫,以戰養戰。和在國內不同的是,搶動的物件不是自己同胞而矣。

  當然,這種辦法也有一個高大上的名目,叫以他族之血養我族之兵。

  朝鮮大小也是一國,據周士相所瞭解,當年朝鮮可是給滿韃提供了不少糧食,甚至還出兵幫助過滿韃對付明軍。而在此之前,大明對朝鮮卻是有再造之恩的。當年要沒有萬曆抗倭,朝鮮這個國家恐怕早就不復存在了。所以,朝鮮在大明困難的時候背棄大明,實在是有些忘恩負義。

  當然,從朝鮮人的角度出發,他們臣服于滿清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國家,誰讓自己打不過滿清,大明也幫不了他呢。但不管怎麼說,他既然能給滿清提供糧草兵馬,那同樣也能為太平軍提供。這不是一道很難做的選擇題,只是誰的刀快聽誰的。

  小國事大而矣。

  從朝鮮弄糧的意圖一出來,周士相的腦海中很快就有了略朝方案。具體的說就是登陸作戰,前世解放軍一員的他,對於仁川登陸作戰可是印象很深刻的。

  憑藉強大的水師在仁川一帶登陸,將朝鮮國攔腰一切為二,只要陸戰能夠壓制朝鮮軍隊,那麼接下來自然就是政治談判了。

  周士相要的是朝鮮的糧草,暫時還沒興趣滅他的國。國內都已經是爛灘子了,他可沒有精力在國內一片廢墟的前提下先一步來個朝鮮殖民統治。

  對於任何一個封建王朝的統治者而言,在軍事無法打贏對手的情況下,賠點銀子,送點糧食,抓點青壯民夫給對方,是再便宜不過,也再合適不過的條件了。

  周士相肯定朝鮮人斷然不會和太平軍死磕,畢竟太平軍是大明的軍隊,而朝鮮得了大明那麼大的恩惠,國內總不可能都是白眼狼吧。只要有親明派存在,那麼朝鮮的問題就能更好解決。

  另外,朝鮮有個濟州島,那地方也很不錯,很適合作為水師基地。此島不但可以輻射整個朝鮮,同樣也是整個遼東作戰的支點。

  在濟州島建水師基地,再在當年毛文龍抗清的東江諸島上設水師分基地,將從朝鮮弄來的錢糧和人力源源不斷投入到遼東,投入到寧錦,遼東作戰這盤棋就能盤活。

  關外的滿清八旗力量,周士相沒放在眼裡,甚至忽略不計。北京的情報,順治為了壓制八旗內反對自己的聲音,特意將盛京將軍敦拜和都統安珠海調入關內。結果,敦拜帶走了關外駐防八旗的八成兵力,留下的旗兵連三千之數都沒有,且還是老弱病殘居多。要是連這麼點老梆子和小韃子都解決不了,周士相在自個抹脖子同時,肯定把下面這幫將領全宰了。

  “就這麼定了,大軍先略朝鮮,迫他們臣服,取朝鮮糧輜重再襲遼東。”

  周士相依如從前,再次獨斷專行,從做出放棄渡海作戰改為北上到現在決定先略朝鮮,半炷香的時間都沒有。

  他是真急,順治死了,不出意外的話康小麻子會登基。原本河南戰局還在膠著,現在忠貞營這十幾萬人馬北上,那麼河南戰局必定會大變。不管鼇拜和吳三桂之間會不會分出勝負,清廷都沒有可能保衛北京城了。一旦北京城的八旗餘部搶先出關,那麼滅族計畫和為此做的許多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周士相從來不以為自己是一個殘酷無情,殘忍嗜血的人,他也有柔情,他也曾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然而,他再也回不到了從前。雖然身體原本主人的一切似乎和他這個後世之人並無關係,他大可不必將仇恨一直掛在心中,耿耿於懷。可他做不到,一想到新會城外那兩座空墳,他就心如刀割。

  他必須要復仇,這世上沒有什麼復仇手段比得上滅族來得更叫人暢快,更叫人痛快淋漓。

  君子報仇,只在朝夕。

  當日新會城下的秀才,是匹夫一怒。

  今日的齊王殿下,依舊自認是個匹夫。

  只有匹夫的血,永遠不會冷。

  單從政治和利益角度出發,周士相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他本不必如此興師動眾,甚至說是孤注一擲的發兵遼東,因為這其中的風險太大,並且也沒有多少政治收穫。

  當下,光復故都北京,才是天下人最重視的事情。

  滿州是否會被滅族,並不重要。

  佔領北京,對於齊王殿下而言,也有著不可估量的政治影響。

  也許,這能讓齊王殿下搖身一變成為皇帝陛下。

  但那是政治家和野心家的考慮,儘管被別人稱為大帥,稱為殿下,周士相骨子裡會還是那個誓言要復仇的秀才,要復仇的匹夫。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仇人會逃回他們的老窩。

  從眼前利益考慮,出兵遼東肯定是下策;從長遠利益出發,卻是上策。

  哪怕將來滿清滅亡,周士相也可憑藉關外對吳三桂形成戰略優勢。

  徐應元和董常清習慣了大帥的急性子,只是二人一個能夠接受先略朝鮮的方案,一個卻對這個方案抱有懷疑。

  董常清懷疑的是,得要多少時間才能平定朝鮮。萬一在朝鮮拖的久了,大軍孤懸遼東,怎麼辦?

  徐應元給出的答案是最多不過三個月。他當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根據的。因為當年滿清兩次攻打朝鮮,一次是四大貝勒之一的阿敏為主帥,花了三個月迫使朝鮮臣服。一次是虜酋洪太親自統兵,結果不到一個月就兵臨漢城。

  朝鮮是一國不假,可太小了,只比大明一省而矣。

  “當年滿韃純以步兵攻打朝鮮,今日我軍卻有水師,若能攻其要點,取朝鮮,易如反掌。”徐應元道。

  周士相深以為然,清軍以步騎從鴨綠江入朝,一個月都能打到漢城,他現在則是水陸大軍並出,只要出其不意,再來一次仁川作戰,漢城的朝鮮軍隊連逃往南邊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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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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