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1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70章 封土關外

  北上遼東,可以憑藉自己的權威強行推進,但如何讓將領和士兵心甘情願而去,而非消極對待,這也是周士相要解決的棘手事。因為這件事直接關係到軍心士氣。

  周士相相信,他若現在宣佈馬上北伐去打北京城,太平軍上下肯定士氣高昂,人人磨拳擦掌,求戰心切,壓根不用他做什麼戰前動員,就一個個屁顛屁顛的要去立不世大功了。甚至那李瞎子都不用什麼高官厚祿,金銀財寶的利誘,單為那騎一騎韃子他娘的征服滿足感,就能做到“誰敢橫刀躍馬,唯我李鳳鳴”。可要是宣佈北上遼東,下面肯定怨聲載道,軍心和士氣都不會高,因為這件事和大家想像的太不同了。

  沒有足夠的利益作為動力,單純指望自己的部下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都是唯他周大帥馬首是瞻,都是如他周大帥這般洞察未來先機,都是命令一下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雄赳赳、氣昂昂,那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沒有士氣,這仗怎麼打?

  難道要每仗都要周士相親自督陣,次次親臨前線不成?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能激發下面人的動力,周士相還不敢拍胸脯說北上就一定能成事。

  所以他必須調動下面,讓所有人都知道北上遼東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而是一件大有所為的好事。

  這世間,什麼樣的事叫好事,當然是有好處的事才叫好事了。

  好處這東西,嘴上說的,空口白牙都是假的,見得著的才叫好處。

  老話說錢帛動人心,有錢能使鬼推磨,甚至讓磨來推鬼,這老話就是放在一千年後,都是至理名言。

  太平軍不是人民軍隊,太平軍的將領們也不是有著民族解放覺悟的革命者,本質上不管是最先舉義的,還是近期收編的,都是地地道道的逐利者,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軍人。封建忠義之外,有奶就是娘恐怕是大部分將領的最鮮明寫照。

  很自然的,周士相將提高軍心士氣的解決手段老套的用在了利益二字之上。

  他準備在遼東封土,即所有北上的將領和士卒將來都能在遼東有他們自己的土地,如果他們的本事夠大,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奴僕。大到鎮將,小到輔兵,甚至是隨軍的民夫,只要你出了力,都可以獲得利益。當然,奴僕肯定不是關內漢人,可以是被俘虜的滿州和關外的生女真,也可以是其他人,如朝鮮人、蒙古人等。如果你夠厲害,能夠把沙俄的哥薩克擄來,照樣可以收他們為奴僕。

  這個封土可不單單是如在廣東等地推行的授田,而是真正的“封土”——對一片土地上的人和物擁有絕有的主宰權。

  換言之,周士相想在遼東實行歐州人的領主制,大大小小的領主就是此次北上隨軍的將領和士兵們。只要你們賣了命,立了功,那你們就能成為領主,成為有大明朝廷授予爵位的領主,對你治下的土地和奴僕有完全的權利。

  並且,在未來相當一段時間內,周士相對遼東和關外也是決定大膽放權的,由這些成為領主的軍功階層為大明保障關外,並且在利益的驅動下不斷往外擴張,從而一方面能減輕中央政府的財政負擔,另一方面也能將關外牢牢掌控在大明手中。

  這個設想,周士相很早就有過,當時他的考慮是遼東和關外將來總要重新納入大明版圖,可是那些地方已經沒有漢人的存在,而關內的兩京十八省又因為幾十年戰災和滿清的種族屠殺導致人口銳減,恢復自身都難,況大量移民充實關外。

  一個地方再大,如果沒有足夠的人口,那也僅僅是名義上的版圖而矣。想要讓這片土地徹底和內地結合,就必須有人。

  當地漢人沒有,關內移民也不現實,周士相能夠想到的,也能夠實施的就是將自己變得日益龐大的軍隊轉換成關外的捍衛者和佔有者。

  從前明朝在關外實行衛所制,奴爾幹都司很大,並且極盛時期,僅遼東就有三百多萬漢人。單從人口而論,是遠遠壓倒了關外那些包括滿州人在那的生女真。但是這個衛所軍戶制卻沒能給普通士兵和百姓帶來足夠的利益,也沒有辦法將三百多萬漢人轉換成一支武裝力量,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衛所逐步糜爛,失去了早期的軍事功能,結果才有了後面的遼事。

  某些方面,周士相準備在關外推行的“封土”制和“衛所”制有一些相似,但關鍵是,周士相給了所有人權利,而不僅僅是將領和官員。

  試想,如果一個普通的水手在關外因為立下功勞,抓獲了十幾個奴僕,被授予一塊可能有一鄉之大土地上的產出權,為了保住這份家業,為了壯大這份家業,他肯定會誓死捍衛。想要家業更大,就得不斷去立功;想要立功,手下的奴僕就得越多,這樣他才能帶著他們去擄掠新的奴僕。

  這一點和八旗制度幾乎如出一撤,和廣東方面武裝海商出海也很相似。

  關外,在內地百姓看來乃是苦寒之地,但周士相知道,關外是寶地,有著很多資源,也是一個大糧倉。近年來,氣侯已經有了小小變化。崇禎年間,廈門一些海面都會結薄冰,但現在卻已然不再結冰。老人們說,這溫度在不斷提高,用不了多久,北內關外的氣侯就會回到萬曆以前。那時,苦寒之地的關外,將是一塊寶地,真正的寶地。

  定下北上作戰的計畫後,周士相立即召集高級將領會議,在會上將此次北上作戰的意圖及“封土”制度宣佈,雖一些將領還有些想不通,但總體上大多數將領還是接受了北上作戰,畢竟“封土”這件事情不光對他們,對手下的士兵也有很大好處。況且還能從朝鮮人那里弄來糧食,這樣就有了長期支撐,不必擔心缺糧。

  會後,水陸各將各自抓緊時間做戰前準備。

  水師要做的準備很多,除了將糧食裝船外,還要裝載大量茶葉和蔬菜,另外大量的黃豆也從四面八方輸運而來。這主要是在海上生豆芽用,水師的人對於豆芽很看重,這能保證他們在海上幾個月不會生病。

  另外,水師將領劉國軒、蕭拱辰、甘輝等和軍部一同研究詳細的作戰方案,除了濟州島和東江諸島外,水師還需要在山東和北直隸沿海有一些中轉點。這些事情,周士相讓劉國軒他們具體研究,並不過問,他相信這些人比自己更在行。

  李瞎子對北上遼東頗是抵觸,不止一次在周士相面前嘟囔去遼東就不能殺進紫禁城,見見福臨他娘長啥樣。終於有一次,周士相實在忍不住,對他道:“不把遼東占了,福臨他娘跑了,你到哪去逮她?”

  這麼一說,李瞎子倒是有些明白了。

  從金門回來後,周士相便準備先回鎮江,處理一下他北上後江南的事情。不過在此之前,他去見了鄭森的夫人董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71章 鄭夫人

  作為鄭森的夫人,董嫻的存在對於金廈軍民和當下局勢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

  事實上,也正因為董嫻的支持,鄭經才得以據金廈和父親鄭森對峙。而也正是董嫻的反對,鄭經才放棄了遠渡日本的打算,最終向太平軍投降。

  在大部分鄭家人眼中,董嫻儼然就是一家之主,鄭森在時,鄭家的大大小小事務都是董嫻在替丈夫打理。如今鄭森不在了,但她依舊是鄭家的家主。

  在見到董嫻之前,周士相對這位鄭夫人印象並不好。這主要是因為在他的前世,有個小說家將董嫻塑造成了一個偏心,不顧大局的壞奶奶。而事實上,董嫻是一個很賢慧、識大體的女人。不管是軍情司的人還是鄭軍那些歸順將領,在他們的口中,周士相聽到的都是董嫻的好話,沒有任何一句壞話。哪怕董嫻支持自己的兒子和丈夫反目,導致丈夫郁病而死,金廈軍民也不曾對她有過指責,反而理解這位夫人。

  周士相也不會指責董嫻護子行為,甚至還要感激她。往最陰暗的方面想,若不是董嫻站出來保護自己的兒子,或許國姓不會就此去世,鄭經和鄭襲也不會大打出手,那麼也就不會有接下來的周士相“漁翁得利”。

  單從最終結果來看,董嫻無疑是周士相的“福星”。

  退一萬步講,周士相都是不願和活著的國姓爺大動干戈的,所以鄭夫人和她兒子的所作所為,幫助周士相解決了一個很大麻煩。

  作為一個父親,周士相也能理解董嫻對於兒子的保護之情。

  國姓執意殺子的舉動,在周士相看來是不合情理,也不顧大局的。畢竟這件事件並非什麼十惡不赦之罪,完全可以輕輕放過,而不是引發那麼大的變故。倘若圖謀金廈的不是他,而是滿清,那事態肯定會更惡化。

  國姓太好面子了,或者說太看重名聲。

  這是他一生最讓人佩服的一點,也許也是讓人最遺憾的一點。

  當年在鎮江,在南京城下,鄭軍的慘敗很大程度就是因為國姓對於虛名的看重。

  剛來金廈時,周士相便有意見一見這位鄭夫人,但沒顧得上,時間騰不開。現在他要回鎮江,無論如何也要見一見這位鄭夫人了。

  對於鄭家人和金廈軍民的安置,周士相有必要聽取董嫻的意見。北上遼東的事情,他也要聽取一下董嫻的意見,最好能得到對方的全面支持。畢竟這位國姓夫人雖然沒有了權勢,但她對於鄭家人有著很大的影響力。若對方能夠支持自己,會有利於自己對鄭家的整合。鄭軍水師嚴格來說,是以鄭家人為主的水師,那麼想要這些鄭家人在即將進行的北上遼東之戰中發揮巨大作用,董嫻這位鄭家的“家主”態度肯定十分重要。

  在做了很多功課後,周士相見到了這位比自己大了六歲的國姓夫人。

  從前的延平王府和閩親王府,如今已換上了國姓府的牌匾。

  看到那塊國姓府的牌匾時,周士相特意駐足,他想到了國姓爺這三個字。如果沒有他,國姓爺會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刻做下一件讓後人銘記的豐功偉跡。這件事周士相本來想幹,現在卻幹不成。

  接待周士相的並非被奪爵的鄭經,而是鄭森的次子鄭聰。

  鄭經此刻已然被囚禁在太平軍的軍營中。這是一種姿態,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因為鄭襲手下有些人此刻可是巴不得要鄭經死。周士相無意殺鄭經,也不想鄭經被別人所殺,結果黑鍋背在他身上。將人軟禁在軍營中,自是十分安全。

  鄭聰沒有爵位在身,身著孝服將周士相迎進了父親的靈堂中。因為年紀小,加上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鄭聰對周士相有些畏懼,小心翼翼的,唯恐做錯了什麼引得對方不快。

  周士相進入靈堂後,第一眼就看到了鄭森的巨大棺柩。他忍住感慨,恭敬的為這位英雄上了三炷香,爾後下意識的屈下雙膝為鄭森磕了三個響頭。

  這舉動讓鄭聰和靈堂內的一眾鄭家人感到震驚,因為周士相也是親王,爾今更是征服者,他根本不必如此。但這位齊王殿下卻在靈前一跪三磕了,這個舉動對外釋放了許多意思。足夠讓鄭家人遐想聯篇了。

  從靈堂出來後,周士相見到了41歲的董嫻。

  董嫻對於周士相的到來沒有什麼不適或惶恐,對於這位齊王殿下在亡夫靈前的一跪三磕也沒有什麼疑惑。她淡然的看著這位以秀才之身一躍而為大明親王的人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也很清澈,仿佛面前的不是什麼齊王,不是什麼能夠決定自己兒子生死的大帥,只是一個普通人。

  董嫻的鎮定讓周士相有些欽佩,對方比她的二兒子可強得太多。他按慣例向董嫻表達了對國姓逝世的沉痛心情,希望對方節哀順變。之後,卻不知如何開口。董嫻出言打破了沉默,她對周士相提出了一個請求,便是希望能將亡夫葬于安平。安平是鄭家祖宅所在,鄭芝龍發跡後在安平築城,此地一直是鄭家人心中的祖宗之地。

  “此事理所當然,本王將親自安排人于安平為國姓修陵,夫人但可放心便是。”

  周士相自然不會拒絕董嫻的要求,他本來也準備為鄭森修建陵墓,並請天子下詔表彰這位始終堅持抗清的大英雄。

  董嫻點了點頭,接著提出她也將率鄭家人移住安平,周士相略一沉吟,也一一準了。談話中,董嫻並不曾提及自己那位被軟禁在太平軍中的長子,也沒有說自己的小叔子鄭襲的事,她不提,周士相也不提,雙方心照不宣。因為這件事到現在,沒有什麼值得商量的餘地。鄭經已然不可能取代其二叔成為父親親王的繼承人。

  周士相將北上遼東的事情對董嫻直言相告,希望對方能夠在這件事上能夠幫助自己,並推薦一些鄭家的人材為朝廷效力。董嫻答應下來,說稍後會擬一份名單供齊王殿下撿用。

  從國姓府出來時,已經中午,陽光曬在身上,海風吹在發邊,讓人十分的暇意。和董嫻的見面還算圓滿,周士相難得胃口大開,叫瞎子李去弄些海貨來。瞎子李正要去時,甘輝來求見,說是鄭襲想請齊王殿下到他府上吃些金廈的特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4

第1072章 邊外李晉王

  瞎子李一聽鄭王爺請客,頓時大為高興。

  要說世上還有比滿州娘們還讓李瞎子動心的,也就是他這輩子沒嘗過的吃食。

  海裡的魚蝦,瞎子李真是沒嘗過。

  隨周士相來金廈雖也有七八天時間,可瞎子李這幾天卻一直窩在金門,天天陪著周士相開會,哪有空閒去弄海貨來嘗。現在鄭襲這個地頭蛇請客,那桌上的海裡好東西肯定不少,一想到那滿桌自己從未嘗過的海味,瞎子李不由自主的就咽了咽喉嚨,巴巴的望著周士相,唯恐這位大帥拂了鄭王爺的一片好心。

  甘輝本是不想做這個請客的使者,可鄭襲讓黃昭和蕭拱辰找得他,死活要他出面相請。鄭襲畢竟是藩主最疼愛的幼弟,現在又是藩主親王爵位的繼承人,甘輝實在是不好拒絕,也只能硬著頭皮來請了。

  “大帥,俺去把馬給您牽來!”

  李瞎子興沖沖的就去將馬牽了過來,他這是想將生米做成熟飯了。不想周士相翻身上馬之後,卻對甘輝道:“你回去告訴鄭王爺,這飯我就不去吃了。他若真想請客,那就在南都的望江樓包一桌吧。”

  甘輝聞言,怔了怔,旋即應聲。瞎子李聽後,則是一臉沒勁。

  正在府內等侯齊王殿下大駕光臨的鄭襲聽甘輝轉述之後,苦笑一聲,命人撤下席面,獨自一人在廳中坐了許久之後,傳下話來,叫府上人馬上收拾,他將隨齊王殿下去南都。

  ……

  回到軍營後,周士相草草吃了幾口飯,吃飯時翻看了兩份新送到的奏報。

  一份是廣西巡撫邵九公從貴陽發來的奏報,上面說了兩件事。一是為塔新策、譚弘等原吳軍來降將領請功,並請示軍部如何安置收編這些降軍的事。另一件事則和在邊外的晉王李定國有關。

  對於塔新策、譚弘等人的處置,周士相早有安排,他讓邵九公將這些降將手下的兵馬編成兩個二線鎮,暫時先承擔貴州和川東等地的治安維持,給他們一定的錢糧支持,日後再做具體整編。

  如此做法,自是給這些降將吃顆定心丸,告訴那幫降將們,太平軍和周大帥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承諾過什麼就一定照單撥伏,絕不會過河拆橋。雖然這樣做的後果等於又收納了一批半獨立性質的軍閥隊伍,其中也是良莠不齊,並不利於這些軍閥隊伍治下的民生恢復和長久穩定,但這樣會對日後和吳軍其他將領的政治接觸能起到很大作用。周士相對滿清是除惡務盡,對吳軍,卻認為還是有政治解決的可能。善待譚弘、塔新策他們,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友善的信號。

  只是,邵九公卻提到了另一個麻煩事,那就是川東的督師文安之派人來貴陽,問詢有關永曆帝出逃貴陽後的詳細經過。使者言語間似是不相信永曆帝是死在吳三輔手中。並且文安之對於太平軍招降譚弘之事十分不滿。

  文安之不滿譚弘肯定是因為當年的重慶驚變,不過他老人家不滿也就只能是不滿了,周士相不可能因為譚弘當年的舊事就將此人打倒,那樣可不利於將來對吳軍的政治攻勢。試想,日後招攬吳軍其他將領時,使者說上一句你們看,連譚弘那種人,我家大帥都善待於他,信重於他,何況你們呢?

  一言頂萬言,一人勝萬人。

  譚弘不能殺,至少現在肯定不能。

  邵九公也說對譚弘要善待,他手下那個謀士李治亭給他講了個故事。說當年劉邦打天下之後開始分封群臣,但是封了一些之後,就突然沒動靜了。於是很多人就急了,他們每天在朝堂上吵吵,劉邦實在是煩的不行,就找張良問應該怎麼辦。張良告訴劉邦,你最恨誰,劉邦想都不想就說是雍齒。結果張良說那你給雍齒封個官吧,這樣大家就不會再吵了。劉邦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咬牙給雍齒封了侯,大家一看雍齒都封侯了,那自己肯定有戲,於是誰都不吵吵了。

  李治亭認為,譚弘就是那個雍齒,若是齊王殿下連譚弘都能封賞善待,那吳三桂手下其餘那些將領肯定會覺得自己投向周大帥,混得不會比譚弘差。

  “那李治亭不錯,是個會講故事的人。”

  周士相一邊看信,一邊隨口對一臉憋屈的瞎子李說了句。

  瞎子李聽後嘟囔一句:“會講故事不就是個說書的麼,只要能編就行。”

  周士相懶得理他,他看出來了,那李治亭通過對邵九公講雍齒的事來表明譚弘的重要性,實際卻也在變著法的拍他周大帥的馬屁。

  譚弘是雍齒,他周大帥不是劉邦是什麼?

  嘿嘿一笑,周士相想了想,提筆寫了封給邵九公,讓其轉送給夔東的文安之。前番在江南時,洪育鼇和潘應龍就多次跟周士相提起過文安之,說老人家在重慶戰役失敗之後就一病不起,但即便如此,也是強撐著身子骨堅持抗清,讓人無比敬佩的很。若有可能,還是當將文安之從夔東迎出,安置在南都養病。若病體痊癒後,文老能視事,便當入閣理政。郭之奇也提過,若文安之肯從夔東來南都,他這首輔當拱手相讓。張煌言也不止一次在周士相面前流露出對文安之的敬重之心。

  周士相也應該探詢一下文安之的意思了,不管他是否在懷疑永曆帝的死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只要他肯來南都,那麼都是一件好事。

  晉王李定國這件事,就十分的耐人尋味了。因為有關晉王的事不是晉王自己派出的使者聯絡到了邵九公,而是吳三桂委任的雲南巡撫林天擎主動將晉王的使者送到了貴陽。

  林天擎以前一直將李定國的兵馬擋在邊外,這一次卻主動將對方的使者送到貴陽,這當然不是林天擎良心發現,而是局面變化所致。

  現在的雲南,就是個困地、絕地。

  周士相判斷林天擎很有可能正在搖擺之中,他讓邵九公馬上部署針對林天擎的“政治”攻勢,誘使對方歸順。

  林天擎若是歸順,則雲南便也光復,那麼一直被困在邊外的晉王李定國就能再次回到雲南。

  但如何安置李晉王,周士相卻是始終未能拿定主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3章 請晉王襄助一二

  被林天擎一路“護送”到貴陽的晉王使者是其麾下的大將勒統武,其原本是奉李晉王之命從孟馬潛回滇緬邊境,再伺機從滇南潛入廣西境內。不過因為吳軍盤察得緊,勒統武遲遲不能混過關卡,在邊境外幹耗了十多天,正急得不可開交時,對面關卡的吳軍卻突然派人出關來尋明軍。

  林天擎和原任清朝偏沅巡撫、現任明定武朝廷內閣大學士的袁廓宇都是洪承疇的門生,二人也算是名師出高徒,論治政能力,都是可圈可點。

  袁廓宇相比林天擎的仕途要差些,因為林天擎早在順治十年就出任湖廣巡撫,而袁廓宇直到順治十四年方才在老師洪承疇的提攜下出任偏沅巡撫。可惜林天擎在順治十三年犯了事,被清廷連貶五級,其湖廣巡撫就由張長庚接任。一直到了順治十六年滿清大軍攻入雲南,洪承疇方得以向清廷重新保薦林天擎為雲南巡撫。當時這個任命被多尼給否了,還是洪承疇反復力爭方爭,吳三桂也為其擔保才下來的。

  因為老師的極力提攜,林天擎自然對老師感恩戴德。洪承疇隨吳三桂反清,他也跟著反清。吳三桂率主力北上川陝後,留洪承疇在貴陽主理後方,協助洪承疇的就是林天擎和貴州巡撫張國柱。

  洪承疇生前就對邊外的李定國十分警惕,認為絕不能讓這個聲威遠高過吳三桂的大明晉王回國,否則的話,吳三桂和李定國之間就必然又是一出孫李內訌。縱是雙方打不起來,吳三桂手下收編的那些原大西軍將領恐怕也一個個會心中動搖,不會再老老實實的聽吳三桂差遣。也就是說,就算李定國回來後什麼也不做,他的存在對於吳三桂好不容易收編的十數萬大軍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但吳三桂既然打出了複明旗號,同樣也沒道理對李定國大打出手,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李定國堵在邊外,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其部下一些大西軍降將固然心底還念著李晉王的好,隔山隔水的,也只能將這舊情壓在心底,不致生出對吳三桂的離心。如此一來,等到北方大局底定,李定國縱是回國,也斷然不可能再蓋過擁有驅逐滿韃、光復中原、收復故都,又有天子在手的吳三桂。

  手上還有一個偽帝的江南賊秀才都不能,況只剩數千殘兵的李定國。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滿懷雄心壯志,一心想為自己那個名義上的學生打下一片天地,從而在未來能夠徹底洗刷自己曾當過“漢奸”惡名的洪承疇,卻在吳三桂兵臨西安城下時“鞠躬盡瘁”了。

  洪承疇的死,打亂了吳三桂的部署,也擾亂了吳三桂的心跡,同樣也讓一心要為老師出力的林天擎慌了手腳。好在吳三桂那邊進展也算順利,雖然在潼關耽擱了一段時間,但終是成功拿下潼關兵進中原,若無意外,洪承疇生前為吳三桂謀劃的先進北京之策當能圓滿,這樣他這個學生也能繼續克復老師未完成的事業。

  洪承疇死後,吳三桂讓滇南宣撫使王宣主持西南政務,這王宣原就是永歷朝官,洪承疇為了招攬永曆舊官,將這王宣提出來當馬骨,效果十分的好,招來了不少原永歷朝逃散的官員。甚至連原先擁戴孫可望的方于宣和任撰等人也從各自的藏身地出來為吳三桂效力。

  不過吳三桂雖讓王宣主持西南政務,但實際上王宣卻管不了具體的事務,只是掛個虛名。雲南和貴州的軍政要務仍是由林天擎和張國柱負責。王宣也知道自己和貴陽行宮裡的天子一樣,不過是個傀儡,供人看的擺設,所以倒也沒有什麼爭權奪利之心,這樣一來,也算相安無事。

  貴州這邊主要是張國柱負責,雲南這邊林天擎治政可以,但管軍不行,所以對李定國部的監視和堵截主要是昆明總兵張大元負責。

  張大元當年和王輔臣一樣,都是順治帝賜給洪承疇的侍衛,不過現在王輔臣這個馬鷂子已經改投新主,聽說在太平軍中都封了伯,深得賊秀才信重,常對人言,這馬鷂子就是他的馬上第一將,當年的常山趙子龍。

  同為侍衛出身,論武藝,張大元並不弱于王輔臣,因此對於賊秀才在江南所說的話,十分不以為然。總覺得真要比誰是馬上第一將,他張大元未必就輸給王輔臣。只是他在昆明,王輔臣在江南,想比也比不了。

  只是張大元不曾想到,他雖然沒能和遠在江南的王輔臣一較高下,卻馬上要和攻入貴州的太平軍其他將領較量了。

  貴陽失守,吳三輔、張國柱帶著朱由榔逃往四川,雲南和貴州的通道在第一時間就被太平軍的一個鎮給堵住,隨後又有一個鎮的太平軍和不低於萬人的降兵趕了過來,一下就將雲南的三萬吳軍出滇道路給封死了。

  雲南現在和北方的音訊全部隔絕,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滇南宣撫使王宣出於“保駕”的心態,強烈要求林天擎發兵北上,收復貴陽。林天擎不知道能不能打,便問張大元的意思,張大元卻說打不得,因為太平軍的防線太堅固,又有不少火器和火炮,強攻硬打的話,就憑雲南的這點兵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消耗怠盡。

  張大元是昆明總兵,又是實際帶兵的大將,他說不能打,林天擎自不會逼他硬打。他只能將希望放在吳三桂知道消息後馬上派大軍回援,這樣雲南的吳軍和從四川過來的吳軍兩相夾擊,初入貴州的太平軍立足未穩,說不得就會退兵。

  一天兩天過去,半個月過去,林天擎一直沒有收到前線傳來的利好消息。等到第23天時,派出去的一個細作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才將情報送了回來。

  朱由榔身死,譚弘、塔新策等叛變,四川巡撫高民瞻退守重慶,從西安趕來的提督高啟隆等也縮回了保寧,川東和川南幾座要點相繼被太平軍和明慶陽王馮雙禮的兵馬佔領。

  朱由榔的死訊讓林天擎半天沒回過神來,等他清醒過來時,卻想到的不是永曆這一死,吳三桂和他們這些人失去了複明名義,而是想到吳三桂不可能再派兵入滇,援救雲南了。

  換作林天擎,在知道朱由榔已經死了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顧一切往北方打,哪怕沒有皇帝在手,也要將北京拿下。要不然,就是進退兩難,最終軍心煥散,淪為一盤散沙。

  吳三桂不可能來救雲南,雲南只能自救。太平軍那邊雖將貴州入雲南的幾條要道給堵了,但他們要想攻入雲南也是不易。

  林天擎這兩年在雲南的治理還是頗有成效的,對各地土司的安撫也是十分有成果的,只要土司們不反水,他還是有信心能夠堅守上大半年甚至一年的。只要北方戰局分出勝負,吳三桂入主北京,那麼他的付出就值得。

  滇南宣撫使王宣在知道永曆的死訊後,心灰意冷,竟然將自己鎖在府內,連衙門也不去了。林天擎也不管他,將堅守的打算和張大元等將領說了,結果林天擎卻發現張大元似乎對和太平軍交戰沒有多大信心,或者說張大元或許根本沒有打算和太平軍為敵。

  張大元的反常態度讓林天擎十分的詫異,須知道,此人可是他老師洪承疇的親信,他老師臨死前的最後交待也是對張大元說的,當時他還問過張大元老師最後說了什麼,張大元卻含糊過去,沒肯透露。

  于公于私,張大元都不可能生出投降太平軍的念頭,但事實是此人對於林天擎的主張並不支持。而因為張大元手中握有雲南守軍的精銳,他若消極或者有了反水之心,林天擎堅守雲南,指望北方變局,贏取生機的打算就十分可笑了。

  接連幾天,林天擎或正面直接詰問,或叫人旁敲側擊,想弄明白張大元的真實想法,可都一無所獲。事情很快向著林天擎不願意看到的一面走去,雲南吳軍除了張大元手中這幾千精銳之外,都是原來明軍改編而成的,所以在知道貴州被同為大明軍隊的太平軍佔領後,一些將領難免生出了其它心思。

  林天擎終於感受到了當年老師在松山大戰時的一籌莫展和苦惱心情,因為手下的將領根本不聽他的。在得到密報,張大元的營中近日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出入入後,林天擎果斷咬牙,先下手為強。

  這個“先下手”倒不是林天擎有膽量解決掉張大元,他倒是想,可他沒有這個實力。他想的“先下手”是搶先一步向太平軍表達善意,爭取對方不主動進攻雲南。只要太平軍不發起進攻,雲南這些有心倒過去的將領就不能不思量一下,他們總不能拿熱臉去貼太平軍的冷屁股吧。

  投降,也是一門技術,這世上可沒有敵人還沒動手,就將屁股一撅磕頭就拜的。

  投降也得在點子上,早了的話,無寸功可言;晚了的話,無寸功可撈。

  林天擎倒沒直接派人和太平軍接觸,他想到了一個十分可行的辦法。貴州的太平軍不是打著迎回邊外李定國的旗號嗎,那他就成人之美,將李晉王接回來,然後客客氣氣的送到貴州去。

  在邊外不知邊內情況的勒統武很快就被林天擎的人找到,並且被恭恭敬敬的帶到了昆明。林天擎親自設宴招待了勒統武,對李晉王、鞏昌王等是讚不絕口,對勒統武也是誇讚有加。

  勒統武也不是三歲小孩子,林天擎讓他們吃了好大的苦頭,這會卻變了臉色,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這個雲南巡撫如此低聲下氣。當下摞下酒碗,叫林天擎把話說明,不必繞什麼彎子。

  見狀,林天擎自是不在裝下去,思慮片刻,將貴州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勒統武。勒統武一聽周士相的太平軍打進貴州要來接晉王殿下和鞏昌王殿下回國,自是喜極望外。隨後,卻被永曆皇帝的死訊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林天擎的安排下,勒統武和他的親隨被秘密送到了貴陽。剛剛從廣西趕到貴陽主持大局的邵九公親自接待了勒統武,隨後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將晉王的消息送到了金廈。

  “李晉王和鞏昌王還有他們麾下的將士們,都是我大明的脊樑,是我們漢人的英雄,本帥早年在新會還是個儒生時,二位王爺的大名就讓我如雷貫耳。有句話說,平生不識李晉王,縱作英雄也枉然。本帥起兵數年,在別人眼中應當是英雄,但一日未見過李晉王,我這英雄總是名不副實的。”

  周士相說到這裡,忽的對身邊的親衛姚文龍歎了一口氣:“你是知道的,那些新會倖存的人有的認為,若非李晉王,他們的親人就不會被清軍捉去殺了吃。但事實真是如此嗎,我和你這兩個倖存之人真的要去怪李晉王嗎?”

  “當然不怪李晉王,晉王撤兵解圍時,城中的糧食可還能吃上三個月呢。”姚文龍面無表情,眼神也是無比陰冷,鼻孔卻在微微擴大。

  “有的人就是分不清誰是罪魁禍首,他們就是不明白,要不是韃子打進廣東,占了我漢家天下,殺我漢家子民,李晉王他們如何會起兵反抗?……打仗總是要死人的,不去怪奴役我們的罪魁禍首,反去責怪我們的英雄不應該反抗,和他們一樣乖乖做順民,做韃子的牛馬,這樣他們的親人就不必死了,這道理總是說不過去的。”

  周士相有些痛苦的扭過頭去,聲音變得很冷。

  “後來我聽廣州那邊有人說什麼新會女兒香,聽說那李率泰還準備為我們這些新會倖存的人向清廷請封賞,要為我們立碑刻文呢。”

  姚文龍依舊什麼也沒說,眼珠子卻紅得厲害。他的女兒也很香,六歲。

  周士相站起身,不再說起這樁他心頭最恨也最痛之事,他拍了拍有些油膩的手,吩咐徐應元:“叫邵九公傳話給勒統武,請勒將軍轉告晉王和鞏殿下,我太平軍必全力解決雲南,一伺雲南解決,則請晉王和鞏殿下歸國。將來北伐中原,還需晉王和鞏殿下能夠襄助一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4章 遼東軍團

  “起錨!”

  廈門港口,隨著急促的銅鑼聲,一艘艘戰船上的旗手立時打出了旗號。士兵們七手八腳的將鐵錨從海中撈起,然後升起風帆,井然有序的駛離港口向著北方駛去。他們將先到抵達舟山,和那裡的東海水師主力會合後再一起奔赴崇明。

  為了統合水師,周士相剛剛頒佈水師調令,長江水師和東海水師合稱大明水師。

  原東海水師鄭鳴俊、鄭纘緒部分為第一艦隊、第二艦隊;原劉國軒部水師為第三艦隊;原楊英部水師為第四艦隊,統領為蕭拱辰,楊英為副;原長江水師則為第五艦隊,艦隊統領是原浙軍總兵郭法廣。除此之外,又委陳永華為第六艦隊統領,留守金廈。原隸廣東指揮的遠征軍水師和廣東水師編制暫不動,仍歸廣東總督衙門提調指揮。

  整合後的大明水師一共擁有大小戰船近千艘,大小火炮三千余門,水兵三萬余人。其中大戰船共有142艘,火龍熕船26艘。

  按照軍部制定的計畫,金廈這邊除留下第六艦隊的130艘戰船歸甘輝統領,以應對有可能出現的紅毛鬼入侵,其餘戰船盡數北上,參於遼東大戰。各艦隊將在長江口的崇明會師,屆時周士相也將自那裡登船。除卻在金廈裝備的錢糧物輜外,沿途在舟山、崇明等地,也將陸續停船裝運物資。

  “封土令”在六天前就傳達到了最底層,以各種方式告諭士兵和民夫,沿海各港口也都佈滿招兵北上榜文,上面無一不是以“封土”來吸引普通漁民參軍。

  可以在遼東當“領主”,成為比鄉長、知縣甚至知府還要高一等存在的誘人政策,令得沿海不少漁民鋌而走險,報名參軍北上,結果竟使得一些地方打魚的船都不出海了。

  水師方面士氣高昂,陸師方面同樣也被調動起熱情。考慮到水師要在海上航行兩個月才能到達遼東,故周士相命令將從前有過海上轉運作戰的部隊優先調入北上作戰部隊,這樣能夠使參戰部隊儘快適應海上生活,同時軍中有足夠的老兵能夠教導那些沒有上過海船的新兵如何在海上生存。

  周士相同時以三鎮為基礎,建遼東野戰軍團。

  新組建的遼東野戰軍團主力為蘇納的第六鎮;以原鄭襲部下陸師精銳改編而成的第十六鎮,鎮將甘輝;以原浙江綠營和從太平軍第七鎮、第九鎮分別抽調有過海戰經驗的營衛組建而成的第十七鎮,鎮將為第七鎮的副將,甲旅旅校韓朝宗。

  如何將三萬多陸師連同火炮輜重一次性運到北方的遼東,原本是軍部發愁的一個大難題,但當周士相將這個計畫告訴水師那幫將領後,這些將領卻輕鬆的告訴齊王殿下,休說三萬多將士,就是十萬將士,他們也能輕輕鬆鬆的一次將人運去。

  顯然,此前軍部的參謀們也好,周士相也好,都忘記了去年鄭軍大舉北上時出色的組織和運輸能力。可以說,鄭軍水師的歸降不單讓周士相對滿清滅族的戰略決定變得可行,同樣也為太平軍帶來了從前沒有過的各種經驗。這些經驗都是十分寶貴的,比如周士相在廣東曾幹過一次的海上跳躍登陸作戰,在鄭軍這裡卻是實施過很多次的,可謂經驗十分豐富。這就省卻了許多時間,也省卻了許多麻煩。

  蘇納的第六鎮直接就在金廈港登船,甘輝的第十六鎮和韓朝宗的第十七鎮卻被組織進行一次長途拉練,行程從金廈至松江。之所以如此安排,主要是這兩個鎮都是新整編,指揮系統和上下級關係都在磨合當中,將來到了遼東後是要大用的,所以在沒有時間進行一次軍事演練的前提下,組織長途拉練無疑是種很好的鍛煉辦法。

  ……

  北上命令發佈後,金廈港口就熱鬧非凡。前些日子擠在碼頭上的糧車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身著赤紅軍服踏上甲板的士兵,還有無數為親人送行的百姓。

  劉國軒部最先接到出發命令,他朝手下一點頭,便轉身回了艙中。此人向來沉默寡言,此番出海北上,他也是但奉令而矣,倒沒有什麼異樣感情,更沒有什麼話說。呆在甲板上望著下面送別人群久了,倒讓他會生出氣悶之心。

  蕭拱辰在岸上沒有看到劉國軒,不由苦笑搖了搖頭,對代表閩王鄭襲前來送行的黃昭拱了拱手:“時辰也不早了,我也要出發了,王爺那裡就有勞黃兄了。”

  黃昭雖然胸中仍有鬱氣和不平,但水師上下這回是去遼東打韃子,他縱是對那齊王再有不滿,也斷不會對此事多加議論,說些讓水師洩氣的話。何況他現在是代表鄭襲來給水師送行,而水師上下大半都是鄭家的原部將,他更是不可能說一些讓人會對周士相產生不好猜測的話,那樣會影響到已隨周士相前往南都的鄭襲。

  “你們多保重,一路順風!”

  黃昭歎了口氣,命隨從牽來自己的坐騎,就此離開金廈前去追趕鄭襲。待到了南都後,他將在大理寺行職。

  被任命為金廈留守使的周全斌帶著一眾留守部下也來碼頭相送,剛到就看見黃昭騎馬離去,和他連聲招呼也沒打。

  周全斌的部下有些生氣,周全斌卻無所謂,大傢伙未歸順朝廷前,他和黃昭就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湊到一塊呢。正要上船的蕭拱辰和周全斌關係不錯,忙過來招呼。一番客套後,蕭拱辰有些不放心的問周全斌國姓府上的事。周全斌說夫人昨日就帶著智公子等去了安平打前站,稍後藩主靈柩將由聰公子護送移往安平下葬。

  蕭拱辰放下心來,向周全斌告辭。周全斌叮囑他一聲,讓他對自己的弟弟周全運看顧些,蕭拱辰笑著應了,說是自會照看。

  很快,蕭拱辰部大小戰船也依次離港,此次北上畢竟是有大戰,有很大風險,所以送別人群中難免有哭泣之聲傳來,只是這些聲音很快就消失,畢竟親人去打仗,自己卻在這愁眉苦臉,流淚歎氣的晦氣。

  人群中,有個身影卻是特殊,卻是個年輕的僧人,看著約摸十六七歲。

  那僧人從早上就在碼頭,一直等到最後一艘戰船離港,他才將視線從海上收回來,然後一言不發的從人群中擠出。

  僧人的目光,似乎有些陰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5章 賊祖宗

  周士相自金廈北返,先在福州呆了三天,聽取署理福州布政、福州知府桂永智的敘職報告。爾後于三月初三啟程,自福寧州入浙。行至福甯州內壽甯縣時,當地有二三鄉人突然攔路告狀,聲稱官府不認他們為“盜戶”,請齊王殿下為他們做主。

  周士相十分驚訝,因為“盜戶”二字,單聽名字就知其意,斷不是什麼好稱呼。若普通人家被人稱為“盜戶”,那便跟罵人是絕戶一般的難聽。按理,鄉人對於“盜戶”二字那是當離得遠遠,唯恐沾惹半分,卻不知這些鄉人何以反其道行之,要自己堂堂齊王殿下為他們做主,恢復他們的“盜戶”身份。

  自願被人稱做“盜戶”,不但自身,子孫也是如此,這人到底是有多失心瘋了,才會做出如此荒唐,愚蠢透頂的事?

  難不成,這世上還有人甘願背上“盜戶”之名的?甘願自己和兒孫被人當成賊一樣看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士相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背後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加上又是自己第一次碰上這種“攔道叫冤”之事,於是很重視,特意叫軍情司到壽甯縣境查探,務必將“盜戶”之事查個水落石清。

  軍情司奉命徹查後,很快就將事情緣由報了上來。

  果不其然,這“盜戶”背後的水真的很深,深的讓周士相既是愕然,又是可笑。

  原來隆武二年清軍入閩後,福建社會治安大亂。壽甯縣境的百姓十家有七家為盜,清廷任命的官吏不敢抓他們,但又不能任由他們為盜作亂地方。於是時任知縣花了重金招撫這些為盜百姓,將他們另稱為“盜戶”。為了這些“盜戶”能夠安生在鄉,不再到處流竄為亂,影響地方的政績,這知縣和手下的吏員們刻意拉攏這些“盜戶”,或給他們免賦,或逢年過節給他們發放錢糧,以此來讓盜戶“老實”。

  每年壽寧縣衙都要給盜戶發放一定數量的錢糧,其他農具和種子方面也都有補貼。每年正旦前夕,盜戶都會額外領到一筆數額不算多的豬肉補貼。縣裡大小官吏也不定期會探訪盜戶,對他們提出的要求,基本是有求必應。甚至於盜戶家的子弟考童生、考秀才,該縣的學官也都會給予特殊照顧。如當年該縣核考錄中童生二十人,那之中必有一半為盜戶子弟。除此之外,縣裡六房的吏員和閑差幫辦等職的新進人員,也向盜戶大開方便之門。種種措施,只為能讓這些盜戶不再為盜,亦或說當地官府百般討好盜戶,只是求他們不要鬧事,影響官吏的晉升之途。

  在壽甯官吏看來,盜戶們只要得了官府的好處,定然感恩戴德,以後會重新做個好人。這樣用不了多長時間,壽寧便再也無盜戶,取而代之的皆是良民。哪曾想,事與願違,壽甯的官吏殊不知自己給盜戶好處的同時,卻給壽寧縣境內那些良善百姓埋下了一樁禍根,也是官府埋下了一顆永遠釘不下去的釘子。

  壽寧的這些盜戶可沒有半點悔過之心,他們利用官府害怕他們再次為盜的心理,變著法子鬧事,聚集,只為能從官府那裡得到更多的好處。

  一開始,只有少數盜戶中的無賴分子敢這麼幹,後來發現這些無賴分子幹成功了,官府並沒有拿他們怎麼樣後,所有的盜戶都這麼幹了,沒有一個如壽甯官吏所希望的那般成了良民。壽寧的盜戶之禍,是越演是越烈,嘗到了甜頭的盜戶們也一個個越發變得貪婪。

  不但在錢糧賦稅、子弟讀書考科舉上壽寧官府對盜戶有照顧,其他方面更是有。

  壽寧境內但有“盜戶”與良家百姓爭執,官府為了息事寧人,防止“盜戶”作亂,必然刻意袒護“盜戶”。時日一久,縣裡的百姓個個都知道身為“盜戶”的好處,於是打官司的人動不動就冒稱自己為盜戶,而對方則竭力證明他不是盜戶。

  還有很多原本不是盜戶的良善百姓被盜戶欺壓,結果官府不幫他們,反而逼著他們賠錢賠地,甚至明明是苦主的他們反被抓進大牢,而欺負他們的盜戶卻在外面逍遙法外。

  不患寡而患不均。

  當奉公守法得不到官府支持,胡作非為卻能被官府撐腰後,壽寧縣境的風氣大壞。僅以訴訟而言,只要壽甯縣衙大堂審案,先審的肯定不是案情的曲折是非,而是堂下兩方人先爭論對方是不是“盜戶”,而縣衙為了弄清楚誰是不是盜戶,還真的去查檔案。因為只要有一方是盜戶,那麼必然是不是盜戶的那一方吃虧。兩方都是盜戶,那麼必然是縣衙拿出從良善百姓手中收來的真金白銀去買他們“滿意”。

  壽寧的“盜戶”問題真的很嚴重,嚴重到那些被否認是盜戶的百姓為了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竟然攔住了大明齊王殿下的車馬,向他老人家來鳴冤了。

  厚厚的一疊案卷就擺在周士相面前,裡面是這十多年來壽寧縣衙的大小斷案宗,還有歷年給盜戶發放的錢糧戶冊。

  “寧可死後叫人當作賊,不可生前不做賊。”

  壽寧流傳的這句話,讓周士相哭笑不得的同時,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背後所折射的法制缺失及人為造成不平等的原因所在。

  盜戶之所以在壽寧猖獗,之所以不為人恥,反而人人爭做,歸根結底不是人性的自私和惡,而是官吏的不作為。

  因為怕事,官員們將賊人當成祖宗一樣供著,那麼這些賊就永遠成了官府和奉公守法百姓的祖宗了。

  盜戶有多嚴重?

  軍情司打聽來的一個笑話很能說明這個問題。說是順治十二年壽甯知縣任某的女兒被一個狐狸精迷惑,於是任知縣去請一個茅山道士將這狐狸精捉入瓶中,要用火來烤。結果那狐狸卻在瓶裡大聲呼喊:“莫燒,我乃盜戶!”那茅山道士聽了這話,如何理會,仍要作法去燒。可那任知縣卻好像叫人抽了筋骨般,嚇得趕緊叫人將狐狸放出來,說是盜戶燒不得,惹不得。燒了這個盜戶,那會引來一幫盜戶,他這小小知縣如何能安生得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6章 瞞上不瞞下

  盜戶和良善百姓一樣都是人,既都是人,為何要分個三六九等,區別對待。

  周士相很不滿意壽寧縣對盜戶照顧的做法,在他看來,這乃是縱惡,而非勸善。

  浪子回頭金不換,或許是好事,但卻不值得宣傳。因為一個做了很多壞事的人,偶然洗心革面做一件好事,就要被大書特書,那對於一輩子都沒有做過壞事的人,是很不公平的。

  壽寧盜戶的做法,很像周士相前世會鬧的孩子有奶吃的典故。而壽甯的官員們就像餵奶的“母親”一樣,懂事聽話的“寶寶”沒有得到“母親”的奶汁和重視,愛鬧愛哭的卻得到了。長此下去,毀的可不僅僅是人心,而是國家,是天下。

  這世上沒有問題是公平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加一把刀。

  周士相一道手令,壽甯的知縣、主薄連同六房大小差吏全被鎖拿,他將自己的親衛姚文龍調到壽甯當知縣。

  隨後,一營太平軍開進壽甯,原本被盜戶當成傳家寶一樣的“盜戶”憑證這會成了催命符。

  一家家盜戶的大門被踹開,一個個盜戶男丁被從家中拉出,然後用繩子綁著解去浙江舟山。他們將被送往遼東承擔夫役。

  姚文龍在壽寧執行了高壓命令,對於敢聚眾的盜戶,不論老弱,不論男女,一律以謀逆治罪。半月之內,姚知縣處斬了三百餘人,致使“盜戶”二字在壽甯成了誰也不敢說起的二字。那盜戶也成了上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整個福寧州甚至整個福建布政使司衙門都運轉起來,壽寧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都被設下了關卡,壽寧縣內的良善百姓們也被組織起來,檢舉揭發盜戶,層層高壓之下,為禍壽甯長達十六年的盜戶問題一夜絕跡。

  事實證明,官府不作為,盜戶們囂張狂妄,叫嚷得比天還凶。可一旦官府行動起來,幾顆人頭就能讓這些自比天王老子的盜戶們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生事。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群是治不了的,也沒有動了什麼人,就會引發地方動盪,引發天下大亂的。我們的官員,首先考慮的當是為朝廷,而不是為自己。朝廷的確需要地方平靖,但不是讓地方無條件的對暴民、刁民妥協。對百姓,我們的父母官們也要一視同仁,要平等對待。手心手背都是肉,萬不能厚此薄彼。那些會鬧的,會來事的,一定要嚴加打擊,斷不能縱容,更不能為了考核晉升,對這些暴民刁民退讓,拿百姓的血汗去填他們貪婪的胃口。以鬥爭求平等,則平等在;以妥協求平等,則平等不在。今後朝廷、省府州縣各級衙門,需要吸取壽寧盜戶的教訓,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今後,便是有照顧,也當對奉公守法的良善百姓,對烈士軍屬,對有功于國家,有功于百姓的人員。除此之外,一視同仁,照章執行。有違者,著鎖拿押來都城。”

  壽寧盜戶之事,對周士相而言不過是個插曲。他前前後後花在這件事的時間也不過是三天,入浙後,他給南都的兼管刑部大學士丁之相寫了封信,要後者著手完善《大明律》。

  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現實的改變,原先的《大明律》一定程度上已經落後,有些方面的法律條文需要修改。

  法為一國之基,人無百歲,法卻可。

  周士相希望自己給這個時代的中國留下的絕不僅僅是自信,更是一個新秩序。一個哪怕他死了之後,中國也依舊會按照他設想那般運轉的新秩序,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新秩序。

  ……

  主持嘉定清欠司的湯效先如願以償的成了嘉定知縣。雖只是個知縣,可嘉定卻是松江精華之地,賦稅收入極豐,故嘉定知縣實是很多人眼中的肥差。

  這日,湯效先正在衙門中和庫房的人商議本縣該征夏糧和該免賦稅人家名單,正說著,門房來報,說是知縣大人的舊友來訪。

  一聽是舊友來訪,湯效先忙叫將人領進來,一看,果是舊友,卻是原來在駕前軍結識的書辦於百恩。

  說起來,湯效先和於百恩一別也是四年有餘了,所以再次見面,自是十分高興,叫人奉坐請於百恩吃茶。敘了些闊別多年的話,湯效先問於百恩為何不參加科舉,若他願意,可落籍在嘉定參考。

  于百恩謝過湯效先好意,卻說其母剛剛病逝,他現在是在遵制丁憂,不能參加今年的鄉試。一聽于百恩母親去世,湯效先大驚,忙進去換去了吉服,拱進後堂,擺上酒來。考慮到丁母剛剛去世,所以席面以素菜為主,很合于百恩心意。

  二人正吃著,主薄丁喇東匆匆來見,說是有要事和湯知縣商量。湯效先心中不快丁主薄打擾他與友人用飯,但也未流露出來,和於百恩告個歉,帶丁主薄到一邊說話。

  “到底何事這麼急找來?”湯效先問丁主薄道。

  丁喇東羞愧道:“卻是得罪縣尊了。實是方才有幾個教親備了五十斤牛肉,請出一位老師傅求我,說是請我通融,准他們宰牛。”

  聞言,湯效先頓時不悅,他知道丁喇東乃教中之人,所以語氣不由嚴厲起來:“齊王剛頒了禁令,如今耕牛貴重的很,各地都嚴禁宰殺耕牛,上司行來牌票,語氣也是嚴厲,你莫要不曉得厲害,連累衙門裡都跟著你吃掛落。”

  丁喇東也知自己所請有些唐突,但教親們求他不過,內中還有妻家之人,實是不好推辭,當下也只有硬著頭皮道:“縣尊體諒一二,我那教親們說了,只求縣裡略松寬些,叫做‘瞞上不瞞下’。又送五十斤牛肉在這裡……”

  湯效先聽了,眉頭微皺,示意丁主薄先下去。回到席間,他將此事與於百恩說了,想請對方給拿個主意。

  於百恩笑了笑,搖頭對湯效先道:“湯兄,那丁主薄可是糊塗得很,你莫要被他害了。須知這做官的人,只知有朝廷,有皇上,有齊王,哪知有什麼教親?……想當年洪武年間,那位劉老先生……”

  湯效先問道:“那個劉老先生?”

  於百恩道:“諱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開科的進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後來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訪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張王送了他一壇小菜,當面打開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聖上惱了,說道:‘他以為天下事,都靠著你們書生!’到第二日,把劉老先生貶為青田縣知縣,又用毒藥擺死了。這個如何了得!”

  湯效先雖說識些字,可畢竟不是讀書人,不知那麼多典故,見於百恩說的口若懸河,又是本朝確切典故,不由得不信,便問他道:“那這事如何處置?”

  於百恩想了想,道:“依我愚見,湯兄就在這事上出個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將那老師傅拿進來打他幾十個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張告示在旁,申明他大膽犯法之處。上司訪知,見湯兄一絲不苟,升遷就在指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7章 目無王法

  湯效先覺得於百恩的辦法十分好,齊王和朝廷現在對恢復生產十分重視,各級官府為此出臺了不少政策用於保護耕牛等生產物資。而松江本地的教民卻為口腹之欲私宰耕牛,且還要說動官府幫他們寬鬆律法,他湯效先要是不將此事嚴辦,日後上頭追查下來,恐怕他湯效先就得和包庇不肯納稅的前任一樣被械送刑部大牢了。

  升不升遷的倒是小事,湯效先剛剛從軍中百戶改任知縣,屁股還沒坐熱,哪就想著升官,現在只想不要在自己手中出事就好。當下,湯效先就喚來丁主薄,將自己欲要辦那些教民的意思與對方說了。丁主薄聽後,甚是惶恐,只覺不安,對不住教親們,但一想他乃是做的朝廷官,不是做的教中官,便也釋然,積極配合起湯知縣來。要不然不待上頭找他麻煩,“現管”湯知縣就能讓他吃好大的苦頭。再則,教民們也是應該要敲打一番,不然動不動抬大師傅出來壓他,叫他這官做得如何安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教民也是民,怎可自恃身份居王法之外,不服王化。借著這件事,叫教民曉得大明律法厲害也好。

  嘉定屬松江府,這松江府的教民都是蒙元時期的36戶色目人繁衍下來的,約有五萬之數。這五萬多教民圍繞一座西域色目人納速喇丁建的大教寺白鶴寺居住,寺內建有教民墳。教民們幾乎不種田,只經營各種商業和手工業。早年松江府城內的西域兵最多,所以民間又稱松江老城為教民城。蒙元亡後近三百年,教民們早就改漢姓,說漢話,用漢字,外貌看起來和漢人也無不同,只是他們總以教民自居,不認自己為漢人,有事也總習慣找教中大師傅,而不是找官府。

  丁主薄是教民中的傑出人員,自幼苦讀方中試任官,自然想有所作為,叫教親們都尊重,而非看不起,更不想因這事被他們連累。

  早前松江清欠時,教民利益也被損及。教民雖不種田,但積蓄甚多,歷年多會買地租於當地人耕種,時日一久,自和本地士紳一樣偷稅漏稅。清欠一起,自有大批教民被迫繳納大量欠稅,有不少教民和那些漢人士紳一樣對明朝產生不滿,舉家逃往北地。留下的教民數量仍多,對這年來的官府變化頗多埋怨,聽說不少教民私下和那些對官府不滿的漢人士紳聯絡,欲要生事端呢。請丁喇東出面向官府說情,允他們宰牛吃肉,或許是個試探。不然,明明王法在那,不許私宰耕牛,這幫教民怎敢明知故犯。

  只是丁喇東雖是教中人,可自為官之後和教中關係就淡了,所以有些內幕教親們也不會告訴他。湯效先這裡也是就事論事,只欲懲治犯法的教民,倒也沒有將這事往深裡想。

  次日一大早,湯效先就叫升堂斷案。於百恩閑著無事,便以師爺的身份在堂中聽斷。

  衙役們先帶進來一個偷雞賊,是個老犯,此前曾被湯效先打過板子。見又是這老犯,湯效先不由怒道:“你這賊子,在本縣手中犯過兩次,仍操舊業,不知悔改,當真是不怕打不成!”

  那偷雞賊也是老油條,知道自己不過偷雞,官府也打殺不了他。只作一臉膽小害怕狀,心中卻想著左右不過打板子,只叫縣老爺打快活了他便無事。下次再偷,到遠處去便是,省得再犯在這湯縣尊手中。

  湯效先見這偷雞賊目光閃爍,如何不知他想法,越想越氣,提起朱筆就在這老犯臉上寫了“偷雞賊”三字,然後取一面大枷將他枷了。又叫衙役將老犯偷的雞,頭向後,尾向前,捆在他頭上,枷了出去。才出得縣門,那雞屁股裡刮喇的一聲,屙出一拋稀屎來,從額顱上淌到鼻子上,鬍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

  縣衙外的圍觀百姓見了這偷雞賊如此糗樣,不由大笑起來。於百恩也是頭次見湯效先斷案,見他如此別出心裁,也不由樂了。

  枷了偷雞賊後,湯效先叫將那教民大師傅押上來。那大師傅戴著個帽子,對於自己為何突然被衙役鎖拿猶自不知。到得堂上,那大師傅便要找丁主薄,可丁主薄卻不在堂上。

  “威武!”

  衙役們喝起堂威來,叫這大師傅跪下。大師傅心中不願,可見這架勢也不敢不跪。待他一跪,湯效先就立即發作,怒斥這大師傅與一眾教民目無王法,大罵一頓後,擲出簽去,命重責三十大板。只將這大師傅打得皮開肉綻。完事後,又叫衙役取一面大枷,將那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大師傅臉和頸子箍的緊緊的,只剩得兩個眼睛,在縣前示眾。

  衙門外等消息的教民見大師傅被官府枷了,都是不服氣,但無人敢出頭,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大師傅叫大枷枷在那。湯效先原是想枷這大師傅幾日,不壞他性命,讓他們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便好。不想那大師傅不經枷,第三日嗚呼死了。

  這一下,事情壞了。眾教民平素都敬那大師傅,哪裡甘心大師傅就這麼被官府治死,於是在大教寺人員的串聯帶動下,數千教民從嘉定四面八方向縣城趕來。他們鳴鑼罷市,一路驅趕漢人,不准漢人百姓開門營業,見到肉攤也上前掀翻。一路走來一路大叫,要官府為大師傅賠命。

  亂中,嘉定一些因為清欠而對官府不滿的漢人士紳地主也加入進來,欲借此事將湯效先趕走。他們對那些教民說道:“你們就是不應該送牛肉,也不該有死罪。這回鬧進衙門去,將姓湯的官揪出來一頓打死,法不責眾,大傢伙這麼多人,官府能奈如何?”

  教民本就有心生事,漢人地主再一煽動,這事便越鬧越大。到中午,數千教民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口口聲聲只要揪出湯效先來打死。

  湯效先大驚,忙喚了幾個心腹的衙役進來商議,又問於百恩如何辦。

  “這是聚眾做亂,借著這事反對朝廷。”

  於百恩倒也狠辣,一言就將事情給定了性。他對湯效先道:“你是朝廷的官,嘉定的父母,那教民大師傅犯了王法,你判他受枷並無不妥。”

  “話是這麼說,可人畢竟是枷死了。”湯效先倒沒有埋怨於百恩出的主意,只是覺得不管怎麼說,那大師傅都是叫他枷死的,似乎罪不致死。

  於百恩冷笑一聲:“湯兄,我見過齊王的令文,私宰耕牛是不赦之罪,按律就是處死,也是應當。你秉公執法,何錯之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8章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於百恩早前在駕前軍中只是小小書辦,未想膽量倒比在軍中任過百戶的湯效先壯了幾分。

  湯效先心虛之處在於不應該在大枷上放牛肉,這條刑法大明律中可是沒有,乃他率性而為。倘若一開始就直接判那大師傅死刑,報上按察三法司,定個秋後問斬,雖給人酷吏觀感,倒也不失公正嚴明。

  齊王殿下近年屢屢和下面說,亂世要用重典,故就此事讓湯效先給外界的印象是個酷吏,怕也不妨礙湯效先前程。但他一開始卻未如此雷厲風行,只判了枷首示眾,結果人被枷死,自是落了話柄。

  事到如今,湯效先也不可能向外面的教民解釋,更不能賠罪,他乃嘉定知縣,一言一行都是代表朝廷,若是低下頭來向教民退讓,教民饒得了他,王法卻不會饒他。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

  于百恩力勸湯效先馬上想辦法出城,調來駐軍鎮壓鬧事教民。早前主持清欠時,湯效先倒也是敢做敢當之人,曾調駐軍將王太后的母家給抄了,不過那件事不管誰人聽了,不管是非對錯,總會先誇一聲湯知縣不畏權貴。可如今於百恩讓他調兵鎮壓教民,事端一開,恐怕就有不少人頭落地。這和齊王說的要與民休養,恢復人口,少殺慎殺的精神有所不合。

  湯效先拿不定主意,於百恩見狀,不由恥笑起來,說你也是殺過韃子,砍過韃子首級的人,怎的現在也生了菩薩心腸來?你不欲殺那教民,可那教民卻想殺你?不聞外面正在叫嚷要你湯知縣賠命嗎?

  “不請大兵來,外面如何善後?暴民們沖進衙門來,你是要和毛一鷺一樣躲在茅房中不成?”

  于百恩說的毛一鷺乃是當年天啟朝的江蘇巡撫,時東廠來無錫拿人,結果遭到暴民抗拒,連衙門都叫沖了。那毛一鷺就是躲在茅房中逃過一劫,事後不僅丟了官,更是落得個千古笑名。

  “大師傅昨日才死,今日縣裡就來了這麼多教民,這消息是如何傳的這麼快,這教民又是如何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誰組織的他們?衙役們說城中治安大亂,尋常百姓的營生都叫教民給砸爛,身為父母,你不為百姓做主,怕這怕那成何體統?再者,這教民瞬間就能集眾,你就不怕嘉定鬧出民亂?湯兄,我雖剛來此地,但也聽說你之前主持清欠時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你就不怕這些人趁機要你的命?”

  湯效先思來想去,這事恐怕真如於百恩所說那樣,於是不再猶豫,召來親信衙役兵丁,商議出城去府城求援。幸得衙門後身緊靠著北城,幾個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繩子把湯知縣和于百恩系了出去。換了藍布衣服、草帽、草鞋,尋一條小路匆匆忙忙趕往府城。

  丁喇東不知湯知縣已經逃出往府城,教民鬧起來後,他感到害怕,於是躲在家裡不敢來衙門。直到傍晚,才有教寺的人來尋他,說是衙門裡不見了湯知縣,要他出來代表衙門就大師傅被枷死之事商談賠償。大教寺的人提出了一些條件,有的條件丁主薄能答應,有的卻不能答應。

  丁喇東好歹也是一縣主薄,縣裡僅次於知縣的人,偏生教寺的人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咄咄逼人,只硬要他答應條件。可有些條件,就是殺了丁喇東,他也不敢應承。於是事情便拖著,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那些教寺的人有些不安,生怕逃走的湯知縣會帶兵回來,於是再行威逼丁主薄。丁的那些教親也出面,說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要是引來大兵害了教民,丁喇東於心何忍。無奈之下,丁喇東終是答應條款,如此教寺的人才領著教民們散了。只那城中一地狼藉和家產被搶、貨物被砸的漢人百姓卻不知找誰去說理。

  ……

  湯效先趕到府城,立即將此事向松江知府告稟。松江知府一聽嘉定教民生亂,也是吃了一驚,仔細詢問後立即將事情經過寫了個稟帖,命人快馬發往蘇州巡撫衙門和按察司。

  正在督辦崇明軍港擴建和北上錢糧輸送的江蘇巡撫蔣國柱看了松江稟帖後,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他剛剛收到浙江轉來的公文,齊王殿下不日就將到松江。現在倒好,殿下還沒來,松江卻先亂,要是叫殿下知道了,豈不罵他蔣國柱治下無方?

  正好剛剛卸任了江蘇清欠總局差使的張長庚也在蘇州,於是蔣國柱便找他商議此事。說起來,嘉定知縣湯某可是張長庚從軍中借調過去的,也一直在其清欠衙門辦事,所以那湯某當算是張長庚的人。既是張長庚的手尾,鬧出這麼大的事來,張長庚就必須幫著收拾。

  “我在湖北時就聽聞教民有教無國,自詡居於中國卻非中國之人,洪武年間起,我朝便對教民多行打壓,以促其王化。時至今日,收效卻甚微,想來這教民十分頑固,教法也是十分荒唐,朝廷也當對他們進行整治,以免為禍。不過嘉定這件事,表面看起來是知縣湯某用法苛刻,致死人命,引起公憤,但細究起來,教民犯法再先,賄賂官員在後,湯某秉公執法,並沒有錯。要說有錯,也是於法之外加了些許私刑而矣,這是小節,可究可不究。”不愧是做過封疆大吏的人,張長庚說話就是有水準,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將自己得用的人給摘清了。

  蔣國柱知道張長庚的意思,卻是有些不滿道:“論起來,湯某也太輕率了些吧?枷責就罷了,何必將牛肉堆在枷上?這成何刑法?”

  “不錯,確是不成刑法,湯某所為,撫台大人還是要行文斥責的,今年湯某的吏部考評得拿捏一下。”張長庚倒也不是一昧替湯某說話,“不過教民生亂的刁風不可長,江南之地剛經清欠,民間士紳對我朝有怨言的不少。松江稟帖說的明白,事發一日教民就聚了數千,且松江境內其他地方的教民也都在風聞往嘉定聚集,這是什麼苗頭?郎郎乾坤,何人能一呼而四方回應?”

  聞言,蔣國柱眉頭微皺,和知縣湯某用私刑相比,松江教民一呼而應這件事性質可要嚴重的多。而且單若是教民倒也罷了,萬一那些被清欠過的地主士紳也趁機鬧將起來,和教民一起生亂,松江的大好局面豈不立即陷於糜爛?

  張長庚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提醒道:“江南之地乃我朝錢糧重地,眼下殿下已定北上遼東之事,大軍所需物資皆從江南轉運,故地方必須平靖,尤其是松江之地,萬萬不能出什麼差錯。否則若是影響了殿下的北上大計,我等可就萬死也難贖罪。”

  蔣國柱反應過來,忙道:“我就這行文松江並各地駐軍,對教民立行鎮壓,斷不能讓此事再繼續下去。”

  張長庚點頭道:“鎮壓之事必須馬上著手,不過也不能一昧殺了。我看,捉幾個為頭的,盡法處置便是。眼下松江需要的安定,凡事須要斟酌些,不可任性,避免事態惡化。罪名嘛,奸民挾制官府,依律枷責,發本縣發落,這樣也叫教民們說不出什麼來。”

  “也好,就這麼辦。”

  蔣國柱只想馬上將事情平息下去,讓齊王殿下到松江後看到的是一片大好局面,而不是到處民亂。所以雖然還是準備鎮壓,但手段卻可以不必那麼血腥,有些事情也不是未必不能妥協。

  松江府接到巡撫衙門公文後,立即發兵嘉定。等到松江的駐軍趕到嘉定後,教民卻早已散去。松江府得報,倒是鬆了口氣,教民散去,說明事情已經平息,不必大動干戈那是再好不過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5

第1079章 鐵匠,竹竿

  事態平息了,嘉定知縣湯效先自是不能再躲在府城,於是帶著衙役回了嘉定。不過為防萬一,湯某還是請府裡派了一百大兵護送他回去。此事讓松江駐軍知道後,不少湯某昔日的軍中同僚都恥笑湯效先不握刀把子,改握筆桿子之後倒成了無膽鼠類。

  湯效先也是有難言之隱,畢竟他如今做的是親民官,不是軍中殺人的將。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沖性子,殺人就能解決的。若是殺人能解決問題,那天下的官就都讓軍中的武夫做好了,何必要那讀書人來做。不多此一舉麼?

  做親民官,是有學問的,歷朝真字決,一個“撫”字道盡精髓。

  什麼叫天下太平?

  無事就是太平!

  省裡行文沒有罷除湯某的意思,府裡對湯某也有擔當,倒沒有將湯某推出去頂罪的意思,所以湯某雖心中七上八下,但回去這一路也是定當。不管怎麼說,他湯某眼下還是代表朝廷,代表齊王殿下的官。教民們鬧也鬧過了,總不能還扯著這事不放,非要他湯縣尊難看不是。往後再遇上這種事,他耐著性子,小心些便是。

  于百恩也同湯效先一起回了嘉定,事情起初是他給湯效先出的主意,枷上堆肉將人枷死以致鬧出事端。現如今,他也不好一拍屁股就此走人。

  回到嘉定後,人還沒進城,主薄丁喇東就帶人過來迎縣尊了。

  聽丁喇東斷斷續續將教寺逼他的事說了後,湯效先倒是沒了火氣。先前事情鬧得太大,驚動了省裡府裡,說不定連齊王府都知道,湯效先心中也是後怕得很,所以哪怕教寺的條件十分過份,他這會也是想捏著鼻子把事認了,免得再激起事端來不可收拾。畢竟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為官一任,上面看的是地方安靖,賦稅按時按額交上,可不想看到下面天天民亂。這百姓天天鬧事,不管你這官是有理還是沒理,處置是否得方,上面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將你的烏紗摘了,再談其它。

  湯效先這幾日也是琢磨得明白了,當初清欠時鬧得還凶,還響,還厲害,光是被鎖拿送往刑部的官吏就有上千人,械送安南的更是過萬,可說一千道一萬,被拿的都是有功名的士紳和地方小吏,于百姓卻沒損害。因此清欠得再狠,從上到下其實都不擔心,因為鼓動不了百姓,那些士紳就翻不出浪花。可要是百姓被鼓動了,那就是要出大事的。

  教民雖是教中人,但也是百姓!

  對百姓,萬事都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府裡已經給省裡回文了,嘉定教民鬧亂這件事,算是揭過。只要不再發生,這件事上面也可當作沒有發生。畢竟,朝廷需要穩定,地方也需要穩定。

  得了教訓,又被府裡訓了幾天的湯某,這一路就像是蔫了的公雞,身上看不到半點往日風發的意氣。

  然而,當看到城中一片狼藉,看到那些良善漢人百姓損失慘重,看到一些漢人百姓為了護衛家產而被教民重傷之後,同來的於百恩忍不住動了火氣,說是事情是因自己而生,卻叫百姓們無枉受災,實在是有愧。於是請湯某為百姓做主,嚴懲那些教民,叫他們賠償百姓損失。

  丁喇東知道這于舉人是縣尊當年的舊識,但此人並無官職在身,所以嘉定的事情和他無關。他實在是被教寺的人弄怕了,生怕縣尊在被這于舉人鼓動鬧出什麼妖蛾子,於是死命勸著。

  一面是自己的舊友,一面是自己的下屬,湯效先也是猶豫不決。身為父母官,城中如此慘狀,他哪又能真的於視無睹。只是教民剛剛散去,他要是派人抓捕,肯定會讓教民們再次鬧將起來。這後果,他現在實在是不敢擔了。回來前,府裡和他說的明白,齊王殿下已至杭州,不日就要來松江視察。這節骨眼再生出事來,休說他小小嘉定縣了,就是松江府,江蘇省都吃不了兜著走。

  “事情已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啟事端……”

  湯效先最終還是沒有聽於百恩的,抓捕教民懲治。於百恩也知道這位兄長苦衷,知道嘉定要是再生亂,恐怕這位兄長的前程就會盡毀。他自感愧對城中百姓,也無臉再留在嘉定,當下就向湯效先辭行。心灰意冷,準備回原籍貴州,等母孝完畢,便參加會試。湯效先留他不得,無奈贈金數十兩送別於他。

  教寺逼迫丁主薄答應的條款,湯效先隨後幾日兌現了大半。至於那位被枷死的大師傅,也由丁主薄代其出面弔唁。不過對於教寺提出的允宰耕牛這款,湯效先卻是堅絕不應。教寺的人也怕這位湯縣尊秋後算帳,所以也不敢得寸進尺。事情就這麼平息了下來,官府這邊賠了許多錢財,嘉定城中的漢人百姓損失了家當,傷了十幾人,教寺那邊得了許多賠償,卻死了個大師傅。

  只是,湯效先和教寺的人都不知道的是,教民沖集縣衙這件事,背後卻另有幫人在暗中參與。

  三月初六這天,嘉定縣鹽鐵塘一帶的教民馬某等人突然將鎮上的幾個鐵匠請到寺中,請這幾個鐵匠幫他們打刀。

  刀乃兵器,殺人之物。鐵匠們平日只打造農具、生產之用的鐵器,哪曾打過刀。故鐵匠們誰也不敢為馬某等人打刀,馬某等人便拿出大量錢財利誘鐵匠。真金白銀面前,幾個鐵匠眼為之一花,於是橫下心來為馬某等人打刀。總計打了兩百多把刀,刀打造好後,鐵匠們滿心歡喜以為可以拿錢走人。不想,馬某等人突然翻臉,半夜將鐵匠殺掉,埋在寺後荒地。如此,外面的人就誰也不知道他們打刀的事。與此同時,不遠處的橫瀝、新槎浦等鎮市面上發生一樁怪事,有人將街上的竹竿全部買光。買竹之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其中不少生面孔,甚至還有北地口音之人。

  “買竹”事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橫瀝等鎮的鄉長、村長們將事情報到了官府。知縣湯某知道後,也覺奇怪,便派衙役到各鄉查探,結果卻是查不出什麼,此事便不了了之。畢竟官府管不了百姓買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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