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1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8

第1100章 清軍和關甯軍哪個強?

  于成龍這氣勢洶洶的模樣當場就惹得賈大和宋錢不高興,都覺這人實在是不識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對面的又是什麼身份。這可不是幾十年前,一個知縣都敢對總兵橫眉豎眼,而是誰有刀誰凶的時候!

  對於成龍這人,賈大和宋錢是十分不屑的,因為說這人是個舉人,那都是抬舉他了,其不過是個明清兩朝鄉試屢屢不中的秀才,去年實在是不敢考科舉了,這才花了點銀子到國子監當了個監生。恰好又趕上太平軍在江北大敗清軍,江北各地的清朝官員們嚇得紛紛辭官棄印潛逃,出現無數空缺,這才叫向吏部“毛遂自薦”的于成龍撿了個合肥知縣的缺。要不然,這會還在北京城當他的窮監生,不知何時才能做官呢。就這“撿”來的官,也不知提督大人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對他青眼有加,特意向清廷上摺子保他為廬江知府。

  宋錢和賈大反正想不通提督大人幹嘛對這個姓于的知縣如此看重,“北上勤王”還將人給帶著。平日對此人也是極為客氣,開口必是“于先生”,要什麼給什麼,說什麼聽什麼,只將這于成龍給慣出了毛病,鼻孔長到眼睛上去了,這不,連提督大人也不放在眼裡了。感覺,倒是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賈大微哼一聲,便要上前訓斥于成龍,好讓他知道點分寸。休以為提督大人賞識你,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不世奇材,人五人六起來了。

  唐三水卻將臉沉了下來,見狀,賈大不敢造次,憋著氣退到一邊。將頭揚起後,唐三水表情如前,先是打了個哈哈,然後說道:“先生這話說的,本督何時舉步不進了?……先生要知道,自本督率部北上勤王以來,我江南軍和明軍大小接戰數次,哪一戰不是將士奮勇,人人向前。又哪一次本督有過畏懼,心生退意的?不說放眼天下,就這中原之地勤王之師,恐怕也就本督一支!就憑此,先生也斷不能說本督怕了那明軍!”

  這一點,于成龍承認,所以他沒有反駁,但卻質問道:“大人既不怕那明軍,那下官敢問大人,此地離歸德府城不過五十餘裡地,大軍急行,一日便能趕到。為何大人反而在此頓兵三日,不願走了?”

  “這個……唉,先生有所不知……”

  唐三水露出一臉為難之色,內心卻把這于成龍罵了個千百遍,要不是齊王殿下失心瘋的要自己“提攜”此人,他是吃飽了撐的才對一個小知縣這麼假以辭色。不過這個姓於的也算是個狠角,剛一上任就將境內的抗清義民給騙到了縣城,說是要舉縣反正,結果那些義民進城之後,他卻把人都給殺了,然後把腦袋一顆顆懸掛在城門上,嚇得城外那些抗清義民頓作烏合散。單憑這一點,唐三水覺得自己要是真心向著大清,怎麼也得提攜重用于成龍,可現在自家卻是身在清朝心在明,所以提攜一個為清廷效死力的漢官,當真就十分彆扭了。

  要依唐三水的辦法,早早就將自己控制的三府十數州縣的忠於清朝的官吏都給宰了,這樣自己方便,齊王那裡也滿意。可齊王非說這樣幹不行,他唐三水想要在清朝爬得更高,成為大清的國之重柱,身邊和手下就不能缺少大清的忠臣。

  紅花是要有綠葉配才好看,但要沒有綠葉的話,就得分大小花。如于成龍這種死忠滿清的漢人便是小花,他們的存在才能更加襯托唐三水這朵大花。不然,光唐三水這一朵大紅鮮花耀眼奪目,時間久了,清廷那裡總會有懷疑。有一堆小紅花配著,那效果就不同了。

  周士相讓唐三水“提攜”于成龍的目的就一個,讓北京對唐三水的忠誠和能幹絕不懷疑。這樣一來,唐三水再怎麼彆扭,也得配合著把這齣戲給唱了。再說,這件事對他自己也是有利的,至少身邊于成龍這樣的人越多,就越能保證他的安全不是。當然,唐三水可沒蠢到真要重要“于成龍們”,兵權他是牢牢抓在手中的,于成龍們碰也碰不得。

  看到唐三水在那一臉為難的思索著什麼,于成龍忽的歎息一聲,神態緩和許多,道:“若提督大人真有為難之處,下官不過小小知縣,自是不敢詰問提督大人,也不敢催責大人,不過卻請大人派三兩老卒于我,成龍帶著他們北上勤王,以全臣節。”

  話音一落,賈大就譏笑起來:“于大人,三兩老卒有什麼用?莫非于大人這是要老卒為你收屍?”

  宋錢也笑了起來:“三兩老卒可護不得于大人,北上勤王這等大事,若只大人和三兩老卒同去,那也未免太過兒戲了。”

  于成龍聽出他們話中譏諷之意,一身傲骨道:“成龍雖手無縛雞之力,但一腔忠肝義膽足鑒日月。便是死于勤王之事,也是盡了臣子氣節,雖死無憾!”說完,屈膝跪下,懇求唐三水道:“還請提督大人成全!”

  唐三水忙伸手扶他起來,不住說道:“先生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快快起來,本督何時說過不去歸德了?先生至於將事情說得這麼悲壯麼,便仿佛本督就是那見死不救般。”

  于成龍不肯起來,只問道:“大人可是願意北進?”

  “我……”

  唐三水也是沒了法子,左右都是要去歸德的,索性就去吧,等到了地方觀望再說,這麼想著,嘴裡便將齊王殿下寫的一首詩給脫口而出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如今大清國事艱難,河南危急,北方危急,京城危急,身為大清臣子,本督自是要和先生一樣盡臣子本份……本督心意已決,這就全軍向歸德挺進,保衛黃河,保衛中原,保衛大清!”

  “好一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45歲的于成龍聽了唐三水這番豪言,當真是既感動又感慨,他喃喃自語:“保衛黃河,保衛中原,保衛大清,好,好,好……”

  于成龍走後,賈大傻了:“大人,真要去歸德?”

  “不去在這喝西北風?”

  唐三水望著遠去的于成龍,沒好氣的回了句,“走一步是一步吧,好歹歸德城裡還有糧。”

  ……

  金礪如今名義上是唐三水的副將,不過其卻沒有本部親兵,當初隨他一起從江南逃回來的那一百多漢軍旗將校大半都叫唐三水給調到了其他營中,餘下的都戰死了。爾今,這位從前的固山額真身邊不過兩個親信人,一個是自己的貼身戈什哈穆達,另一個是漢軍佐領葛思五。

  跟著唐三水從廬江北上勤王以後,金礪一路上態度十分消極,對勤王之事竟然有些抵觸。他曾勸過唐三水,朝廷並沒有下旨勤王,他們就應該老老實實呆在廬江,不然一旦他們北上,廬江和鳳陽必被安徽太平軍謀奪。那時他們就連個紮腳的地方也沒了,萬一這次勤王不利,說不得這上萬人馬就成了一支孤軍,弄得不好就會全軍覆沒。

  可惜,唐三水卻聽不進金礪的勸,非要勤王。沒有軍權的金礪無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北上。還好,這一路進展頗是順利,忠貞營的那些兵馬不經打,他金礪還親手斬了一個寇首的腦袋,這才態度變得稍稍積極起來。只是,沒有人知道,金礪卻始終在擔心一件事,這件事從他北上起就讓他忐忑不安,害怕隨時會發生。

  哈穆達和葛思五不知道金礪擔心什麼,二人得了個消息後就急忙趕來向金礪稟報。

  “大人,于成龍去了提督大帳!”

  金礪愣了下:“那個合肥知縣?”

  葛思五猛一點頭:“就是他!”

  “他去提督大帳做什麼?”金礪有些奇怪。

  哈穆達道:“好像是去質問提督大人為何駐兵不進的。”

  “倒是有膽量。”金礪冷笑一聲:“不過卻是個蠢貨。”

  “大人?”

  哈穆達和葛思五不知道自家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金礪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和他們多說,揮手讓他們下去。等二人退下後,金礪就好像整個人被抽空似的,一下癱坐在那,耷拉著腦袋,定定的看著桌子,不知在想什麼。

  ……

  江南右軍原先是沒有騎兵的,後來一支從江南撤下來的蒙古兵被唐三水收編之後,就有了騎兵。這一年多時間,唐三水又陸續收編了一些馬匪,加上從揚州一帶逃出來的滿蒙散兵,竟然編了一支近兩千人的騎兵出來。這支騎兵組建後,唐三水的實力一下雄厚許多,和安徽太平軍的幾次戰事中,這支滿蒙騎兵出力不少,立了不少功勞。現在統領這支騎兵的是個蒙軍旗的出身的副將,叫那木圖,聽說他舅舅郭木絡是蒙軍的參領。

  因為這支滿蒙騎兵都是由戰場上逃出來的散兵組建,又是唐三水重金養起來的,所以那木圖等滿蒙軍官對唐三水十分忠心,除了唐三水,他們不理會任何江南右軍的將領。平日,這些滿蒙騎兵也是自大驕橫的很,根本不與江南右軍接觸,就是撞見了,也是動輒用滿蒙話叫駡他們。高高在上,真是不可一世的很。

  只是,除了唐三水和他的親信外,外人並不知道,這支滿蒙騎兵的真實統領並非是蒙古人那木圖,而是漢人吳重山,這人原先是太平軍第三鎮的一個安軍中使。而這支滿蒙騎兵,也並非是什麼從江南和江北逃出來的滿蒙散兵組成,而是清一色的太平軍。除了六百多“貨真價實”的滿蒙韃子,餘下的都是漢人。

  吳重山自從在江北受了重傷以後,就留下了後遺症,一到陰雨天,傷口那裡就會疼的厲害。今日,外面便下了小雨,所以吳重山從早上起,就一直獨自呆在帳中。他不想讓外面的士兵看到他這個主將滿臉痛苦的神情。

  輕輕咬牙,使勁捏了捏胸口的舊傷處,吳重山端起一碗藥湯準備喝下去,外面響起熟悉的聲音。

  “吳安使!”

  雖然吳重山已經升任指揮使,但那木圖依舊喜歡用從前的稱呼。吳重山對此也不見怪,反而覺得親近。當日,要不是那木圖他們搶救及時,或許,他吳重山已經成了地底下的一具屍骨。

  “坐吧,喝碗水。”

  吳重山放下藥碗,順手將桌上那根假辮子扔到一邊。

  那木圖沒有喝水,而是急著說道:“唐三水那邊傳話來,說是一個時辰後全軍便向歸德出發,要咱們繼續走在前面。”

  吳重山“噢”了一聲,輕聲道:“唐提督不打算再觀望下去了?我還以為他要往後面縮呢。”

  那木圖嘿嘿一笑:“他不去也不行啊,大帥那裡饒不過他。”

  “那就準備出發吧。”吳重山說著起身,將扔到一邊的假辮子又接到腦後,突然問了那木圖一件事。

  “你說,吳三桂的關寧軍和清軍哪個強?”

  “說不準。”那木圖還真不好回答。

  吳重山笑道:“你和關寧軍打過,怎麼說不準了。”

  “是打過,不過那是吳軍沒有防備,所以也算不得正面較量。”

  吳重山點了點頭,沒有再問。那木圖卻不解道:“吳安使,你問這個幹什麼?”

  “大帥說過,咱們遲早要和吳三桂對上手,所以咱們得多瞭解對方,要不然真對上時,可是要吃虧的。”

  “消滅了滿韃,咱們肯定要和吳三桂這個狗賊幹上,不過現在咱們和吳三桂的敵人都是滿韃子,倒不用擔心馬上就和他關寧軍對上。”那木圖道。

  “這倒也是。”

  吳重山輕笑一聲,胸口突然劇痛,眉頭不由皺起。那木圖見了,忙關心道:“怎麼,傷口又發了?要不要讓郎中過來?”

  “我沒事,老毛病了。區區疼痛算什麼,比起這個,能活下來已經是老天爺開恩,對得起我了。”吳重山示意自己沒事,讓那木圖不必緊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9

第1101章 保衛開封

  江南右軍繼續向歸德進軍後,唐三水一直盼著李來亨改變主意來擋他,可直到歸德城下,也沒見李來亨派兵來,甚至連個探馬都不曾見到。無奈之下,唐三水也只能以“救星”的形象進入歸德城。

  江南右軍的到來,讓歸德知府趙誠信歡喜的就差喜極而泣了。他親自帶著城中士紳出城迎接唐三水,喊出“提督大人”時,險些就當場落淚。

  趙誠信是真的感激唐三水,感謝江南右軍,他發自肺腑的希望江南右提督大人能夠長命百命,希望江南右全軍將士都能升官發財。在此之前,他提心吊膽了七個多月,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原先寬大的官服都改小了兩號。

  提起這七個多月,趙誠信當真是一肚子委屈。

  自打去年忠貞營進入豫東地區後,趙誠信作為歸德知府,便向開封的河南巡撫賈漢複告急求援。在等待援軍的同時,他嚴令各縣駐防綠營立即退入府城,一切不能帶走的物資全部焚毀,以求達到堅壁清野,迫使忠貞營退出歸德的目的。只是,從豫南過來的忠貞營進入歸德之後,卻沒有如趙誠信所願退走,或轉向他方,反而在歸德境內打轉,不時還向歸德府城發起進攻。

  趙誠信不知道,他視為大敵的忠貞營“大寇”們不是不想離開歸德,而是實在沒地方可去。歸德綠營雖然焚毀了各縣儲糧,但他們時間有限,還沒法將鄉下也一掃而空。歸德一府,在河南各府中還算好的,雖然人口和錢糧不及開封、鄭州、洛陽等大府,可比南陽、汝寧等地卻是強得多。因此忠貞營在城池以外,還是勉強能夠找到一些糧食。當然,這些糧食的背後自然是歸德鄉民的血淚史了。古往今來,這些鄉民的血淚,從來不會被記入史書,無論對他們施暴的是哪一方。

  大寇們不走,趙誠信也只能盼著賈巡撫能發兵來援助歸德了。他日日夜夜盼著援軍,可是盼了半年,卻也沒等到一支兵馬前來。城中的糧食倒是不缺,歸德畢竟是府城,又早早有了準備,就是再守上個一年半載,城中軍民也能撐住。可孤城困守的滋味實在不是人受的,盼星星盼月亮卻看不到一點希望,就是再堅強的人也總會有頹喪的時候。

  趙誠信沒有埋怨巡撫賈漢複遺忘了歸德,也不敢怪欽差大人鼇拜拋棄了歸德軍民,他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十座歸德城也及不上一座開封府。大清想要守住中原,就絕不能放棄開封。圍繞開封一帶的大戰,關係也不僅僅是中原的得失,而是北方的歸屬,是大清的存亡。

  歸德,從一開始就是棄子。這一點,趙誠信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中原的得失,大清的存亡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只想保住性命而矣。說氣節,趙誠信身上沒有多少,要不然當年他也不會先降闖再降清。可是再怕死,趙誠信也不敢降明瞭,因為他的家眷都在北京,他若是降了,一家老小就會沒命。他不能為了自己一人的性命,就害死自己的兒孫吧。

  從前,清朝有“不死於賊便死於法”的酷令,在這條酷令的震攝之下,各地守城官員都能做到視死如歸,甚至於與城同殉。然而,自從太平軍崛起嶺南,一直揮軍打到江南後,這酷令已經沒有多少官員再當一回事了,甚至清廷自個也不敢再因為棄地而斬殺守城官員。反而對投降了明朝的官員們暗中許諾,只要重新歸降便計往不咎,可是在清廷已經勢弱,眼看著就要朝不保夕的情況下,那些投降了明朝的官員們還沒有人蠢得再倒回去。如已經歸降明朝的原湖廣總督張長庚、江甯巡撫蔣國柱等人,都曾經得到過清廷的保證,可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將清廷的秘信交了上去,並且將送信的細作抓進了大牢。

  識時務者為俊傑,從來不是一句譏諷,而是真理。大勢已然在明不在清,這時候,俊傑自應要識時務。

  在當前這個形勢,如果繼續實施酷法,因為棄地而殺守城官員,所起的效果只能是相反。至少,這些棄地的官員沒有投降明朝,比起那些明軍還沒到就易幟的官員好得太多。所以殺了這些棄地官員,只會讓人心更加心寒,對大清更加失望。不能以酷法震攝,清廷便只能採取其它的辦法來保證下面的官員不會大規模投降。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前年臘月的時候,老臣甯完我向順治上了個摺子,提出今後凡出任知府、同知以上官員者,必須將其家眷遷至京城,以此為人質,從而能讓那些守城官員們有顧慮,進而能夠堅守於城。這個主意相比酷法要委婉得多,且更有效果,畢竟人有親情,沒有人願意因為自己而害死親人的。

  順治果斷的採納了寧完我的主意,叫吏部具體商辦。結果,趙誠信很不幸的成了這個新令的第一個受害者,原本在山西老家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連同兒媳、孫子都被遷到了京城。美其名曰是要解官員後顧之憂,但誰不知道那就是人質。

  之所以只要知府、同知以上官員留家眷在京為質,而不是連縣令這一級也要留質,倒不是順治對於那數以百計的漢人知縣十分信任,而是因為北京養活不了太多人。幾百個縣令背後就是幾萬乃至十數萬以上的龐大家眷,這個數字比在京的滿州人口都多,北京連滿州人的旗餉都快發不下去了,又哪裡負擔得起這額外多出來的十幾萬人。故而,縣令這一級被排除在外,只以同知為界。同知以上官員畢竟人數少,他們的家眷不過一兩萬人,想辦法總能安置得下。

  沒有氣節可言的趙誠信就這麼因為一家老小的性命,在歸德這座孤城做起了大清的忠臣。也算他命好,忠貞營缺少攻堅力量,打不下歸德,這才放著這根釘子不拔。換作是更南邊的太平軍過來的話,只怕一個時辰就能把城牆給炸塌了。

  原以為開鄭戰事會很快結束,到時開封那邊會派援軍過來,沒想到,開鄭的戰事竟是持續了幾個月。雙方大小打了幾十仗,卻還是沒有分出勝負。趙誠信愈發著急,一方面擔心開封那邊會戰敗,另一方面又擔心城外的忠貞營十幾萬人馬會咬牙攻破歸德。這段日子,他在城頭看的清楚,城外不時有打著各色旗幟的寇兵經過,甚至有一次他還遠遠的看到了好像是一面王旗的大旗。

  因為害怕,趙誠信不敢往城外派出探馬,所以他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城內也是人心惶惶,守城的綠營將領們議論紛紛。趙誠信很怕這些綠營會突然造反開門投降,就在這個時候,江南右提督庫恩布大人卻帶著上萬援軍趕到,如何不讓他驚喜交加!

  這一下,歸德有救了!

  趙誠信激動的不顧身份,當著全城士紳和江南右全軍將士的面,給江南右提督庫恩庫大人磕了一記響頭,以感謝對方拯救歸德數萬軍民的壯舉,也感謝地方拯救自己和一家老小性命的大恩。

  趙誠信是有指望了,也有了信心,可唐三水卻茫然的很。消息已經很明確了,李來亨帶領忠貞營主力早已離開歸德,往寧陵、民權一帶轉移了。而寧陵、民權卻是通往黃河渡口的必經之地。換言之,李來亨和那幫老闖將們帶著十幾萬人馬不顧一切的向北,向北,再向北了。

  如果再不有所動作,忠貞營必定會全軍渡過黃河,那時,唐三水就是想追也不能了。

  于成龍那蠢貨又一次來到提督大人的營帳,懇求唐三水趕緊發兵攻打忠貞營,要不然,就遲了。

  吳重山那邊,人雖沒有進城,可每日裡“滿蒙大兵”們在城外縱馬馳騁,看著就叫人發沭。

  趙誠信卻不想庫恩布大人去甯陵,因為他還指著對方替他守住歸德呢。

  一封從開封緊急送來的信還是讓唐三水不再猶豫,決定去寧陵。

  信是大清的輔政大臣、欽差少保鼇拜親自書寫的,且是以漢文書寫。

  信的內容只有一個,鼇拜希望唐三水能夠馬上率領江南右全軍向寧陵、民權進發,無論如何也要拖住忠貞營。而他本人則將率八旗主力和吳三桂的關軍做決死一戰。鼇拜在信中告訴唐三水,他已向朝廷保舉他為直隸總督,若江南右軍能夠成功拖延忠貞營渡河,那直隸總督定然就是他唐三水。

  信使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從開封潛來的,據信使說,沿途盡是忠貞營的兵馬,而他們的方向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黃河渡口。

  直隸總督,這個原先清廷並沒有設立的督撫要職,突然從天而降,砸在自個腦袋上,讓唐三水愕然之餘,也有幾分竊喜。

  直隸是什麼地方?是京畿!

  要是自家做了清廷的直隸總督,豈不是就如齊王殿下所希望的那般,成了大清朝的國之重柱?

  鼇拜的要求既過份,也不過份。過份的是他沒有一兵一卒能夠增派給唐三水,不過份的是,鼇拜只是讓唐三水拖延忠貞營渡河,並不是讓他阻止忠貞營渡河。這件事的風險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百盤思量之後,唐三水豁出去了,去寧陵,搏一把,看看自個是不是有總督大人的命。

  命令下達之後,江南右軍各部立即向寧陵出發。臨走前,歸德的存糧被他們強行帶走了一半,趙誠信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是暗自祈禱忠貞營那幫大寇趕緊過河,這樣就不用擔心歸德了。

  江南右軍還是慢了一步,他們趕到甯陵時,李來亨已經去了民權。雙方都在搶時間,一個急著過河,一個則是急著不讓對方過河。

  就在這時,一個意外發生了,負責左路軍的王光興藉口傷亡太大,軍中無糧,突然率部離開,聲稱他王光興不去北京搶大富貴了,他要回湖北。王光興帶走的不僅是他自己的人馬,還帶走了忠貞營另外一些人馬,總計三萬餘人。王光興的這一舉動,立時就讓左路軍陷入分裂,搶奪考城渡口的戰略目的也隨之破產。近十萬忠貞營人馬一下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唐三水得到這個消息後,本能反應是馬上撤離寧陵,因為忠貞營渡不了河,他們絕不會在黃河邊等死,所以他們肯定會回頭。那屆時寧陵就是他們的必經之地,自己留在這裡實在是太危險。可是,唐三水卻沒想到,李來亨和手下那幫老闖將在大罵王光興是叛徒,無恥小人之後,竟然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便是全軍西進,趁開封清軍主力被關甯軍牽制的機會,一舉拿下重鎮開封。然後以開封城為籌碼,和吳三桂談判,從吳三桂那裡獲取糧食。

  唐三水一下懵了,因為李來亨他們真的西進開封的話,後果比渡過黃河還要嚴重。須知道,齊王殿下除了擔心忠貞營北上會破壞他對付滿清的戰略意圖,更擔心吳三桂的關寧軍突破開封北上。

  果然,來到江南右軍後只和唐三水見過一面的吳重山連夜找到了唐三水,“希望”對方能夠馬上向西堵住忠貞營西進開封的道路。而次日,河南巡撫賈漢複的急使也趕到了寧陵。賈漢複以十萬火急的口吻請求江南右軍馬上全軍趕到開封東面的儀封,無論如何也要擋住忠貞營半個月。

  半個月,顯然是鼇拜和吳三桂分出勝負的時間。有了這半個月,鼇拜可以心無旁慮的和吳三桂決戰;沒有了這半個月,鼇拜就是打贏了,開封也丟了。

  到時,贏也是輸。

  陰差陽錯,保衛開封的重任竟然落到了唐三水頭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9

第1102章 滿韃子不可信

  開封以西,宣武衛,明清雙方近十萬兵馬在試探接觸了兩天後,終於爆發了大戰。

  清軍方面統帥是鼇拜,參戰的清軍有三萬多人,除了六千多漢軍和河南綠營,其餘都是滿蒙八旗。

  吳軍方面的統帥是大將郭壯圖,參戰吳軍有近六萬人,除兩萬關寧嫡系外,餘下數營兵馬都是原孫可望駕前軍改編過來的,指揮將領分別是劉之複、高啟隆、王會、吳子聖等。

  戰事起初,吳軍憑藉優勢兵力,不住突破清軍防線,但在下午時,一支滿州八旗騎兵在甯古塔都統安珠瑚的帶領下突然衝破高啟隆部,導致兩翼的王會和吳子聖二營兵馬被清軍攔腰截斷。郭壯圖急忙派王屏藩領軍援救,可是中軍卻遭到鼇拜親自指揮的滿州兵瘋狂攻擊,以致王屏藩部無法救援。陷入重圍的王會和吳子聖二部很快就被清軍徹底衝垮,戰事的天平瞬間倒向了清軍一側。

  “敗了!”

  郭壯圖臉沉如水,眼前的平原上,無數己方士兵倒在血泊中,卻無法讓他的眼睛多眨一下。自追隨他的岳父吳三桂起,征戰十余載,郭壯圖還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大敗,哪怕上次被清軍伏擊,傷亡都沒有今日之重。滿州兵的瘋狂進攻,令得吳軍嫡系關寧軍的死傷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戰。便是當年在磨盤山被明晉王李定國伏擊,關寧軍損失也不到五千,今天,卻是超過了這個數字。

  “撤兵。”

  郭壯圖沒有任何遲疑,果斷下令撤退,哪怕戰場中仍有萬余己方軍士被清軍包圍著。他很清楚,那些被包圍的兵馬已經救不出來了,如果不想全軍覆沒,他就得馬上脫離戰場。他敗了不要緊,重要的是關寧軍的嫡系力量不能在這裡損失太大,要不然,後果比戰敗要更大。

  胡守亮歎了口氣,道:“何不再堅持一下?”

  “沒有必要了。”郭壯圖冷靜的搖頭,“韃子已經打出了士氣,再打下去,我們就是想撤都撤不了了。”

  “八旗今日倒是像個八旗了。”說話的是關寧軍出身的將領楊坤。

  聞言,胡守亮愣了下,八旗兵戰力下降是有目共矚的,要不然吳軍上下也不會對清軍如此輕視。只是今日這一仗,八旗倒是再打出了二十年前的凶勁,和當年洪太、多爾袞率領的八旗勁旅太相像了。真不知清廷是怎麼湊出這麼一支還能打的精兵出來的,若從前那些敗在太平軍手下的八旗兵都像今天這樣能打,他們恐怕也不會有膽反清。

  “走吧,來日方長,我們敗得起,鼇拜敗不起。”

  郭壯圖冷冷一笑,他沒有必要將嫡系關寧軍都消耗在這場已經打不贏的戰鬥中,他必須保存實力。正如他所說,鼇拜今天這是贏了,可他依舊改變不了局面,因為雙方的實力對比不會因為一場兩場的戰鬥就會改變。更何況,鼇拜的背後還有忠貞營的十來萬人馬,也許,鼇拜現在比他更頭疼吧。

  撤軍號令一下,尚在苦戰堅持的吳軍將領們在驚詫之餘,也是不由鬆了口氣。今天滿州韃子比從前狠得多,看得出,他們是真拼命了。這仗再打下去,除了多增傷亡,已經沒有意義,不如先撤下去。

  ……

  發現吳軍主力撤退後,清軍試圖追擊,但是收效甚微,轉而以騎兵監視後撤的吳軍主力,以步軍圍剿被包圍的吳軍。在清軍的不住進攻下,劉子聖部徹底崩潰,劉子聖本人被清軍活捉。楊武伯廖魚、總兵王有功等人相繼陣亡,最後,殘存的三千多吳軍在歧山侯王會的帶領下困守在一座只數十米高的山坡上,憑藉四周地形和夜色堅守。

  發現這支吳軍敗兵困獸猶鬥後,清軍停止了進攻,派人守住坡下小河。相信用不了多久,缺水缺糧的吳軍就會自己投降。

  滿天星辰下,王會喪失了突圍的信心。他已經絕望,知道自己被拋棄了,等待他和部下的註定是死亡。

  下半夜的時候,坡下的兵士突然帶著一個人找到了王會。看到這個人,王會不禁愣住了,因為此人正是他的外甥宋青全。王會不敢相信的望著外甥,因為他白天親眼看到青全墜馬,然後被十幾個清兵圍了上去。他以為外甥已經死了。

  宋青全上前跪在王會的面前,痛哭流淚道:“舅舅,青全沒有死!”

  王會顫抖的扶起外甥,打量半晌,方才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宋青全垂下了頭,告訴自己的舅舅,他不是逃出來的,而是被清軍放回的。

  “清軍為何放你?”

  王會怔了一怔,旋即明白清軍為何放自己的外甥了。果然,宋青全吞吞吐吐道:“舅舅,我……鼇拜大人他……”

  王會打斷了外甥,直言道:“鼇拜讓你來勸降於我,是吧?”

  宋青全臉色一紅,卻將頭微微點了點。他很害怕自己的舅舅不肯降,甚至會當著士兵的面將他綁起來,可是半晌之後,他的舅舅卻開口道:“鼇拜的條件是?”

  ……

  郭壯圖率部撤到了中宣武以西三十多裡的一個小鎮子,這裡據說是當年李自成攻打開封的大營所在,所以當地人稱此地為闖王寨。

  夜色下,數百精騎打著火把沖地了闖王寨。一身戎裝的吳三桂在得知郭壯圖兵敗之後,連夜趕到了這裡。

  大帳之中,燈火通明,數十位吳軍大將坐在帳中,他們緊張的望著吳三桂。白天這場戰事中,這些吳軍將領有的表現傑出,有的則是指揮失當,甚至還有臨陣後退的。勇敢者自然不擔心什麼,膽小者現在肯定是忐忑不安,唯恐遼王會將自己推出去法辦。

  只是,吳三桂並沒有因為戰事不利而動怒,也沒有懲治無能將領的意思。他緩緩掃視了一眾將領,沉聲道:“開封關係中原得失,清軍負隅頑抗在情理之中,今日之敗,並非我軍無能,實是清軍已退無可退。本王傷心的是,那些陣亡了的士卒,唉,本王對不起他們。你們回頭都要好生點計,對於陣亡士兵的家眷,日後我們要好生照顧,萬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

  聽了吳三桂的話,一眾將領都是臉色一黯。白天這一仗,炮灰死的固然多,可是嫡系精銳也折了許多,其中不少還是這些將領的親信。現在人已經死了,他們沒有辦法讓死人複生,能做的也只能是讓這些人的家眷得到很好的照料。

  “王爺,我軍勢大,清軍勢弱,若是他們依險而守,或許我們拿他們沒有辦法。可開封一帶卻是平原,無險可守,清軍是贏了這一次,可他們又能有多少兵馬經得住這般損耗。王爺放心好了,開封遲早必下!”說話的是白天本部被清軍沖散的高啟隆。

  郭壯圖看了眼高啟隆,微哼一聲。帳中不少將領也看高啟隆的眼神不對,顯然,他們是將戰事失利的原因歸咎到了高啟隆頭上。要不是高部崩潰,兩翼也不會被滿州兵給衝垮。

  高啟隆被諸將看得有些訕訕,可是他已經起身,這時候又不好再坐下,一時有些尷尬。

  “高將軍說的對,鼇拜能有多少兵馬這般和我們對耗。”

  吳三桂沒有怪罪高啟隆的意思,因為現在追究沒有任何意義,他需要的是諸將能夠團結,重整旗鼓和清軍再戰,而是你怪他,他怪你。

  “王爺,依末將看……”

  王屏藩正準備開口,卻隱約聽到外面傳來叫嚷聲,不由臉色一變,快步沖到帳外,眼前所見卻讓他為之一驚。只見東面已然是火光一片。

  吳三桂和諸將也都從帳中走出,眼前所見讓他們也是震驚。郭壯圖意識到什麼,怒道:“王爺,蘇拜反了!”

  “我早說過,滿韃子不可信,當初在西安,就應該將他們全都屠了!”

  王屏藩也知道發生了什麼,雙拳握得緊緊,雙眼在火光映射下通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9

第1103章 趙良棟也反了

  原駐防西安的八旗將軍蘇拜反了,帶著被吳三桂赦免的“五千馬”突然作亂,焚毀了吳軍糧草。

  蘇拜的背叛讓吳三桂怒不可遏,因為當初正是他執意留下蘇拜和西安滿城的八旗兵性命。如果不是他吳三桂,西安滿城的兩萬多八旗婦孺哪裡還有命在!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蘇拜他們竟然會背叛自己,難道他們不知道,他們的性命是他吳三桂給的嗎!

  吳三桂卻從來沒有想過,在蘇拜和他手下那些滿州八旗兵眼中,他吳三桂從來就不是他們的新主子,而是和包衣阿哈一樣的奴才。

  這世上,哪有主子替奴才賣命的道理!

  打開西安城門被迫投降的那刻,是白髮蒼蒼的蘇拜這一生最恥辱的時候。那一刻,若不是為了城中的八旗婦孺,蘇拜真想揮刀自刎,以免在這世上受盡謾駡和嘲笑。

  此時率部正在焚毀吳軍糧草的蘇拜並不知道吳三桂已經從後方來到了闖王寨,他只知道,他要是不動手的話,就再也沒有洗涮自己的機會了。

  火起,是蘇拜和鼇拜約定的信號。用不了多久,鼇拜就會帶領禁旅八旗主力趕到,那時,陷入混亂中的吳軍必然會被再次重創。

  望著沖天大火和四野傳來的驚嚷聲,蘇拜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滿足。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鐵嶺的那一夜,當時,他被太祖皇帝派進鐵嶺城中為內應,然後也是在一片火光之中打開了鐵嶺的城門。

  “燒,燒!”

  蘇拜的白髮在火光中格外顯眼,他大聲的叫喊著,不住的咳嗽著。大火映得他滿臉通紅,猶如紅光滿面。那濃煙亦讓他呼吸受促,嗆得難受。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因為這一刻,他變得年輕了。

  ……

  蘇拜的叛亂事先毫無風聲,郭壯圖等人更是毫無察覺,以致糧草大營輕易就被焚毀。

  雖說,這些糧草不過是郭壯圖一軍所需,並非吳軍全體的糧草。可是,這場大火一起,郭壯圖這一路就立時如被切斷了利爪,短期內難以再用兵了。

  “王爺,我帶兵去宰了蘇拜!”

  王屏藩咬牙切齒,從親衛趙強手裡牽過坐騎,翻身便要帶兵去平亂。這時,西北方向卻又有喊殺聲傳來,眾人都是大驚,吳三桂更是驚疑不定。很快,就有軍官前來報訊,說是陝甘兵在提督趙良棟的率領下也反了,此時正向大營殺來。

  “趙良棟!”

  蘇拜的背叛固然讓吳三桂痛心後悔,但始終卻能保持鎮定。可趙良棟也反了的消息,卻讓吳三桂面色大變,難以置信。

  蘇拜背叛自己還情有可原,此人畢竟是滿州人,可趙良棟是漢人,他為什麼也要背叛自己!

  吳三桂當真是心如刀割,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對不住趙良棟,以致他也要捅自己一刀。

  “王爺,此地不可久留,末將請王爺先走!”

  郭壯圖擔心趙良棟會趁亂殺過來,連忙讓人護送吳三桂離開。吳三桂也不是婆婆媽媽之人,知道黑夜之中最是危險,他留在此地對局面並無幫助,當即縱馬離營。離去時,反復交待郭壯圖若事不可為,就立即撤離,千萬不能身陷此地。

  郭壯圖一一答應,待吳三桂離去後,一邊令王屏藩帶部鎮壓蘇拜,一邊命高啟隆、李如碧等將領率兵擋住趙良棟。他的本部關寧軍卻並未調動,而是堅守於此,他清楚,自己的真正敵人不是蘇拜和趙良棟這兩個小人,而是在黑暗中正趕來的鼇拜。

  ……

  陝甘兵並非人人都願跟隨趙良棟背叛吳三桂,在趙良棟作亂時,就有上百名陝甘兵將逃離,要將消息傳出去。

  趙良棟親自帶兵追殺這些人,以免消息走漏。可是那些人搶先出營,直奔不遠處的關寧軍營中而去。趙良棟見機不好,大喊一聲:“前面的是逃兵,攔住他們!”

  黑夜之中,對面的關寧軍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聽有人在喊抓逃兵,立時就有一個千總帶著部下沖出營,準備攔截逃兵。可那些逃兵卻又大喊:“趙良棟造反了!”

  這些叫喊讓關寧軍一下都怔在那裡,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事已至此,趙良棟知道消息肯定會傳出去,索性就此動手。他縱馬上前,猛的揮刀將那千總砍倒在地,跟在後面的親兵們也急忙沖上前來揮刀砍殺。

  關甯軍營中一個副將聞聲從帳中奔出,看到趙良棟正在帶兵砍殺他的部下,不由大怒,喝了一聲:“趙良棟,你幹什麼?”

  話音未落,但聽“嗖”的一聲,那副將額頭立時中箭,還沒來得及弄清怎麼回事,就轟然倒地。四周關寧軍很快清醒過來,紛紛大叫:“陝甘兵反了,陝甘兵反了!”

  這些呼喊聲猶如炸雷,瞬間就驚動了軍營中的吳軍。趙良棟一馬當先,沖進關寧軍營,趁這些關寧軍慌亂之時,將他們不斷往營外驅趕。很快,這一營關寧軍就被趕了出來。

  趙良棟成功得手,也不耽擱,帶著嫡系兵馬兩千餘直往寨中沖去。他知道,郭壯圖就在那裡,只要擒殺了郭壯圖,這幾萬吳軍就會立時陷入群龍無首狀態,屆時鼇拜大人率領的八旗主力一至,吳軍就會迅速崩潰。

  東北的蘇拜也注意到了西北方向傳來的動靜,他不假思索,便帶著千余八旗兵向西北方向殺去。兩路叛軍同時往寨子中央猛攻,加上糧草被焚,白日又遭慘敗,數萬吳軍士氣低迷,很快就陷入大混亂。

  郭壯圖一道道軍令發出,試圖穩住局面,可是收效甚微。他甚至能夠聽到叛軍的馬蹄聲。

  混亂的吳軍顧此失彼,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叛軍在兩面同時動手,又到處放火,使得吳軍更加混亂,也讓吳軍更加恐慌。

  唯一保持著戰鬥力和清醒的就是關寧軍,如王屏藩等將領非常清楚,如果不能迅速彈壓住潰散局面,讓叛軍衝垮了大營,他們很有可能就會戰死在這裡。因為,可以肯定的是,叛軍敢動手,必然是和清軍取得了聯繫,這個時候,清軍主力八成正在向闖王寨趕來。一旦大軍在此潰散,他們根本不可能有黑夜之中逃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9

第1104章 若能活下去,照顧我爹娘

  作為吳軍最為精銳的兵馬,曾隨吳三桂從遼東一直打到雲南的關寧軍,雖然在長達二十年的征戰中,死傷了無數老兵,但這支兵馬依舊是這時代的強兵之一。

  這時代強兵的唯一標準不是能殺傷多少敵人,而是在面臨慌亂時,至少能做到本能的反應。

  三眼銃的炸響聲響徹在闖王寨上空,呼吼喊殺聲在黑夜中彼此起伏,從這一處傳向另一處。

  不管那些三眼銃有沒有打中敵人,又是否對著敵人發射,那銃聲表明關寧軍還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哪怕打完銃後,很多士兵就扔掉了銃管轉身逃跑。但至少,他們沒有讓手中的武器完全成為燒火棍。在危急時刻,能夠打響手中的火銃,這不是強兵又是什麼?

  生死關頭,關寧軍的各級將佐也沒有辜負吳三桂對他們的期望。

  總兵高大節身先士卒,在部下被叛軍沖散後,帶著身邊僅存的數名親兵奮勇廝殺,竟讓十數西安滿韃子伏屍一地。眼看越來越多的滿韃子圍住了自己,高大節自知難以身免,便一把拽過自己的親兵統領,讓他馬上走。那親兵統領忠心耿耿,哪裡肯棄主將逃生。高大節見狀,竟是拔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對他親兵統領喝道:“你若不走,我便自盡於此!”

  那親兵統領被驚住,不待他開口,高大節一把將他推開,然後頭也不回拔刀沖向了縱馬奔來的滿州叛軍。

  親兵統領聽得分明,高總兵在衝殺時,對他喊了一句:“若能活下去,照顧好我爹娘!”

  孤立無援的高大節在死戰之後,終因寡不敵眾,被蘇拜部擒獲。被擒時,其身中十數刀槍,血如泉湧,猶自酣戰,直至力竭。

  ……

  中軍大帳坐鎮的郭壯圖不斷的收到各營傳來的壞消息,因為黑夜,各營雖然奮勇組織抵禦,但卻難以同白天一樣迅速集結,而蘇拜和趙良棟的叛軍卻憑藉先發制人和黑夜的優勢,不斷衝擊各營,致使整個闖王寨陷入空前混亂之中。很多軍官組織不了部下士兵反抗,很多士兵因為沒有軍官的指揮團團轉,彼此之間也因為叛軍的穿插而失去聯絡,結果盡而如無頭蒼蠅般在營中四處亂竄,間接導致更大的潰亂。

  最讓郭壯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闖王寨的東邊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雖然黑夜之中不知道來了多少清軍,但郭壯圖清楚,鼇拜定然就在他看不到地方注視著闖王寨。

  甯古塔都統安珠瑚最先率部趕到,其部數千生女真顧不得喘息就揮刀殺進已經陷於混亂的吳軍大營。

  “真韃子來了!”

  清軍八旗的出現,讓顧此失彼,人心惶惶的吳軍開始和白天一樣出現大規模的逃亡。原先由明軍和綠營改編而來的各營擔心他們會落得和白天被拋棄的兵馬一樣的結局,不顧郭壯圖的嚴令,丟棄了防線向著黑夜中的四野倉皇逃出。

  清軍主力來得太快了!

  縱使王屏藩等吳軍大將成功壓制了面前的叛軍,在面臨突如其至的清軍主力時,也是難以招架。

  安珠瑚部沿著蘇拜部撕開的通道在吳軍大營中到處馳騁,所過之處,吳軍根本無法有效防禦,只能狼狽後撤。

  “大清巴圖魯在此,降者不殺!”

  安珠瑚按鼇拜的吩咐,命令手下通曉漢話的八旗兵大聲用漢話叫嚷投降不殺,不少吳軍因為過於恐懼,又不知清軍到底來了多少人,只知己方大亂,到處都是大火,士氣軍心全無,竟然就此跪地投降。

  噩耗不斷傳向中軍大帳。

  總兵高啟隆陣亡!

  總兵祁三升被俘!

  總兵楊威被圍!

  總兵李如碧降清!

  ……

  闖王寨中,除了郭壯圖的本部,其餘各營大多已經崩潰。清軍每斬殺或擒住一員吳軍大將,便會大聲叫喊。陣陣的叫喊聲,極大的動搖著尚在頑強抵抗的吳軍,最後,就連一些關甯軍的將領也被這一陣陣的喊聲嚇得昏了頭去,落荒而逃。一些腦子稍微清醒的一點將領,竭力約束著部下,試圖和中軍會合,可是潰兵四散衝擊,很快便將他們也裹脅進去。

  清軍在鼇拜的指揮下,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斷的衝擊著吳軍大營。他們瘋狂的砍殺吳軍,只為製造更大的混亂。

  吳軍終於大崩潰,所有的吳軍士卒在黑夜中、在清軍的追殺中奪路而逃。為了活命,他們已經喪失了理智,不管前面堵住自己的是誰,他們都毫不猶豫的揮刀砍殺。

  一群群慌不擇路的吳軍被另一群慌不擇路的吳軍砍殺,他們的屍體鋪滿平原,鋪成一條血路。沿著這條血路,成千上萬的吳軍士兵不顧一切的奔跑著,頭也不回,也不敢回。到處都是潰散的吳軍,也到處都是不幸死在亂軍之中的屍體。

  面對此等亂象,就算當世名將的郭壯圖也無力回天。他突然拔劍在手,劍尖竟是對著自己的胸膛。侍衛親兵見狀,猛的撲上前去,死死抱住他。郭壯圖暴怒無比,大罵這些護主的親兵。罵夠了,他笑了起來。笑夠了,他的雙眼竟然流出了淚水。

  親兵們呆了,怔怔的望著大將軍。

  “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難道要我受韃子的恥辱嗎!”

  一名親衛哽噎著上前說道:“大將軍,我軍雖敗,可只要大將軍在,還有力挽狂瀾的時候!”

  聽著那親衛聲淚俱下的聲音,郭壯圖苦笑一聲,搖頭道:“力挽狂瀾?你現在叫我如何來力挽狂瀾?幾萬人馬,就這麼完了,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我還如何來力挽狂瀾?!我又怎麼有臉去見王爺!……王爺,我對不住你老人家啊!……”

  郭壯圖真是痛心萬分,恨不得一死了之。

  聞訊趕到的大將楊坤勸道:“大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是敗了,可王爺還沒有敗!我們還有兩路大軍!大將軍萬不能就此灰心,王爺臨行前再三叮囑,大將軍難道忘了嗎!”

  “我!……”

  郭壯圖一個激靈,想到了岳父臨行前的交托,他咬了咬牙,毅然吩咐道:“諸將都隨我走!”言畢,即向前踏步而去,走了數步,卻突然回頭看了眼大火肆虐的北方,恨聲說道:“有朝一日,我郭壯圖必屠盡滿韃全族,必將鼇拜活剝,以泄今日之恨!”

  “走,保護大將軍!”

  楊坤一聲令下,殘存的關寧軍立即隨著他往西面撤退。郭壯圖的親衛將他護在中間,唯恐大將軍有個閃失。途中,遇到擋道的潰兵一律格殺。

  郭壯圖的中軍本來就是軍中的驍勇之士,最為精銳的兵馬,作戰向來勇猛,那些毫無士氣的潰卒如何抵擋得住。一些潰兵見這支人馬極其勇猛,又見他們聲稱是大將軍郭壯圖的親衛部隊,便都跟隨於後。

  黑夜混亂之中,想要活命,最好的辦法就是跟著一支有實力的人馬一起沖出重圍。至於他們跟著的是不是大將軍的親兵,卻是誰也不去問了,眼下總得先跟出去活了命再說。很快,郭壯圖的隊伍後面就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尾巴,這些潰兵不僅有潰下來的關寧軍,也有投降的明軍和收編的綠營。

  天亮之後,郭壯圖他們竟然逃出一條生天,後面沒有發現清軍追擊。在一座不知名的石橋邊,郭壯圖下馬歇息,半刻後,他讓楊坤統計人員,詢問諸將都有哪些人跟了出來,尤其是王屏藩有沒有撤出來。

  楊坤搖了搖頭,王屏藩在叛亂初始,就奉郭壯圖的命令去鎮壓蘇拜部,所以沒能和他們一起撤出來。眼下生死未知。

  郭壯圖心中很難過,也很惋惜,因為王屏藩是員大將,也是關寧軍中為數不多能被他岳父看中的將領。就是夏國相和胡國柱對王屏藩也是佩服無比的。要是王屏藩喪於此役,恐怕岳父知道後,定會傷心不已。

  許久,郭壯圖輕歎一聲,收拾殘兵繼續後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9

第1105章 心中的辮子

  郭壯圖希望王屏藩能撤出來,但王屏藩卻沒能撤出來。

  蘇拜部作亂後,王屏藩立即率部前往鎮壓。但很快,因為趙良棟部的叛亂,整個闖王寨的吳軍都陷於混亂之中。眼看著到處都是潰散的士卒,王屏藩知道不好,於是立即將自己能控制住的兵馬集結起來,憑營據守,結成一道防線,原是避免恐慌和混亂蔓延,然後等穩住陣腳再絞殺作亂的叛軍,可眼看著已有成效,頂住了蘇拜部叛亂韃子兵的攻勢,背後卻遭到清甯古塔都統安珠瑚率領的八旗兵襲擊。

  在清軍、叛軍、潰軍的三方衝擊下,王屏藩沒能守住營盤,不得不領殘部隨潰軍一起後退。一路上,看到大營一片亂象,看到處到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體,王屏藩心在不停滴血,他很不甘心,清廷明明已經就剩一口氣,他們明明只要再進一步就能拿下整個北方,拿下整個關內,可為何卻在黃河邊受此重創,甚至於他王屏藩今日都可能折在這裡?

  為什麼蘇拜會反,為什麼趙良棟會反,為什麼!

  王屏藩真的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他想聚攏潰兵,哪怕不能擋住清軍,也要減少損失。可是清軍卻不肯放過他們,根本不給他聚攏潰兵的機會。每當他聚攏了一點潰兵,尾隨在後面的清軍都會立即衝殺過來,來回幾次,王屏藩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顧不得那些潰兵了。可他卻仍不甘心,仍想收攏潰兵,擋住清軍。這時,他的部下周泰卻請求他不要再管那些潰兵,趕緊先撤,要不然就走不了了。

  其餘的將領也紛紛勸說,一個副將甚至跪在王屏藩的面前,哭著說道:“將軍,撤吧,沒救了,那些潰兵只想逃命,軍令對他們根本沒有用了!我們不可能再收攏他們,將軍要是再不走,清軍就上來了!”

  “大將軍不知音訊,單憑我們,根本阻擋不了清軍,將軍,撤吧!”

  王屏藩的一些親衛也上前勸說他趕緊離開此地。然而,面對部下和親衛的苦苦哀求,王屏藩卻如石人般一動不動。他雙目赤紅,環視眾人,怒道:“你們怕死了?!若非怕死,你們怎能要我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從遼東一起過來的弟兄在此喪命!”

  “將軍,我們……”

  王屏藩的部下大多羞愧的閉上嘴,因為他們都是遼東人,從他們的父祖起就是關寧軍的一員。今夜,潰亂的不僅僅是那些南下收編的兵馬,還有和他們一起從遼東來的同鄉,甚至,是他們的親戚。他們也是被這亂局嚇住了,只想趕緊離開這裡,但他們不是真的怕死,不是真的想拋棄那些遼東子弟。

  不過,有人羞愧,卻也有人不羞愧。一個遊擊不甘道:“將軍,大軍都亂了,就算我們這裡能擋得住清軍,可那些人急於逃命,只怕死在自己人刀下的比死在清軍刀下的更要多啊!將軍,不是末將貪生怕死,實在是事已至此,回天無力啊!”

  “你說什麼!”

  王屏藩把手按在刀柄上,對著那遊擊狠狠一瞪,嚇得對方頓時縮了回去。不過,王屏藩明白,這遊擊的話雖不中用,可卻不代表不是對的,更不代表這些沉默的部下不是這麼想的。他痛苦的握緊刀柄,對這遊擊,也是對所有部下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同樣知道,如果沒有清軍驅趕,局面再亂,至少還能有不少弟兄逃出去!但是要是沒有人擋住清軍,那些能逃出去的弟兄卻一定會死在這裡!……夏國相將軍就在幾十裡外,他肯定會派兵來接應,我們在這裡多擋住一會清軍,夏將軍就能多救出一些人,你們知道不知道!”

  聽了王屏藩這番話,他的部下們都低下頭去。他們心中都在掙扎,如果王屏藩豁出了性命也要擋住清軍,他們身為部下,也沒有別的選擇。

  “將軍置生死于度外,我們這些當部下的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難不成我們這些人的性命還比將軍更值錢嗎!大夥也別想其它的了,緊緊跟著將軍便是,真是死在這裡,也和將軍一起死!”

  說這話的是周泰,王屏藩朝他點了點頭,對眾人又道:“你們也不必擔心,勝敗乃兵家常事,今天我們敗了,但王爺尚在!只要王爺在,我們就沒有敗!哪怕我們死在這裡,我們的家眷也不會被滿韃子欺辱!但我們要是真敗了,我們的家眷是什麼樣的下場,恐怕我不說,你們也應該清楚!”

  諸將聞言,都是心中一凜,滿州人對付婦孺的手段,他們再是清楚不過。

  王屏藩的親衛趙強豁的拔出刀,毅然叫道:“將軍請放心,我等誓死追隨,和滿韃子拼了!”

  “對,和滿韃子拼了!”

  諸將士氣均是被鼓動,再無先前那般膽喪。

  王屏藩見部下士氣被鼓動,立時命他們往四周收攏潰兵,選擇一地堅守,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清軍過去。大約聚攏了千餘潰兵後,清軍再一次攻來。這一次,打前鋒的卻是叛亂的原陝甘提督趙良棟。

  趙良棟立在馬上,發現對面的吳軍是由王屏藩指揮,心中有些打突,他知道王屏藩的厲害,但身後卻有滿州大兵們看著,也容不得他膽怯退縮。故打馬向前,沖前方叫道:“王屏藩,你死到臨頭還要充英雄嗎?”

  聽到趙良棟的聲音,王屏藩勃然大怒,從人群中走出,揚聲罵道:“趙良棟,你這狗賊,王爺哪裡對不起你了,你竟然背叛於他!你莫要忘了,你趙良棟可是個漢人,也是割了辮子的!”

  “漢人?辮子?”

  趙良棟冷笑一聲,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道:“我腦袋上的辮子雖割,可我心中的辮子卻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40

第1106章 誰是漢奸

  趙良棟的辮子是在甘肅絞斷的,當時他是陝甘綠營回應吳三桂反清的第一人。

  趙良棟的反正在當時極大影響了陝甘綠營,甚至於後來反正的漢軍參領孫思克也是在聽聞趙良棟反正後,才最終決定“棄清從明”。

  趙良棟反正之後,吳三桂立即授予他寧夏總兵官一職,後在年初又升任其為陝西提督,將五千多陝西綠營的精銳盡付交于他指揮。

  吳三桂這麼信重趙良棟的原因除了他知道此人是個難得將材外,最主要的便是洪承疇生前極力向他推薦趙良棟。說陝甘有二傑,分別是張勇和趙良棟。這二傑,但得一人,便可盡得陝甘精兵。若二傑皆得,則無疑是龍虎相助,爭奪天下有望。

  以洪承疇的閱歷和眼光,吳三桂自是不會懷疑他對張勇和趙良棟的評價。只是,可惜的是,張勇在隨羅托增援線國安的廣西之役中兵敗歸降了太平軍。得知這個消息時,洪承疇尚在,當時就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吳三桂也很惋惜,不過和張勇齊名的趙良棟能夠主動來歸,還是讓他喜出望外。二傑不能全得,得一人也可。

  趙良棟也沒有辜負洪承疇對他的高度評價,也沒有讓吳三桂失望。在追隨郭壯圖攻入河南後,趙良棟部屢立戰功,攻克府縣數處,收編招降河南綠營三千余,一直作為前鋒衝殺在前。更于首攻開封時配合孫思克部陣斬駙馬石琳,又險些第一個攀城攻入開封。雖最終開封沒能奪下,但趙良棟的表現無疑得到了吳三桂和手下大將的肯定。所以知道趙良棟也和蘇拜一樣反了自己後,吳三桂久久不敢相信。

  王屏藩也不願相信趙良棟會是個背信棄義之徒,但事實就是事實,哪怕從前所有人都說趙良棟為人忠義無雙,是個不畏權貴,為人耿直的好漢。事實證明,從前他們都看錯了趙良棟。

  一句“腦袋上的辮子雖不在,可心中的辮子卻在!”,說的是那麼的豪邁,也是那麼的激昂,聽到這話的滿州將領們對趙良棟都是刮目相看。

  趕到的安珠瑚更是連連點頭:腦袋上的辮子可以沒有,但心中的辮子一定要有!

  趙良棟自己都有些感慨,因為他覺得這句話完美的詮釋了他的所作所為。

  因為他趙良棟絕對不是小人,更不是狗賊!

  他的忠義是烙在骨子裡的!

  他不是在背叛誰,而是在履行自己忠義使命——從軍的第一天,趙良棟就是大清的兵。

  大清,是他唯一效忠的物件,也是大清,給了他現在的一切。如果不是大清,他趙良棟不過是陝西的窮漢子,哪裡會成為帶兵的官。即便吳三桂這麼信重他,讓他做陝西提督,可歸根結底不還是大清給的嗎?如果不是大清,他趙良棟又怎會從一眾窮軍漢中脫穎而出,有今日的造化。

  是,他當初是得罪過滿州將領,導致到手的貴州提督泡了湯;他是和同僚不對付,以致被一個無名之輩排擠,一氣之下棄官回鄉。但這些事情從來就沒有讓趙良棟對大清失望,乃至絕望,生出厭惡之情。

  沒有人比趙良棟更瞭解自己,忠義二字是他做人的底線。

  矛盾的是,以忠義為做人底線的趙良棟卻成了陝甘第一個回應吳三桂的將領。他違背了做人底線,背叛了他發誓效忠的大清。

  這就如做了窯姐還要立牌坊一樣,可趙良棟卻不這麼認為,他回應吳三桂只是單純的為報恩,報洪承疇的恩。

  大清給了他從伍的機會,真正讓他揚名立萬的機會卻是洪承疇給的。如果不是洪承疇將他調到湖南,他趙良棟或許這輩子也只是個小小遊擊,哪裡會在西南之役那麼威風。

  不過現在洪承疇已經死了,趙良棟不認為自己欠吳三桂的,所以他沒有理由繼續替吳三桂賣命。只是,他卻也沒有馬上反叛,重投大清的“懷抱”,因為他雖然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忠於大清的,可他畢竟造了大清的反,故而他擔心大清不會理解他,不會再接納他。

  並且,他一心忠誠的大清似乎形勢越來越壞,他不想賣命的吳三桂勢頭卻越來越好。

  為人耿直,不意味著趙良棟為人單板迂腐。

  在這種矛盾心態下,趙良棟違心的在吳軍之中效命。但他卻收到了清朝河南巡撫賈漢複的招攬信,趙良棟“不為所動”,因為他不可能自己往火坑跳。

  沒想到的是,正旦之後,吳軍的軍事行動接連不順,更被鼇拜指揮的清軍伏擊,折損近兩萬人。雖然吳三桂聞訊之後從潼關親自趕來指揮,並且重新組織進攻,趙良棟卻老是眼皮子跳,擔心吳軍還會吃敗仗,甚至有可能被清軍徹底擊敗。

  白天的大戰,最終的結果讓趙良棟既高興又恐懼。

  高興的是大清還有救,恐懼的卻是大清真有救的話,恐怕他趙良棟的腦袋就要不保。

  這時,一個從包圍圈逃出來的軍官卻為趙良棟帶來了鼇拜的親筆信。

  得到鼇拜的保證後,趙良棟咬牙做出了決定。

  事情進展之順,讓趙良棟鬆了口氣,現在只要把前面擋著的王屏藩解決掉,他在大清那邊就算真正洗涮了自己“投賊”的罪過了。

  “王屏藩,你有什麼資格罵我!你殺的漢人難道比我還要少嗎!要說背叛,也是你們關寧軍先背叛的明朝!”

  趙良棟冷冷的看著王屏藩,目光中滿是鄙夷。說他趙良棟是背信棄義小人,那他王屏藩更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一片石大戰,可是吳三桂引來的大清兵。而他王屏藩更是比他早兩年替大清征戰,死在他刀下的明軍和百姓絕不會比死在他趙良棟刀下的少!

  王屏藩的身子顫了一下,沉默在那,突然,他用勁叫喊道:“趙良棟!我王屏藩當年是做過漢奸,是替韃子賣過命,是殺過很多明軍和百姓,可不論我曾經做過多少錯事,我王屏藩現在都是抗清的英雄!哪怕我死了,也是殺韃的好漢!對得起祖宗!……而你趙良棟,卻永遠是個漢奸,辱沒祖宗的漢奸,你終會像狗一樣死去!”

  趙良棟笑了起來,將他的大刀揚起:“我會不會像條狗死去,不勞你王屏藩操心。你還是想想自己吧,馬上,你就會像條狗一樣死去!”

  王屏藩沒有再回話,而是將佩刀抽了出來。他的部下們也拿起手中的武器。

  廢話不必再說,刀槍見真章。

  “殺!”

  趙良棟猛勒馬肚,戰馬像離弦箭般沖了上去。

  明定武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大將王屏藩戰死於三官廟鎮,時年39歲。定武六年追封忠勇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40

第1107章 篡明自立

  河南中牟三官鎮,吳三桂部大將王屏藩戰死之際,千里之外的江南卻是殺的人頭滾滾。

  擁清士紳和教民的暴亂僅僅持續了不到二十天,便被迅速反應過來的太平軍一一平定。

  和組織嚴密,又久經沙場的太平軍相比,匆匆組織且缺少武器和訓練的亂民甚至連土匪都不如。事實證明,如果不是受限於這個時代的資訊傳遞,以致沒能提前鎮壓,恐怕在一開始,參與起事的士紳和教民首領就會被全部擒殺。

  鎮壓最殘酷,受損也最嚴重的就是松江。周士相在松江呆了七天,直到最後一個教民被亂刀砍死,為首的教首腦袋都被砍下嗆上石灰,快馬送往各地傳首後,周士相才從被大火焚毀的教寺離開,前往蘇州。

  抵達蘇州的當日,周士相即召江蘇巡撫蔣國柱,痛駡後者一番後,發起鎮反運動的命令從江蘇巡撫衙門發出。

  鎮反運動嚴酷打擊參與叛亂的江南士紳,將好不容易從三大案中苟喘下來的士紳勢力幾乎連根拔起。以致江南百姓竟是不敢再送子弟進學,唯恐讀了書後會被太平軍綁去砍頭。而那些散居在江南各地的教民,也被官兵一一包圍,進行甄別。教寺紛紛被拆除,面對太平軍的屠刀,教民選擇順從。他們無力也無膽再敢反抗,因為傳首而來的教匪首級不是假的。

  甄別過程,同樣充滿血腥。一些被教匪禍害嚴重的地方甚至發生了沒有官府組織的報復性行動,仇殺過後,江南的教民人數直線下降,已不足原先的三成。甄別過後,則是新教寺法令的出臺,大量經師被剝奪了傳教資格,解往南都大教寺學習,此生永世不得還俗。

  鎮反運動雖以張長庚為主,但實際指揮的卻是在廣東有過鎮反經驗的汪士榮。

  汪士榮守衛昆山有功,這回直接被周士相破格提用,加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銜,實際負責江南鎮反。

  汪士榮再得重用,自是一展胸中抱負和本事,短短半月,經他之手簽殺的士紳讀書人高達千餘人。北逃不果的探花郎葉方藹及其父葉天成被定為“叛國罪”,先於昆山老家遊街示眾,後於蘇州府城公審。公審之後,當眾處斬。一些迷信的百姓在得知探花郎被處斬後,竟從四面八方趕來,只為能夠得到一點探花郎的血回家給親人治病。

  因為這一次的暴亂嚴重影響了周士相的北上計畫,並且致使各府損失嚴重,周士相嚴令鎮反必須要重典,徹底除患。這使得許多原本只當判刑或徒放安南的士紳都被處死,並且汪士榮又大搞株連,如父謀逆子處死,子謀逆父處死。一家但有一人參與謀逆,則舉家盡誅。並鼓勵百姓揭發,一時之間,江南無數人頭落地,血腥恐怖。

  然而,彌漫在江南上空的血腥味和南京正在發生的“留都議國公揭”比起來,卻遠不足以讓南都的官紳為之震憾和恐懼。

  在南都城的官紳眼裡,江南被殺的人再多,也不及顧炎武這一張大字報來得更狠。

  南京城,現在被顧炎武的一道公揭給攪得天翻地覆。

  松江一會後,顧炎武被周士相保舉為都察院右都禦史,只是顧炎武赴南都後,卻是沒有奔都察院而去,而是在南京的大明門親自張貼了一張大字報——《留都議國公揭》。

  在這張大字報上,顧炎武公然提出皇帝當為聖天子,學軒轅黃帝垂拱而治,天下事不當再由皇帝決奪,而當托於賢臣勳貴公議。他大膽提出天下為公,無一事不可以為天下人道。並且在公揭中直言天下並不是朝廷,朝廷也不是天下。所謂“天下”乃民族,乃千萬漢人,而非一姓一君。

  換言之,顧炎武這個當世大儒腦後長了反骨,他竟然認為皇帝可以不要了。

  同時,顧炎武認為,現在的官紳都當反思大明為何走到今日,為何會有甲申之難,為何會有險些亡國之大禍。除此之外,他提出當廢除廢除胥吏、建立學校,並且全面推進建村設鄉。同時大力培養專業人材取代原來的科舉官吏。而科舉應當進行徹底的改革,以算術、經史(語文)、律令(法律)、格物(科學)、武備(軍事)、政務(組織機構和流程常識)、工商等諸科取士,而不是再用從前的八股。

  顧炎武提出的種種措施中,有一半是周士相正在推行的,只是這一次由他這位大儒全面性的總結並提出,並以“撥亂反正”定性。

  《留都議國公揭》的核心理念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國家有今日之難,全是制度和官紳的錯,所以制度必須要改,官紳也必須要改。既然從前是沒有本事的人導致國家之難,那自此以後,這國家便誰有本事誰來幹。

  議國公揭一出,南京全城被驚動,甚至於已經很久沒有上朝的定武帝也被震動。

  ……

  最先知道顧炎武貼出《留都議國公揭》的是當初還是太傅的錢謙益親自向定武帝推薦的大儒黃宗羲,定武帝在宮中聽取了黃宗羲的一番國事意見後,委任其為都察院左都禦史。而顧炎武,卻是周士相保舉的右都禦史。現在,這個右都禦史連衙門都不來,連他這左都禦史都不拜訪,就在大明門外貼了一張聳人聽聞的大字報,黃宗羲自是無比氣憤。並且公揭內容在他看來,是那麼的狂妄,那麼的放肆。

  常言道“天無三日晴”,彤雲陰風不會自行消失,不會自行放棄廣闊的天空。

  顧炎武大字報一貼,周党的內閣大學士丁之相和袁廓宇立即便組織人手為其造勢,並前後組織三場參與者過百的議國事大討論。

  首輔郭之奇雖非周黨,但對周士相的施政也算支持,只是這一次顧炎武卻公然提出虛君,並且要徹底改革朝政,隱指當朝諸公都是無本事的人,顯然讓郭之奇也難以接受。並且,郭之奇對顧炎武公揭的有深深的疑惑,那就是誰是有本事的人?

  顧炎武所宣稱的有本事的人,是不是就是指齊王周士相。他提出虛君的目的又是不是替周士相試探朝廷,試探人心。一旦皇帝被虛君了,那麼這個有本事的齊王是不是就能取而代之了?

  如果虛君只是為了換君,那麼顧炎武貼出這張公揭的背後,定然是得到了周士相的授意,這是不是表明,這位齊王殿下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野心,想要篡明自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40

第1108章 錦衣衛上門

  郭之奇無從探知周士相是否要篡位,也無法肯定顧炎武的這張《留都議國公揭》是在替周士相造勢,他只知道他是大明的臣子,是大明朝的首輔。周士相要篡明自立可以,但絕不能是在他當首輔時期發生,他更不能充任周士相篡位的幫兇,故而郭之奇決意打壓顧炎武攪起的“虛君”風潮,絕不能讓事態繼續惡化下去。否則,一旦風潮形成,周士相再進京的話,只怕便是改朝換代的一幕。

  只是,顧炎武提出的“撥亂反正”,郭之奇也不能盡數否定,畢竟,內中一些措施還是很符合朝廷利益和當下局事發展需要的,很多還以定武帝的名義頒旨府縣實施,如建村設鄉,開辦學校,科舉增科等。要是全盤否定這些,無疑就是公開指責周士相亂政,這對於完全由周士相一手擁立組建的定武朝廷而言,是極不明智之舉。

  另外,郭之奇身為內閣首輔,眼下是定武帝和周士相構通的唯一橋樑,也是穩定朝堂的定海神針,他若公開出面打壓顧炎武,勢必會引起周士相不滿,甚至會讓事態向著不可挽回的一面發展。故郭之奇通過翰林學士冒襄遞話給都察院的左都禦史黃宗羲,讓黃宗羲發動科道言官彈劾顧炎武,並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同樣組織士子討論顧炎武的那道公揭,從“理論”上駁斥顧的荒唐言。

  郭之奇知道周士相手下能打仗的大將極多,可士人卻少,有聲名有影響的大儒除了從北方回來的顧炎武外,一個也沒有。所以只要壓制住顧炎武,將他公揭所言批倒批臭,那周士相便短了一臂,不可能得到士紳擁護。除非他敢帶兵逼宮,直接撕下虛偽的臉面弑君,否則,只能將野心按下。

  冒襄是辭官歸鄉的太傅錢謙益門生,十多年來一直替錢奔走聯絡。錢謙益到南都就任太傅後,冒襄被定武帝看中,任翰林院學士。去年五月的時候,定武帝更是讓冒襄做了長公主的老師,若無意外,歷練個幾年,冒襄很有可能入閣。

  黃宗羲則是收到錢謙益書信後從浙江來投的,也正是錢謙益的大力舉薦,定武帝才下旨任其為左都禦史。錢謙益在南都時,黃宗羲與其來往緊密。三大案發生時,黃宗羲更和錢謙益一起上疏定武帝,反對三案,所以在錢謙益一氣歸鄉後,黃宗羲便成了江浙士紳在京首領。雖然沒有入閣,不過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又是大儒,黃宗羲的威望要比內閣的丁之丁和袁廓宇強得多,便是洪育鼇也難望其項。如今南都之中,也就首輔郭之奇和兵部尚書張煌言能和其相提,餘者,皆不如。

  冒襄得了郭之奇吩咐後,還未下值就去了都察院。

  此時的都察院中,一眾禦史儼然已將顧炎武當成了禍害。不止他們視顧炎武為禍害,整座南京城中除了那些投身齊王府的士子外,其餘人等也是無一例外將顧炎武的公揭視作無君無父的大逆不道言論。這些官紳八成都是江浙出身,而周士相在江浙推行的清欠及發起的三案,以及正在進行的鎮反運動,無一不觸及這些官紳的利益。他們雖然無權無勢,空有官名,但人數卻是眾多,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冒襄過來時,黃宗羲的公房中,其學生萬斯同正和幾個年輕的科道官述說著他們對於顧炎武公揭的不滿。

  許是過於激動,萬斯同在老師面前頭一次說話的音量很大,他憤然道:“恩師,顧炎武公揭暗藏禍心,此人雖為大儒,但今卻是我儒生最大之禍害!學生以為,這件事我們絕不能再逃避,因為逃避反遭逼迫,迎擊應刃才能解決!”

  萬斯同的話得到了那些年輕科道官的贊同和附和,一個叫張玉書的禦史道:“總憲,我等皆是科舉取士而來,自古以來,這八股科舉便是我讀書人入仕唯一途徑,爾今齊王卻於科舉改制,增了許多八股以外內容,這本已違背祖制,只因八股尚在,故讀書人方能忍耐。可如今,那顧炎武竟然說要徹底罷除八股,全改各科,朝廷真要實施了這些,豈不是斷了讀書人種子,絕了讀書人入仕之途!”(作者注:左都禦史有總憲一稱)

  “大明尚在,皇上尚在,金陵又是重地,豈容那顧賊狠毒狠妄!”

  眾禦史均是咬牙切齒,對顧炎武恨之入骨。這當中,有純粹是為理念,也有則是為前途身家考慮的。顧炎武攪起了風潮,皇帝一旦真被虛了,將來周士相肯定會取而代之,這意味著他們這些無權無勢,不肯諂媚周党的官員從此徹底沒有了晉升之途,也從此再也不可能為家族謀取從前的特權。

  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甘心做個每日只來點卯,按月領取俸祿的閑官?

  大明不倒,總有機會反攻倒算。大明要沒了,他們可就什麼機會也沒了。

  冒襄在眾人氣憤之時入內,將首輔的條子遞給了黃宗羲。

  黃宗羲看了後,原先還有些遲疑的態度立時變得堅定起來。他當即讓萬斯同出面聯絡在京大小官員,另一方面卻讓人去收買顧炎武身邊的人,試圖先從這些人身上打開缺口。只要顧炎武身邊人反跳出來攻擊顧炎武,那麼顧的名聲定會臭掉,至少,也要被人懷疑。這樣一來,輿論就會向著不利顧炎武的一面發展,其所弄出來的留都議國公揭和所謂的國事大討論就會失去公信力。

  黃宗羲用的人主要是科道言官們,他們上下其手,四出活動,同時起草無數討顧檄文,召集在京名士進行公開聲討。南京國子監的太學生們聞訊也趕來響應,加上商賈市民雜與其中,一時口號震天,氣吞虹霓。

  顧炎武畢竟剛到南都,其在南都沒有什麼故舊門生,影響力不及黃宗羲等,丁之相等周党因為不知道周士相是否真就篡位,所以也不敢再造次,便讓顧炎武避居城外牛首山,閉門不出,等待周士相的具體安排。表面上看來,以黃宗羲為首的南都官紳取得了勝利。

  ……

  按大明制,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都給事中、給事中們統稱科員,而都察院和那兩京十三道的監察禦史們就是道,合起來便是科道。

  科道管的事情只有一個,便是督查大明上至內閣下至地方府縣的所有官吏。按理,這科道官權力如此之大,其本身的品級自然也應該高,否則何以震攝那些中央大員地方督撫。事實卻是,整個大明朝的所有科道官的品級都很低,各科的都給事中也好,監察院的監察禦史也好,大部都不過六七品,偶有幾個五品的就了不得了。

  當然,都察院的左右都禦史和副都禦史們那是特例,他們的品級可高得很,三品有,二品也有,有的更可以下放地方,任一省督撫之職。除了這左右都禦史外,科道官員絕大部分可以說都是小官了,用“芝麻綠豆”來形容他們的品級,怕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以小官彈劾大官,可是太祖皇帝別有匠心之舉,自古等級森嚴,向來都是由上而下的監督,只有高官監督、制約下官,以貴制賤。而太祖皇帝卻別出心裁,於百官之外,獨設科道,“以卑臨高”、“以小制大”、“內外相維”,有事可以直陳天子。“位卑”則因官小,所以愛惜前程的念頭就小了,不會因為“高官厚祿”而有頗多顧忌,也不會像官場“老油條”那般處事。對違法亂紀姑息遷就,敷衍推諉,“權重”則因有能整飭吏治之威重,所以能充分發揮其監察作用。因此科道可不僅僅是擁有典論能力,那是在皇帝面前,在下邊,科道官可是實權甚重,頗受地方官吏看重和忌憚。

  定武還都以來,六部和都察院一直沒有實權,軍政大令都出自齊王府。只是再沒有實權,每日點卯應差的官員卻從來不少,而想在定武朝廷中謀一分官職的更是多如牛毛。

  禦史言官們很輕閒,這忙與不忙其實全看你是否用心政事,或者說,是否有事需要你。若是朝中無事,那兩眼望去,天下一派清明太平,自然手中無事,這沒事的日子不過是每日喝喝茶水混日子罷了。這要有了事,嘿,那可是人人帶勁,勇往直前了。

  自宋以來,儒家最重禮法名教,而對於讀書人來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大”。士人,尤其是算得上清流榜樣的禦史言官們,對於投靠齊王周士相,那簡直就和婦人失節沒什麼分別,非逼不得已,很少有言官會選擇去投靠齊王府,這也是為什麼科道盡是反周派的原因。

  在郭之奇的暗中支持和黃宗羲的策劃指揮下,顧炎武攪起的“虛君”風潮被壓制了下來,看著那幫原先蹦得厲害的周黨偃旗息鼓,參與此事的官員們都是倍受鼓舞,尤其是那些年輕的科道官們更是興奮不已,因為這是自定武帝在廣州登基以來,反周派的第一個重大勝利。

  不過,顧炎武的《留都議國公揭》是被批駁得無一是處,可南都以外,卻是到處都在殺人。科道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不過和群情洶湧怒批顧炎武不同的是,卻沒一個官員敢上疏朝廷質疑江南的鎮反運動。

  “要文鬥,不要武鬥”六個字是黃宗羲親口對學生萬斯同說出來的,隨後這六個字就成了南都官員們信奉的保命法則。

  顧炎武避居城外牛首山的第六天,定武帝突然下旨明日恢復早朝。這是自去年臘月定武帝染病罷朝以來,第一次恢復早朝,一時惹得朝堂猜測,皇帝這是緣何上朝,上朝又所為何事。

  因為不知道皇帝明日朝會意圖,黃宗羲早早就從都察院去了內閣,想從首輔郭之奇那裡打探消息。顧炎武這個右都禦史住到了城外牛首山,所以今日都察院主持的就是左僉都禦史萬斯同。

  前些日子都察院是忙得不亦樂乎,但其實都察院根本無事可做,休說監察百官了,院中的禦史連城外的鄉長都監察不得,那大權都被齊王府的吏科給掌著呢。

  不過再怎麼說,成功批得顧炎武沒臉再在城中呆下去是都察院為首發起的一樁“盛事”,因此本來車馬冷清的都察院這幾天倒是訪客不斷,大多是江浙出身的官員前來求見“領袖”黃宗羲的。

  老師不在,做學生的自然就要出面招待這些官員。

  萬斯同前後接待了三撥人,從這些人口中也間接知道了些江南正在發生的血腥恐怖之事,饒是他剛剛作為“前鋒”沖在批顧戰鬥的最前面,也是心裡有懼意,擔心那齊王周士相會不會回京之後找他算帳。

  不過事情已然發生,後悔擔心也是沒用。萬斯同自忖行得正,站得直,純以公理相駁顧炎武,周士相再是蠻不講理,也不可能揮刀就要殺人吧。

  送走三個禮部的主事後,萬斯同從公房出來,伸了伸腰,呼吸了口新鮮空氣,正要回公房,卻見衙門大門外有一隊人正向這邊跑來。伴隨著急促腳步聲的是騷動的聲音,鬧哄哄的。幾名都察院的禦史正好出來,見著這幕都是詫異,待那幫人走近後,這幾個禦史都是色變,因為來的是一隊錦衣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40

第1109章 死人不會反對

  都察院門前值守的衛兵並非太平軍,而是光復南京後收編的原江寧綠營,大多數都是南京本地人,也沒什麼戰鬥力,所以被分派到各衙門做了衛兵,另有一些則是分到順天府及府轄各縣做了衙差。稍微精銳些的則是被編在各縣保安隊中,也算物盡其用。當初太平軍破滿城時,這些江寧綠營有不少人跟了進去,不過做的卻是收屍洗地的活。不過也正因如此,這些衛兵看到太平軍的錦衣親軍過來,一個個都情不自禁的往後縮了縮。原因無它,就是一個怕字。

  親軍無事不來,有事必是要事。

  衛兵中有人難免想到了不久前的通虜大案,那夜,三山街的公侯伯爵府邸可是被親軍們抄了個底朝天。就現在,錦衣南鎮的大牢中,還關著一幫勳貴呢,聽說連皇帝都撈不出,可見這親軍有多麼的跋扈。

  衛兵識趣,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所以親軍還沒近前,就自覺的閃到一邊,絲毫不敢履行職責上前阻擋詢問。來的親軍約有二十多人,領隊的是個叫韋成的總旗,不過隊伍中另有三個臂上繡有“內衛”的軍官,看穿戴,似乎也都是總旗。

  這幫子飛魚服知道守衛不敢攔他們,如若無人的邁入都察院的大門,然後那韋成朝一眾發怔的禦史喝喊一聲:“哪個是張玉書,叫他出來跟我們走!”

  一聽是來找張玉書的,眾禦史倒是鬆了口氣。

  現在這錦衣衛可比當年的東廠番子要嚇人,三山街那麼多爵爺都叫他們給抄了家,皇上攔都沒用,要是找他們這幫無權無勢的言官麻煩,那可真沒人能救得了他們。

  自親軍在三山街辦了通虜大案起,南京城中就是賣菜的都知道錦衣親軍是齊王府的人。他們名為親軍,可皇帝壓根管不動他們。甚至有人說,這親軍其實就是齊王用來監視掌控皇帝的爪牙。這幫親軍辦差也是狠辣得很,那幫在江南各府清欠的惡吏比起他們來,差得可不是一丁半點,而是差了老遠。

  各家自掃門前雪,天知道張玉書幹了什麼事得罪了親軍,只要不是找自己的就好。不過眾禦史心裡這樣想,面上可不敢表現出來,反而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瞪著這幫親軍,頗是同仇敵愾。

  “都察院重地,你們這般鬧哄哄的所為何來,眼裡還有沒有朝廷的法度了!”

  萬斯同雖然也對這些掀起通虜大案的親軍十分畏懼,但當著這麼多人面,又是都察院重地,親軍不容分說就要來拿人,于情於法都說不過去,便眉頭一皺,上前質問起來。

  萬斯同面色不善,那韋成也不是好相與的人,此人廣西綠營出身,投降之前端的是無惡不作,據說曾生吃過人肝。不過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卻無人得知。親軍裡的安軍使曾調查過此事,得出的結論是查無實據,純屬捕風捉影。但這件事不管是真還是假,性質總是太過惡劣,故而按軍功韋成早就應該能升百戶,但硬是沒能提上去。

  眼下這韋成在南鎮當差。南鎮就是從前的南鎮撫司,原先只是負責本衛軍紀、法紀,後來又負責軍械生產,沒有北鎮那麼威風。定武還都以後,周士相重新設立了鎮撫司,將從前的南北鎮功能合二為一,統稱鎮撫。不過因為習慣,加之是在南都,所以官員和百姓們還是將鎮撫稱為南鎮。

  南鎮成立這兩年,起初只是審訊關押滿清細作,不過三大案後,南鎮的權力一下擴大,其所屬的鎮撫司大牢關押的也不再是細作,而是什麼人都有了。通虜案中被抓的爵爺和江南各地清欠送來的官紳,大半就在南鎮手上。

  幾天前,親軍指揮周保國接到命令,將南鎮移交給了內衛。內衛是軍情司的直屬武裝人員,這意味著軍情司接管了司法審訊這一塊。結合江南正在進行的鎮反運動,此舉深意細想起來,令人寒顫。

  韋成看了眼一臉怒容的萬斯同,冷笑一聲道:“知道這都察院是朝廷的重地,不過我等是奉了上頭命令來拿人的。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把張玉書給交出來,若是不識相,連你這老兒也一塊拿了!”

  萬斯同不過四旬,只不過皮膚黝黑了些,額頭多了點皺紋,一眼看去有點顯老,但再顯老也稱不了“老兒”。因此聽了韋成這聲稱呼,是氣不打一處來,兩眉一挑,怒哼一聲:“放肆!我都察院還由不得你們撒潑!”說著腳下一動,橫在了韋成身前。

  萬斯同雖是儒生,可身材比常人高大,這般往韋成面前一橫,著實把他堵了個結實。身後,那三個臂上繡有“內衛”字樣的軍官見狀,一打手勢,頓時眾親軍提刀圍了過來。

  “怎麼,攔我?……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可是奉命捉拿要犯,你若阻攔,便當你是要犯同黨,一併捉進南鎮去!”

  韋成知道面前這人官品不低,可他不怕,因為來有千戶大人明說了,讓他韋成過來拿人,就是顯威風來的。他大膽放手幹,天塌下來不用他韋成頂,自有人替他頂著。

  有千戶大人這番話,韋成若還完不成差事,那真對不住千戶大人給他的這次機會了。

  眾親軍和那三個內衛軍官都是面色不善的盯著萬斯同他們,一幫禦史見狀,心下都有些發虛。但萬斯同不退,他們也不敢就這般退下去,只能硬著頭皮站在那,看著像是對峙。

  “你敢!”

  萬斯同也是氣得身子直哆嗦,雖然知道親軍跋扈,但他怎麼也是朝廷正四品的大員,可在對方眼裡,卻好像屁都不是。這實在是讓他惱怒萬分。

  韋成見萬斯同不退,也不廢話,揮手便要拿人。立時,幾個部下沖上前去按住萬斯同。一幫禦史愣在那裡,既想保護萬斯同,又怕被親軍也抓去,正為難著,卻聽大門處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朗朗乾坤,還有王法沒有!”

  眾人聞聲看去,卻是從內閣回來的總憲黃宗羲領著幾人沖了進來。

  黃宗羲此刻臉色極是陰沉,嘴角微顫不已,心中十分震怒,他沒想到自己前腳離了都察院,後腳錦衣衛的人就敢上前拿他的人。

  看到總憲回來,眾禦史們一下有了膽氣,人人挺身向前,有幾個年輕些的更是拳頭捏得緊緊的,只待黃宗羲一聲令下,便要上前和鷹犬們拼了!

  盛怒之下的黃宗羲正要衝至韋成面前訓斥於他,不想聞訊從屋中出來的張玉書卻搶先一步沖到韋成等人面前,大聲道:“我是張玉書,不知我犯了何事,你們要來抓我?”

  “犯了何事?你心裡有數!”

  韋成根本沒有理會過來的黃宗羲,而是突然一把按住張玉書,不顧對方的掙扎就將他銬了起來。

  黃宗羲見了,哪裡還能忍住,氣得鬍子都直了。張玉書是都察院的人,親軍在他的面前把人拿了,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瞬間,黃宗羲頓悟,定是顧炎武文鬥不過自己,便要武鬥了!

  若是任由親軍將張玉書帶走,黃宗羲從此可是言面無存,誰還敢聚在他的身邊。所以,無論如何黃宗羲也不能讓張玉書被他們帶走,他向前一步,怒道:“張玉書犯了何事,你們總要說個清楚,否則,老夫這就進宮!”

  “大人若要進宮,請自便。卑職只是奉令行事。”

  韋成不卑不亢的樣子讓黃宗羲的臉色很是難看,隱約可見衣衫微微抖個不停。萬斯同見老師神情越發深沉,知他心性,怕他暴怒之下,與這鷹犬衝突起來。若顧炎武他們以此為藉口生事,再得了齊王支持,恐怕這科道立馬就會被整頓。屆時,可沒有人再敢鋌身而出了。

  “百姓犯事尚要有個說法,我張玉書進士及弟,十三道禦史,為何就沒個說法!”張玉書情急之下大叫起來。

  “不錯,你們要抓張大人,得有個說法,沒有說法,今日萬萬別想把人帶走!”

  不知為何,禦史中有人突然想到唇亡齒寒的道理,於是當即站出質疑錦衣衛。有人帶頭,又有總憲在場,一眾禦史也是群情激昂起來。待那幫禦史們叫嚷片刻後,韋成盯著張玉書嘿嘿一笑,扭頭掃視眾人,緩緩說道:“敢問諸位大人,我大明律中,私通韃虜,陰謀造反,不知是什麼罪名?”

  ……

  南鎮大牢,千戶潘學忠饒有興趣的看著剛剛從吏部抓來的給事中曹達華。

  “曹大人,睜開眼睛好生看看,這裡可不是吏部大堂,而是咱南鎮的大牢。想曹大人也是萬曆年間生人,想必對於咱錦衣衛的鎮撫司不陌生吧?……好話和你說了也不少了,本官都口乾舌燥了,你還是好生交待吧,要不然,怕曹大人難免要吃苦頭。”

  曹達華卻咬緊牙關,始終不吱一聲。

  “骨頭倒挺硬,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潘學忠笑著搖了搖頭,取下手中茶壺的蓋子,立時,四個持著栗木大棍的錦衣衛不由分說上前按住曹達華,然後一把扯掉他的腰帶。頓時,曹達華的褲子被一下拽到膝蓋處,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來。

  被人脫掉褲子,露出羞物的曹達華是又羞又怒,奈何兩手被錦衣衛死死按著,動彈不得,情急之下破口大駡潘學忠:“狗官,你這麼作賤本官,本官就是死了也要變做厲鬼找你們算帳!”

  “活人我都不怕,還怕個死鬼!”

  潘學忠臉上不見笑容,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打!”

  “我叔父是禮部侍郎,你們若對我用刑,他必不會饒過你!”

  看到自己真要被打,曹達華有些慌張起來。聽他這麼叫喊,潘學忠卻道:“遠水可是救不了近火,曹大人,你還是只顧你自己吧,至於你那位叔父,不多時也會送到這裡……識相一點,就從實招了吧,要不然,打死你也活該。”

  “你……”

  曹達華被潘學忠說得頭皮一陣發麻,身後錦衣衛手中的栗木大棍更是讓他不寒而慄,他本能的抖了一下,只覺如墮冰窖之中,寒得不能再寒,卻是瞬間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潘學忠以為曹達華仍就嘴硬,不肯招出他曹家通虜謀逆的事,便讓用刑。當下兩個行刑的錦衣衛一齊舉下大棍,朝曹達華的屁股狠狠揮去。

  棍子落下時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映在曹達華的眼簾下,嚇得他清醒過來,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臉色白得嚇人,哀呼一句:我命休矣!……

  “叭叭”兩聲,旋即便聽到曹達華髮出一聲哀嚎。

  “啊!……”

  哀嚎過後,不等行刑的人再舉棍,眾人就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臭味,探頭一看,卻是曹達華嚇得大小便失了禁,黃白之物粘了一屁股,嘔心得很。再瞅人,已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見犯人暈了過去,行刑的親軍對視一眼,感到有些棘手,一人小心翼翼的請示潘學忠道:“千戶,犯人已經暈厥,是否接著行刑?”

  “暈了?”

  大為掃興的潘學忠有些不信,心道莫不是這傢伙在裝慫,特意蹲下去掐了掐曹達華的臉,翻了翻他的眼皮,待確認人是暈過去後,才起身絮絮叨叨的罵了句:“他娘的……這傢伙怎麼這麼不禁嚇的……我以為他當真是條漢子,不想卻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才打了這麼兩棍就暈了……”

  一個百戶問道:“大人,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潘學忠嘴角一挑,惡聲道:“暈了也得打,打死為止!”

  聞言,那百戶一怔,失聲道:“真要打死他?”

  在這百戶看來,曹達華畢竟是吏部的給事中,且還要從他嘴裡撬出南都有多少官員暗中謀逆的線索,這要是直接把人打死了,那不就沒了線索了嗎?

  “你以為我說笑的嗎?”潘學忠嘴角微翹,對這總旗道:“你知道大帥為何不進京嗎?”

  “為何?”

  百戶對此當然不解,因為據他所知,大帥已經從蘇州回到鎮江幾天了,但遲遲卻沒有動身進京。

  “為何?”

  潘學忠看著地上暈死過去的曹達華,微哼一聲:“還不是因為南京城中這等人太多,咱們不把這些人解決了,大帥怎麼回京。”

  “難道大帥的意思是要?……”百戶心頭為之一跳。

  “大帥在鎮江說了,不把家裡打掃乾淨,他哪都不去。這話,你還不懂嗎?”

  潘學忠負手從曹達華身體邊走過,邊走邊吩咐道:“六部、都察院各衙門等會送過來的人挨個審,只給他們一次機會,不招的就打死,招了的話也打死!我倒要看看,這南京城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咱大帥對著來!……嘿嘿,文的咱們弄不過他們,就和他們來武的,這世上,死人總不會反對咱大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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