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47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0章 國姓逝世

  “是甘輝麼?”

  鄭森看到了站在蕭拱辰左側的甘輝,臉上露出些許驚訝之色。他隱約記得,自己上次醒來時並不曾看到過甘輝,卻不知他幾時回來的。

  “藩主!”

  甘輝上前跪在床側,他有千言萬語要和藩主說,卻哽咽著一句也說不出口。此刻甘輝心中更多的是對藩主的愧疚之情,原因是他在脫困之後沒有選擇回到金廈,而是留在了太平軍。不管齊王待他如何恩重,這一做法總是會讓人詬病,從前甘輝可以用為南都陣亡將士復仇安慰自己留在太平軍沒錯,但真當他踏進鄭軍營中,見到久臥病床的舊主時,這心中總難免生出波濤。

  甘輝的到來卻讓鄭森蒼白的面目多了一絲笑容,望著這位昔日的得力大將,他吃力的動了動手指,示意甘輝靠得近些。然後輕聲說道:“你能回來,很好。”

  “是,藩主,末將回來了。”

  甘輝淚水落下,一年前的藩主領軍北上時是何等的英姿勃發,現在的藩主卻是個重病將死之人,這讓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鄭森的笑容越發明顯,但聲音卻越發微弱。他剛剛蘇醒,精力實在不濟,彼時早已感到吃力。黃昭見狀輕輕扯了扯鄭襲,示意襲公子上前勸藩主不要太傷神。鄭襲剛要開口,卻聽大兄突然問道:“父親可有來信?”

  鄭襲搖了搖頭:“父親並無來信。”

  鄭森有些失落,又問:“二弟呢?”

  鄭襲依舊搖頭,父親和二兄都被韃子軟禁在北京,若是來信,自是一起來,哪會單獨來。

  鄭森歎了一口氣,視線環顧眾將,道:“永華何在?”

  “永華在!”

  和劉國軒等人一起趕來的陳永華當即上前答應一聲。

  鄭森問他:“鄭泰到底有沒有執行我的軍令?”

  陳永華遲疑在那,鄭森見狀,臉色不由冷了下來:“他還是不肯聽令,看來,他是不將我這藩主放在眼裡了。”

  “藩主息怒!建平侯也是有苦衷的。”

  身為世子的老師,陳永華出於師生之情及維護金廈軍政角度出發,其實是不同意藩主殺子的。他想為世子,為建平侯鄭泰解釋,可鄭森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憤聲道:“他有什麼苦衷,他不過是想自己做主而矣!還有董嫻,要不是她教子無方,怎會讓逆子做出這等醜事來!”

  藩主此言很是嚴重,又是剛剛蘇醒,陳永華不敢爭辨。甘輝卻突然為世子求情道:“藩主,世子年輕無知,不諳世事,未曾經歷闖蕩磨煉,自然難拒誘惑難辨是非;夫人孤身經營後方,終日操勞,雖然事無巨細,也難免有疏漏。世子有悖人倫不假,但藩主以此要殺世子卻是太過苛刻,末將以為還是給世子一個機會。”

  甘輝所言自是得到了陳永華附和,鄭森繃著臉在那,並不理會甘輝,只對陳永華道:“你是世子的老師,有師生情誼在,自是不願我殺世子,這也是人倫所在,倒也怪不得你。”

  “永華只想為世子向藩主求一個機會,若藩主能允,永華自會請教徒無方之罪。”

  陳永華也是鐵了心要保世子,他是世子老師,軍中現在都主張擁戴襲公子,這自然與他主張不符。他不敢告訴藩主的是,數天前,他秘密給世子送去了一封信,信中要世子先發制人。陳永華也是逼不得已才這麼做,若是藩主不流遺言要襲公子繼位,他自是還能等待。可遺書一留,這件事就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黃昭等人這些日子來可是連襲公子護理軍政事務,討伐世子的檄文都弄出來了,他再不有所動作,也枉為人師了。

  陳永華的求情沒有讓鄭森的心軟,鄭森變色道:“這麼說你要違抗軍令了?”

  “永華不敢!”

  陳永華將佩劍解下舉過頭頂,泣聲道:“永華追隨藩主已經十二年,從未有過這等想法和膽量,更不敢對藩主有絲毫不忠。永華只是想以自己的腦袋換取夫人和世子的性命,還望藩主成全!”

  鄭森一怔,搖了搖頭道:“我對經兒寄予厚望,叫你做他的老師,指望你教導經兒好好做人,將他培養成我鄭家的可造之材。可經兒所為實在太讓我失望,原本,我是準備原諒他的,可這逆子卻斷我軍糧,致我兵敗,數千將士慘死,更使我大軍在此忍饑挨餓!若不殺這逆子,我鄭森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如何向死去的將士交待!”

  “藩主,世子畢竟年少。”陳永華將佩劍舉得高高的。

  “永華,你太讓我失望了!”

  鄭森用力咳嗽起來,鄭襲趕緊上前為大兄輕捶背後。黃昭等人則冷冷看著陳永華。甘輝只將頭低在那,內心甚是糾結。

  陳永華仍不放棄,他以頭擊地,大聲道:“藩主,世子是你的長子,他已追悔莫及,藩主就給他一個機會吧!……藩主,你的千秋大業今後也需要世子來繼承啊!”

  此言令得正在為大兄捶背的鄭襲動作為之一緩,黃昭等人也是眉頭緊皺。

  鄭森卻是斬釘截鐵道:“血若髒了我寧願斷脈放血,後繼無人我正好把金廈還給朝廷!”

  “若真那樣,還請藩主殺了永華吧!”

  陳永華又是一記重磕,鄭森大怒:“你這是要以死逼我!你道本藩不能殺你嗎!來人!”

  陳永華的舉動激怒了鄭森,竟是喚來親兵,要將陳永華帶出去砍了。眾將都是嚇了一跳,紛紛跪下為陳永華求情。

  鄭森只鐵青著臉,也不看陳永華和諸將。帳內氣氛很是緊張,眾人誰也不敢說話,正這時,外面卻有人來報:“稟藩主,齊王信使到!”

  齊王信使?

  鄭襲、黃昭、陳永華等諸將都是一愣,一雙雙目光都是看向甘輝。甘輝也是困惑,齊王已派自己前來,怎的還要另派使者?

  “請使者進來。”

  鄭森掙扎著起身,鄭襲忙扶他坐起。

  齊王使者是個千戶軍官,一進來就向床上的鄭森行了大禮,然後畢恭畢敬的將一份信遞了上去。鄭襲上前接過,撕開封口,攤開信紙也不敢自己看就遞給了大兄。

  鄭森看後,身子頓時為這一顫,整個人就好像石化般在那一動不動。鄭襲嚇壞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往那信紙上一掃,也是倒吸一口冷氣,失聲道:“太上皇叫吳三桂殺了?!”

  “什麼?!”

  諸將均被這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再見藩主,卻是將那信紙緊緊攥在手中,但鼻子和嘴角卻滲出了一縷血絲,爾後整個人向後仰去。

  ……

  永曆朱由榔的死訊讓鄭森再次昏迷。

  這一次,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他來到了福州城,在那裡,他再一次見到了隆武帝;夢中,他來到了日本九州的平戶藩,在那裡,他再一次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夢中,他來到了北京城,在那裡,他見到了當初怎麼也不肯聽自己勸的父親。

  最後,鄭森來到了一座白霧彌漫的山峰。在半山腰上,他見到一個大和尚正在面壁誦經。鄭森猶豫片刻,徘徊不前,正要退出去時,那大和尚喊住了他。

  “國姓爺,你來了。”

  大和尚依舊背對著鄭森,但卻一語道明瞭鄭森的身份,這讓鄭森很是吃驚,不知道這大和尚何以識得他。

  心中的好奇讓鄭森上前問道:“不知大師是?”

  大和尚卻不回答,只指著天盡頭問鄭森:“國姓爺,告訴我,你看見天盡頭有什麼?”

  鄭森朝天盡頭看去,那裡什麼都沒有,不由搖搖頭:“大師,我什麼都沒看見。”

  大和尚笑了起來,道:“你什麼都沒看見,可老衲卻看見了人間滄桑,鬥轉星移,看見了草木枯榮,萬象變遷。”

  鄭森肅然起敬:“大師世外高人,見我所不見,實讓鄭森敬佩。”

  大和尚搖了搖頭,道:“你知你為何來到此地?”

  “我實不知,還望大師賜教。”

  “因為你要解脫了。”

  “解脫?”鄭森茫然不解。

  “國姓是個英雄,老衲記得,十八年前,你雖還是個學生,可那時意氣風發,可也盲目稚嫩。但你懂得磨去鋒芒,積斂內力,懂得博採眾長,為己所用,更為可貴的是無論遭受怎樣的挫折,你一直保持著堅定的意志,咬定青山,毫不放鬆。”

  “大師謬贊了,鄭森有愧。”

  “國姓何必謙虛。”大和尚又笑了起來,笑聲那麼豪邁,令得鄭森敬仰之情更重。

  “金陵城下,也許是你英雄氣盛,也許是心慈手軟,致使兵敗南京。那時軍心浮動,岌岌可危,眾人都以為山窮水盡,可你卻說回去整兵,來年再來,這是何等的英雄?老衲當年若像你這般,這天下豈會落在韃子手中。”話語間,大和尚似有神傷。

  “時也命也,今日你我一見,也是上天的安排。國姓且隨我老衲一同解脫,這塵世間的事便由他塵世間的人去做吧。”

  大和尚一邊說著,一邊緩緩站起,爾後忽的身形一晃,瞬間就從鄭森面前消失,再看,已是遠在天盡頭。

  “老衲先行一步,國姓隨後跟上便是。”

  見那大和尚如此了得,鄭森真是看得呆了,眼見那大和尚又要遠去,忙喊道:“還不知大師尊姓大名!”

  “俗家姓名,過往之事,俱如塵煙,不提也罷。”大和尚面露微笑,轉身欲走,卻忽的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了聲:“老衲俗家姓李,國姓還不趕緊跟來?”說完,便從鄭森眼前徹底消失。

  “大師且等等我!”

  鄭森也不知身子為何不受控制,竟也騰空而起,追向那天盡頭。

  大明定武二年九月二十六日,閩親王鄭森薨于福建長樂,享年39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1章 漢人香

  福州,城牆上盡是絕望的清軍。

  城外的太平軍到底有多少,沒有人知道,他們能知道的是在太平軍的重圍下,福州城一隻蒼蠅也休想飛出去了。

  東面的鼓山、西面的旗山、南面的五虎山、北面的鬥頂山都飄蕩著太平軍的旗幟。

  四面合圍之下,福州已成絕地。

  城頭,隱隱飄散著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那是死人香——漢人的香。

  瘋狂了十七天的清軍在城中的于山、烏山、屏三修建了巨大的炮臺,外城、滿城、三炮臺互相依撐,構成了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防線。只是這防線背後,卻是絕望,是垂死,是木然,是恐懼。

  降亦死,不降亦死,不如拼命。

  廣州、南京、杭州發生的一切,告訴福州的駐防八旗,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只能戰鬥到死。

  沒有人相信太平軍會招降,也沒有人相信太平軍會真的招降他們,會給他們一條活路。

  這一切更像是報應——漢人的報復。

  是甲申以來億萬慘死在滿州刀下的漢人在陰間的報復,他們想讓劊子手們不得好死。

  這一天,亡魂們等了很久,城外的太平軍也等了很久。

  滿州人絕望,漢軍和營兵們也絕望,只是後者在絕望之中看向滿州人的目光卻是無比怨毒。

  瘋狂的滿州駐防八旗在失控之後,為了挾持城中的漢軍和營兵,竟勒逼他們一起參與屠殺。起初,這些漢軍和營兵並不情願,因為他們知道滿州大勢已去,若是跟隨他們屠城,日後肯定會被明軍清算。只是,他們尚無敢反抗之心,滿州大兵的積威讓他們被迫揮動手中刀劍,參與了暴行。人一沾血,就變得瘋狂,很快,城中的漢軍和營兵也集體失控了,他們和滿州人一樣瘋狂砍殺男人,摧殘他們看見的每一個女人,殺死年邁老人,剌死稚嫩小兒。

  當太平軍兵臨城下,滿州人惡毒的笑了起來,漢軍和營兵們則是清醒了,也後悔了,只是他們已經無法回頭。他們已經和滿州人牢牢捆綁在了一起,這城中的十數萬居民之死,他們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

  絕望使人瘋狂,垂死也會讓人瘋狂,恐懼更會讓人瘋狂。

  瘋狂過後,則是木然,集體的木然。

  城牆依舊在腳下,炮臺也依舊在腳下。于其說福州城的清軍在集體選擇和太平軍拼命,倒不如說他們是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現在一個個都如行屍走肉般,只是機械的站在自己的崗位上,腦中渾無任何思想可言。

  “看什麼看,太平寇一樣殺了你!”

  滿州兵們已經懶得理會那些漢人兵丁的怨毒目光,因為對方已經沒了退路。他們想要多活些時日,能做的只能是滿兵們協手並戰,而不是臨陣反戈。那樣的話,他們會死得更快。他們難道不知道現在的福州城內是什麼樣的光景嗎!

  偌大的福州城儼然一座空城,除了滿城,外城幾乎是空無一人。有的,也只是大街上那任由雨水沖洗也洗不掉的血跡;有的只是任人怎麼驅趕也趕不走的蒼蠅。一些地方更是清軍眼中的禁區,那裡就是最兇殘的滿州人都不願意去,也不敢去,因為那裡是蛆蟲的海洋,是密集得讓人毛骨聳然的蛆蟲。一堆堆蠕動著,然後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走在空蕩蕩的街上,腳下會不斷發出“叭嗒”聲,從街的這頭走到街的盡頭,“叭嗒”聲永遠伴隨腳步。那是靴子踩在蛆蟲上的聲音。

  街上,都是讓人作嘔的蛆蟲,有的甚至爬上了牆壁,爬上了屋樑。

  瘟疫,清軍已經選擇性的忘記了。

  如果有選擇的話,恐怕清軍寧可選擇死於瘟疫,那樣總比被長刀砍死的要好。

  事實上,是屍體太多,清軍根本無法掩埋。福州城中的漢人百姓都被他們殺光了,連收屍的都給殺光了,廟裡的和尚們也被扒光衣服扔在臭水溝裡。

  如果沒有城中的三山,如果不是內外滿城的護城河,如果不是滿城中那些驚恐等死的婦孺,恐怕這福州城真就是座鬼城。

  清軍不想呆在鬼城中,他們實在是沒有地方可去。所以,臭就臭一點,嘔心就嘔心一點吧。

  邵武府已經降了,如今,只剩福州。

  每日只縮在將軍府裡飲酒消愁,等待末日來臨的達素終於披掛上了城頭。他靜靜的望著城外的紅色海洋,什麼也罵不出來,什麼也說不出來。

  趙國祚是怎麼死的?佟國器又是怎麼死的?

  似乎是叫人給煮了?

  達素在紅色海洋中尋找,他想從中一窺那個趙國祚所說從前的滿州佐領,如今的太平寇大將蘇納。

  只是,他失望了,他沒能發現對方的身影。他的視線中只有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只有一列列整隊完畢的士兵。

  祖大壽、李自成、張獻忠、姜瓖、李定國、鄭森……

  一個個昔日對手的名字從達素腦海中浮現出,如今又要增加一個人名,也是他章佳達素此生的最後一個對手——周士相。

  雖然,達素從來沒有真正和周士相交過手,甚至都沒有見過他,哪怕如今他被太平軍包圍,他的對手也僅僅是周士相手下的一個將領,可這並不影響達素將周士相視為自己的對手。

  我的對手都是漢人的大人物!

  達素下意識的將蘇納這個滿州叛將剔除出他的對手名單,他認為蘇納不配。

  蘇納配不配做達素的對手,顯然不是由達素決定,而是由蘇納決定。達素認為蘇納是滿州人的叛將,是背棄祖宗的小人,蘇納卻認為達素不過是條等死的老狗。

  包圍圈合攏後,蘇納在準備發起進攻,一舉解決達素時,卻收到了大帥周士相的手書。

  “達素昔年殘害我漢人,行軍所到,縣無完村,村無完家,家無完人,人無完婦……福州以圍為主,不使城中出一人,也不使粒米入城中。”

  周士相的手令要求蘇納不必強攻福州,因為達素必然負隅頑抗到底,福州城中工事炮臺又多,強攻難免損傷太大。只要蘇納合圍福州,軍中做好防疫工作,等城內人盡相食便可。換言之,周士相要福州城中的清軍和當年的新會城一樣,只不過這次,是滿州人自己吃自己而矣。當然,不許蘇納強攻的另一個目的,則是周士相需要馬上解決金廈,故而蘇納部必須保存實力,否則,難以用兵金廈。

  蘇納自是執行大帥令,福州的清軍驚訝的發現,城外的太平軍開始在營前一道道的挖掘壕溝,只數天功夫,福州城就如汪洋中的一座孤島般。

  在那些壕溝的結合處,一座座清軍從來沒有見過的碉堡崗樓也樹了起來。一眼望去,就好像福州城外現在突然成了座亂墳崗一樣。

  太平軍沒有進攻福州,城內的清軍卻更加絕望。等死和馬上就死,那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突圍,在太平軍的奇怪工事群和一條條長蛇般的壕溝面前,失去了任何可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2章 朕也要死了麼?

  松江,周士相上書朝廷,請太上皇朱由榔諡號為“應天推道敏毅恭儉經文緯武禮仁克孝匡皇帝”,悲痛欲絕的定武帝欽定朱由榔廟號為昭宗皇帝,又要南京城家家戶戶掛起白幃。

  因太上皇屍骨無尋,葬禮如何安排實是愁死了內閣眾人,不得已,首輔郭之奇最後上奏擬為太上皇建衣冠陵,其他一切典制仍依祖制。定武帝准,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定武帝並沒有頒佈任何征討吳三桂的旨意,而松江的周士相也沒有回南都主持朱由榔葬禮的意思,反而帶人去了杭州。

  南方,朱由榔新喪;北方,愁雲亦籠罩在北京城。

  九月初,順治突然頒旨各省,要地方速征名醫來京城為貴妃董鄂診治。除此以外,順治又于宮中設壇並大赦天下,以此為愛妃祈福。然而,順治的所有努力都沒能讓他的愛妃病情好轉,反而日漸沉重。心傷之下的順治丟下了軍國大事,再次去了西山。在寺院和尚的陪同下,順治點燃了佛像前的長明燈,虔誠地擎著線香,仰頭望定了慈眉善目、法相莊嚴的巨大的如來全身。順治在佛前許下了宏願,可是佛祖卻沒有回應他,宮中傳來了皇貴妃病危的消息。

  董鄂病危的消息讓順治臉色大變,手中線香失手掉在地上,陪同的和尚們都是嚇了一跳,再看皇帝已經一言不發,轉身往殿外奔去了。為了早點趕回宮中,順治回宮這一路乃是狂奔,把侍衛們看得心都提了起來。道邊行人嚇得東逃西散,一路上雞飛狗跳,不知道撞倒踩傷了多少人。進城之後,順治又縱馬直奔大內。自從二百多年前大明永樂皇帝興建起這所舉世無雙的輝煌宮殿群以來,在重重金殿的黃瓦紅牆之間,還從來沒有人敢冒死牽馬從這裡過一過,而今暴烈的馬蹄聲卻在高高的宮牆間震響!

  愛妃,你等等朕,等等朕!

  順治耳邊只有風聲,根本聽不見後面侍衛們的呼喊聲。宮中的宮女和太監看到皇帝縱馬奔過來,嚇得都閃躲在一邊。到了董鄂寢宮外,順治飛身下馬,沖進殿中。順治看到了皇后,也看到了太后,但他停也不停,就沖向了董鄂的床邊。床上的董鄂臉白如處,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

  “愛妃!”

  順治嚎啕一聲,皇后將他拉住,哭泣道:“皇上,你來晚了,董鄂妹妹她……她已經……”皇后說不下去,轉過臉痛哭失聲。

  “不,不會的!”

  順治猛的撲到床上,抱著董鄂發出“啊”的一聲慘痛叫喚。這聲哀號,仿佛有人在順治的心窩上捅了一刀,又象受傷的猛獸臨死的嗥叫。

  “愛妃,你為何不等等朕,為何不等等朕!……”

  無比傷心的順治突然噴出一口鮮血,仰面倒地。

  “皇上!”

  一眾嬪妃和太監們嚇得慌作一團,圍上去又是揉太陽穴,又是舒胸順氣,亂糟糟的沒了章法。唯有蘇麻喇姑還算沉著,她叫妃嬪們全都走開,讓太監把皇上小心地抬到中間的長坐榻上,吩咐速傳太醫。太後坐守在兒子身旁,一步也不離他。太醫很快趕到,宮妃們都聚在里間靜悄悄地聽著,一個個都無比緊張。

  見到皇上的樣子,太醫嚇慌了神,臉也黃了,手也哆嗦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脖子滾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地跪上前、低著頭,伸出三個手指按在皇帝的手腕上,竭力調平自己的呼吸,診脈片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低頭對太后道:“稟皇太后,皇上是急痛攻心,加以勞累過度,一時昏厥。待下官開一劑舒胸順氣、開竅鎮驚的涼藥,就會好的,請太后放心。”

  太后舒了一口氣,裡屋的後妃們也都是一輕鬆,旋即又哭出了聲,剛才她們真被嚇壞了。

  皇后看了眼昏迷的丈夫,對太后道:“母后,要不要送皇上回養心殿?”

  太后失神的目光掠過皇后,搖了搖頭。

  “可是,承乾宮裡這麼亂,董鄂妹妹的……還在裡面放著,皇上躺在這裡,怕不合適……”皇后低頭小聲道。

  “不,你不明白……”

  太后歎了一聲,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兒子。兒子對董鄂用情很重,一旦蘇醒,第一件事便會是要看董鄂,如果現在將他送走,只怕他會瘋的。

  太后不同意,皇后也不敢要人將丈夫送走,只得不安的等著丈夫蘇醒。一個多時辰後,順治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然後一步步走向董鄂的寢室。嬪妃和宮女太監們都驚慌地望著順治,誰也不敢說一句話,因為順治臉上的表情實在冷得可怕。

  床上的董鄂容顏如生,只是比生時更安詳、更寧靜,嘴角似含一絲微笑,仿佛為最終獲得了解脫而慶倖。順治默默凝視著她,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然後跪下去,從她胸前拿起那雙冰涼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灑了幾滴熱淚。他又把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原處,微笑地望著她,小聲道:“愛妃,等等我吧!”

  順治竟是拔出短刀想要殉情,人們大驚失色,妃嬪中有人尖叫起來,太后和皇后都不顧身份地撲了上去。最靠近順治的吳良輔身手矯健,一下子就抓住了順治的手,又有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抱住順治,奪走了他手中的短刀,使順治自殺不得。

  太后又驚又氣:“福臨,你想幹什麼!你昏頭了嗎!”

  順治卻如瘋了般,不知哪來了一股驚人的力氣,左一推右一撞,掙開了兩個太監,又飛起一腳踢倒了身邊的吳良輔,大喊大叫道:“誰敢攔朕,朕叫他立地就死!朕不活了,朕就是不想活了!”

  順治的眼睛象通紅的炭團,面孔燒著了似的血紅。他甩開眾人,略一低頭,便猛力撞向牆壁。太監、宮女又一窩蜂地擁上去阻攔,裹著順治一起摔倒在地上。哭聲、喊聲、尖叫聲,亂得一塌糊塗,幾乎要掀了殿頂。

  “叭!”

  突然一聲響亮的聲音響徹在室中,眾人都是驚呆,順治也是愣住,因為他的額娘剛剛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額娘……”

  順治很委屈,他站在那裡捂著生疼的臉,一動也不敢動。

  “你還是個皇帝嗎!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去死嗎!你真要死,就把額娘也殺了吧!”

  太后的身子氣得直哆嗦,看著兒子的目光是那麼的失望。

  “兒子不敢!”

  順治打了個冷顫,他清醒過來,下意識的在母后面前跪了下來。蘇麻見太后氣得不行,忙搬來椅子,太后頹然倒在椅子上,胸口大起大伏地喘了幾口氣。順治見額娘這樣,心裡也是很難過。

  皇后也上來跪在了順治一側,含淚對丈夫道:“董鄂妹妹臨終時再三說,妾妃將去,此乃定數,亦無所苦。唯獨不及酬答皇太后與陛下恩情于萬一,太后年將半百,為妾妃傷悼,妾妃雖死而不能心安……妹妹孝養太后,至死念念於懷,皇上也需自己珍重,勿傷太后之心!”

  妃嬪們也紛紛環繞著太后和皇上、皇后跪下了。請求、哀告之聲充斥宮內,淚水滔滔不絕。她們懇求皇上體念太后和仙逝而去的皇貴妃的一片苦心,萬萬不可自尋短見。

  順治沒有再鬧下去,他一個人去了偏殿,靜靜的呆在那裡。

  這一夜,皇宮內院處處徹夜無眠,各宮燈光都亮到天明。順治不願離開承乾宮,太后和皇后怕出事,也只好陪在這裡。妃嬪們回到自己宮中,一夜心驚膽戰,不知還會發生什麼意外。還好,順治再也沒有失態過。一連兩天,順治都沉浸在愛妃病逝的傷痛之中,以致于前方的軍情他都不願處置。索尼和蘇克薩哈他們知道皇帝現在心裡難過,便也不敢打擾主子,幾人合計著將事情先頂著。

  第三天,妃嬪們按制都來到承乾殿,生了二阿哥福全的寧愨妃、生了三阿哥玄燁的佟妃、生了五阿哥常甯的淑惠妃、生了六阿哥奇綏的唐妃、還有貞妃、恪妃等都來了,她們圍著太后和皇后而坐,不管心裡願意不願意,她們都在不斷啜泣,小聲地追述著皇貴妃的許多好處。

  順治進來後,後妃們都起立迎接。順治慢慢走到太后面前,跪在她腳下,道:“兒不肖,驚擾母后,勞累母后,求母后恕兒之罪。但兒有一心願,望母后成全。”

  太后見兒子總算是恢復了常態,心中欣慰,點頭道:“但凡合理合禮,皇兒只管說就是。”

  順治咬牙道:“兒要以皇后之禮為董鄂發喪。”

  “什麼!”

  殿中刹那間極其安靜,仿佛被順治這句話嚇住了。妃子們都低下頭,不敢看皇后的表情。皇后的臉則是通紅,淚水眼看就要奪眶而出,尷尬和委屈逼得她真想跳起來逃出宮去。太后皺起眉頭,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似乎擔心他神志還不清醒。半晌,太后輕輕搖頭,道:“皇上,皇后明明在,董鄂是皇貴妃,而要待以皇后之禮,你說這妥當嗎?這與國家、宮廷體制全都不合,朝中眾臣必有異辭,紛爭不下,皇上何苦要這樣呢?”

  順治淒然一笑,道:“兒今萬念俱灰,母后若不準兒所請,兒願削髮披緇入山學佛,不再參預人間之事了!”

  “皇上,你!”

  太后心頭悲酸,又無比憤慨,她想怒斥兒子在說胡話,可看到兒子那痛苦的臉,卻又什麼也說不出。這時,皇后卻擦乾眼淚,向太后道:“母后,董鄂妹妹侍奉皇上五年,賢孝和順,實在能代兒婦之職,兒婦本有心以皇后之位相讓,不想她竟仙逝……以皇后之禮喪葬,實在與兒婦初衷相合。朝中諸臣若有異議,可以兒婦本意曉諭。這樣,就是後世史臣,也不能將此舉議為皇帝之過了……”

  順治大覺意外,非常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一直以來,順治並不喜歡皇后,因為皇后博爾吉濟特是廢後的侄女,對這姑侄倆,他從來都不曾喜歡過。董鄂進宮後,他更是很少去皇后宮中,可以說這幾年皇后其實是守的活寡,導致至今都無一兒一女。卻不想,皇后竟然如此體諒於他,與其姑母性子截然不同,這就讓順治很是愧疚。眾妃嬪們聽了皇后這話也驚異非常,雖不敢私相議論,也互相交換了許多意味不同的目光。三阿哥的生母佟妃不為人注意的輕咬了薄唇,對面的二阿哥生母甯愨妃則是在心中暗哼了一聲。

  太后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她搖了搖頭,示意蘇麻攙她回坤甯宮。太后走後,順治馬上下旨追封董貴妃為“端敬皇后”,溢號為“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共計十二字,而太宗皇太極的初溢也不過十五個字。在董鄂妃死後的第四天,順治便在停靈的承乾宮舉行了隆重的追封禮,追封董鄂妃為皇后。

  當天,太后傳諭:“輟朝五日,親王以下,滿漢四品以上並公主、王妃等哭臨。”

  緊接著,順治又以皇后之喪連續發下聖諭:“召五臺山高僧,遣中使迎來宮中,為董鄂皇后禮懺營齋,設水陸道場;征天下巧匠,為董鄂皇后構設冥宅;命學士王熙、胡兆龍編纂《董鄂皇后語錄》,命大學士馮銓撰寫《董鄂皇后傳》;命內閣自八月至十二月,奏本盡用藍墨,以示哀悼,明年新正方許恢復朱色;命諸大臣議諡;命全國服喪,自京詔到日,官吏一月,百姓三天。”

  頭七,二鼓以後,順治換了一身素色衣服,小內監提燈、侍衛護從,靜悄悄地走向承乾宮。順治的想法,是趁夜深人靜,最後一次與董鄂單獨相聚,一訴衷情。可是承乾宮中卻有許多旗人命婦在那為端敬皇后哭靈,順治不願驚動她們,只能遠遠的看著承乾宮發呆。

  時已深秋,夜很深,天也很冷。

  順治就那麼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涼風吹拂自己。

  吳良輔幾次想上前為主子披上披風,可順治卻始終不肯披上。

  “主子,風大,小心著涼,您可得保重自個身子。”吳良輔帶著哭腔,皇帝這個樣子,他這做奴才的也很難過。

  順治只在那一動不動,董鄂走了,就如帶走了他心中的所有,使他的一顆心空蕩蕩的。

  首領太監趙全捧著個錦盒輕步來到,吳良輔朝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擾主子。趙全卻搖了搖頭,示意吳良輔,錦盒中的東西很重要,必須馬上告知主子。

  吳良輔無奈,只得上前接過錦盒,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到順治身邊。

  順治不悅的看了眼這老奴,將錦盒打開,裡面是道藍墨奏本。打開奏本,裡面的字跡都是新的。

  “他們也死了麼?”

  順治看完奏本,不知為何,原本這個消息應該讓他很高興,畢竟他追殺了對方十多年,夢中都盼著對方死,可當對方的死訊真的傳來時,他卻一點興奮勁也提不起來,反而有種失落和憂傷。

  “都死了,都死了,朱由榔死了,鄭森也死了……朕的愛妃也死了,難道朕也快要死了麼?……”

  順治在那胡言胡語著,吳良輔秉著氣,大氣也不敢呼吸一聲。許久,他聽到主子輕歎一聲,然後看了承乾宮最後一眼,意興闌珊的默默轉身,緩緩向著養心殿方向走去。

  當夜,養心殿又急召太醫,皇上又病了。

  這一病,順治再也沒能從床上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3章 皇帝沒了,怎麼辦?

  順治生病期間,追贈為“端敬皇后”的董鄂出殯儀式卻仍在舉行。太后和皇后擔心順治病情,希望宮裡能小辦,順治卻不同意,仍令如從前大辦。於是皇宮如同一座大靈棚,又在景山壽椿殿開設了水陸道場,法器喧天,哭聲撼地,直鬧了七七四十九天。

  十月初,北京城落下第一場雪,同日,鼇拜從河南發來奏捷消息,向皇帝宣稱重創叛軍胡國柱、王屏藩部,已將吳三桂的叛軍逐出開封時,順治卻已經病入膏荒。

  太醫們給出了確切脈案,皇帝染了天花。

  剛剛操辦完端敬皇后白事的紫禁城,瞬間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天花對於滿州,可謂是災難。自入關以來,先後死于天花的王公大臣就有十多位,其中就包括豫親王多鐸。至於其他染病的滿州將校更是不計可數,可以說,天花帶走了滿州一半的能征擅戰之士。天花二字,已經成了滿州人口中的猛虎,談之色變。

  順治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越發覺得自己無經衰弱,頭昏、眼花、力不從心困擾著他。隨著身上的疹子越來越多,順治的心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慌亂。他覺得自己離那個日子不遠了,他不認為自己會比多鐸幸運。在天花面前,哪怕順治貴為大清天子,可依舊無法抵禦。順治開始面臨一個選擇,他死後,將由他的哪個兒子來繼承他的皇帝寶座。

  坤甯宮中,已經哭紅了眼的太后給出了意見,三阿哥玄燁染過天花。

  太后的意思很明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得過天花活下來的三阿哥無疑是皇帝的最佳人選。而其他幾位阿哥,卻沒有染過天花,這意味著他們將來很有可能會死於天花。

  順治默認了額娘的意思,雖然他不喜歡佟妃生的這個兒子,也不喜歡這個滿臉都是麻子的兒子,可他畢竟再也不用受天花困擾,不用和他這個父親一樣,年紀輕輕就因病去世。只是玄燁才七歲,年紀那麼小,而現在的大清卻不太平。有賊秀才和吳三桂這兩頭惡狼在,年幼的玄燁能擔起挽救大清的重任嗎?

  答案很顯然,玄燁不能,因為他還小。

  於是順治想到了讓人輔政,幫助自己的兒子。

  為了讓權力順利交接到玄燁手中去,而不是被自己那幾個兄長奪去,順治可謂煞費苦心,他腦海中不斷浮現著能值得自己託付的人選。最終,他選定了索尼、鼇拜、蘇克薩哈、敦拜四人作為兒子繼位後的輔政大臣。

  索尼、鼇拜、蘇克薩哈、敦拜都是順治信重的大臣,四人對順治也是忠心耿耿,順治相信由他們四人輔政,玄燁一定可以順利的登基繼位。

  因為鼇拜領軍在河南對付吳三桂,所以順治密召在京的索尼、蘇克薩哈、敦拜三人進見。

  三人進宮後,順治想坐起來,只是他使出渾身力氣也沒有做到。於是順治示意吳良輔幫他,吳良輔立刻將主子扶起靠著。順治咳了幾下,等心慢慢平伏了,才虛弱地對跪在那裡的三人說道:“你們知朕召你們來所為何事?”

  三人搖頭,敦拜是真的不知道,可索尼和蘇克薩哈卻隱隱猜到了主子的意思,只是他們不敢說出口,他們怕被認為自己是在盼著主子死。

  順治的視線在三位元大臣臉上掃來掃去,最後,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對三人道:“朕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敦拜聽了這話,哪裡忍得住,忙重磕道:“主子,你就安心養病,不用擔心國事,有奴才們在,這大清的天,塌不了!”

  索尼和蘇克薩哈也趕緊勸慰主子不要胡思亂想。順治淒慘一笑,微弱道:“朕的病,朕自己知道,你們不要再說那些無用的了,朕叫你們來,是有要緊事要託付於你們。”

  “主子!”

  敦拜將頭低下,眼含熱淚。索尼與蘇克薩哈則是輕輕地哭泣起來。

  聽到奴才們的哭泣,順治不耐煩地抬抬手,不悅道:“朕還沒死,你們哭什麼?朕叫你們來,本想讓你們替我分憂,難道你們想讓朕更加煩惱麼?”

  索尼和蘇克薩哈不敢再哭泣,恭恭敬敬地跪在那。

  “你們三人和鼇拜都是出身兩黃旗,是朕的股肱大臣,也是我滿人的貴族,大清的昌盛與否跟你們榮辱是息息相關的,所以朕要借重你們……朕現在封你們為輔政大臣,在朕死後輔助幼主治理大清,你們必須同心同德,竭盡全力輔之,知道嗎?”

  索尼三人互看一眼,齊聲稱道:“喳。”

  順治因為說話太多,氣喘得厲害,休息好長時間,才平復下來,然後又繼續說道:“朕為了鞏固我大清政權,納了範文程和寧完我的建議,抬了很多漢人入滿州,只是你們要謹記,朕用此策乃不得已,只是為了借重漢人的力量保我大清而矣。將來待平定了吳三桂和賊秀才,你們還是要想辦法鞏固滿州,不使漢人占了多數,必要的時候還要清理八旗,絕不能使漢人在我大清坐大!”說到這裡,順治再也支持不住了,用力吐出四字:“切記切記!”然後揮手讓傑書他們回去。

  ……

  洛陽城,吳三桂焦灼不安地來回踱著步。他的身軀依然是那麼偉岸,然而他的步履顯得無比沉重。

  朱由榔竟然死了!

  更可惡的是,那賊秀才竟然宣稱是他害死了朱由榔!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他太平軍攻打的貴陽,明明是他太平軍追擊的朱由榔,明明是他太平軍殺害了朱由榔,這賊秀才卻倒打一耙說他吳三桂下的毒手,試問,天下人誰能信!

  胞兄吳三輔也死了,譚弘那狗賊也反了,雲南音訊不通,川中局勢大壞。

  河南的戰事也不順,胡國柱和王屏藩吃了敗仗,損失了上萬人馬,現在吳軍不得不在洛陽、鄭州一線和鼇拜對峙。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由榔的死讓吳三桂,讓吳軍上下都好像被抽了筋似的。

  皇帝沒了,怎麼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4章 名不正言不順

  沒有了朱由榔,吳三桂不知道自己這擁明的大旗還如何打下去。如果朱由榔的太子朱慈煊在,吳三桂會毫不猶豫擁立太子登基,可問題是太子下落不明。川中傳來的消息說,太子朱慈煊和王皇后及太后落在了叛將塔新策手中,這個消息是真是假,吳三桂無法證實。

  皇帝沒了,太子也沒了,以反清複明為號召的吳三桂當真是頭疼萬分,現在他顧不上咒駡背後捅他刀子的賊秀才,他必須馬上解決誰來當皇帝這個問題。

  吳三桂很後悔,聽從洪承疇意見反清之後,他只將朱由榔當成寶貝,對其餘的朱明宗室並不留心,以致朱由榔一死,他手中竟是再也沒有一個可以捧出來稱帝的宗室。換言之,朱由榔的死,令得吳三桂現在成了名不正言不順之人。同時,朱由榔的死也讓吳軍上下軍心浮動,間接導致了胡國柱的戰敗,使得決戰開封一帶的戰略謀劃不得不放棄。好在,胡國柱雖戰敗,但也讓鼇拜付出了一定代價,馬寶的及時接應讓鼇拜無法趁勢擴大戰果,現在也只能在開封一帶休整,準備再戰。

  兵力上,吳軍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開戰一個多月來,吳三桂已經摸清了鼇拜的底細,滿打滿算,鼇拜手中能夠動用的滿蒙八旗也不過五六萬人,其中一半還是由漢軍和綠營抬旗的假滿州。而吳三桂手下卻有近二十萬兵馬,他吳三桂可以受得一敗再敗,他鼇拜卻是一敗也不能。雖然鼇拜到了開封後宣稱北京還會有援軍過來,可是這個宣稱,別說吳三桂了,就是清軍內部也是不信。大清最後能集結出來的重兵集團就是熬拜帶來的這一支,除此以外,大清哪還有什麼重兵可調。

  胡國柱戰敗後,方獻亭進言“誘敵深入”,將鼇拜部誘至多山多險的關洛地區加以圍殲。這個計畫很好,洛陽周圍並不適合大兵團騎兵作戰,鼇拜真要深入,難免會自縛手腳。然而,朱由榔的死訊卻讓方獻亭的“誘敵”之策不得不擱淺下來。

  朱由榔的死訊,吳三桂一開始就嚴令封鎖,可是沒過多久,全軍上下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到底是何人在散播朱由榔死訊,何人想讓他吳軍軍心動搖,吳三桂不用想也知道。除了那個在背後捅他刀子的賊秀才,還有何人?

  賊秀才很賊,一方面突然用兵雲貴,打著解救李定國的名頭奪取貴陽,另一方面則是將朱由榔之死嫁禍給他吳三桂。同時,豫南的忠貞營又在胡國柱戰敗之後,突然北上,迫使鼇拜不得不分兵來擋,這看著是幫了吳軍,可是再細看,就好像兩個人正在搏鬥,卻另有一人忽的幫這個,又忽的幫那個,使這兩人誰也打不垮誰,直至被拖得筋疲力盡。最後,當兩人都支撐不住時,那個在邊上一直不曾使全力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吳三桂在聽到胡國柱的稟報後,恨不得馬上和鼇拜停戰,然後雙方合力對付太平軍和忠貞營。但那樣一來,豈不是坐定他吳三桂是害死朱由榔的兇手嗎?要不然,他吳三桂怎的在朱由榔死後突然就和清軍議和不打了?

  吳三桂急躁不安,怎麼對付賊秀才,不是當務之急。當務之急是他必須解決部下們的困惑——天子死了,他們現在還要為哪個天子而戰。

  原來那些大西軍和明軍出身的將領中有人提出,既然永曆皇帝死了,那是不是改奉南都的定武皇帝。也有人提出,另尋一朱明宗室擁立,以繼續和南都抗衡。

  奉定武帝,吳三桂肯定不會這樣做,那樣意味著他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流水,更何況賊秀才已經向他動手。雖然雲貴對於現在的吳三桂而言,已經沒有多少重要性,但畢竟是他吳三桂的地盤。吳軍中可是有許多兵馬都是雲貴的大西軍出身,家鄉被占,對這些大西軍雲貴籍出身的軍士可有不小的影響。這個影響的後果暫時可能還不會顯現出來,畢竟明面上吳軍仍然兵馬強盛,擁有幾省之地,又有恢復故都的可能。可要是戰事繼續不順下去,這個後果恐怕就會一點一點的顯現,直至釀成大禍。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吳三桂已經交給謀士方獻亭去做。方獻亭素有急智,由他去安排,吳三桂自是安心。

  另奉朱明宗室為帝,吳三桂是有過考慮,奈何手中沒有可以捧出來足以號召天下的宗室。能讓天下人信服,這個新天子必定是親王,而眼下宗室的親藩,唐王在太平軍的擁立下于南都稱帝,魯王在金廈,韓王在忠貞營手中,其他的親王要麼是死在李自成、張獻忠之手,要麼就是降了清廷被殺,放眼天下,實在是沒有這麼一個親王等著吳三桂擁立了。

  然現在必須要有一個天子,不然軍心如何安撫,將士們又如何安身?

  吳三桂煩燥不安,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平軍的攻勢會那麼快,短短月餘就攻陷了貴陽,害死了朱由榔,他更沒有想到福臨會和他魚死網破。胡國柱一敗,吳軍這幾個月勢如破竹的攻勢瞬間就停頓了下來,加上天子的死訊,前線也好,後方也好,士氣都很低落。

  形勢幾乎是急轉直下,如何扭轉這種被動局面迫在眉睫。至少,吳三桂要讓二十萬將士“名正言順”。

  到底怎麼辦,吳三桂卻是遲遲拿不定主意。他知道自己優柔寡斷於事無補,但他就是拿不定主意。

  煩燥之下,吳三桂覺得自己戰勝滿清的信心似乎變得不足,他驚醒過來,自己萬萬不能被這一連串的失利消息困擾,更不能因此而喪失信心。他必須馬上決定下一步的動作,為此,他召來了胡于宣和剛剛從山西回來的長子吳應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5章 國不可一日無君

  吳應熊帶著長子吳世璠和次子吳世琳從北京城逃出後,為了躲避清廷的追捕,一直潛藏在山西。為了抓捕吳應熊,以要脅吳三桂,順治可是不遺餘力,然而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的妹夫就呆在山西。

  因為吳三桂叛亂,順治對他的妹妹建甯也生了惡感,恨這妹妹未能及時向他稟報吳應熊潛逃,若不是太后護著,恐怕建寧的下場比之戰死在潮惠的濟度家人都不如。

  因為南下道路被封鎖,關卡盤查嚴密,又遲遲未能和父親聯繫上,所以吳應熊也不敢離開山西。直到西安將軍塔拜投降,川陝總督李國英內應開潼關之後,吳應熊方秘密啟程回到父親身邊。這一路卻又得了不少清朝的官員相助,甚至還有清將在識破他的身份後暗地派兵馬護送。由此可見,北地官員對於滿清是否還能堅持,都已動搖。

  “父親(王爺)!”

  吳應熊和胡于宣進來後,發現吳三桂正在凝思。

  “你們來了。”

  吳三桂揮手示意兒子和胡于宣落座。胡于宣這幾天精神也是不好,情緒很是低落,主要是自責未能替王爺洞察雲貴之弱,致使貴州失守,朱由榔被殺,以致如今棘手局面。見狀,吳應熊輕聲道:“老師可要打起精神,父王還要依靠老師呢。”

  胡于宣曾經為吳應熊啟過蒙,故吳應熊稱他為老師。

  吳三桂點了點頭,贊許的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對胡于宣道:“應熊說的不錯,先生自遼東時便襄助本王,二十多年來,本王得先生之助甚多,今日之局面,若先生都感苦惱,本王不更束手無策了。”

  聞言,胡于宣忙打起精神,道:“王爺放心,我必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吳三桂聽後,很是動情道:“有先生此言,本王此生足矣!”然後站起走到胡于宣面前,執他手問道:“不知先生以為,本王現在當如何應對?”

  胡于宣微一沉吟,斬釘截鐵道:“我以為王爺當下應當馬上稱帝以安人心。”

  此言讓吳三桂一驚,吳應熊則是目中精光一閃。

  “先生為何要本王現在稱帝?”

  吳三桂心中打鼓,雖然從前胡于宣和方獻亭及一眾部下屢勸自己稱帝,但他都不認為是好的時機。在他看來,最好的稱帝時機當是恢復北京,平定江南之後,在此之前,擁立朱明有莫大好處。眼下這局面,更是不宜稱帝,因為他現在是兩面受敵,倘若稱帝,豈不更是成了天下公敵。更要命的是,他恐怕更是洗不清害死朱由榔的嫌疑了。

  胡于宣卻道:“請問王爺,你起兵的目的是什麼?”

  起兵的目的?

  吳三桂怔在那裡,半晌,方道:“本王自是為了驅逐滿韃,恢復中華。”

  胡于宣微一點頭:“那驅逐滿韃、恢復中華之後,總要有人來當皇帝吧。這皇帝,不是朱姓人家,便是吳姓人家,或者是參與起兵反滿的其他人,總之,有德者居之。王爺一直對稱帝心有顧慮,從前我和獻亭亦有此顧慮,認為擁保朱明總能是面旗幟,可號召天下來投。現在朱由榔這面旗幟卻不在了,表面上看來是使我軍名不正言不順,虛耗於內爭之中,軍心士氣也很低落,但實際卻是給王爺,給我二十萬將士一個機會,一個嶄新自立的機會!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噢?”胡于宣所言讓吳三桂十分動心,可卻為難道:“我們起兵之初,畢竟是擁立朱由榔的,現在朱由榔雖死,但也沒道理本王就此自立啊?先生也知道,那賊秀才污蔑是本王害死朱由榔,我若稱帝,豈不遂了他心願,坐實這件事?”

  胡于宣沉思良久,說道:“王爺,朱由榔到底是何人所害,已無關重要。王爺只需知道一點,成王敗寇!……至於我們當初擁立朱由榔,是因為這天下還有許多人認為天下是朱家的,在他們眼裡朱家是天子之家,天下在朱家手中,天下人覺得心安理得,因為朱家是漢人。而天下落到滿人之手裡,漢人們便紛紛反對,因為滿人非漢人。”

  “先生之言,使本王越來越糊塗了!”

  吳三桂不明白胡于宣意有何指,吳應熊也是不解。

  “說得明白點,在漢人心目之中,這天下是有主人的,是朱家之天下。若讓外族掠去,便是失漢人之面子,所以大家紛紛反對,而在漢人之手時,必是朱家的,別家想去爭,便是無理。所以,無人會幫他去爭。在漢人心目之中,都有自己的主。君主為萬民之主,也是至高無上的主。除此之外,各人還有各人的主,像當官者,上司是下司之主;像平民者,以官為主,或以主人為主;像商人,以錢為主等等。所以,漢人有句話叫國不可一日無君,也就是說漢人認為有帝便是有主,無帝便是無主。有主之人往往會活得有滋有味,因為他心中會像有著支柱。無主人往往活得沒精打采,因為他心中會像沒有信仰一般,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心中沒有著落,不知王爺可明白我的意思?”

  吳應熊聽明白了胡于宣的意思,他道:“老師的意思是說朱由榔之死意味著這天下現在無主,而我軍中將士卻必須有主,若是這主一日不立,將士們便一日不自安?”

  “世子所言甚是。”胡于宣看著吳三桂,斷然道:“如今朱明自失其主,王爺當為天下之主,以使軍民人等各有所安。”

  吳應熊突然道:“南都有偽定武。”

  胡于宣輕聲一笑:“世子都說是偽定武了。”

  吳應熊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此時稱帝,只怕將士們未必會追隨本王啊。”吳三桂擔心的是他若稱了帝,那些大西軍降將和明朝降將是否還會忠於他?

  胡于宣卻道:“王爺多慮了,依我之見,唯有稱帝,王爺麾下之將士才會覺得自己在為自己的主公打天下,所謂從龍之功矣。有這從龍之功在,何愁將士不賣力。”

  吳應熊聽後,默立在那,不知在想什麼。

  吳三桂反復考慮之後,方道:“先生之言雖善,但據本王所聞,歷來成帝王者,還須順乎天意。”說到這,頓了頓,抬頭看向殿外,“稱帝之時事關重大,本王還是問問天意再說吧。”

  問天意?

  胡于宣怔了一怔,卻沒有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吳應熊卻是有些發愁,問道:“依老師之見,如何探知天意?”

  胡于宣想了想,道:“聽聞邙山中有神仙居住,王爺前往一問便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9

第1036章 本王當於開封登基

  吳三桂其實是對稱帝已經動心,然卻又幾多顧慮。問天意或許也是他給自己稱帝的一個理由,若上天都認為他吳三桂當稱帝,那自是順天應人。此所謂不問蒼生問鬼神矣。

  天意是什麼,無人能知。

  天意虛無,從無實像,胡于宣說邙山中有神仙,其實也是信口胡謅,順著吳三桂之心而為。但王爺真要見神仙,問天意,胡于宣就必須滿足這個願望。

  吳應熊深夜拜訪了胡于宣,吳應熊走後,胡于宣找來了宋友謙。此人是鳳陽人,字敬夫,年少務文,十余歲中秀才,之後未有寸步之進,在鄉間為塾師。後張獻忠破鳳陽,便離鄉四處流離。後來也不知怎麼就流落到了保寧,以說書為生,過得十分窮困潦倒。一日,胡于宣不知怎的路過,生了愛材之心,便收他在幕下,後又推薦給吳三桂,在當時的平西王府內做一書辦。

  宋友謙不知胡于宣深夜找他何事,待落座後,便聽胡于宣道:“你可想王爺稱帝?”

  “王爺稱帝?”宋友謙一驚,下意識道:“這可是大好事啊!”

  胡于宣微微一笑,道:“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王爺若能稱帝,你這王府中人將來可有莫大好處。只是王爺對於稱帝一事尚在猶豫,故我特意將你找來。”

  宋友謙也是聰明人,當下就道:“先生是想要我做些什麼嗎?”

  “有件事要你去做。”

  “先生儘管吩咐,即使要小人上刀山,下火海,小人也願意幹!”

  胡于宣笑道:“沒那麼嚴重,只要你去趟邙山即可。”

  ……

  次日,吳三桂便在胡于宣、吳應熊和大女婿夏國相等人的陪同下去了邙山。邙山位於洛陽北,黃河南岸,是秦嶺山脈的餘脈,崤山支脈,是洛陽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軍事上的戰略要地。最高峰為翠雲峰,上有道教名觀上清宮。

  今日天氣很好,吳三桂難得一覽山景,故心情舒暢,便對眾人道:“這天可真是好的。”

  邊上的胡于宣聞言心中一動,上前道:“不是天好,而是王爺鴻福齊天!”

  吳三桂“噢”了一聲,詫異道:“此話怎講?”

  胡于宣笑道:“自上旬以來,一直是陰雨天氣,為何今日卻晴朗起來?只怕是上天得知王爺要問天意,故而天氣大變。”

  “是麼?”

  吳三桂笑了起來,不管胡于宣所言是真是假,又是否恭維,這話總讓他高興。吳三桂為了問天意,特地穿的便裝,護衛人等也盡是遠遠跟著,只他和胡于宣、吳應熊幾人在前,遠遠看去,倒像是洛陽城的士紳上山遊玩。一行人先來的呂祖庵前,只見大殿雄偉,四周又都是蒼翠松柏,吳三桂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一聲,然後邁進去。走進呂祖庵,向呂祖像行跪拜之禮後,吳三桂緩緩起立,閉目沉思片刻,便轉過身子朝旁邊一老道走去。朝老道行了一禮,吳三桂很是客氣問道:“道長,我想測問一下吉凶,不知可否?”

  不想老道對吳三桂目視很久,卻是搖頭道:“此處非居士測問之處。”

  吳三桂驚訝道:“卻是為何?”

  “此處乃百姓小民祈福求平安之處,居士所問非百姓小民之禍福,老道豈能為你測?”老道一幅世外高人模樣。

  老道所言讓吳三桂心中打鼓,莫不成自己真有天子跡象,不然,老道為何說自己所問非百姓小民之禍福?

  念及于此,吳三桂正了正身子,向那老道求教道:“那道長可否告知,我該上何處去測?”

  老道拿手一指山峰:“至上清宮便可。”

  吳三桂答謝道:“多謝道長指點。”然後轉身就走。

  老道突然喊道:“居士慢行!”

  吳三桂忙停了下來,轉身問老道何事?

  老道說道:“居士此時不能上山。”

  “那我該何時上山?”

  “居士須在山下洗耳恭聽淨塵身,等日落月升之時方可上山,否則所測不靈也。”

  吳三桂恭敬道:“多謝道長指點。”

  老道看著吳三桂一行遠去,突然想起了什麼,想說些什麼,然而終於什麼也沒說。

  ……

  經過一段攀登,吳三桂一行又來到上清宮前。相傳老子曾在邙山煉丹,故這上清宮專奉祀老子。此時西邊已看不到太陽,只剩下一片紅雲,像血一般。集賢峰間,雲霧縈繞,有如仙境。“邙山晚眺”被譽為“洛陽八景”之一,吳三桂見此佳境,心情又是大為開朗,笑道:“唐朝詩人張籍詩雲: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遊。本王原以為這是詩人的誇張之作,今日一見,卻覺得佳境勝詩。”

  吳三桂極少談及詩文,只因自己出身武科,對詩文少於研究,怕自己搬弄詩文會貽笑大方。今日因心情極佳,又見此境,才忍不住有感而發。

  “白居易有詩雲:北邙塚墓高嵯峨。王爺可知邙山是古代帝王理想中的埋骨處所,古時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登阜遠望,伊洛二川之勝,盡收眼底;傍晚時分,萬家燈火,如同天上繁星。”

  說話的是吳應熊,吳三桂點點頭,然後腳下不停地朝上清宮走去。走進上清宮,吳三桂朝老子像跪拜下去,心中默默祈禱,口裡念念有詞。此時,一種奇異的現象出現了。只見寧靜而溫和的夜空之中,飄飄蕩蕩鬆鬆散散的雲和朦朦朧朧纏纏繞繞的霧融合在一起,將群峰擁著簇著,像一種思念,更像一種溫情。讓人琢磨不透,給人以神秘之感。突然,雲霧深處,那大山的盡處,突然有一個巨大的火球升起,然後滾動起來,最後又在雲霧深處消失。

  “那是什麼!”

  吳應熊和夏國相等人都是被這異像驚住,目瞪口呆。吳三桂也是呆在那裡。胡于宣先是震驚萬分,隨後卻是大喜道:“此異像莫非是王爺精誠所至,老子顯靈!”

  就在這時,殿后突然走出一白眉老人。吳三桂凝目望去,只見老人童顏鶴髮,與傳說之中的神仙無疑,一時看的呆了。

  吳應熊失聲問那老者:“閣下是仙人?”

  老者哈哈一笑:“你看我是仙,我便是仙;你看我不是仙,我便不是仙。”

  吳應熊一愣,一時半刻弄不清其中玄機。吳三桂則不管此人是不是神仙,上前便拜,爾後恭聲問道:“老人家可知我來這上清宮所為何事?”

  老者一挼長須,洪聲道:“我觀你,怕是為山水日月而來。”

  山水日月之事?

  吳三桂心念急轉,卻是不明白,但又不能問,只好繼續沉思。突然,他覺得有如福至心靈,明白山水日月意指江山社稷之事,心裡頓喜:這老者真乃神仙,有未占先知之能!

  “敢問老人家天意如何?”吳三桂按住心頭激動,沉聲發問。

  “天意豈能輕泄?”

  “本人心中有惑,想問計于神仙。”

  “心中有惑者,解惑者須是自己。即便是神仙,也不能越俎代庖!”

  “這?……”

  不知為何,老者所言讓吳三桂想起父親當年和自己談起的往事。那是自己剛剛成家時候的事了。父親告訴他,說他出生之時,父親去占卦時得到錢瞎子送給父一偈,其文是“夫人本無主,只因鳳凰生。若尋出頭日,等到夕陽西。”父親說此偈大有深意,並要吳三桂在年老之時,加以驗證。如今,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他卻無法驗證,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完明白其意是什麼。他心念一動:莫如現在問問老神仙。

  “請問老神仙,本人心中有一偈,不知是何意,神仙可否能為我解答麼?”

  “說來聽聽!”

  吳三桂便將此偈念了一遍。

  老者沉思良久,之後說:“此偈正可解你心中之惑!”

  吳三桂聞之,心中大震!難道上天安排我有此鴻福麼,要我吳三桂稱帝麼?

  上天都要自己做天子,吳三桂心中激動,胡思亂想,突然想起自己尚沒答謝神仙,便要對神仙作揖。可是,抬頭一看,眼前哪裡還有神仙的影子?上清宮裡依然是老子像一尊。

  吳三桂想問問應熊和胡于宣他們可曾見到人,可卻見眾人都如他一樣愕然。半晌,他長出一口氣,對胡于宣:“先生給我算算,何時是黃道吉日。”

  “王爺可是要擇日稱帝?”

  胡于宣心中激動,吳應熊和夏國相等人這刻也是緊張萬分。

  “既然天意如此,本王為何要逆天而行呢?”

  吳三桂終是拿定了主意。

  胡于宣掐指一算:“冬月初九為黃道吉日。”

  “冬月初九?”吳三桂卻是一臉猶豫,“太倉促了些,本王稱帝乃大事,豈能如此倉促。”

  “王爺意何日登基?”

  胡于宣心中焦急,他知這位主公性格多謀寡斷,故急於促成吳三桂登基稱帝,以早安人心,早定大局。

  夏國相上前勸道:“父王既已決定稱帝,何在乎倉促?父王須知,我二十萬將士急需天子效忠!”

  吳應熊雖也急於父親稱帝,但他卻沒有和姐夫一樣上前相勸。胡于宣再次勸說吳三桂早擇吉日,不可拖延,那樣也會有違天意。

  吳三桂思慮良久,終道:“稱帝之事,本王心意已決,不會再變,然登基卻萬不能倉促。我意親自領兵攻打開封,待大敗鼇拜之後於開封登基,你們看可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0

第1037章 雷鋒震虜

  西湖有三傑墓,宋之嶽飛、明之于謙、張煌言。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周士相改變了歷史,也改變了本應葬於西湖的蒼水公張煌言的命運。

  如果沒有周士相,此時的蒼水公已經被清廷殺害。義士萬斯大與和尚超直替這位漢人的民族英雄收屍,他的外甥朱湘玉到總督衙門買回舅父的首級,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荔枝峰下,成為與岳飛、于謙一同埋葬在杭州的第三位漢人民族英雄。

  歷史已經改變,張煌言沒有成為西湖的第三傑,卻依舊是周士相心目中的大英雄。

  國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頭有我師。

  日月雙懸於氏墓,乾坤半壁嶽家祠!

  抵達杭州的當日,周士相便領文武前往西湖祭拜了岳武穆和於少保。

  在岳武穆前,周士相宣讀了定武帝的聖旨,旨意中賜封嶽飛為“忠義神武岳王大帝”,同時將關羽從武廟遷出,定岳王武穆為“武聖”。

  滿清遵關羽,抑貶嶽飛,自是因為其是漢人口中的異族。早在努爾哈赤時期,就在瀋陽修建了關帝廟,洪太當政之時,為了淡化滿州異族色彩,制定漢化策略,包括四書五經在內的漢族文化經典被翻譯成滿文,供皇室貴族閱讀,這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三國演義》。洪太在籠絡蒙古、要與蒙古聯合起來統治漢族的時候,就把滿清比作劉備,把蒙古比作關羽。

  滿清抬高關羽地位,周士相自然要反其道而行,為被滿清貶低的岳王武穆正名,使他重入武廟,更將關羽“武聖”封號改封嶽飛。此舉不僅是撥亂反正,更有一些不可告人考慮。自太平軍崛起廣東,軍中便多有羅教信徒廣為散播周士相乃岳王轉世,帶領天下漢人痛殺滿韃的。加封嶽飛,自是貼合這一流言,使周士相的“武穆轉世”更具可信力。

  祭祀于謙時,周士相親書匾額“丹心赤節”,以示對於謙抗擊瓦剌事蹟之肯定。

  原清浙江布政使陳建德現為浙江代巡撫,以他為首的一眾浙江降官為南下入閩的蘇納部太平軍籌辦糧草及夫役之事甚為得力,同時也竭力所能安定浙江局面,得到周士相的高度讚賞,贈以“浪子回頭金不換”以示鼓勵。若無意外,過些時日,陳建德頭上那代字定能減去。

  祭祀岳王墓和於少保墓時,周士相感慨之余,無意提及南都玄武湖畔有“金陵夕照”美景,第二天陳建德便與一眾官員上書周士相,言稱杭州為滿州荼毒十七年,今賴齊王率眾蕩平,恢復故國衣冠,為使後人銘記,當於西湖建塔,一為紀念,二為震虜,三為徹底掃蕩杭州的腥膻之氣。

  周士相對此提議頗為認可,手書“雷鋒鎮虜”四字賜下。陳建德等自是明白齊王心意,遂大興土木,竟將那西湖畔的雷鋒塔拆毀重建,將數萬滿城死者屍骨遷入,修建地宮,再以高塔壓之。此工程耗時三年之久,又擴建岳飛、於謙墓,塔成之日二墓一塔,相映成輝,足變了西湖半景。自此,杭州本地人也好,外地來杭者也好,凡至西湖游景,首入眼簾必是那高達數十丈的雷鋒塔。如此,“雷鋒鎮虜”便廣為人知。

  期間有一趣事,那雷鋒塔在民間流傳為蛇妖白素貞鎮壓之地。此傳說經馮夢龍《警世通言》演義,又經數十年傳播,倒讓白蛇在民間得了許多同情。主持修塔的官員靈機一動,宣稱齊王大赦蛇妖,令她重歸仙班。如此一來,倒是得了許多百姓支持。周士相聽說此事後,索性將那白蛇與許仙的故事寫出,這故事和馮夢龍所寫自是大不相同,可卻和民間流傳有些相似,也更為百姓喜歡。

  “雷鋒震虜”並非周士相心血來潮所為,而是有其深意,這深意乃是從“金陵夕照”所悟。

  有鑒前世教訓,周士相擬加大漢人百姓對異族仇恨,要讓他們知道異族的可恨,但又不能僅限於史書,而是要讓他們時刻銘記。將這一極具意義之事和各地風景名勝結合,無疑更具效果。

  時代永遠在發展,社會也永遠在進步,王朝也終將逝去,中國大地唯一不變的便是風景名勝。將“愛國”、“愛族”主義放在這些風景名勝區,使人隨時可見,可知,要比單獨置於一地更有效果。

  今日漢人所受苦難,當代記得,下代記得,百年千年又有誰記得?銘記歷史的終是少數,大多數的人只會“向前看”。既如此,那便讓他們不知也不行,讓他們不看也不行。縱使你再不願“正視”,歷史總在你眼前。

  周士相計畫將來全國統一後,南北各方,中華大地,但有名盛風景,均要修建震虜名景,或與本來格局相合,或自行成景區。叫中國萬萬千千的百姓,人人都曉得那韃子的壞,曉得漢人的苦,曉得為何要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字格言。

  清軍入關以來的歷次屠城,周士相也在著手修建相關紀念,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都要以官方形式固定紀念,不使後人淡忘。

  將那白素貞的故事寫出,本是周士相閑來無事所為,豈曾想,他不曾寫的白蛇子的故事,卻被揣磨上意的浙江官員們給編了出來。且編的有頭有眼,說那白蛇和許仙的兒子歷經輪回,降於大明,苦心攻讀,終於殿試有名,考中狀元。那狀元當殿跪請皇帝和齊王,言及其母在雷鋒塔下苦難,請賜母出塔,這才遂有齊王頒令大軍抽幹西湖水,重修雷鋒塔,釋放蛇妖,改鎮滿韃的故事。

  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的,揣磨上意的官員更是厲害。

  狀元救母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抬高了周士相的齊王地位,在故事中,他齊王比之民間傳說的宋朝“八賢王”都要英明,這自是讓周士相樂見其成。只是,定武恩科,是舉了狀元,可這狀元卻不姓許,而姓陳,不免和故事有所出入,實在是憾事。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那陳姓狀元知道了白蛇故事後,竟忽於一日報請朝廷許其歸複本姓,說他本是許家子,只因家貧這才入陳家,今考中狀元,當恢復本姓。朝廷訪查後,確是事實,便准陳狀元複本姓。本是尋常之事,可這狀元一改許姓,無知小民卻是更加信了白蛇傳說,一個個將這許狀元當成了文曲星下凡,敬佩得不得了。

  陳狀元是出於何種目的改姓許,知曉內情的各有說法,周士相對此卻是不甚關注,不過這陳狀元改許姓,卻是又間接抬高了他在民間的地位,投桃報李,日後自是給了這許狀元若干好處。

  閩親王病逝的消息是在十月初送到周士相手中的。國姓鄭成功的死,讓周士相感慨或許一個原有的時代已經逝去,一個新的時代真正開始。

  金廈發生了內戰。

  內戰的雙方自然是奉鄭森遺命繼位的鄭襲,和鄭森生前怎麼都要處死的世子鄭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0

第1038章 兄終弟及

  鄭森逝世後,長樂諸將遵鄭森遺命,舉鄭襲護理國事,繼位閩親王。隨後黃昭、蕭拱宸、劉國軒等人以鄭經“有違人倫,不堪為人上”為由,公請鄭襲揮師攻打金廈。鄭襲先是幾次拒絕,說此事乃是同室操戈,大兄又剛剛去世,他這做叔叔的實不忍對侄兒用兵,後來終是被諸將說服,指出不討鄭經實有違藩主遺願,這才長歎同意發兵。

  鄭襲決定揮師攻打金廈後,軍中立即有大量忠於鄭經的將領率部逃離。黃昭等人想抓捕陳永華時,其人早已乘海船南下。

  父親逝世,叔叔繼位元的消息一傳來,鄭經即在建平侯鄭泰、母親董嫻等人的支持下於思明繼位發喪,又委從長樂逃來的陳永華為參軍、周全斌為五軍都督、洪旭為長史,整合水陸兵馬準備迎戰鄭襲。

  杭州,周士相知鄭軍內訌之後,先遣使以朝廷名義要鄭襲、鄭經罷兵休戰,他願親至福建為雙方調停。為了表達自己想要雙方罷兵的誠意,周士相分別給鄭襲和鄭經寫了一封信,信中用語不可謂不誠懇。

  本就性子較為軟弱的鄭襲在甘輝等人的力勸下接受了周士相的建議,願意和侄兒罷兵談和,然後由齊王殿下主持調停,豈料侄兒鄭經卻不願和他罷兵。

  鄭經一開始倒也意動,因為周士相給他的書信中隱約暗示只要他和鄭襲罷兵,有關閩王繼任人選,還是當遵祖制。所謂祖制自是“父死子繼”,而非“兄終弟及”。這個暗示顯然是說鄭經只要接受周士相的調停,周士相便可以為他向定武這奏請繼位閩王。

  然而,陳永華、洪旭等人卻認為周士相的話不可信,這從當年他在蘇州違諾殺降便可看出。陳永華斷定,周士相此舉只是緩兵之計,因為入閩的太平軍現正在圍困福州達素,根本騰不出手對付金廈。所以周士相這才希望金廈雙方罷兵,好讓他解決了達素之後再以武力威逼金廈。要不然,一旦金廈分出勝負,決定出了最終的勝利者,周士相不得不面臨一個重新團結起來的金廈集團。

  洪旭的分析更為中肯,他認為周士相及其太平軍現在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而金廈方面自藩主在時便對南都聽宣不聽調,保持事實上的獨立。從前有浙閩的清軍在,周士相對金廈鞭長莫及,現在浙江已被太平軍佔領,福建也僅剩福州一城未下,故福州一旦被太平軍拿下,周士相肯定會用兵金廈,以實現名義和事實上的統一。用古話說便是“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太平軍對鄭軍肯定是處於強勢地位,周士相這個齊王操控朝政,將天子視為傀儡,和當年曹操、近來的孫可望所為也是如出一撤,因此處於事實獨立的金廈方面不論是否是和太平軍為敵,都是周士相的眼中釘。

  既然早晚都要面對太平軍,那麼何不趁現在太平軍無力東顧之時,先解決掉鄭襲,爾後整合兵馬,以金廈為基,以水師為臂,和周士相談判,獲得從前藩主在時朝廷給予的待遇。若是周士相不同意,那麼雙方便一戰決勝負。陳永會和洪旭敢於和太平軍交戰的底氣便在於金廈強大的水師力量,而太平軍雖然陸師遠甚于金廈,可水師卻是弱得太多。真要決定動武,周士相也得考慮一下得失。

  “他來攻我金廈,我便發水師入長江,但看金廈于他齊王重要,還是南都于他齊王重要。”

  陳永華的最後一句話堅定了鄭經動武決心。

  建平侯鄭泰雖畏懼太平軍兵鋒,但卻支持陳永華等人的提議,因為他同樣害怕周士相對金廈有圖謀之心。要是聽了周士相的話,雙方罷兵商談,後果很有可能是攻下福州的太平軍在喘息之後突然殺奔金廈。那樣金廈同時要對付鄭襲和太平軍兩支兵馬,幾無勝算。

  有了鄭泰支持,鄭經自是不再猶豫悍然發兵北上,鄭襲得知鄭經動手,不得不應戰。雙方陸師在興化府一帶列開陣勢,海上,亦有忠於鄭經的水師和忠於鄭襲的水師展開激烈海戰。

  金廈雙方大動干戈的消息傳至杭州後,周士相即動身前往福州,同時一方面向南都稟報,另一方面派使到金廈雙方軍中,表達齊王殿下的失望之意。

  在準備多日後,海戰最先爆發。

  海戰雙方,支持鄭襲的水師力量要弱于支持鄭經的水師。但因陸師方面鄭襲的力量要強于鄭經,故處於下風的鄭襲部水師十分頑強。雙方在平海衛、萬安所一帶進行著激烈的爭奪。海面上,“轟轟”炮聲隆隆,白煙彌漫,鄭經部的大型戰船和鄭襲部船隻展開激烈的炮戰,炮彈不斷呼嘯著落在海中,騰起一道道乳白色的沖天水柱。雙方的小船向對方發起衝擊,努力殺向大船,或是以火攻,或是接舷跳幫登上敵船肉搏。

  鄭軍水師統帥是建平侯鄭泰,此人不愧是海上老將,靈活利用風向和水流情況,使得己方船隊始終處於有利位置。而主持鄭襲部水師的將領是後軍都督劉國軒,此人也是勇猛善戰,結果雖鄭襲部水師力量薄弱,但雙方從中午激戰至天黑,鄭泰卻始終沒能取得勝利。最後,因為劉國軒麾下的戰船實力畢竟不如鄭泰,在平海衛鏖戰三天後,損失了一百多艘戰船後,劉國軒被迫率部撤離。

  鄭泰獲勝之後,凱旋而歸。結果剛到廈門,就接到興化府的鄭經軍令,讓他馬上將水師交給楊英。鄭泰心中疑惑,但卻未有多疑,要弟弟鄭鳴駿等人將水師移交給楊英,然後一眾將領都隨他前往興化。

  不想,鄭鳴駿卻對這一道軍令表示懷疑,他對鄭泰道:“大哥,戰前定好,海上交由你,陸上由他鄭經自己來,現在大哥打贏了劉國軒,怎的鄭經卻要你馬上去興化?……這會不會不安好心?”

  弟弟的擔心沒讓鄭泰重視,他不以為然道:“我是鄭經的叔叔,他能拿我怎麼樣?若無我兄弟等人的支持,他能安生到現在?海戰雖然贏了,不過決定金廈歸屬的還是在陸上,鄭經年輕,陳永華他們也沒什麼經驗,可能需要我這叔叔去為他坐鎮吧。”

  鄭泰想的也沒錯,金廈方面支持鄭經的力量主要是他鄭泰這一方,而鄭經手下雖有一些將領,可大多過於年輕,就連他依重的陳永華算起來也不過是近來才嶄露頭腳的人物,算不得厲害人物。興化府的戰事決定最終的勝負,也關係鄭經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得知鄭泰打贏劉國軒後,他自然會想請叔父到興化替他出謀劃策。

  鄭鳴駿卻始終對鄭經這個叔伯兄弟有所懷疑,但畢竟只是他的感覺,沒有真憑實據,所以他只能勸鄭泰道:“大哥,雖然你是他的叔叔,但這爭權奪利的事情是最無情之事。當初藩主在時,他鄭經可是連藩主的軍糧都敢斷的。”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鄭經要想坐穩藩主的位置,必須借重於我,否則,他無人可用。”

  對自己過於自信的鄭泰聽不進弟弟的勸告,執意要去興化。鄭鳴駿見狀,只好把三弟鄭纘緒等人叫過來,暗中交代他們多帶人手,見機行事,萬一鄭經對大哥不利,那麼他們兄弟無論如何也要救下大哥。

  鄭纘緒吃了一驚,皺眉道:“要真如你說的,鄭經對咱們沒安好心,那咱們救了大哥之後,怎麼辦?難道去幫鄭襲那個無能的傢伙不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30

第1039章 擲杯為號

  真要到那一天,是不是改投鄭襲,鄭鳴俊也是拿不定主意,畢竟這等大事還得他大哥鄭泰來決定。

  鄭泰臨行前去見了董嫻,董嫻對他的倚重和託付讓他更是不疑鄭經會對自己不利。談話間,董嫻提到了萬一陸師兵敗,水師當謀奪東番,以為立足之地。鄭泰說此事已在籌備,他已讓何斌偷偷潛回東番,聯絡東番境內土人,另外又在澎湖設了軍港,囤了不少軍糧,若陸上兵敗,則水師立即以澎湖為基地攻打東番。見鄭泰將退路安排妥當,董嫻自是放心,聞鄭經召鄭泰到興化去,便叮囑鄭泰一定要保護好鄭經,如此更讓鄭泰不存疑心。

  次日,鄭泰即領弟弟鄭鳴俊和兒子鄭纘緒等親信將領前往興化府城。一入興化城,便去見鄭經。

  “伯父!”

  得知鄭泰到來,鄭經在陳永華、洪旭等人的陪同下親自出府相接。

  “藩主!”

  鄭泰雖是鄭經的堂伯,但鄭經已經自立為閩親王,又當著外人的面,自是以從前參見鄭森的禮節見過鄭經。鄭經笑著扶鄭泰起來,請他入府內。府內早已擺下酒宴,眾人落座之後,鄭經首先稱讚鄭泰海上大敗劉國軒之事,陳永華等人也是極盡吹捧,直將鄭泰說得好不得意。外間,鄭泰帶來的一眾親兵都被安排在院中,也是有酒宴招待。鄭鳴俊擔心鄭經不安好心,便要鄭纘緒帶人在外面,要是裡面發生什麼動靜,便立即來救。又低聲叮囑鄭纘緒等人不要多飲酒,免得誤事。

  里間席上,已是酒飲三杯,洪旭將最近的軍情簡短說了。

  海上水師交戰時,鄭襲和鄭經的兵馬已在興化府一帶接仗三次,因為當初隨鄭森攻打福州的都是鄭軍陸戰精銳,因此總體實力強于留守在金廈的鄭軍。雖有福州兵敗,損失數千兵馬,又有不少將領倒向鄭經,可依舊有三萬餘精兵聽歸鄭襲統領。而鄭經從金廈帶來的兵馬只不到兩萬,故而兩軍交戰之後,鄭經連失兩陣,第三次交手時,鄭經咬牙將手中那300鐵甲精兵盡數派出,一下就沖亂了鄭襲部,這才堪堪挽回一局,要不然就是連敗三陣。

  鄭經很是擔憂地說道:“黃昭和蕭拱辰二人甚是難纏,先前兩敗,俱是敗在這二人之手,我請伯父趕來,便是想請伯父為我收拾這二賊。”

  “藩主放心,有我鄭泰在,黃、蕭二人不足為道。”

  鄭泰依舊信心十足,黃昭和蕭拱辰在旁人眼裡或許是能將,可在他鄭泰眼裡卻是小卒。如今擁立鄭襲的將領中,只那劉國軒讓他看得上眼,不過前番已經敗在自己手中。

  “有伯父這句話,我心就定了。”

  鄭經起身敬了鄭泰一杯,待酒杯放下,卻是支唔的說起了另一件事。這事卻讓鄭泰心中不快,因為鄭經竟是打起了他寄存在日本的錢財主意。

  去年鄭森北伐失敗後,鄭泰便對鄭氏事業失去了信心,所以瞞著鄭森將大量銀錢匯到日本,以備萬一。這筆銀錢就寄存在日本長崎唐通事辦事處,共有白銀一百四十余萬兩。本來鄭泰便是掌管金廈戶部,替鄭森管錢,所以這筆錢的去向,鄭森不知道,鄭經也是幾天前才知道鄭泰偷偷在日本存了這麼一大筆款項。

  金廈雖據有海貿之利,可因為連年用兵,尤其是去年鄭森北伐幾乎耗盡了金廈積蓄,後來又用兵福州,使得現在的金廈銀根縮緊,鄭經手中已經沒有多少錢,所以他想讓鄭泰將這筆存銀從日本取回,以解燃眉之急。

  “我是往日本寄存了一筆錢,不過數量不多,只三四十萬兩,拿回來也濟不了多大事。再者,這要派員去日本,一來一回也要耽擱幾月,軍餉的事還是另尋他法吧。”

  向來愛錢如命的鄭泰哪裡肯將嘴裡的肥肉吐出,當場一口回絕鄭經,並且聲稱存銀並非鄭經所以為的百萬兩,而只三四十萬兩。

  鄭經聞言,默不作聲,只盯著鄭泰看。陳永華和洪旭等人也是放下筷子,一個個目光不善。

  鄭鳴俊心裡一突,下意識起身,卻發現身邊的大哥鄭泰卻是身子晃了一晃,然後眼睛都要睜不開了。鄭鳴俊一驚,伸手扶住鄭泰,這時就見鄭經突然起身朝鄭泰一拱手:“伯父,對不住了!”說完,猛的將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

  摔杯為號!

  鄭鳴俊大吃一驚,後堂中已是沖出數十名盔甲鮮明、手持長刀的親兵。

  “藩主這是幹什麼?”

  鄭泰雖然頭昏腦漲,眼睛都快閉上了,但頭腦還是有幾分清醒,看到沖出一群兵,不由嚇了一大跳。

  鄭經卻不答他,只冷喝一聲:“拿下!”

  鄭泰這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欲拔劍反抗,卻頭疼得厲害,手腳無力,一下癱軟在地。

  “大哥!”

  鄭鳴俊怒喝一聲,拔刀擋住沖上來的鄭經親兵。他本就心中戒備,入席以來以胃疼為由,任那鄭經和陳永華他們如何勸,都不喝一口,此時為救大哥,也是豁出性命反抗。兩名撲上來的鄭經親兵見鄭鳴俊反抗,一名親兵揮刀去砍他,卻被鄭鳴俊連人帶刀砍倒在地。另一名親兵揮刀再砍,結果脖子被鄭鳴俊尖刃劃過,頓時血如泉湧。

  “殺了他,殺了他!”

  見鄭鳴俊連殺兩名手下,鄭經也是怒不可遏,喝令親兵圍上去將鄭鳴俊亂刀砍殺。屋內打鬥聲音一出,外面的鄭纘緒立知不好,其部下也只軍官多人得了吩咐,暗自保持警惕,其餘士卒渾然不然。那與他們一起喝酒的鄭經軍士突然發難,措手不及之下死傷許多。鄭纘緒早年就隨大哥跑海上,手底下也是真功夫,部下也有十多名從日本招來的武士,竟是沉著應對,擋住了那些鄭軍士卒的撲殺。

  “攔住他們,我去救侯爺!”

  以倭語叫喊一聲後,鄭纘緒帶人沖進內廳。鄭鳴俊苦苦支撐,看到侄兒帶人過來,精神一振。鄭經見外面的人竟然沒能拿下鄭纘緒,反而讓他們沖了進來,又驚又怒。

  陳永華拔出長劍,橫在鄭經身前,大吼一聲:“放箭!”

  院外圍牆上,頓時冒出數十弓箭手,箭如雨下,十多名鄭泰親兵當場就被射成刺蝟。其餘的親兵見狀,竟是全部沖入大堂中,同鄭經的親兵打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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