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4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0

第1010章 讓我攔截朱由榔?

  自建昌方面得知太平軍光復南都後,慶陽王馮雙禮便遣使秘密前往南都。使者是從前大西軍四王子之一延安王艾能奇之子艾承業。艾能奇帶去了馮雙禮給唐監國的上表,同時請求周士相能夠出師夔東攻打重慶,建昌方面則從川南發起反攻,牽制成都清軍,以求光復全川。上表,自是表態建昌方面從此不再奉永曆為天子,改尊唐王。這也是各地明軍除忠貞營和搖黃十三家之外,最先且主動表達和太平軍合作的軍事力量。

  周士相對于艾承業的到來自是十分高興,對於慶陽王馮雙禮等人識大局,顧大體,願奉唐王為天子的態度也是十分讚賞,只是他並沒有如馮雙禮、艾承業所盼那樣,發兵夔東。這自是因為當時太平軍主力被清軍江北大營牽制緣故,同時開闢江北和四川兩個戰場,周士相心有餘而力不足。

  雖說沒能派兵入川,周士相卻給了建昌方面一些援助,只是因為交通不便,且貴州和川東大部為清軍所有,夔東有永曆督師文安之鎮守的原因,周士相無法向建昌方面輸送過多資源,只能通過幾條小道給予一些零星幫助。不過,軍情司卻建成了和建昌方面的秘密訊道,這使得遠在江南的周士相能和隔著數省之地的建昌方面保持秘切聯繫。

  廣西太平軍發起入黔之戰前,周士相便命軍情司給建昌的慶陽王送去了他的親筆信,信中的內容是請求馮雙禮能夠在太平軍入貴之後,派遣兵馬攻略川中的敘州、瀘州、嘉定等地,切斷貴陽和重慶的聯絡,如有可能,還需牽制經由四川援救貴州的吳軍。

  對此,建昌方面卻發生了爭執。

  爭執的原因在於吳三桂舉兵反清之後,對於建昌方面一直持安撫態度,甚至還默認了建昌明軍對烏蒙和馬湖兩府的佔領。朱由榔也給馮雙禮連下兩道聖旨,要求其和吳軍合作,這就使得馮雙禮有些猶豫。當日,他派艾承業去南都是因為永曆棄國,雲貴皆失,建昌獨木難支,故而需要太平軍的説明。現在,吳三桂部的清軍搖身一變成了明軍,四川巡撫高民瞻也成了永歷朝的四川巡撫,從前的敵人一夜之間成了友軍,這就讓馮雙禮有點不知道怎麼辦了。不但如此,建昌方面還因為吳三桂的退讓,獲得了烏蒙和馬湖兩府養兵。這兩府雖說也沒什麼人口糧食,但怎麼也能安置一些軍將和家眷,所以相較遠在江南的周士相,近在咫尺的吳三桂對建昌明軍的恩情更大。

  天子回國,又屢次下詔安撫,吳三桂也屢屢示好,建昌上下對於是不是還要奉南都的定武帝為正朔,自是分成了兩派。以武功伯王會為首的一些將領認為應當重尊朱由榔為帝,以艾承業為首的一些將領則認為既已向唐監王上過奉表,便當繼續尊奉,而不是背棄和太平軍的盟約。

  王會是從前的貴州明軍世襲千戶,大西軍在孫可望的帶領下自四川入黔後,他領兵歸降,所以嚴格來說,王會是明軍的建制派。而艾承業等人則是大西軍出身,從前就是造明朝的反,天然的和明軍建制派有衝突。若不是有著共同的敵人,很難說他們會不會拔刀相向。

  擁永曆和奉定武的兩派軍將實力差不多,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決定權自是轉在了建昌明軍之首、慶陽王馮雙禮身上。

  馮雙禮拿不定主意,他也是大西軍出身,還是孫可望的心腹大將,只是和晉王李定國一樣是堅定的擁明派。曲靖一戰,若不是他和馬寶等人陣前反戈,孫可望也不會大敗而逃,最終降清喪命。情感上,馮雙禮其實還是傾向朱由榔的,畢竟他保了朱由榔那麼多年。但信義上,他已奉表唐王,和周士相達成盟約,若就此背棄,實在是難過心中坎。況且,艾承業他們說的也不錯,朱由榔雖然回國了,但卻被吳三桂挾持在手中,實是個叫人提線的傀儡,於其說是重奉朱由榔,不由說是聽那三姓家奴吳三桂的號令。加上當初若不是朱由榔棄國,致使雲南明軍大亂,彼此亂成一團,也不會讓清軍分割,枉死那麼多將士,害得李晉王和鞏殿下他們流落邊外,苟延殘喘。這樁樁舊事,豈是幾道安撫聖旨就能化得了的?

  太平軍攻打貴州的原因,周士相已在信中說的明白,乃是為解救懸于邊荒的李晉王和鞏殿下,而李晉王和鞏殿下為何懸于邊外不得還,馮雙禮能不知道?

  只是吳三桂雖率主力北上伐清,可雲貴卻仍留有不少兵馬,所以對於太平軍能不能奪取貴陽,馮雙禮也吃不透。太平軍隔著甚遠,吳軍卻就在附近,倘若真要按周士相的意思辦,無疑就是宣告建昌方面徹底和永歷朝廷,和吳三桂決裂。若是太平軍能拿下貴州,那自是沒有話說,萬一拿不下,吳軍定然會向建昌報復,到那時,憑這貧瘠的三府之地和數千餓兵,建昌能撐到幾時?

  思來想去,馮雙禮做了按兵不動的決定,這個決定其實也是觀望。若貴州吳軍擋不住太平軍,他自然要動。

  馮雙禮的決定雖說有些兩面不討好,但怎麼也是從建昌明軍的實際利益考慮,王會沒話說,艾承業也反對不了什麼。

  原以為太平軍怎麼也要兩三月才能攻到貴陽,畢竟當初清軍三路大軍也花了兩月時間才會師于貴陽,不想,不到一月時間,太平軍就殺到了貴陽門戶龍裡。

  消息傳來時,馮雙禮很是震憾,可沒等他消化這個消息,貴陽吳軍棄守入川的情報又再次遞到了他的手上。

  “讓我去攔截朱由榔?!”

  馮雙禮沉著臉看著面前的太平軍使者。他沒有呼朱由榔為天子,是因為他雖沒有做最後決定,但卻是給唐王上了表,所以在太平軍的人面前,他怎麼也不好再稱朱由榔為天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0

第1011章 夔東有文督師在

  “吳三輔、張國柱從貴陽出逃後,勢必會去重慶,再轉去保寧,眼下我軍正在追擊,只要殿下肯出兵,定能攔住他們!”

  給馮雙禮送信的是一個黝黑漢子,額頭上有塊凹下去的傷疤,傷疤周圍都是些麻點,卻是當年叫漢軍旗的銃子給打的。

  馮雙禮微一沉吟,看著眼前這黝黑漢子,忽的問他道:“為何本王看你如此眼熟?似乎在哪見過你。”

  那漢子一怔,旋即說道:“殿下好記性,小的叫李援城,當年曾在李舉旗將軍麾下效命,曾有幸隨李將軍見過殿下。”

  “李舉旗?唉。”

  馮雙禮歎了一聲,李舉旗是他的綏德老鄉,在晉王李定國麾下當參將,可惜于黑石渡一戰不幸陣亡。當時他聽到這個消息時,還難受了一段時間。

  “你既是晉王的人,為何如今卻替太平軍做事?”

  “殿下有所不知,李將軍陣亡後,晉王被迫退回雲南,小的和一幫兄弟被清軍困住,不得不逃進山中。後來聽說廣西有明軍活動,便領著弟兄們去投奔,如今在太平軍中做總旗,算是尋了個活路。”

  “也好,都是殺韃的兵馬,在哪都是一樣,好好在太平軍幹,不要丟了咱大西軍的臉。”

  馮雙禮話是如此說,心中卻是有些傷感,從前大西軍何等強盛,滿清畏之如虎,如今卻成了現在這般凋零模樣,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各尋去路,只流落邊外的李定國、白文選和他馮雙禮在堅持,可怎麼也不復當年盛況了。

  傷感過後,馮雙禮問李援城:“太平軍為何要本王出兵攔截?若吳三輔他們是奔重慶去,夔東方面也可出兵,且距離比我這要近得多。”

  李援城搖了搖頭:“夔東有文督師在。”

  文督師?

  馮雙禮明白對方的意思,督師夔東的文安之對朱由榔的忠心只怕當世找不出第二個。文安之能夠堅持不去貴陽出任永歷朝廷首輔,是他知道吳三桂不可相信,不想被吳三桂利用。但若要他出兵攔截朱由榔,那肯定也是不可能。文安之可以抗旨不去貴陽,但絕不會對朱由榔大動刀兵,只因他是忠臣。

  “如今只有殿下的兵馬離重慶最近,若是殿下現在就出兵,肯定能截住他們張國柱他們。”

  李援城來前就得到授意,在馮雙禮面前儘量不提朱由榔,以免馮雙禮有顧慮不肯出兵。只是馮雙禮自己卻知道朱由榔肯定在吳三輔手中,因為能夠讓吳軍棄守貴陽,選擇入川的除了朱由榔這個皇帝外,不可能再有其它。太平軍急著將這情報送來,還要自己出兵攔截,目的何在,馮雙禮不是傻子,他也不想背上這個惡名,被人利用,所以他果斷的回絕李援城。

  “你回去告訴你上面的人,我馮雙禮雖已不奉朱由榔為君,但要我出兵攔他,也是不能。”

  李援城怔了一下:“殿下可考慮好?”

  “你便將這話直言你上司就是。”

  馮雙禮微一擺手,顯是逐客了。李援城點了點頭,道:“既然殿下不肯出兵,那小的這就回去覆命。”

  李援城從馮雙禮那裡離開後,卻並沒有回返貴州,而是直奔榮縣而去。

  榮縣,是馮雙禮手下大將狄三品的駐地,此地距離重慶和瀘州也是最近。

  ……

  養龍坑,塔新策叛亂之後,朱由榔在吳三輔、張國柱的簇擁下,狼狽逃入四川境內的遵義軍民府。遵義軍民府原為播州宣尉司,萬曆二十年改為軍民府。

  進入遵義境內後,朱由榔的逃難之路並不輕鬆,塔新策雖沒帶兵追上來,但吳軍卻面臨著斷糧之危。當日吳三輔他們從貴陽逃奔,倒是帶了不少糧食,可這些糧食大半因塔新策反叛而丟棄。這些日子來,吳軍上下一開始都是吃的隨身帶的乾糧,等到後來乾糧吃盡,不得不殺馬宰食。馬肉性寒,又極難嚼動,吃多腹脹,讓不少吳軍痛苦難耐。

  作為皇帝,朱由榔自是不用吃馬肉。張國柱和吳三輔雖知朱由榔不過是個傀儡,但這個傀儡對於吳三桂,對於二十萬吳軍將士卻至關重要,因此一路對他倒是照顧有加,令得朱由榔只是精神緊張,肚子倒不曾餓著。

  遵義軍民府是四川入貴州的兩條要道之一,地方本就貧瘠,二十年戰亂下來,受災程度也是最甚。從已成廢墟的遵義縣城到遵府軍民府城這一路,朱由榔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日頭中午,太陽毒辣,吳軍上下都是筋疲力盡。張國柱見這樣下去不行,便傳令在前邊的一條溪邊休息下,順便讓人去周圍弄點吃的。吳三輔自己也累得夠嗆,自然不會反對。現下他們離遵義府城已經不遠,過了遵義便奔瀘州,估摸頂多還有幾天,就當撞見高民瞻或王之鼎等人的接應兵馬了。那時,這心就能真正放下。

  因為熱,朱由榔便到溪邊想洗一洗臉,順便清洗一下身子,連日逃奔,讓堂堂皇帝身上散發著一股異味。吳三輔親自帶了一隊士兵保護朱由榔,因為他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土匪。

  溪邊有不少高高低低的卵石,卵石上覆著不少青苔,十分的滑,吳三輔想讓人扶皇帝過去。朱由榔卻搖頭說不用,他在上面小心翼翼走著,生怕一不小心摔跤。可是越不想來什麼,卻偏偏來什麼,朱由榔還是被青苔滑到,臉摔在卵石上,疼得他叫了起來。

  “皇上!”

  吳三輔嚇了一跳,趕緊沖上前去將朱由榔扶起。隨朱由榔跑出來的一個內侍慌慌張張的想替皇帝擦去臉上的青苔,結果一不小心擦在了傷疼處,朱由榔“啊”了一聲,將那內侍推倒在溪邊,罵斥了一句。那內侍嚇得不敢說話,雙膝跪在卵石上,當直是痛苦萬分。

  吳三輔勸慰了朱由榔幾句,又要人拿來金創藥替朱由榔敷上。經此一鬧,朱由榔自是沒了心情,悶悶不樂的離開溪邊。張國柱手下的兵捕了條大魚,張國柱特意叫人煮了魚湯送給朱由榔。

  一口魚湯下肚,雖然少了佐料,可也讓朱由榔胃口大開。“咕嘟”幾大口,一碗魚湯就這麼進了肚子,魚肉卻是沒吃,朱由榔嫌魚剌難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0

第1012章 朕何其無辜

  朱由榔沒吃魚肉,也沒有將魚肉賞給身邊人。他坐在樹蔭下,按了片刻撞傷的額頭後,要內侍取水來,卻是要清洗鬍子和臉上的污垢。朱由榔生就有人君之相,相貌堂堂,只這一路逃奔讓他十分憔悴,看著十分落魄,渾無半點皇帝威儀。但一將臉洗過,張國柱等人見了,卻個個暗中稱奇,可一想到這位天子的品性和勇氣,眾人卻又心中笑話。

  將自己簡單梳洗一番後,朱由榔便催促張國柱、吳三輔趕緊出發,說尚未脫離險境,不能在此地多做停留。雖然士卒都很疲倦,可皇帝發話要走,張國柱和吳三輔自是不會拒絕,當下傳令出發。

  剛歇下就要走,許多士卒甚至還沒吃上東西,不免怨聲四起,好在吳三輔和張國柱還有威望,又有朱由榔這個皇帝在,士卒們倒也沒有因此生事。看到皇帝上了馬車後,先前在溪邊嚇得下跪的那小內侍趕緊將那碗皇帝不曾吃的魚肉抓進嘴中。魚剌大些的倒是吐了出來,小些的卻是連帶著一起吞了下去,結果卡在喉嚨裡,令這小內侍苦不堪言,偏要跟上皇帝的車駕,不能被落下,故而只得強忍喉中不適,跟在馬車後一路小跑。跑了未有多久,這小內侍的喉中就有血絲浮上,他想用手指摳出那根魚剌,可除了讓自己有嘔心欲吐之感,卻是一點作用也無。

  官道過遵義縣城後便非常難走,有幾處馬車不得過,吳三輔便要親兵牽了匹馬供朱由榔乘騎。朱由榔不會騎馬,但並無二話,只叫士兵將他扶到馬背上,然後一人在前牽馬前進。如此,朱由榔一行人繼續向遵義軍民府城前進。約摸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前方探路的士卒來報,說是路基叫泥石流沖毀了一段,若要過去,須得爬過西南的那道山嶺。

  吳三輔帶人親自去看了,果然泥石將長約半裡的官道沖毀。泥石是從上方的山上沖下來的,想來不久前這裡有過一場暴雨。泥石流新近形成,未被曬乾,人根本走不得,否則就會陷入其中。

  吳三輔回來將情況和朱由榔說後,朱由榔眉頭大皺,從前逃難,不管再如何狼狽,總有人護著他,多數時候還有車坐,極少要他步行。現在卻要翻山越嶺,且那道山嶺看著十分陡峭,他擔心自己爬不過去,便要吳三輔找些健壯些的軍士背他過去。

  朱由榔的這個要求讓吳三輔心中大為鄙視,嘴上卻是答應下來,喚來手下三個親兵,要他們輪流負著朱由榔爬山。那三個士兵一聽是要背皇帝,一個個都很激動和興奮,似乎這比戰場殺敵,升官晉爵都要榮耀。

  張國柱命丟下不必要的東西,儘量輕裝翻越。馬肯定是不能過去了,卻又不能留給後面的追軍,所以吳三輔下令將餘下的戰馬盡數宰殺,以免落入太平軍手中。頓時,戰馬哀嚎聲徹山谷,使人聞之心碎。

  吳軍開始爬山,前面是精壯士兵開路,負責斬斷荊棘,搬開有鬆動危險的大石。整整爬了半天,吳軍方上到嶺頂。稍息了片刻,又開始下山。

  除了在山頂上下來休息,朱由榔自始至終都沒有從士兵身上下來,哪怕快到山腳,他仍是不肯下來。那三個士兵雖說精壯,也是輪番背負皇帝,可畢竟是翻山越嶺,耗力甚大,若不是馬上就能下到山腳,他三人只怕也無法堅持下去。

  眼看就要到山腳,那背著朱由榔的士兵卻突然覺得腳下一晃,緊接著地底好像有什麼怪獸要衝出般晃動,他整個人無法保持穩定,背上的皇帝又那麼沉重,一下就失去重心,將皇帝從背上摔了下來。

  “地龍!”

  陡發的地震驚得吳軍士卒大聲叫喊起來,很多士兵從山上滾下,山上不時有鬆動的石頭滾下,砸死砸傷不少吳軍。

  張國柱死死抱住一棵樹驚叫:“保護皇上,保護皇上!”

  地龍來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是呼吸間的事。等一切平靜下來後,張國柱和吳三輔趕緊去尋朱由榔。他們在山腳下的一簇草叢上發現了朱由榔,就那麼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吳三輔嚇了一跳,以為朱由榔摔死了,他箭步沖上,就要去探朱由榔的鼻息,卻聽到朱由榔忽的嚎啕大哭起來:“朕何其無辜,竟然老天爺都要降下地龍懲罰於朕!”

  朱由榔真是好運氣,他滾下的那段坡上並無尖石樹樁,所以除了身上有些擦傷外,竟不傷筋骨。只是人雖無事,可他卻怎麼也不願意起身,躺在那閉目哭叫,任張國柱和吳三輔如何相勸,都不肯起身。

  “朕不走了,上天都要懲罰於朕,朕還要活著做什麼!”

  “朕連親人都保護不了,朕有什麼面目還苟且人世!”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朱由榔愧對你們……”

  “朕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

  突然發生的地龍讓朱由榔只以為上天要降罪於他,再想到自己登基以來的種種作為,以及妻子母親都被叫人給抓了,瞬間抽心瘋了。

  朱由榔的突然魔怔讓張國柱和吳三輔都慌了手腳,此人對吳三桂,對二十萬吳軍將士太過重要,要是瘋了,前番努力豈不盡付諸東流?自古以來,可沒有瘋子當皇帝的道理!

  “朕何其無辜,朕何其無辜……”

  朱由榔反復念叨這句,對張國柱和吳三輔等人的勸慰恍若不聞。眾人束手無策,吳三輔咬牙對張國柱道:“皇帝叫地龍嚇到了,咱們先架著他走,到了遵義府城再作商議。”

  張國柱點了點頭,不管朱由榔是真瘋還是假瘋,都得先把人弄走,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吃的都弄不到,哪裡能留!

  正要吩咐士兵將躺在地上的朱由榔架起強行帶走,那個叫喉中魚剌卡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小內侍卻結結巴巴的叫了起來:“陛,陛下,太,太平軍,來了!”

  “太平軍來了?走,快帶朕走!”

  聞言,朱由榔嚇得立即從地上爬起,然後撒腿就往前奔。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0

第1013章 譚詣要幹什麼?

  奉節,有震感。

  久臥病床的老督師文安之喚來了他的女婿毛壽登和次子文協吉。毛壽登是永歷朝廷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自文安之染病之後,一直主持督師府公務。文協吉卻是無官職在身,其與三弟逢吉、六弟紹吉、七弟秉潔一直隨侍父親。

  毛壽登正在部署救災的事,雖說這次奉節一帶震感不強,可也震毀了不少民居,砸傷了不少人,加之震後一直下雨,一些地方還有山洪暴發,所以身為督師府的實際主事人,毛壽登必須親力親為安排救災,要不然,也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凍餓。

  “你且先回去,我且將糧食數目核對過後,就去督師府。”

  毛壽登讓來報訊的人先回去,他趕著將一批糧食發下去。這批糧食其實並不多,不過數百石,也是奉節此刻能拿出救災的極限了。不過糧食再少,也緊要緊的地方撥,總能叫那些受災百姓不致餓死。等雨停了,再想辦法就是。

  自忠貞營順著太平軍放開的口子攻入湖北之後,夔東的處境比之從前已經好得多,一方面李來亨他們將從湖北搶到的糧草分了一些給夔東,另一方面也將忠貞營的家眷往湖北遷移,這樣一來,夔東的壓力自然少得多。只是眼下湖北雖定,可忠貞營正在豫南用兵,需要不少糧草,所以湖北方面對於夔東的接濟也是時有時無,一切還要靠夔東自己解決。

  現在留在夔東的大部分都是原來四川的衛所明軍和少量被招降的義師和土匪,另外還有搖黃十三家的幾家兵馬,論戰鬥力,自是不及忠貞營,比之重慶清軍也是差了許多。不過因為四川巡撫高民瞻反正歸明和湖北光復的原因,夔東現在倒是沒有多少軍事壓力,這一點倒和建昌方面差不多。

  毛壽登趕回督師府時,已是天黑,人剛進府,文協吉就迎了上來。毛壽登問他岳父何事召喚,文協吉搖頭說不知。毛壽登又岳父身體如何,用藥是否按時,文協之都一一說了。聽說岳父已能喝粥,毛壽登不禁有些歡喜。

  路上,卻見六弟紹吉和七弟秉潔過來,二人正說著什麼事。

  “大昌數天前曾有狂風暴雨,聽說大樹都被連根拔起。當地有一個村婦生下了一個雙頭小孩,孩子伯父以為這小孩是妖怪,就把他給放在鍋內煮熟,吃了,結果引得老天降下地龍懲罰。”

  文協吉聽了兩個弟弟所說之事,不禁掃了他們一眼,訓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地龍不過災難,年年都有,跟那雙頭小孩有何關係?……那孩子伯父太過迷信,此兒明顯是在胎中畸變所致,哪是什麼妖怪。以後不要再說這些,父親那裡更是提都不要提。”

  被二兄訓斥,紹吉和秉潔都是老實低頭,不敢駁嘴。毛壽登笑了笑,示意紹吉和秉潔兄弟倆到別處去,然後拉著協吉往岳父那去。

  毛壽登和文協吉進屋時,文安之正靠在床上看他十多年前寫完的《鐵庵稿》。

  “父親,不是讓你歇著麼,怎的還將從前書稿翻了出來。”

  文協吉不滿的看了眼服侍父親的下人,文安之卻將書稿放下,不快的看了兒子一眼:“不關他的事。”

  毛壽登上前給文安之見了禮,然後不動聲色的將岳父手中的文稿拿過,放在了床邊。文協吉吩咐下人將燈挑亮些,燈火下,年近八旬的文安之臉上滿是老人斑,毛壽登先前觸摸到岳父手時,只覺冰涼,心中不由悲嗆。

  重慶反攻之役因二譚叛變失敗之後,文安之便一病不起了,一來是年事已大,二來則是心力憔悴,隨後天子棄國的消息更是讓他灰心絕望,要不是南都有起色,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怕就此仙逝了。但即便如此,老人的身子骨還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倒也看淡生死,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已近八旬,便是就此去了,也無甚大不了。只是心中牽掛故都未複,天下還在紛爭,無數黎民掙扎在戰亂和饑餓之中,實叫他難以就此撒手。

  年紀大了,這眼神就不太好,方才文安之看書稿時,幾乎眼睛都要貼在那書稿上,便是如此,也是看不清幾個字。他之所以還要看,只不過是心中一份執著而矣。

  “地龍之災不可小看,但凡地龍過後,必有大風大雨,賑災之事你可不能馬虎。夔東的百姓跟隨我們這麼多年,已是吃了許多苦,多少人家沒了青壯,我們萬不能再讓孤兒寡母挨餓受凍了,不然對不起人家。”

  “父親放心,我已經安排下去。”

  毛壽登將他的安排簡短說了幾名,文安之聽後點了點頭。女婿的安排雖有不足之處,但夔東物資缺乏,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靠的時間久了,文安之有些乏力,毛壽登忙上前將老人往上靠了靠,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免得老人再著涼。

  文安之沒有說話,毛壽登卻知岳父叫他來肯定不但是詢問地龍之災的事。果然,沉默片刻之後,文安之突然道:“我這幾天再三想了,我年事已高,又臥病在床,這督師重任實難再擔,故我想上書朝廷,辭去督師一職。”

  “父親既已決定,我自不反對,只是父親以為朝廷會派何人前來督師,我夔東軍民又是否聽命於他?”

  毛壽登沒有明言,文安之卻知他話中之意,他歎了口氣道:“天子總是天子,朝廷總是朝廷,只要天子在一日,我等自當從命。”

  毛壽登不知如何開口,他是反對向貴陽妥協的,因為吳三桂實是不可信。若真要毛壽登決擇,他倒願和忠貞營一樣擁戴唐王,可他卻知岳父對永曆十分忠義,哪怕如今永曆被吳三桂挾持,都不會背棄。雖然這樣做,對夔東的將來沒有多少好處,但也沒有多少壞處,至少夔東不必如從前一樣承擔居大的軍事壓力。然而若是岳父辭去督師一職,那吳三桂肯定會趁此派人前來夔東,到時,他夔東軍民是聽令還是不聽?不聽令無疑就是和貴陽反目,聽令的話,忠貞營那邊怎麼辦?難道從此夔東就要上吳三桂的船不成?

  毛壽登很想勸阻老人不要辭官,可看到老人的目光,勸阻的目光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他也不想岳父再操勞下去,或許辭官對他也是一個解脫。

  文安之見女婿沒有出聲反對,心中一寬,洪部院和潘太監到了南都後,夔東軍政名為文安之督,實際是毛壽登在處置,他在夔東軍民心目中也很有地位,他不反對此事,這事多半就能成。

  不想,這時文協吉卻出來反對道:“父親,以兒看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實為不智。父親從前就不願赴貴陽,為何現今卻要夔東聽從吳三桂?”

  “是聽從天子,非聽從吳三桂。”

  文安之糾正道,可這話卻說的蒼白無力,他在,能將吳三桂伸向夔東的手擋住,他若不在,有朝廷名義在,夔東真就能保持獨立?

  毛壽登見岳父臉色難看,忙要文協吉不要爭辯,免得老人氣急。文協吉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讓父親難過的話。

  “父親,時辰不早了,你且先歇息,這件事日後再說也不遲。”

  毛壽登想將此事先拖一拖,屋外卻有衛兵稟報:“稟督師,重慶譚弘派人求見。”

  譚弘?

  一聽這個名字,文協吉怒不可遏:“譚弘那個叛徒還有臉派人來!”

  文安之也是大為詫異,二譚自叛變之後,哪怕跟著高民瞻反正,都不敢再和夔東有半點聯繫,何以今日譚弘突然遣人來求見。

  “和叛徒有什麼好說的,我去將人攆走!”

  見文協吉要去攆人,毛壽登忙攔住他:“譚弘突然派人來,肯定是有什麼事,不妨先問問何事。”說完就讓衛兵將譚弘的人帶進來。

  文安之責怪的看了眼協吉,這個兒子樣樣好,就是性子太急,沉不住氣。

  “小的見過文督師!”

  譚弘的使者見了床上的文安之立時就跪了下去行禮,然後恭聲道:“我家侯爺知道當日對不住督師,也無臉面再見督師,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我家侯爺務必要讓督師知曉。”

  文安之在毛壽登的幫助下勉強撐起身,問道:“什麼事?”

  “譚詣帶兵去攔天子了。”

  “什麼!”

  文安之和毛壽登、文協吉聽得呆了,難以置信:天子遠在貴陽,怎麼譚詣卻要帶兵去攔他?

  那使者又道:“我家侯爺說,譚詣三天前就帶兵去攔截天子了,他知道這個消息後立即派小的前來送訊,若是督師現在就出一支精兵走水路的話,當可搶在譚詣前頭截住天子,把人搶下來!”

  “天子不是在貴陽嗎,那裡有吳軍重兵把守,譚詣才有多少人馬,怎敢去犯貴陽?”文安之驚疑不定,這個消息實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那使者說道:“督師有所不知,貴陽月前就叫太平軍攻破,張國柱、吳三輔等人帶著天子逃進川中,眼下正往重慶趕來。”

  這個消息自又讓文安之吃驚,毛壽登訝道:“便是天子入川,那譚詣為何要攔天子,他不是投了吳三桂麼?……他攔天子要做什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0

第1014章 殺了朱由榔,家兄做皇帝

  誰開出的價碼更大,誰的勢力占上風,譚詣就聽誰的,因為這是亂世活命的不二法決。

  川國公外加一堆真金白銀,還有五個真滿州少女,足夠譚詣豁出去賣命了。當年他殺害大哥譚文時,清軍可是什麼好處都沒給他開,事後也不過給了個歸化侯的爵位。現在,南都卻開出了如此高的賞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譚詣沒道理不動心。當然,不見兔子不撒鷹,譚詣不可能在局面未定之前就著急動手,因為重慶這邊除了他和譚弘的兵馬外,還有王明德和程廷俊的兵在監視他。故而不到最後,譚詣是絕不會冒然動手的。錢財爵位動人心魄不假,可也得有福份享受才行。

  貴陽失陷,就是促使譚詣撒鷹的兔子,太平軍的人只要他攔截朱由榔,並非讓他殺朱由榔,這個要求並不過份。譚詣帶部出城了,用的理由是增援貴陽。這個理由很光明正大,因為不久前成嘟的四川巡撫高民瞻曾給譚詣下過調令,要他帶兵去增援貴陽。當時譚詣藉口要準備糧草沒有遵令,現在糧草備齊,時機也成熟了,譚詣自是要領兵前往貴陽。王明德和程廷俊都沒有懷疑,譚弘也被蒙在鼓裡,直到三天後高民瞻的使者趕到重慶,王明德他們才知道大事不妙,只是譚詣已經走了三天,他們想追都來不及。

  從遵義軍民府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往重慶必經之地三元坎的吳三輔和張國柱怎麼也沒有想到,來接應他們的譚詣竟然和塔新策一樣被太平軍收買,背叛了吳三桂。被饑餓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吳軍拼死反抗著譚詣兵馬,吳三輔和張國柱更是身先士卒,可是怎麼也沖不破譚詣的防線。

  譚詣倒也不敢過份催逼,因為朱由榔在吳三輔他們手中。他擔心自己逼急了,吳三輔他們會殺掉朱由榔,那樣弑君的惡名就會栽到他頭上。雖然,他知道南都方面可能巴不得朱由榔死,甚至讓他前來攔截朱由榔,就是欲借他之手除掉這個唐王稱帝的最大障礙。只是,這個世上有幾個傻子,譚詣才不會幹這蠢事。活捉朱由榔,安全的將人送給太平軍,他這川國公才能做得有名有實,可若是朱由榔是死在他的手中,只怕轉眼他譚詣就是人死族滅的下場。

  弑君之人,有幾個好下場?

  南都那位定武帝,也姓朱!

  ……

  譚詣留了一線,他將吳軍圍在山上,斷了他們的水源,然後派人勸降,想讓吳三輔和張國柱將朱由榔交出來。

  譚詣是真心的,只要吳三輔他們肯交人,他便立即放出一條生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可是吳三輔和張國柱卻不信他,因為譚文的教訓可不遠。如此一來,譚詣真是有些著急了,重慶的王明德和成嘟的高民瞻隨時都會趕到,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再一次勸降失敗後,譚詣咬牙下令發起進攻,不過他卻給部下下了一道死命令,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傷著朱由榔。

  喊殺聲再次響起來時,朱由榔躲在樹叢中渾身哆嗦,他害怕見血,也害怕見到死人。

  “一個個都是亂巨賊子,都巴不得朕死,都巴不得朕死!……”

  朱由榔都快瘋了,不是餓瘋,也不是嚇瘋,而是急瘋了,他迫切想離開此地,他甚至暗自計畫尋個隱秘地方藏起來,然後等天黑下來自己從山上摸出去。只是,吳三輔卻留了一隊士卒嚴密看管著朱由榔,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那些吳軍士卒眼裡。朱由榔根本沒機會實施自己的計畫。

  張國柱此時一邊喝罵,一邊指揮部下將攻上山來的叛兵往下趕。吳軍雖然沒有多少體力,可占了地利,一時倒也讓叛兵無機可乘。吳三輔受了刀傷,被親兵抬了回來。譚詣連攻兩次都不得下,氣得將自己的老底子都給派了上去。吳三輔和張國柱知道生死就在這刻,二人也不含糊,將手下的親兵都派了出去。雙方就在山腳下砍殺成一團,伏屍數百具。

  “一幫餓死鬼都拿不下,都是幫廢物!”

  譚詣一氣鞭打了五個部下,吩咐親兵為自己披甲,他要親自上陣搏殺,倒要看看吳三輔和張國柱是不是三頭六臂!

  然而譚詣萬萬沒有想到,一支軍隊突然從後方襲擊於他。譚詣驚恐萬分,只以為是重慶的吳軍趕到,可部下來報卻說攻打他們的是夔東的明軍。

  夔東的明軍,他們怎麼來了?

  譚詣一怔,卻是鬆了一口氣,夔東明軍的實力他很清楚,自從忠貞營跑到湖廣後,文老頭手下那些兵連農夫都不如。事實也確是如譚詣所料,夔東來的兵馬戰鬥力並不高,雖有三千多人,可卻被譚詣手下的500兵愣是給擋在外面。

  夔東兵不足為慮,倒是山上的吳軍聽到譚詣兵馬後方的動靜後,以為援軍到來,士氣大振。吳三輔更是激動的從地上爬起,對著山腳下又叫又罵,看架勢恨不得一等擒住譚詣個王八蛋,就將他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援軍來了?”

  朱由榔從藏身處壯著膽子,扶著一棵樹往下看,果然叛軍後方有兵馬正在攻打他們。

  “好,殺光這幫亂臣賊子!”

  朱由榔興奮的叫了一聲。好景卻不長,那援軍竟是沒能突破叛軍防線沖過來。時間不斷流逝,日頭也漸漸西落,山上吳軍士氣又開始低迷下去,叛軍的攻勢卻一波接一波,根本不給吳軍喘息之機。

  吳三輔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他找到張國柱商議,于其讓朱由榔落在叛軍手裡,不如殺了他!

  張國柱卻不同意,他們好不容易將朱由榔帶到這裡,若是殺了他,豈不白費功夫。再說,朱由榔要是死了,遼王怎麼辦,二十萬將士怎麼辦?

  “眼下也由不得我們了,只要有兵馬在,還怕沒的皇帝?”吳三輔目露凶光,“實在不行,家兄自己稱帝便是!”

  張國柱倒抽一口冷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1

第1015章 全朕首領可也?

  雖然很清楚朱由榔不過是個傀儡,吳三桂若取北京,終有一日會自立,可是真要殺朱由榔,張國柱卻不敢。弑君的惡名,他擔不了。

  吳三輔卻是殺心已定,奇貨固然可居,可這奇貨要是落入別人手裡,那就什麼意義也沒有了。既然沒有意義,不若索性除掉,一了百了。他親自帶兵去處決朱由榔,張國柱沒有阻攔,也沒去,不知是害怕還是愧疚。吳三輔對張國柱的態度自是不滿,但也顧不得許多,急急忙忙就帶人去殺朱由榔。

  “吳卿,何時可突圍?”

  朱由榔看到領著士兵前來的吳三輔,忐忑不安。吳三輔一言不發,身後卻有兩個士兵默默上前突然架住朱由榔。

  吳三輔陰沉的臉和目中的凶光讓朱由榔意識到什麼,但卻裝糊塗地問道:“吳卿,這是做何?”

  吳三輔腮幫子一動,沉聲道:“陛下乃大明天子,今叛軍作亂,為陛下免遭叛軍淩辱,臣請陛下歸西。”

  “你要殺朕?”事到臨頭,朱由榔倒是冷靜下來:“是吳三桂要你這麼做?”

  吳三輔黑著臉不說話,只示意士兵將朱由榔按倒在地,然後不顧自己的刀傷,緩緩抽出了佩刀,竟是要將朱由榔斬首。

  被按在地上不得動彈的朱由榔淚水當即流出,卻是一聲不吭。這瞬間,逃亡了十六年的朱由榔終是有了點天子的氣勢和擔當。

  “朕對不住母后,對不住皇后,對不住慈煊他們,也對不住李定國、白文選他們。”

  朱由榔咬牙閉目,再也不發一言,任憑吳三輔刀劍加頸。

  他真是死心了,也不想再乞饒,也不想再跑了。他只想快點結束,快點結束。

  吳三輔將長刀舉起,刀下是皇帝。

  一眾吳軍士卒均是不忍,有幾個還跪了下來。

  “將軍且慢!”

  一直追隨朱由榔左右的小內侍顫顫悠悠的從樹後沖出,跪在了吳三輔面前,抱著他的腿哀求道:“吳將軍,陛下嘗為中國之君,今若斬首,未免太慘,將軍不若賜陛下自盡,始為得體。”

  吳三輔有些遲疑。朱由榔有些感激的看了眼那個小內侍,自己平日對這小內侍頗是苛刻,不想死到臨頭,他卻還想著為他求個全屍,真是難得忠義。

  朱由榔心中很是酸苦,他長歎一聲,對吳三輔道:“一死而已,朕亦曾為君,全朕首領可也?”

  吳三輔將長刀放下,點頭道:“也好。”說完吩咐親兵將自己的一壺酒取來,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包中有幾枚黑色藥丸。吳三輔將幾枚藥丸全倒進了壺中,然後將酒壺遞給朱由榔:“請陛下飲下此酒!”

  酒是好酒,藥卻是毒藥。

  毒酒一壺。

  朱由榔用發抖的雙手接過那酒壺,卻遲遲不願喝進肚中。

  吳三輔等得著急,山下叛軍已經殺了上來,再耽擱下去就會生變。情急之下竟是探腰下去,提起酒壺就往朱由榔嘴中強灌。忽聽耳後傳來箭嘯聲,旋即一枝利箭射在他後背,令他鑽心一疼,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去。酒壺失手落在地上,“咕嘟咕嘟”往地上流著。又是十數枝箭枝到,幾個沒有樹木掩護的吳軍頓時被射翻在地。山腰上喊殺聲四起,一大隊軍士正往山上湧來。吳軍慌忙去擋,可另一側叛軍卻也攻了上來,很快就和後山上來的兵馬撞到一起,讓人意外的,雙方兵馬竟不是一夥,見面之後就廝殺在了一塊。

  事出突然,看押朱由榔的吳軍士卒都去抵擋敵兵,倒將朱由榔給忘記了。那小內侍此刻嚇得蹲在地上,視線中是中箭抽搐的吳三輔,他很是驚慌。這時卻見吳三輔身下突然一動,然後就見皇帝從吳三輔身下鑽出,掙扎著爬起來,然後一腳將那酒壺踢出老遠,又狠狠踢了一腳吳三輔,對那小內侍喝了一聲:“走,快扶朕走!”

  那小內侍愣了一下,忙答應一聲,上前扶住朱由榔就往樹林中鑽去。

  攻到半山坡的譚詣沒想到又有一夥兵馬從另一側兜了上來,將他的人給攔住,氣得咬牙切齒。

  從榮縣趕了六天才找到此處的狄三品此刻也是驚怒,驚的是吳軍竟然還能打,怒的是天子就在眼前,卻就是抓不住。

  張國柱領著剩下的吳軍負隅頑抗,只以為狄三品和譚詣是一夥。譚詣卻以為狄三品的兵和吳軍是一夥,狄三品那邊則當譚詣是吳軍的人。三方兵馬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就在這山上混殺成一團。被譚詣的幾百兵給攔住的夔東兵這會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但救天子心切,哪怕傷亡慘重,也不曾就此退兵。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山上山下到處打著火把。黑夜之中,喊殺聲倒是停了,幾方人馬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竟是形成了僵持之局。

  譚詣和狄三品都以為天子還在吳軍手中,可張國柱這會卻是心急如焚,因為天子不見了。

  ……

  朱由榔又逃了出來,這一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路上幾次險被吳軍發現,若不是那小內侍精明,只怕他又要落入吳軍手中。這處山嶺很大,越往深處走,樹林越密,也沒有路。二人就這麼摸黑往前,磕了絆了,也不敢叫出聲來,就怕被人聽見。

  最後,實在是走不動了,朱由榔喘著粗氣在一處水潭邊坐了下來。那小內侍也是累得夠嗆,坐在地上歇了片刻後,他借著月光往四周的林中摸去,卻是要找些果子供朱由榔果脯。

  找到一把果子後,小內侍高興的回到水潭邊,卻見皇帝陛下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小內侍一驚,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一頭好像熊一樣的動物就在水譚邊,遠遠看去,那動物身上只黑白兩色,毛茸茸的。等那動物轉過身子時,小內侍不由鬆了口氣,因為那東西不是熊,而是貓熊。貓熊很少傷人,小內侍寬下心,上前告訴皇帝陛下不用怕,然後將采來的果子分了大半給朱由榔。

  吃了些果子後,朱由榔肚中的饑餓感頓去了不少,這時才想到自己還不知這小內侍叫什麼名字,便和顏問他:“你跟了朕這麼久,朕卻不知你叫什麼。”

  小內侍忙道:“回皇上,奴婢叫徐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1

第1016章 陛下可曾想過退位?

  “徐霖?這名字不錯。”

  朱由榔點了點頭,卻是再無話說,雖然這一路上多虧這小太監,可他畢竟是皇帝,和個小太監又能說什麼。難道要他堂堂天子對奴婢稱謝嗎?

  不過雖然沒有說話,可朱由榔還是有些緊張,因為徐霖說那貓熊很少傷人,但不代表它不會傷人。朱由榔擔心那畜生會突然發起瘋來咬他,又或在那叫喊引來追兵,因此神經一直繃著,一待發現不對,他便會立即撒腿而奔。好在,那貓熊在潭邊晃了一圈後,慢悠悠的往林中去了,並不曾理會這兩個它從未見過的奇怪生物。走時,貓熊還回頭看了朱由榔一眼。

  夜漸漸深了下來,雖是八月天,但一身單衣的朱由榔還是感到了寒意。徐霖身上帶著火摺子,卻不敢找來乾柴生火,因為那樣極易被人發現。朱由榔很是疲倦,他靠在一塊石頭上,抬頭仰望蒼茫夜空。夜空中,無數繁星閃爍著光芒。很幸運的是,雖然此地剛剛發生地龍,但卻沒有降雨,要不然,一場大雨淋下,他二人遭的罪可就大了。

  “朕從未覺得星空如此美過。”

  朱由榔感慨了一聲,自他登基以來,一直疲於逃命,可以說十六年來,他幾乎就是奔波在逃亡之路上,從未有像今天這般孤零零的呆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靜靜的看著夜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朕這裡,人之將死,看什麼都是好的。”朱由榔搖了搖頭,星空再美,他也無法飛上九重。現在的他,考慮是如何活下去。

  一直抱著雙臂坐在那的徐霖忽然說道:“陛下,其實你真落入叛軍或太平軍手中,未必就有性命之危。”

  朱由榔一怔,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徐霖邊上靠了一靠,問他:“你為何這麼說?”

  徐霖小聲道:“除了吳三輔,陛下可曾聽說有人要殺你嗎?”

  “你不懂,吳三輔要殺朕,是因為他已護不了朕。那些人雖沒有說要殺朕,可他們卻是一定要朕死的。”朱由榔歎了口氣,“曾經皇后也問過朕為何一定要跑,朕當時沒有告訴她為什麼。現在朕告訴你為什麼,原因很簡單,大明不能有兩個皇帝。朕的存在對於唐王就是威脅,他和周士相尊朕為太上皇,那是因為朕沒有落入他們手中。朕真要出現在南都,你以為唐王和周士相會放心朕?……清廷為何要追殺朕,吳三桂為何又要迎朕?因為朕是皇帝,是做了十六年皇帝的天子!……朕的天子身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朕有大義在,天下間有許多軍民在看著朕!所以,他們必須要朕死……朕死了,他們才能安忱無憂,不然他們總要防著朕……國不可一日無君,可這國可一日有兩君嗎?……換作是你,你會讓朕活著麼?”

  朱由榔的神情很淒苦。二選一的痛苦,難為外人道。當年他和紹武爭帝統時,不也打得頭破血流,恨不得將紹武綁來砍了?

  徐霖沉默片刻,卻是搖頭道:“陛下,恐怕你現在所想正是他們所盼望的事。”

  “嗯?”朱由榔不解的看著徐霖。

  徐霖將雙臂放下,慢慢說道:“陛下可曾想過,弑君是彌天大罪,是見不得人的事,南都真的敢這樣做嗎?他們就不怕天下心系大明的軍民對他們寒心?……所以若皇上真的去了南都,奴婢敢斷定,不但他們不會殺陛下,還會依舊供奉陛下為太上皇,並且保護陛下的安危,因為他們需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也給他們自己一個證明。”

  “證明什麼?”

  “證明他們並不害怕陛下,因為只有弱者才會擔心陛下的存在會是他們的一個威脅。”

  朱由榔呆了呆,這小太監的想法和他所想格格不入,但細一思來,卻也有那麼幾分道理。

  徐霖又道:“奴婢以為,皇上若要活,只有從這裡走出去,讓那些正在尋找陛下的人都知道陛下還活著。只有在眾目睽睽之下,陛下的性命才不會有危,因為他們都不敢。要不然,在這種誰都不知道的地方,陛下才有殺身之禍。”

  “哎,放心,他們找不到朕的。”朱由榔擺了擺手,這一點他還是有自信的,這鬼地方連他都不知道是哪,況那些追兵。

  徐霖見皇帝陛下並無意聽他的,只好問道:“那皇上準備去哪?”

  “朕不知道。”

  朱由榔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了,吳三桂那裡他肯定不會再去,太平軍那裡他更不會去,放眼天下,似乎真就沒他容身之處了。半晌,他突然有些激動說:“實在不行,我們去找李晉王,他對朕忠心耿耿,必會善待於朕。”

  聽了皇帝陛下的打算,徐霖很是無語,如果他沒有記錯,就在去年,皇帝陛下還下詔斥責晉王無故帶兵犯上,要邊境各家土司發兵討他。現在,卻又想著去李晉王那,真是叫人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李晉王在邊外,陛下若要去尋他,這條路可是很遠,也很艱難。”徐霖提醒皇帝陛下他要走的這條路可不好走。

  “無妨,朕和你晝伏夜出,避開那些關卡就是。這路再遠,朕也要去,皇天不負有心人,只要朕不放棄,終能見到晉王。”

  朱由榔雖生性懦弱,可一旦有了目標,卻是怎麼也要堅持去做的。就如他登基第一日起,便將活下來作為自己的皇帝生涯一般。事實證明,16年來,他始終都在堅持這個目標。現在,他又有了新的目標。

  “陛下,再遠的路也有盡頭……便是陛下能夠平安到達晉王那裡,以後又怎麼辦呢?難道陛下仍如從前一樣,流落邊荒,直至老死異國嗎?”

  徐霖的目光和天上的星星般一樣閃爍,朱由榔卻絲毫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他只是身子一下顫抖起來:是啊,這再遠的路也有盡頭,好不容易才從邊外回到中國,難道就這樣再回去?從此一生再也不能回國?

  朱由榔眉頭緊皺,仿佛在思索一個極難思索的問題!

  見狀,徐霖緩緩起身,朝四下看了眼,突然說道:“陛下,你有沒有想過退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1

第1017章 朱由榔之死

  “退位?”朱由榔搖了搖頭,“朕為什麼要退位?”說完又哼了一聲:“他們可沒捉住朕。”

  徐霖卻道:“陛下退位,既可保全性命,又可免流落邊外,奴婢相信齊王殿下肯定會善待陛下的。”

  “什麼齊王殿下,那賊秀才巴不得朕死,哪會善待於我……”

  朱由榔很是氣憤,突然一凜,聲音噶然而止,下意識的看向站起來的徐霖。

  徐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看著朱由榔。

  “你?”

  朱由榔很難相信這小太監竟是周士相的人,但現實卻容不得他不信。

  “奴婢也是為陛下好,若陛下肯退位,奴婢這便帶陛下離開此地。”徐霖說著就跪了下去。

  “連你都背叛了朕,這世上朕還有什麼人可信!”

  朱由榔怒極反笑,那賊秀才的手都伸到自己身邊了,可笑不但他不知道,吳三桂也不知道。枉自己還準備到了李晉王那裡,就重用這小太監,真是可惡又可恨!

  “陛下,您就聽奴婢的勸吧!”

  徐霖是真心不願皇帝陛下一頭走進死路。他是兩年前被招募進軍情司的,為了能夠接近朱由榔,他狠心閹割了自己,可是他從來不曾有過怨言。因為要不是太平軍,他的母親和姐姐就會被線國安手下的清兵活活折磨而死。要不是太平軍,他也會同他的父親一樣,被清兵驅趕去填那堆滿死人的壕溝。他根本不會活到現在。

  徐霖接到的任務很明確,就是想方設法接近朱由榔,一有機會就毒殺於他。可是他一直沒有機會,直到吳三輔和張國柱放棄貴陽帶著朱由榔逃跑。當時,宮中的太監和宮女都是大亂,沒有多少人跟上朱由榔的隊伍,只有他,咬牙一路跟隨,然後一步步的走近朱由榔的視線中。本來,吳三輔動手殺朱由榔是徐霖很樂意看到的事,只是想到朱由榔畢竟是皇帝,死後落個屍首分離實在是悲慘,所以他沖出來請求吳三輔能夠給朱由榔一個體面的死法。只是不曾想,吳三輔沒來得及處死朱由榔就被射死了,然後朱由榔就帶著他逃跑。

  徐霖是接受的單線領導,他除了知道自己的使命,並不知道軍情司其它的佈置,因此他不清楚那些射殺了吳三輔的兵馬是不是自家人馬,所以他只好跟著朱由榔跑。只是,朱由榔並不知道,他們在林中摸黑潛逃時,徐霖手中始終握著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在林中樹木上留的記號一直指向這水潭。

  徐霖很單純,軍情司的訓練他門門都很優秀,他也相信自己能夠完成任務。可真到要他下手時,他卻猶豫了,因為他要殺的人畢竟是做了十六年大明皇帝的人,是十六年來大明無數軍民寄託的希望所在。哪怕他的所作所為讓人無比寒心失望,可他終歸是天子。

  徐霖心軟了,於是他改變主意,他想給當了十六年皇帝的朱由榔一個選擇,一個他看來十分可行的選擇,那便是請朱由榔下退位詔,然後安生的歸養藩下,甚至流放荒島都樣。這樣,這位天子的結局無疑會比死去要完美一些,至少,很有人情味。不管別人怎麼看,徐霖認為,朱由榔至少沒有向滿清投降,這點便足夠留下他的命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會不會被上面接受,因為這畢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他也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不管如何,他都要試一試,給朱由榔一個機會,也給他自己一個機會。可惜,朱由榔沒有接受他的好意,他放棄了這個機會。

  “朕不聽你的勸又如何!”

  朱由榔自視自己比這小太監高大的多,竟是上前一腳將徐霖踹倒在地。徐霖不敢反抗,任由朱由榔踹打自己,直到朱由榔踹得都沒有力氣,他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仍是勸說朱由榔退位。

  “滾,你給朕滾,朕再也不要見到你!”

  朱由榔根本聽不進去,他心中只有被背叛的怒火。徐霖長長的歎了口氣,緩緩朝後退去,卻在離朱由榔丈余處立定。

  “你怎麼還不走?……是了,你是要去通風報訊,告訴那些亂臣賊子,朕在這裡嗎!”

  朱由榔凶性大發,他奈何不了那些士卒,難道還奈何不了一個身材弱小的小太監嗎。他將心一橫,這小太監不死,他就得死。雖然他從來沒有殺過人,甚至都沒有殺過雞,但是他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命。為了保命,他什麼都做得出來!他寧可事後後悔,事後痛哭流涕,百般自責,也絕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地。

  然而就在朱由榔往前踏出幾步,準備對徐霖下毒手時,一句陰側側的聲音卻飄入他耳中。

  “陛下,你想幹什麼?”

  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朱由榔嚇得渾身一哆嗦,他驚愕的發現徐霖的左右兩側走出兩個黑影。

  這小太監還有幫手?!

  朱由榔魂飛魄散,本能的就掉頭想往後路,可是他的身子轉了過去,腳下卻是邁不出去。身後,兩個黑影封死了朱由榔的退路。

  “徐霖,你做得很好,這功給你記下了,回頭上面重重有賞!”

  說話的是軍情司派在貴州的軍情使潘建山,此人祖籍江蘇丹陽,不過14歲時隨家族南逃嶺南以避清軍,後一直隨族人在西南跑馬幫,故而對西南各省地形甚熟。太平軍大舉西征廣西時,軍情司招募嚮導之時看中了他,由此加入太平軍。因其不但對西南地形熟悉,又讀過幾年私塾,識文斷字,辦事頗是得力,所以被提為百戶,負責貴州軍情司。

  “看不出來,皇帝陛下倒是心黑手辣的很,嘖嘖。”

  潘建山左邊那人冷笑著逼近已然呆若木雞的朱由榔。此人叫李炎昭,四川龍安府人。清軍入川後,他於川中組織反清義師反清,戰敗之後和一眾兄弟潛在青城山一帶落了草。為人頗是兇悍,不計手段,去年底被四川軍情司物色看中,酬以重金,要他在川中剌探軍情。

  封住朱由榔退路的兩人一個是往榮縣說服狄三品出兵的李援城,一個則是潘建山的手下張興祚,獵戶出身,射得一手好箭,隨身帶的一張大弓據說是當年大西王張獻忠曾用過的。

  “若不是徐兄弟留下的暗號,還真不知道皇帝陛下逃到這裡來了。”

  李援城和張興祚同時向前近逼,將朱由榔徹底圍住。

  潘建山看了眼遠處叢山,對李炎昭道:“譚詣和狄三品他們的人馬上就要搜到這裡,事不宜遲,動手吧。”

  李炎昭微一點頭,上前一步就要對朱由榔下手,可卻停了下來,遲疑道:“怎麼殺?”

  潘建山遲疑一下,道:“捅死得了。”

  “好!”

  李炎昭自反清失敗落草之後,行事已是不管正邪,這麼多年土匪生涯,雙手早就沾血無數。太平軍酬他重金,休說是殺皇帝,就是讓他幹玉皇大帝,他也不皺眉頭。

  徐霖猶豫了下,知道朱由榔是肯定難逃一死了,但還是忍不住道:“百戶大人,是不是將人活捉回去?”

  潘建山冷冷的掃視了徐霖一眼,徐霖立時知道自己錯了,將頭垂下,低聲道:“朱由榔畢竟是天子,大人還是給他個體面吧。”

  “張兄弟那裡有張弓,就用弓弦絞死他吧。”

  李炎昭最煩做事不痛快,磨磨蹭蹭的,示意張興祚將負在身上的弓取下,用弓弦勒死朱由榔。潘建山沒有反對,李援城也未吭聲,張興祚便將弓取下,嘿嘿一笑,走向朱由榔,正準備用弓弦勒住朱由榔脖子時,潘建山卻揮手讓他停住,然後對朱由榔道:“陛下,有人讓我帶句話給你,爾棄天下,不能為人主,今為人主殺爾!”言畢,將手一揮:“動手!”

  “不要殺朕!”朱由榔驚叫一聲,哀求道:“你們不要殺朕,朕願退位,朕願為平民,朕馬上就寫退位詔,這樣那位就不必擔心朕了。”

  “嗯?”

  潘建山一怔,朱由榔所言讓他頗是動心。他看向李援城,李援城也是一臉為難,不知這事是否可行。李炎昭和張興祚是拿錢辦事,雖說他們已不當皇帝是個什麼稀罕物,可怎麼也是弑君,若能不動手就能拿銀子,他們何樂而不為。

  “大人,朱由榔既願下退位詔,不如就暫留他一命,由上面決定。”

  徐霖本就不願朱由榔死,這時自然要為他說上一句。潘建山拿不定主意,這事關係重大,不是他一人能決定的,於是和李援城低聲商議,二人正說著時,卻見朱由榔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一把推開放鬆警惕的張興祚,然後拼命往林中沖去。

  “快抓住他!”

  潘建山等人大驚,連忙沖上去。可朱由榔速度太快,又是黑夜之中,視線看得不遠,竟是眨眼間就失了去了朱由郎的身影。

  “壞了!”

  潘建山悔得腸子都青了,可此刻也是顧不得後悔,只能帶著李炎昭他們沖進林中搜尋。這茫茫樹林一片漆黑,朱由榔真個跑進去,又哪裡還能再將他找出來。眾人在林中找了片刻,一無發現,都是又急又氣。突然,卻聽前方傳來一聲慘叫,聲音明顯就是朱由榔。眾人驚喜交加,也不管地上是否有絆腳物,只往那聲音傳來方向沖去。半道卻又聽“啊”的一聲,然後就有落水聲響起。

  “貓熊!”

  徐霖人小,最先跑到地方,首先看到的卻是方才那只在潭邊的貓熊。再往前看,卻是一處懸崖,崖下是一汪深潭,那潭水和方才他們歇息的水潭是相通的。視線中,朱由榔正在那潭中拼命掙扎呼救。

  “快救朕,快救朕,朕不會水,朕不會水……”

  朱由榔的慘叫聲從潭底傳了上來,在林中到處回蕩。那貓熊也是受了驚嚇,見又有一幫怪物到來,忙竄到遠處,頭也不敢回。

  潘建山他們也趕了過來,望著落入潭中的朱由榔,只在那發呆。徐霖想下去救人,可這崖高十數丈,哪裡還趕得及下去。

  很快,潭中的朱由榔停止了掙扎,也再無呼救聲傳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1

第1018章 虛君?

  蘇州,拙政園。

  日前從南都回到蘇州的太傅錢謙益和其夫人柳如是正在園中漫步。這拙政園佈局甚美,以水為魂,園中有洞有壑、有堂有閣、有橋有亭,竹、槐、桃花、山茶,錯落四布。在園中既可優遊林下,又能濯足聽松,叫人置身其中十分怡然。

  錢謙益畢竟是上了年紀的,走了一會,便在一涼亭中坐下,笑問柳如是:“河東君可知此園由來?”

  柳如是不解道:“不是崇禎初年禦史王心一的歸田處嗎?”

  “不,不,”錢謙益搖了搖頭,“還要更早,是正德時一位王禦史獻臣所建,當時已有堂、樓、亭、軒等三十余景。”

  聽丈夫這麼一說,柳如是頓時想起來了,道:“文征明有二句詩作,絕憐人境無車馬,信有山林在市城,便是說得這拙政園了。”

  “河東君好記性。”錢謙益贊了一聲,說道:“王獻臣死後,他兒子一夜之間把園子給賭輸掉了,到王心一接手時,這園子其實已有多處荒廢。”

  柳如是點了點頭:“永曆元年,我為救你而住在此地,到處是不通文墨的韃子,他們還嫌園子裡水多橋窄,行走不便呢。”

  “真是苦了你!”

  想到當年之事,錢謙益不禁感慨,握住柳如是的手,溫柔地說道:“當年要不是你抛頭露面,多方請托,我倆今日哪裡能舊地重遊。”

  “唉,那時黃毓祺也一直幫我營救於你,只是他真是時運不濟,永曆三年原本想要一舉攻下江陰、無錫,怎麼也沒想到會遇上大風。”

  “黃毓祺是我老友,崇禎十五年,密雲禪師圓寂,他要我為禪師作銘文……這都快二十年了,銘文卻是一直不得作,不知何時才能了卻此文,慰他於九泉。”錢謙益神情黯了黯。

  柳如是也是有些悲傷,歎道:“後來才知道,黃毓祺的三個兒子在武進接應,一起被韃子捉住,無一人倖免。他的長媳周氏先是絕粒,不死;再是投水,被救起;又吞金屑,仍不死;接著在府衙大堂上,當著眾人的面割喉,血流滿地,第二天已有人持香燭來拜,竟然在半夜蘇醒;最後終於投環而死。剛毅至此,真是世間少有!”

  夫婦二人口中的黃毓祺是江陰人。弘光帝逃亡後,先參與陳明遇主持的江陰抗清,城破之前突圍逃出,藏匿在鄉間。清軍退去後,他又召募義軍,于永曆元年春天,在舟山起兵,目標是攻佔常州。不料,出航不久就遇上颶風,大部分船隻都被大浪吞沒,黃毓祺僥倖不死。後來遭人密告,於永曆三年在南京被處死。此案當時牽扯到錢謙益,因為黃毓祺曾向他籌款白銀五千兩,錢謙益因而於家中誦經時被清兵上枷帶走。當時情況危急,極可能性命不保,全賴柳如是多方請托,打通關節,在獄中待了四十多天後獲釋。

  錢謙益道:“等我回頭上道奏疏,為周氏請封吧,這等剛毅女子,古來又有幾人。”

  聞言,柳如是有些驚訝:“你不準備回南都了嗎?”

  “回南都做什麼?在那受氣麼?”

  錢謙益說著起身,柳如是忙上前扶住他。夫婦二人便又在這園中漫步下去。

  “皇上現在連朝會都罷了,外朝的官員也很少見了,南都現在可是冷清的很,我留在那裡也沒有意思……人家嫌我老了,礙事,於其這樣,倒不如自己退下來。”

  錢謙益苦笑一聲,有些話對別人說不得,對妻子河東君,他卻是不避的。說完搖了搖頭,看著不遠處的青竹很是神傷。

  “聖歎的事,你一直放不下?”追隨錢謙益這麼多年,柳如是如何不知丈夫心中所想。

  錢謙益並不瞞她,坦率道:“我身為舅父,卻連嫡親外甥都保不住,世人如何看我錢謙益,看我這太傅?再說,你親自去求他,他卻見都不見你一眼,這架勢可比韃子還要大。”這話,錢謙益自是帶了怨氣的。

  “不納糧,不納稅,便無國家,這話說的也沒錯。聖歎被人所惑,聚眾哭廟為的便是抗稅,這觸犯了國家根本,齊王以國家為重,夫君又何必耿耿於懷呢。難道夫君就忍心將士們挨餓受凍去和韃子拼命麼?”柳如是卻是比丈夫看得明白,她勸了幾句。

  錢謙益道:“話是這麼說,可聖歎怎麼也罪不至死啊!……再者清欠是可,然卻是過了。你在蘇州可不知,我在南都時,那門檻都要被人塌破了,無一不是來求我出面保他家的,可這事,我哪裡插得了手。我這太傅,也就是個面子貨,現在他們都說我枉為文壇領袖,枉為江南士紳之首了。你說,我還有臉呆在南都?”

  柳如是寬慰道:“齊王已經去了松江,聽說各地清欠司正在更正,亡羊補牢猶未遲矣。”

  “江南的士紳北逃的十有二三,這些人,不乏曾助我們一臂之力的,現在卻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往北地,我真是有些對不住他們。”錢謙益怎麼也放不下這件事。

  “只為不肯交納賦稅便去投韃,這種人也不用他們留下。依我看,他們當初支持咱們,安的也不是什麼好心。”柳如是的看法和丈夫卻是兩個極端。

  錢謙益不想和妻子爭論什麼,默默朝前走去。見狀,柳如是忙岔開此事,問他:“對了,永興王的事情是真的麼?”

  錢謙益停下腳步,點頭道:“陛下見過永興王了,已認了這個侄兒,聽說陛下的病情都因此好了許多,現在有傳聞,說陛下準備晉永興王為親王呢。”

  柳如是一怔:“這麼說,陛下是有意要立永興王為東宮?”

  “或許吧。”

  定武帝就永興王一個侄子,不出意外,將來永興王肯定是要承繼大寶的,不然這皇位傳給誰?難道還要歸還給太上皇朱由榔不成?只是卻不知周士相日後是否願意擁戴這個半路冒出來的永興王為帝?

  錢謙益想了想,自嘲一笑,他都離開南都了,還關心這事做什麼。他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聽說周士相召顧炎武到松江,卻不知顧炎武途經蘇州,肯不肯見見我這個老頭子。”

  “顧炎武什麼時候回來的?齊王為何要召他?”柳如是有些意外,旋即眉頭微皺:“難道齊王想虛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21

第1019章 大明朝不缺錢,只缺糧

  顧炎武是從鎮江啟程前往松江的,在此之前,他在揚州府滯留了兩個多月。這倒並非齊王府有過什麼命令,不讓顧炎武過江,而是顧炎武對江北的鹽業改制和正在整編的江北軍有了興趣,所以留在那裡觀察,如此便耽擱了下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饒是周士相前世只是一個普通士兵,這八個字也是讓他如雷貫耳的。論聲望,顧炎武肯定沒法和錢謙益比;論地位,錢謙益做過禮部尚書,現在是定武朝廷的太傅,顧炎武卻只做過弘光朝兵部司務小官,且未到職。論功名,顧炎武是捐納出身的國子監生,這和文壇領袖、探花郎錢謙益更是不能比。但周士相很看重顧炎武,揚州方面消息一到,他就立即讓桂永智親自去接顧炎武。等聽說顧炎武要留在揚州一段日子,周士相也不催,手書給揚州的江淮經略使葛義,要他禮待顧炎武,不得刁難,並為其開方便之門,任他於各地走訪。

  周士相前往松江後,顧炎武方從揚州瓜州渡江至京口。三天後,周士相便有快馬至,請顧炎武至松江一晤。顧炎武沒有拒絕,考慮到顧炎武舟車勞頓,不宜乘坐馬船,一直陪同他的桂永智便命人備船,經水路前往松江。船隻是由貨船改裝,艙中有桌有床,可坐可臥,較為寬大,由船家和他妻子共同經營,船家掌艄,妻子招呼客人起居飲食。看著雖是簡單,但這船以清淨周到著名,坐的多是仕宦和堂客來往江、浙的生意人。

  船在常州的於塘停泊,顧炎武和桂永智上岸在客店舒服地住了一宿,早餐吃了鹹粥和雞蛋餅,然後趕早出發。隨著船身搖盪,顧炎武不知不覺地打起盹來。

  “顧先生,前方就是嚴子陵台了,要下船走走麼?”桂永智一聲輕呼,把顧炎武喚醒。

  “要!請船家靠岸。”顧炎武不假思索道。

  嚴子陵是東漢的高士嚴光,原是光武帝劉秀的同學,劉秀當上皇帝後要嚴光來幫他。多方尋訪後終於找到,二人在皇宮中秉燭夜談,聯床共榻,十分高興,夜深熟睡,嚴光甚至把腳擱在光武帝的身上。此事後來傳了出去,引起諫官上奏,嚴光因而感到官場險惡,便悄然離去,隱居在浙江富春山下,任由光武帝派人勸說,也不願再見他。常州這座子陵台是北宋時期修建,上面刻有范仲淹為嚴光所寫的“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十六字讚語。

  走近子陵台,顧炎武信步在樹下的石椅稍歇。桂永智陪他遊覽風景,並無不耐。離開子陵台後,船隻繼續朝松江方向駛去,行至蘇州境內,顧炎武提出要往寒山寺一遊。這寒山寺乃姑蘇有名禪寺,桂永智以前一直聽聞,卻不曾親見,又有大帥交待,自是無不答應。

  二人在寺中禮佛之時,錢謙益卻突然來到,這讓顧炎武很是詫異,因為他並未給錢謙益遞過書信,他如何會知自己路經蘇州的呢。錢謙益的出現讓桂永智也是奇怪,但微一思索,便已明瞭,錢畢竟是太傅,顧炎武的消息自是瞞不過他,當下笑著上前給錢謙益見禮。

  “宗伯大人健朗依舊,晚輩好生歡喜!”

  顧炎武面上有些尷尬,因為他曾駁過錢謙益的面子。當年顧炎武處決世僕陸恩下獄之時,好友歸莊曾求錢謙益搭救,錢謙益卻提出要顧炎武拜入他門下。歸莊不願失去錢氏這一奧援,雖然明知顧炎武不會同意,還是代顧炎武拜謙益為師。顧炎武知道後,急忙叫人去索回歸莊代書的門生帖子,錢謙益自是不給。結果顧炎武便自寫告白一紙,聲明自己從未列于錢氏門牆,托人在通衢大道上四處張貼。弄得錢謙益大為尷尬,解嘲道:“炎武也太性急了!”

  “寧人一別數載,別來無恙!”錢謙益對早年之事早就看待,上前將顧炎武托起。甯人是顧炎武的字,不過他原本的字叫“忠清”,這“寧人”卻是後改,以示對清朝態度。

  “佛門淨地,不能飲酒,還請太傅和顧先生坐下來喝杯茶!”

  桂永智眼色示意隨從去僧人處沏茶。茶沏好後,顧炎武和錢謙益彼此相對,都是感慨萬千。很快,二人便放開,不過因為桂永智是齊王的人,錢謙益不便當著他的面和顧炎武說起江南清欠等事,便道:“甯人素有謀略,見識也是超人,此番齊王發兵攻打貴州,營救邊外李定國,你說吳三桂會不會棄滿清不顧,揮師來打齊王?”

  顧炎武搖了搖頭,斷然道:“應當不會,雲貴現在對吳三桂不過是塊雞肋,河南一定,他就能揮師北上光復北京,這個節骨眼他和齊王大打出手,智者所不為。”說完,看了眼桂永智,不動聲色對錢謙益道:“縱觀吳三桂這二十年來作為,乃是不肯吃虧之人,若他光復北京,只怕必定會南下,到時免不了又是一場內戰。老宗伯可曾想過,設法調和二人,共襄大明呢?”

  “這……”

  錢謙益怔在那裡,這件事,他似乎從未考慮過。

  ……

  自光復江南以來,周士相還是第一次來到後世的上海,如今的松江府。松江府在蒙元時期才設立,所以論歷史及名聲,肯定不如蘇州府,單那“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便能看出。不過雖說不如蘇州出名,可松江府在江南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比起南京的應天府都要強大,人口及錢糧賦稅的產出也不下於蘇州。

  僅以人口為例,松江雖經歷“嘉定三屠”,但現存人口也有一百二十余萬,其中丁口過半,這幾乎就要趕上廣東一省人口,廣西和雲貴三省人口相加,恐怕也多不了松江太多,至於四川等被清軍屠戮一空的省份更是提都不用提。

  有人才有生產,才有賦稅和錢糧。江南數府商業氛圍濃厚,萬曆年間,松江府的手工作坊幾乎佔據了江南的七成以上,而江南數府則是占了全國的九成。這些手工作坊主要是以紡織業為主,主要便是生產棉布、綾羅綢緞等織品。這些紡織品利潤極大,通過海上貿易賣往海外,使得坊主們為之暴富,獲得大量金銀。然商業的發達必然損害農業,因為紡織業需要大量的棉花和蠶絲,這便不斷的使原本的耕田變成栽種棉花和桑樹的經濟田,隨著時間推移,江南數府漸漸便從產糧重地轉為賦稅重地。而明朝的糧食主要來源便從江南轉為湖廣,遂有“湖廣熟,天下足”一說。

  如果沒有天啟以後的天災,如果沒有西北的流民,沒有滿清入關,江南的商業會發展到何種程度,是否會產生資本主義萌芽,誰也不知道。

  歷史沒有假設,周士相也不會去假設,他來松江的目的是為“建村設鄉”坐鎮,而不是來促進當地紡織業的發展,推動資本主義進程,因為在當下,大明朝缺的不是錢,而是糧食。

  只是,在實地走訪了那些作坊,聽取了主持松江清欠的汪士榮、湯效先等人的彙報後,他稍稍改變了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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