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9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4

第970章 督撫一鍋燉

  炮聲響起之時,閩浙總督趙國祚、浙江巡撫佟國器和昂邦章京何魁正在說海賊父子內訌之事。陡聽那炮響,三人都是吃了一驚,待外面親兵來報,說城中多處起火,何魁不禁大驚,說道定是太平軍的奸細進了城。

  佟國器猛一拍大腿,喊道:“不好!今日城中只入了福建那幫人,莫非這信是假的,他們是假冒滿州的賊人?”

  一聽這話,趙國祚也是一個激靈,失手將信掉在地上,忙要何魁趕緊帶兵去捕那些福建兵將,不能讓他們在城中內應。

  佟國器也慌忙向總督大人告辭,他必須馬上趕回武林門坐鎮,以免城門有失。

  城中失火,督撫皆以為是福建來的兵作亂,可卻是冤枉了他們。這二十多滿州官兵真是奉了安南將軍達素之命從福州趕來報訊的,並非假冒,更非什麼太平軍奸細。

  城中亂起時,這幫滿州官兵也是驚訝不已,那滿州參領未及多想,就喝令部下隨他去彈壓亂事。可剛一出大門,迎面便碰上一隊清軍沖了過來,馬上之人正是匆忙帶兵前來抓捕他們的昂邦章京何魁。

  何奎見到這幫福建八旗兵個個執刀在外,也是認定他們是奸細賊人,也不喊話問明,便要部下上前捕殺。那邊福建八旗兵見狀,只以為這杭州的兵都反了,便在那滿州參領的帶領下邊打邊退,想取回坐騎出城逃命。何魁咬牙切齒,哪會容他們逃走,雙方就在不大的窄巷中廝殺一片。

  福建八旗兵雖勇猛,可只二十多人,哪裡敵得過人數多他們幾十倍的浙江兵。不一會,便盡數被砍殺。斬殺了這幹“奸細”後,何魁鬆了口氣,正欲帶人再去尋其他奸細,卻聽望江門那邊有喊殺聲向著城中傳來。

  望江城失守了?!

  何魁驚得面無人色。

  ……

  杭州城內真正的賊人奸細早在何魁帶兵捕殺福建兵的時候,便和事先串通好的綠旗兵打開瞭望江門。

  望江門一開,城外立時有數百太平軍騎兵沖進了城,隨後便是大隊步兵湧入。

  杭州城大勢去矣!

  蘇納縱馬入城,眼前是數百跪倒在地的綠營兵,附近城牆和走道上有許多屍體和血跡,顯是剛才內應的綠營兵和不願開城的綠營兵自相殘殺過。

  蘇納掃視了眾降兵,喝問一聲:“誰是張大猛?”

  一個清軍千總聽到叫問,忙從地上站起,上前幾步再次跪伏在蘇納馬前,恭聲道:“卑職張大猛見過將軍!”

  蘇納哈哈一笑,馬鞭一指他道:“你,很好,以後就跟著我太平軍幹吧。”

  “多謝將軍!”

  張大猛一臉感恩戴德模樣,心頭也是徹底鬆了口氣,更是慶倖不已。要不是自己識時務,聽了布政使陳建德的勸,這會說不定早被陳建德的人給砍翻在城牆上了。

  “卑職願為將軍奪取滿城!”

  張大猛如從前那些降了太平軍的清軍一樣,兵服都沒換,就急於要在新朝立功了。

  蘇納欣然同意,黑夜之中,太平軍對杭州城可不熟悉,必須得由這幫內應降兵帶路,方才不致在城中亂撞。更要緊的是,必須一鼓作氣拿下滿城,要不然勢必會有麻煩。攻打廣州滿城和南京滿城時,太平軍可是傷亡了不少人。杭州現在已是囊中之物,蘇納自然不願部下有無謂傷亡。

  望江門一開,其餘各門清軍哪還有心守下去,不戰自潰。昂邦章京何魁見機得快,搶在潰兵之前退入滿城。一入滿城,何魁便下令關閉城門,不許潰兵湧入。他這也是被太平軍的內應嚇怕了,不知道這些潰兵中是不是藏有太平軍的奸細。為防萬一,索性一個不讓進,否則真要再混進來奸細,滿城肯定難保。

  何魁焦急等待閩浙總督趙國祚和浙江巡撫佟國器到來,別人他能不放,這二位他卻是一定要放進來的。可等了半天,嚷著要進滿城的潰兵越來越多,可卻遲遲不見總督和巡撫的到來。

  何魁不由擔心,難道趙國祚和佟國器沒來得及逃脫,叫太平軍給捉了不成?

  此時的閩浙總督趙國祚早已落在了太平軍手中,他本是在總督衙門等侯平亂消息,結果亂事未平,倒是知道了太平軍已經入城的消息。和何魁一樣,趙國祚本能反應就是趕緊逃進滿城。可是往平海門的道路被潰亂下來的綠營兵給堵著了,深夜之中,那些潰兵如驚弓之鳥,哪裡還理會得了什麼總督大人。平海門不通,趙國祚無奈便往承乾門,結果半道卻被急於立功的綠營千總張大猛截住,成了太平軍的階下囚。

  武林門清軍也是嘩變,沖散了浙江巡撫佟國器手下的撫標。佟國器早年倒也是條精壯漢子,可做了浙江巡撫這幾年,卻養得一身肥膘,急切之間上不了馬,被嘩變的清軍生擒。

  潰散下來的清軍見滿城不讓他們入,知道打又打不勝,守也守不住,竟成批的投降了太平軍。杭州城內的清朝官員也在布政使陳建德的帶領下齊往城門拜見蘇納。聽到滿城已被昂邦章京何魁提前關上,蘇納不由有些失望,不過聞知擒住了閩浙總督和浙江巡撫,他卻甚是高興的很,命將二人帶來。

  趙國祚此刻雖是狼狽,可身上依然有總督威勢在,並未因被擒而倒架子。見著跟在蘇納後面的布政使陳建德,趙國祚頓時明白城中亂事到底是何人所為,氣得橫眉怒駡陳建德卑鄙無恥,辜負皇帝對他的信重。

  陳建德被趙國祚如此大罵,卻不敢還嘴,只在那苦笑一聲,道:“下官也是逼不得已,總督大人難道不知道下官乃是江西人麼。”

  聞言,趙國祚怔了下,什麼都明白了,定是太平軍方面以陳建德家族安危脅迫他內應。心下又忍不住自嘲,虧自己先前還得意,用滿漢有別去挑撥人家,不想人家根本不上當,反將計就計奇襲杭州來了。

  見佟國器是個大胖子,蘇納不由笑了起來,對身邊人道:“這位撫台大人方面大耳的,看著真是一臉福相,看這身肥肉,杭州城中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來!”

  佟國器神情萎靡,目光呆滯,官帽頂戴早已不見,袍角也撕了一個大口子,腳上只剩下一隻靴子,模樣極為狼狽。和趙國祚一樣,他也是在那恨恨看著陳建德。陳建德被他們盯得怕了,只得將頭扭到一邊,裝作未見。其餘一眾降將降官也是人人面紅,無人敢正視二位督撫。

  “不知將軍打算如何處置這二人?招降亦或……?”陳建德不知道太平軍這位新安侯如何處置趙國祚和佟國器,便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蘇納沉吟片刻,忽的叫人將趙國祚和佟國器都扒光。深夜,雖是四月天,可同樣冷得很。趙國祚和佟國器何曾受過這般苦楚,忍不住在那瑟瑟發抖。更讓二人羞惱的是,這渾身赤條條的,卻偏有數百雙眼睛看著,羞處無物可遮,當真是叫他們羞惱萬分。

  陳建德等降官不明白為何要將督撫扒光,都在那發怔看著。蘇納也不理會他們,吩咐幾句,立是就有一個親衛帶人去抬來一口大鐵鍋,倒滿水後架柴便燒。

  “將軍這是?”

  陳建德大是不解。趙國祚和佟國器見著這鐵鍋,也是彼此發愣,不明白這降了明朝的滿州佐領安的什麼主意。

  蘇納笑而不語,等到鍋中水滾得差不多,他突然一指趙國祚和佟國器,吩咐親衛道:“給他們放血淨身。”

  “得令!”

  一個親衛手持牛耳尖刀,兇神惡煞般地一把抓住佟國器肥白的胳膊,往大鐵鍋邊上拖拉,佟國器驚得魂飛天外,嚎叫一聲,昏死過去。趙國祚也是嚇得在那兩腿哆嗦。

  一眾降將降官也不知這是要做什麼,無數隻眼睛緊緊盯著那親衛手中的尖刀。那親衛將佟國器的手腳捆了,放在鐵鍋前的木桌上,尖刀輕挑,在佟國器的手腕上割出一寸多的口子,鮮血登時噴濺而出,血箭似的灑入滾沸的大鐵鍋中,倏忽不見,沒留下一絲痕跡。

  佟國器疼是醒過來,一見自己手腕,嚇得又是大叫一聲,在桌上滾翻幾下,卻給蘇納的親衛按的死死,動彈不得。佟國器哭嚎不止,眾降將降官看得無不聳容失色,眼看那血越流越少,佟國器漸漸停止了掙扎,渾身上下變得雪片似的慘白。趙國祚那邊早已是看得嚇暈了過去,結果也是被依樣而為。

  堂堂閩浙總督和浙江巡撫就這麼被剖開肚子,取出五臟,然後用水沖了投進大鍋。

  一眾降將降官哪看過這等聳人聽聞的場面,嚇得人人臉色慘白,腿腳僵硬。不少人更是胃中翻江倒海般難受,偏生不敢吐出來。那嘔吐物到嘴邊,又生生給咽了回去,別提有多難受。

  四周盡是明晃晃刀槍,眼前卻是一口煮著督撫的大鍋。望江門前,當真是如人間地獄般可怕。

  待鍋中肉香飄起,蘇納走到鍋邊,舀起大半碗肉湯,用鼻子一嗅,贊道:“總督和巡撫的肉,果是美味。”說完放下勺子,朝一眾降將降官笑了笑:“爾等都來嘗一嘗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4

第971章 探花不值一文錢

  昔日周士相以背上刻字要脅一眾綠營降兵,今日蘇納卻以督撫肉湯相逼眾降官,當真是一脈相承的投名狀。又或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怎麼,諸位是覺這肉不夠爛,不夠香嗎!”

  蘇納冷眼看著一幫面無人色的降將降官,神情恍若當年威逼他鋸殺塔音木的周士相。

  一眾降官降將在蘇納的逼迫下,人人硬著頭皮上前依次舀了一勺鍋中的督撫肉,不顧燙人胡亂往口中一塞,然後嚼也不嚼就吞咽進肚。沒人敢張嘴,因為一張嘴,定會當場吐出來。

  陳建德以為自己內應獻城,乃杭州首功之人,定能得免。豈料蘇納卻舀了大大一勺遞到他面前,面帶獰笑道:“布政大人勞苦功高,這塊大腿肉最香不過,還請布政大人好生享用!”

  “將軍,我……”

  望著蘇納陰側的臉,陳建德不敢拒絕,只得把眼睛一閉,連肉帶湯一起吞進了肚中。

  “好!”

  蘇納哈哈一笑,正要贊幾句,卻見陳建德“哇”的一聲將吃進去的肉又吐了出來。

  “嗯?”

  蘇納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正要喝罵這陳建德不識好心,糟蹋東西,卻聽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聲傳來。

  “總督大人!”

  蘇納循聲看去,只見那曾往海寧給自己送禮的韓可東掙脫看押他的士兵,跌跌撞撞的沖到鐵鍋前放聲嚎哭起來。

  “總督大人,學生來晚,學生來晚了……”

  韓可東趴在鐵鍋邊,放聲痛哭著。他一點也不顧那正在燃燒的柴火,雙手更是不畏那鐵鍋的燙人,死死扒著鍋邊。鍋中,趙國祚和佟國器的頭顱已經煮得稀巴爛。

  蘇納上前一把抓起韓可東,罵道:“你嚎什麼喪,鍋中是你親爹不成!”

  “畜生!”

  韓可東怒視蘇納,忽然撲通跪在他腳下,連連叩頭。見狀,蘇納大笑道:“這就是了,你拜他不如拜老子!”

  韓可東卻瞋目怒斥道:“我韓可東身為理學名儒,綱常名節至重,豈會向你這禽獸之人屈膝?”

  蘇納頗為詫異,譏諷道:“那你拜我幹什麼?”

  “你肚中有總督大人的血肉,我見你便如見大人陵墓,怎能不拜!……我不單要拜你,凡是吃過這鍋中湯肉的人,我個個要拜!”

  韓可東便如得了失心瘋般,向著那一眾吃過鍋中肉湯的降官降將們瘋狂磕起頭來。眾降官躲避不及,只得無比尷尬的站在那,個個無比羞愧。

  韓可東此舉讓蘇納惱羞成怒,他將勺子往地上一摔,大罵道:“好你個韓可東,我砍了你的狗頭!”

  “呸!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想我韓可東自束髮受教,讀的是聖賢書,遵的是孔孟道。如今活了四十多歲,經歷的人和事也算不少,卻沒見過你這麼喪盡天良的禽獸!”

  “噢?”蘇納不怒不笑,一把提起韓可東腦後的金錢鼠尾辮,“你束髮受教讀聖賢書,如今發在何處!”

  韓可東辮子被拽,自是生疼,可卻咬牙道:“金錢鼠尾,乃新朝雅政,與發何干!心中有聖賢便是!”

  “何必心中有聖賢,本侯送你去見聖賢豈不更好!”蘇納用力將上一提,只將韓可東的辮子拽下一攝來,根根髮絲粘著血跡。

  韓可東掙脫不得,只得戟指大罵:“孔曰成仁,孟日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賊子,要殺便殺,何必羞辱於我!”

  陳建德悄聲勸蘇納道:“將軍,這韓可東在浙省尚有人望,頗得人心,他正要借此成就氣節,將軍不可……”

  陳建德想說的是不可輕殺,以免成全此人,可“輕殺”兩字尚未出口,就見蘇納血紅著兩眼,猛的將韓可東的辮子往鐵鍋拉去,爾後一抬腳將韓可東整個人投進了鍋中。

  “啊!”

  韓可東腦袋直入熱鍋,自是燙得慘叫連連,旋即便不聽聲響。偌大鐵鍋中,兩條長腿指天而立。

  陳建德和一眾降官見了此情景,都是倒抽一口冷氣,個個寒顫不已。

  “還是大帥說的對,書讀的越多,便越無骨氣。好好的人不做,卻要做韃子,忒是丟人。”

  蘇納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親衛手中接過毛巾擦拭雙手,爾後將毛巾往鍋中隨手一丟,朝那幫發愣的降將降官們喝了一聲:“都他娘的吃飽沒?吃飽了便替本侯殺進滿城去!”

  定武二年四月十九日,太平軍第六鎮將、新安侯蘇納驅使清軍降兵猛攻滿城。滿城八旗因寡不敵眾,堅守半日,城破。昂邦章京何魁被迫投降,以其是滿州正白旗出身,央求蘇納饒過他性命,卻被蘇納下令斬首於迎紫門。

  約四百多滿兵迫于太平軍武力,放下武器,脫掉軍服,主動向太平軍投降,並個個當場絞斷辮子,誓言與清廷脫離,從此願為太平軍效犬馬之勞。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沒有逃脫被屠殺的命運。

  太平軍控制滿城當天,城中便佈滿數千屍體,太平軍將砍下的人頭扔進城中井筒子裡,一個一個的井筒子,填得滿滿的。

  ……

  “殺!”

  原廣東提督吳六奇督標親兵出身的第六鎮甲旅總旗王如鬆一刀砍斷一個滿州少年的胳膊,又一刀砍掉對方的腦袋,拎著辮子便隨手扔進了不遠處的井筒子。井筒子裡早已塞滿滿州首級,井簷邊滿是滲出的血水。

  “留女不留男!”

  看著眼前那些驚慌失措,四散而逃的滿州人後,王如松凶性大發,嗜血的滋味讓他難以抑止的興奮,高聲叫道:“留女不留男!”

  八年前,在潮州,時為清軍的王如松在入城時,接到的軍令便是留女不留男。今日,這五個字再次從他的嘴中冒出,只不過物件卻從漢人同胞變成了昔日的殺人者。

  “留女不留男!”

  王如松的部下大聲重複著總旗大人的命令,他們沖進城中每一個旗人的屋子,看到留辮子的男人一律殺死。整個杭州滿城成了修羅地獄,哭叫聲和驚恐的尖叫聲彼此起伏。太平軍一條條街,一條條巷子挨家挨戶搜查著,男人被他們直接砍死,女人則被攆到城牆下。

  得意洋洋的趕著幾個被嚇了膽的滿州正紅旗婦孺從院中出來時,王如松看見自己手下的兵張保寶正舉著長矛對著一個滿州老頭的屍體發呆。

  那滿州老頭是張保寶剌死的,在此之前,這個滿州老頭用他聽不懂的滿語喝罵著什麼,然後拿著一把多少年未用過的寶刀向著張保寶沖來。張保寶根本沒有躲避,直接舉起長矛剌死了這個滿州老頭。讓他發呆的是,這個滿州老頭的刀柄上刻滿了記號,密密麻麻的,數不勝數。

  許久,張保寶的視線從那刀上收回,他什麼話也沒有對看著自己的總旗說,只是堅定的舉起手中的長矛,追趕前面逃竄的滿州人。

  他一直記得自己父親臨死前對自己的囑託,那就是一定要回到自己的老家榆林,聽一聽家鄉的秦腔,然後將他的骨灰埋在村子後面的祖墳邊。

  ……

  一千多隸屬正紅、鑲黃、正白三旗的滿州人被圍在滿城的軍械庫中。外面的慘叫和屠殺讓他們每個人都在止不住的渾身發抖,他們已經無路可逃。軍械庫的大門被撞開後,明亮的陽光一下射進擠得密密麻麻的人群當中。耀眼的光線下,一把把長刀、一柄柄長矛出現在滿州人眼前。

  “好多人!”

  一個太平軍的士兵發現這裡竟然藏了這麼多滿州人後,驚喜的叫了起來。

  看到太平軍朝自己走過來,滿州人騷動起來。婦人尖叫著把自己的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渾身直哆嗦,有的想開口求饒,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婦好像知道會發生什麼一樣,一聲不吭的蹲在那裡,臉上毫無害怕的神情。

  男人們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可他們卻不敢站出來,更不敢反抗,他們躲在妻女的身後,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

  難熬的等待之後,慘叫聲從最前面響起。

  整整三日,太平軍在滿城大休了三日。三日後,兩千多滿州婦女被從城中趕了出來,由於喪失了從前的錢糧來源,這些滿州婦人不得不淪為乞丐或娼妓。幾年間,杭州附近城鎮的窯子都充斥著這些滿州婦女,她們被稱為“旗妓”。日後,有人據此寫了本書,叫《旗妓回憶錄》。

  ……

  周士相接到杭州滿城被屠消息時,正和郭紹在說江南清欠的事。戰報上面寫了很多數位,不過周士相不在乎,他粗略掃了眼後就隨手放在桌上,然後對郭紹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便是少一個子都不成。我看葉方藹這個探花郎就革了吧,也好讓江南那幫人知道本帥對於清欠的力度究竟有多大!這幫刁紳,當真是刀不架在脖子上不知道疼,看不到棺材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了麼!”

  郭紹愣在那裡,為了一文錢就將葉方藹的功名革去,這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也太過嚴苛刻了吧。畢竟那葉方藹是清廷那邊投過來的探花郎,這要是為了他家欠一文錢就將人給革掉,恐怕對於招攬清廷那邊的文人不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4

第972章 真正的脊樑

  郭紹將他的擔憂說了。

  周士相擺了擺手,搖頭說道:“你想的錯了,本帥從來沒有想過招攬或拉攏清廷那邊讀書人的心思,因為他們不配本帥這樣做。葉方藹之流,本帥更是沒有放在心上,你道我讓他牽馬入城,是要千金買馬骨,叫北方的讀書人都來投我嗎?不不不,我讓葉方藹牽馬入城純是戲辱於他,亦是戲辱他的大清朝,福臨小兒欽點的探花郎在本帥心裡其實和馬夫沒有任何區別。”

  探花郎和馬夫沒什麼區別?

  郭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將探花郎形容的如此不堪,真是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是舉人出身,當年夢寐以求的便是能夠考中進士,可是屢考不中,這才不得不以舉人功名出仕,在平南藩下謀了個香山鹽巡課使的職位。連進士都不得中,可想中那三元又是何等的難。當年要讓他郭紹得中探花郎,恐怕做夢都能笑出來。不想,他一生為之仰望的存在,在周士相這裡不過是個馬夫般的存在,這心靈衝擊自是不小。

  “本帥知你想什麼,無外乎人心二字。人心便如民心,非得不可是不是?可一直以來,本帥就不信什麼得民心者得天下,因為這民心從來不是那些地裡耕作,每日只為妻兒填飽肚子的貧苦百姓之心,而是那些富人士紳們的想法。這些人,卻正是壞我國家的根源所在,這道理你可明白?民心民心,不過是讓自家過得更好,哪管他人死活!”

  周士相說著竟是有了些許怒氣。

  “本帥問你,在那些士紳讀書人心中,國與家到底誰更重?”

  國與家誰更重?

  郭紹從前只知朝廷和地方之分,從未想過國與家之分。周士相這個問題讓他有些犯難,不知如何作答。

  “若國重,我大明尚未亡國,何以迫不及待降清仕清?可見在這些人眼中,還是家更重。唯有向清廷搖尾乞憐,他們才能保住自家私利。大明這個國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屁。江南的士紳如此,北方的那些文人更是如此,自我起兵以來,有多少讀書人來投?寥寥可數。只等我光復了南都,形成了好大聲勢,他們才絡繹不絕來投。錢謙益說如今的朝堂是眾正盈朝,皇上很贊同這話,我聽著卻不是那回事。我只想問這些人,南都未複之前他們在做什麼?”

  “牆頭草說的便是這幫正人君子,清軍在時,他們剃髮易服,做滿州人的好良民,又或隱姓埋名躲在哪座沒人知曉的破廟裡,偏沒人敢揭杆而起,能做到偷偷給些錢財給反清力量,著些懷念明朝的書籍便算良心未泯了。我領著弟兄們把滿州人趕跑,他們一個個就冒了出來,速度之快,本帥都驚著呢。去年,我忙於渡江之事,不願理會這些人,二來我們在江南也是立足未穩,需要他們的支援,所以便由著他們在南都。現在看來,還是我退得太過,有些事情,我不進一尺,他們便進一尺。若想他們識時務,還是要和滿州人一樣,用刀劍教他們做人。若實在不知道做人,盡殺了便是。十六年前他們不敢反抗,今天就敢了麼!”

  這話郭紹聽得明白了,結合南都反對清欠的呼聲,自是明白大帥下面恐怕會有更大動作。

  “江南這幫士紳我都不要,都不在乎,更何況北方那些人。哼,不說一個探花郎了,就是狀元、榜眼都來了,本帥也是說殺他們就殺他們。我強他們來投,我弱呢?搖頭擺尾之眾,用之何益?國與家哪個更重都分不清,但看誰的刀殺人更狠便臣服於誰,這種讀書人,這種士紳,真的是所謂人心嗎?”

  說到這裡,周士相忽的歎口氣,續道:“其實人以家為重,乃無可厚非之事。只是為這一家,卻害得千千萬萬家,卻是罪孽了。萬曆以來,天下士紳皆以自家為重,以私利為重,如此自是令朝廷難以維繼,以致崇禎年間流民四起,甲申天崩,億萬漢家百姓死于饑餓、異族之手,這罪孽,大了,大了……”

  郭紹只在那聽著,不敢開口說一句。他聽得分明,大帥每一句話中,都充斥著殺機。天知道,今日這番話,日後會不會讓無數讀書人的人頭落地。

  “讀書人從來不是我漢家的脊樑,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我漢家的脊樑是千千萬萬的平頭百姓,絕非他們。本帥自己便是秀才,也算是讀書人一員,可我卻知道,這書讀得再多,可書要是錯的,讀書人的屁股是歪的,那當真是書讀得越多就越錯了。

  讀書人嘛,自以為是讀聖賢書的,有功名在身,便自覺高出平頭小民一等,總要小民的尊敬,而不會去尊敬小民,稱他們為泥腿子。就是貧寒之家出來的,也難保本心,這讀書場和那官場一樣,都是個大染缸,呆得久了,便忘記自己是什麼了,一心只為自己和後人考慮,再也不肯做從前的泥腿子了。哪怕是異族來了,只要能保他們富貴,保他們權勢,他們就能雙膝跪地,做那無骨之人。這種讀書人,也忒是無恥得很。跳過龍門的鯉魚從來不會在乎那些還在龍門後的鯉魚作何想,它們只當自己是龍了……這世間,每到大是大非處,英雄每多還是屠狗輩啊。”

  周士相一通不著天地的感慨之後,突然話鋒一轉,吩咐郭紹道:“清欠的力度還是不夠,告訴蔣國柱和張長庚,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四府是此次清欠重點,我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這四府的歷年欠稅都要交上來。哪怕是把這四府的官紳士子全部革黜,也在所不惜!”

  一次要革四府官紳士子?

  這話比革去一個探花郎還讓郭紹震驚。

  周士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要知道,這些人不可能和我們一條心,我們能在此間談話,得益的是我們的基本盤。”

  “基本盤?”

  又是一個郭紹無法理解,也從未聽說過的名詞。

  “什麼是基本盤,便指我們安身立命所在,是什麼?是軍隊,是刀劍!是跟隨本帥從新會一步步走來的成千上萬太平軍弟兄!他們或許不識字,或許不讀書,可他們卻才是我們這個大明朝的真正脊樑,是本帥的手足兄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4

第973章 勸降李國英

  西安,洪承疇的病逝讓吳三桂心中空蕩蕩的。

  西安將軍蘇拜投降、信王多尼和平郡王羅可鐸、川陝總督李國英逃到潼關後,吳三桂當真是躊躇滿志,欲揮師潼關,如當年李自成般一戰定下大好局面。

  吳三桂相信只要潼關一下,中原和北京城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屆時在揚州被太平軍重創的滿州八旗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他的兵鋒。對滿清的實力,若說十幾年前他吳三桂還不清楚,如今,他卻是十分瞭解。

  太平軍在廣東的崛起和南京的丟失固然是吳三桂起兵反清的重要原因,滿州人實力的損耗同樣也是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重要因素。多尼和羅可鐸從貴陽撤軍讓吳三桂徹底看清了所謂滿州八旗的真面目,他們,同樣也是欺軟怕硬,同樣也害怕。

  在昆明五華山上,洪承疇為吳三桂定下了入川取陝,東進中原的戰略謀劃,甚至於洪承疇死前給吳三桂的留書也是讓他火速奪取潼關,不可在陝西停留。因為陝甘雖大,但人口物產不豐,不足以支撐二十萬吳軍長期作戰。同時,吳軍的控制區如條長蛇,交通十分的不便,若蛇頭不能一口咬在清廷的要害上,長長的蛇身弊端便會爆發出來,後果對吳軍是致命的。

  可是,數月過去,吳三桂卻仍在西安,近十萬吳軍精銳雲集於此,消耗著大量糧草,透支著陝甘人力物力,卻沒有半點東進跡象。

  部下們無數次勸諫,吳三桂卻總是以再看看拖辭,他拿不定奪取潼關的決心。

  吳三桂性格猶豫的致命缺點在洪承疇死後,被無形的放大。

  數天前,清朝的大學士麻勒吉從潼關前來勸說吳三桂,他若北上,則大清誓死與他周旋。

  夏國相、馬寶、胡國柱等吳軍將領自然知道麻勒吉是在恐嚇,因為潼關的守軍不過兩三萬人,雖然遏必隆從山西前來坐鎮,可仍改變不了清軍兵力薄弱的現實。

  胡于宣和方獻亭這兩位吳三桂最重要的謀士也勸吳三桂趕緊拿定主意,出兵潼關,千萬不要被清朝的虛張聲勢迷惑,重演去年鄭森在南京城下的悲劇。要知道,吳軍越晚一天進軍潼關,潼關能夠得到的援軍便多一分力量。

  吳三桂還是遲遲沒有下定決心,他倒不是被麻勒吉的大話給嚇住,而是他覺得自己真要攻打潼關,出師中原的話,清朝一定會和自己死磕,這很可能會便宜了已經取得南京的周士相。

  “清廷尚有一搏之力,事關二十萬將士性命,本王不能不慎重。”

  當方獻亭失望的從吳三桂那裡走出來後,看到了王爺的愛妾陳圓圓。

  愛妾陳圓圓的到來,讓吳三桂鬱結多日的心胸終是舒暢了一點。他將陳圓圓攬入懷中,愛憐的注視著這位紅顏。

  年近四旬的陳圓圓還和當年一樣美麗,歲月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哪怕她的女兒都有十六歲了。

  “王爺。”

  陳圓圓見吳三桂癡癡的看著自己,和當年初見時一般模樣,笑吟吟地說道:“王爺看了愚妾快二十年了,為何總是這樣看著愚妾?難道愚妾變了麼?”

  吳三桂笑了笑,說道:“圓圓一點也沒有變,也正是因為你沒有變,我才喜歡這樣看著你。圓圓可知,你這張臉,我是百看也不厭啊……”

  聽了丈夫這情話,陳圓圓不由臉色微紅,嗔道:“王爺不可再取笑愚妾!愚妾已是人老珠黃了,我們的女兒都十六歲了,愚妾怎麼還會讓人百看不厭呢?”

  吳三桂搖了搖頭,認真道:“圓圓在我眼裡,真的未老,也永遠不會老!”

  “是麼?”

  女人最喜歡不過的事便是被男人稱讚永不會老,陳圓圓的臉上蕩漾著女人特有的矯情笑容。

  吳三桂見了,不由心中一蕩,輕輕吻了陳圓圓一下,然後問道:“圓圓說說,我和你都是一天天過日子,為何我老得快,你卻老得慢呢?”

  陳圓圓想了想,道:“那是因為王爺總是領軍打仗的緣故,心思動得多了,自然會老。圓圓卻是從來不去用心想什麼。”

  “是這個道理麼?”吳三桂笑著搖了搖頭,“圓圓這話怎麼像是在說我太熱衷於功名,卻不用心在你身上。”

  “也許吧。”陳圓圓微微輕歎一聲,夫君已經很久沒有和她這樣在一起過了。

  吳三桂輕撫陳圓圓的臉:“我在外拼搏,為的還不是我們將來能有一個好的結局。這世上的女人,又哪個不喜歡自己的夫君功成名就的。”

  “按理說,女人總是喜歡自己的男人功成名就。雖然功成名就的男人往往會喜新厭舊,女人有面臨被拋棄的危險,但女人仍然喜歡男人功成名就……但這些女人都是些世俗之女人,愚妾非勢利之徒,怎麼會去計較王爺是否功成名就呢,愚妾只想王爺平平安安的便好。”

  “圓圓的心意,我自是知道的,可我如今,也是騎虎難下啊。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我現在也不能單單只為自己一人考慮,我還要為麾下的將士們考慮。”

  “為了將士們考慮,王爺就要做叛臣麼?”

  “清朝的天下本就取之於大明,而夫君原本就是明臣,如今夫君替大明取回這天下,怎麼能說是叛逆呢?”

  “圓圓不懂這些事,圓圓只希望王爺能夠好好的。圓圓心中的王爺,是個頂天立地,說做就做的男人。”

  這句話讓吳三桂怔了怔,旋即朝外吩咐了聲:“請方先生過來!”

  夫君突然的舉動讓陳圓圓有些意外,但她知道夫君肯定是有要緊的事,便乖巧的從屋中退了出去。

  方獻亭接到王爺傳召後,匆匆趕來,吳三桂示意他坐下,然後一言不發地在那沉思。方獻亭見如此模樣,心知王爺怕是有大事要交待,便也不開口在那靜坐著。

  許久,吳三桂突然開口問道:“先生以為,本王可否使人勸降李國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4

第974章 潼關

  潼關北臨黃河,南踞山腰,扼秦、晉、豫三省要衝,南有秦嶺,西近華岳,周圍山連山,峰連峰,穀深崖絕,山高路狹,中通一條羊腸小徑,僅能過得一車一馬。當地人用“細路險與猿猴爭”、“人間路止潼關險”來形容此處的險要。

  當年孫傳庭駐守潼關之時,增建十二連城,又重修禁溝,使兵分駐十二連城和禁溝,每城駐兵百人,多設火器石,連絡呼應,疾若風雨,使得李自成奈潼關不得。孫傳庭曾與左右說道,守關而不守禁溝者,守猶未守也;守禁溝而不建十二連城者,守猶未善也。

  崇禎年間兵部侍郎張鳳翔曾向崇禎帝進言,稱孫傳庭所部皆天下精兵良將,是大明朝的最後家當,萬不可輕動。然而崇禎帝卻不納張鳳翔意見,逼迫孫傳庭出戰李自成。孫傳庭不得已親率白廣恩、高傑等部10萬人出師潼關,同時檄左良玉西上,總兵陳永福、秦翼明分別將河南與四川兵互為犄角。最後的結果是孫傳庭在汝州兵敗,李自成一日內追殺四百里地,直攆孟津,明軍四萬餘人戰死,損失大量兵器輜重,李自成輕鬆攻克再無精銳駐守的潼關。

  然而取得了潼關戰役勝利的李自成卻不曾想到,兩年後,他會在同樣的地方被清軍擊敗。

  入關前清軍就曾有過四次入關,並且向關內派出了大量細作,潼關之險要自早在清軍掌握之中。清廷對奪取潼關高度重視,多爾袞派胞弟多鐸親自率軍進攻潼關,又增派固山額真阿山、馬喇希等統兵經山西蒲州渡河協征,並且急調紅衣大炮供攻關之用。

  順治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潼關戰役開始。大順軍主將劉宗敏先戰,失利。次年正月初四日,劉芳亮領兵出戰,又被清軍擊敗;李自成親自率領馬、步兵迎戰,多鐸命令八旗兵全力反擊,大順軍再次失利,步兵損失很多。初五、初六兩天,大順軍連續利用夜間襲擊清軍營壘,都沒有取得效果。初九日,清方紅衣炮軍到達;十一日,清軍進逼潼關口,大順軍“鑿重壕,立堅壁”加強防守。

  清軍先用紅衣大炮轟擊,隨即大舉進攻。在不利的情況下,大順軍仍然頑強拼搏,力圖扭轉戰局,先派騎兵反擊,又調遣部分兵馬迂回到清軍陣後突擊,都被清軍擊敗。正在這個關鍵時刻,清英親王阿濟格部大批軍隊已經進入陝北,儘管李過、高一功在延安、榆林英勇抗戰,阿濟格為了奪取西安,只留下大同總兵姜瓖率領一批明朝降將繼續攻城,牽制陝北大順軍,自己卻統領大軍南下,向西安推進。

  李自成深知原駐西安主力已經調到潼關,如果繼續在潼關同多鐸部硬拼,西安必將被阿濟格部攻佔,大順政權的文武官員、將士家屬以及重要物資都很難保住。在兩路清朝大軍的合擊下,李自成被迫決定主動放棄陝西,另尋出路。

  李自成撤走後,留守潼關的巫山伯馬世耀向清軍偽降,潼關至此失守。偽降清軍當夜,馬世耀派人秘密送信給李自成,請他回師潼關,自己從中回應,內外夾擊,擊破多鐸部清軍。不料密使被清軍截獲,第二天,多鐸以打獵為名,在潼關西南十裡的金盆口設下埋伏,然後謊稱舉行宴會,把馬世耀部下的馬匹器械全部解除,一聲號令,埋伏的清軍突然沖出,把馬世耀和他部下七千余名大順軍將士全部屠殺。

  馬世耀部被殺的金盆口便是從西安往潼關的必經之地,方獻亭經過此地時,特意叫車夫停了下來,帶著隨員爬上金盆口的高處,從上面俯瞰。十六年過去,金盆口被殺的七千順軍將士骸骨仍未就得到掩埋,骸骨只在泥土中虛埋,大風吹過,便能得見無數白骨。

  方獻亭歎了口氣,從高處默默走下,一路都不發一言。左右隨從見了,也都是無人出聲。

  清軍退守潼關後,為了扼守這座三省要衝之地,對來往之人盤查極為嚴密。為了不洩露身份,方獻亭用的是化名,身份也是行商之人。為此,他特意從軍中選了幾個山西籍貫的士兵,為的就是能讓清軍相信他們是山西的晉商。

  雖說清廷派內大臣遏必隆以謀逆的罪名誅殺了八大皇商,但晉商卻遠遠不止這被滿門被抄的八家。甚至於,很多山西的商人對於清廷查抄八大家感到歡喜,因為這八家的存在,使得絕大半分晉商無法出頭。做生意的人,自然希望自家產業越大越好,也不希望他們的生意會被其他人要脅,給其他人分一杯羹去,故而除了極少數有遠見的晉商認為清廷這是殺驢卸磨,將晉商當成肥豬宰殺,絕不能再相信他們。可絕大部分的晉商卻沒有這種意識,反而和清廷關係更為緊密。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老實本份的生意人,只要不造大清的反,大清是不會為難他們的。遏必隆在解決了八家皇商之後,為了安撫其餘晉商之心,也做了一些舉措,種種措施下來,八大皇商被抄給清廷帶來的種種不利影響倒是淡了許多。

  晉商的身份,加上一路打點,方獻亭有驚無險的進入了潼關。潼關雖是軍事重鎮,可千年下來,卻也成了一處交通要地,關中設有市鎮。時近傍晚,方獻亭要隨從尋了一處臨街的客棧住了進去。因為關中駐有大量滿蒙大兵的緣故,關中原來的百姓多數都逃了,剩下來的多是生意人。富貴險中求,雖說滿蒙大兵嚇人的很,可總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就要玩女人,所以關中的酒店和妓院生意十分的紅火。

  吳軍的細作早已查到李國英的住所所在,方獻亭帶人在李國英住所外走了一圈,發現有不少清兵巡邏,關中的兵馬駐防也是緊緊有條,不由暗暗讚歎李國英治理有方,但同時心中也增添了一些憂慮。

  方獻亭不明白王爺為何一定要策反李國英,此人乃是漢軍旗出身,對滿清可謂是忠心耿耿,他若願降,早在西安時就隨蘇拜一起降了,何以隨羅可鐸跑到潼關來。再說,就算李國英能夠被策反,對吳軍奪取潼關也沒有多大幫助,因為李國英這個川陝總督已經名不副實,他根本調動不了潼關的滿蒙軍隊。關中的滿蒙軍隊不受李國英影響,又如何能指望他獻關投降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5

第975章 魏蜀吳

  直接接觸李國英肯定不行,方獻亭在客棧中想了半天,認為還是從李國英的部將王進寶身上做文章。

  王進寶這人年輕時精於騎射,後隨陝甘總督孟喬芳討平河西回民起義,被授為守備,隸屬于甘肅總兵張勇麾下。順治十一年的時候,張勇隨洪承疇南征,王進寶便也跟著他一塊到了湖南。

  前年清廷組織三路大軍入西南時,王進寶率部進軍十萬谿,親自率軍攀崖直上,搗毀明軍營寨,擊潰李定國部下將領羅大順,因功升為經略右標中營遊擊。張勇隨羅托入廣西時,王進寶回鎮甘肅,改任提督左營參將,一直在李國英麾下效命,這讓他避免了在廣西戰死或隨張勇降太平軍的命運。

  李國英對王進寶十分賞識,當日他從西安城中逃走時,要四川提督王之鼎和延綏總兵韓應琦留守,卻讓王進寶隨他一起走,由此可見在李國英心目中,王進寶絕對要比王之鼎和韓應琦的價值更大。

  李國英對王進寶恩重,方獻亭卻要從王進寶身上做文章,這自然不是憑空想像,而是有幾分把握的,一來是因為王進寶在甘肅的家人現在就在吳軍手上,二來則是他手中有一封王進寶好友孫思克寫的信。

  通過兩天的打探,方獻亭得知王進寶駐防在十二連城的子母城,於是他便讓隨從持了王母的一件信物和孫思克的信去見王進寶。王進寶見到母親貼身之物和好友的書信後,在營中猶豫許久,終是偷偷離開子母城來到了潼關。

  見到方獻亭後,王進寶開門見山:“你是吳三桂的人?”

  方獻亭笑著點了點頭。

  王進寶又問:“先生貴姓?”

  方獻亭道:“免貴姓方。”

  “原來是方獻亭先生,久仰!”

  王進寶僵硬的抱了抱拳,顯然對於方獻亭,他是持有戒心的。方獻亭見狀不以為意,只在那輕笑一聲。

  王進寶自己搬了個凳子坐下,他乃行伍之人,性格直爽,不好那些虛虛彎子,便直接問道:“不知方先生持家母之物找在下所為何事?”

  方獻亭不答反問:“孫思克將軍給王將軍的信,將軍是否看了?”

  王進寶微一沉吟,輕一點頭,然後道:“總督大人對我恩重,我無意反他,你回去吧。”

  方獻亭搖搖頭:“非也,方某來此並非是要勸王將軍棄暗投明,而只是請將軍幫忙見一見李國英。”

  王進寶怔了一下:“只為見總督大人?”

  “正是!”方獻亭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先生要勸降總督大人?”王進寶有些驚訝。

  方獻亭也瞞他,坦言此來潼關正是奉了遼王之命,來說服李國英投明的。

  王進寶未加思索,便道:“若是這個目的,在下勸你還是回去吧,總督大人是不會背棄大清的。”

  “不試怎知?”方獻亭笑了起來,“西安將軍蘇拜乃正宗滿州人,不也降了我家王爺。你那好友孫思克也是漢軍旗出身,不同樣也歸了我家王爺?”

  “這……”

  王進寶一時語滯。

  方獻亭趁機勸道:“王將軍,方某對你明言一句,如今這天下大勢已不在清朝,而在明朝。你乃大好漢家兒郎,又何必為虎作倀,執意替滿州異族效命呢?”

  “總督大人待我畢竟恩重,我怎忍心反他?”父母家人在對方手中,王進寶又是個孝子,怎可能真的不顧父母死活,只是他卻也不願就此叛了李國英,這讓他良心不安。

  方獻亭道:“我不是要將軍反,而是請將軍幫忙,讓李國英主動歸降。”

  “我方才便說了,總督大人是不可能歸降你家王爺的。”

  王進寶對這一點有很清楚的認知,他不認為方獻亭的勸說會有效果,弄不好,總督大人甚至會命人直接將方獻亭處斬,以向清廷證明他的忠心。

  方獻亭卻執意要見一見李國英,見對方定要如此,王進寶便也不再多言,答應帶他去見李國英。

  ……

  方獻亭隨王進寶去找李國英時,李國英正與欽差內大臣遏必隆在飲酒。

  從山西過來的遏必隆來到潼關後,見潼關守衛秩序井然,糧草周轉也十分便當,一顆不安之心便放了下來。信王多尼病重,早在月前就回了北京,平郡王羅可鐸也被聖旨召回,遏必隆未來潼關之前,實際上主持潼關防務的就是李國英。只是李國英並不能指揮得動那些隨多尼從貴陽逃回來的滿蒙大兵,所以他在潼關的日子並不好受。遏必隆的到來,固然剝奪了李國英的指揮權,但卻讓李國英肩上的擔子為之一輕,也讓他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為之放了下來。欽差內大臣的身份足以讓那些滿蒙大兵為之攝服。

  遏必隆平日倒不喝酒,但今日李國英相邀,加上對李國英觀感不錯,便難得破了例。席上也無他人陪客,只這他二人。李國英親自為遏必隆斟酒,然後向他敬酒。二人你來我往便喝了幾杯,話也多起來,難免就說到了揚州之戰和朝廷調關外八旗入關的事。

  不知是因為酒多緣故,還是確有感觸,遏必隆不經意提到當今皇上比之太祖太宗要差上許多。李國英酒清醒著呢,哪敢接這話,當下岔開話題,為遏必隆又倒滿,說起了潼關眼下面臨的幾個難事。

  遏必隆握著酒杯道:“朝廷正在整頓禁旅八旗,不日便有援軍到來。麻勒吉去過西安了,據他說吳三桂空擁十萬精銳,卻不敢揮師來攻,顯然這賊子也是打得坐山觀虎鬥的念頭。”

  李國英聽後,冷笑一聲:“吳三桂有此念頭,那賊秀才何嘗沒有,便是咱大清,怕也有此念吧?”

  遏必隆放下酒杯:“眼下形勢雖對我大清不利,不過對賊秀才和吳三桂也不是好事。一個坐擁精兵,一個坐擁錢糧財賦,偏各保一個皇帝,難成一股力量,假以時日,這二人後力便都不濟。而我大清卻上下一心,這局面如你們漢人史書那個三國一般,我大清是魏,吳三桂是蜀,賊秀才是吳,最後得天下的卻是魏。”

  遏必隆不愧是內大臣,對漢人典故甚是精通。李國英聽他這麼一說,也覺甚對,正要附和幾句,門房來報,說是王進寶求見。

  “他不在子母城呆著,到關城來做什麼?”

  李國英甚是奇怪,但未多想,揮手讓門房要王進寶稍待,待他和欽差大臣宴後再召見。遏必隆不知王進寶是誰,隨口問了下,李國英忙將此人來歷說了。一聽是個猛將,遏必隆便要見上一見。李國英自是不敢拒絕,忙要人將王進寶直接領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5

第976章 班超再世

  門房去領人後,遏必隆又給自己添了一杯,一飲而盡,而後對李國英道:“朝廷讓石華善領了漢軍往河南,要這位額駙坐鎮中原呢。”

  李國英大驚:“石華善?石家娶了豫親王格格的那位?”

  遏必隆道:“不是這位又是哪位?豫親王可就這麼一個格格。”

  李國英臉色大變:“石家老二石琳在湖南戰敗被俘,可人卻被太平軍給放了回來,這事怕另有隱情,在此事未查明之前,朝廷怎能還讓石家的人領軍,不怕出什麼變故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鎮海老將軍對大清是忠的,雖是用的漢人石姓,可石家老姓瓜爾佳,是真正滿州,當年在關外可是立了大功的。至於石琳生還之事,據他奏稱乃是逃出,非被放還。”

  說到這,遏必隆很是感慨,“漢軍八大家,如今只剩石、祖二家了。尚、耿二家敗亡,蔡士英在江北降了賊秀才,佟家二子都是陣上亡,王家也降了吳三桂,李家自李率泰一死,也是名不副實了。”

  聽了遏必隆這話,李國英亦不是滋味,短短三年,漢軍八大家就去了六家,實在是叫人猝不及防的很。

  “皇上讓石華善坐鎮河南,也是做給漢軍各旗看的,表示朝廷對漢軍旗仍就信重。”

  遏必隆一語道明皇帝讓石華善出鎮河南的真實意圖所在,畢竟漢軍是除了滿蒙八旗外,大清能信得過,也指望得上的一支力量。不過另一個目的他卻是沒有說,皇帝現在對漢軍的依仗力度比從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大。京裡現在正在給漢軍大規模抬旗,恐怕用不了多久,這漢軍上上下下就不能稱為漢軍,而要稱之為真滿州了。石家也怕是馬上就要恢復瓜爾佳的老姓了。

  “石琳的事總是叫人生疑,大人還是要提督皇上注意才行。”李國英心中仍是疑慮,總覺石琳那事不簡單,石家未必如從前一樣對大清,對皇帝忠心。

  遏必隆點了點頭,正要開口說河南巡撫賈漢複是個得力之人,有他在,石華善當不會出變故,卻見門房領著兩人入內。走在前面的是個精壯漢子,後面的卻是個儒生。

  精壯漢子當是李國英所說的猛將王進寶了,後面那儒生是何人,遏必隆卻是不知,見此人相貌堂堂,不由多打量了兩眼,正等李國英介紹時,卻見李國英如見鬼般“豁”然起身,怒指那儒生喝道:“方獻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我這!”

  方獻亭?

  遏必隆不曾聽過此人姓名,愣在那裡,不知道李國英何以如此大反應。

  “大人,此人就是前明尚書方一藻之子、叛賊吳三桂的心腹謀士方獻亭!”

  一聽是吳三桂的謀士,遏必隆也是變了臉色。方獻亭此刻心中也是驚訝,因為能被李國英如此恭敬對待,且稱為“大人”的,這潼關唯有欽差內大臣遏必隆一人。

  遏必隆怎麼會在這裡?

  方獻亭心念急轉,知道事情壞了,倘李國英一人,他便是勸說不得,對方也未必就會拿他如何,可遏必隆在場,自己怕是羊入虎口了。

  不過心中雖驚懼,方獻亭卻是面不變色心不跳,上前朝李國英和遏必隆一拱手,道:“方某見過二位大人!”

  遏必隆一拍桌面:“你這賊子來此做什麼?!”

  方獻亭微微一笑,看著李國英道:“我家王爺想請總督大人共創複明大業!”

  李國英聞言眉頭一跳,脫口怒道:“荒唐,李某乃大清重臣,怎會做不義之人,叫天下人恥笑!”

  “真是如此麼?”

  方獻亭笑了起來,笑聲振人耳膜。

  遏必隆臉色陰沉,李國英也是一臉難看,沉聲問道:“你何故發笑?”

  “方某笑總督愚不可及!”

  “李某為何愚不可及了?”

  “你乃漢人,卻如此為異族賣命,難道不令人發笑?”

  李國英怒哼一聲,並不與方獻亭爭論,只怒目看向也是忐忑不安的王進寶:“你為何將此人帶來?”

  “大人,末將……”

  王進寶想解釋,可卻不知從何解釋。這時就聽遏必隆喝了一聲:“此人必定被吳賊收買,來人啊,速將這二人拿下!”

  “大人,末將冤枉,末將冤枉啊!”

  王進寶大聲喊冤,李國英身子動了一動,卻未開口保他。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方獻亭倒也俐落,竟是不懼。

  “吳三桂乃我大清叛臣賊子,何來兩國!”

  遏必隆唯恐李國英受方獻亭蠱惑,朝沖進來的幾個李國英親兵喝了聲:“還不將這二人給我拿下!”

  “大人!”

  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擒,王進寶一個激靈,突的搶步上前,從懷中拔出一把匕首剌向遏必隆。他動作奇快,遏必隆酒多,躲閃不及,竟被他一下剌中胸膛,慘叫一聲。

  慘叫聲中,王進寶將匕首用力拔出,血柱隨之噴湧而出。遏必隆捂著胸膛怒聲要說什麼,王進寶又是用力一剌,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呃……”

  遏必隆喉嚨裡發著難聽的聲音,身子搖搖晃晃,旋即轟然倒下,在地上不住躊躇。鮮血流了一地。

  這突發一幕驚呆了屋中所有人,李國英當場看傻,方獻亭更是怔立在那。李國英的親兵們驚得張大嘴巴,不可思議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欽差大人和拿著匕首,臉上被濺滿血跡的王進寶。

  半晌,李國英終是清醒過來,指著王進寶怒喝:“王進寶,你怎敢剌殺欽差大人!”

  王進寶掃了眼那幾個欲要上前擒拿自己的親兵,將匕首猛的紮在桌上,對李國英道:“總督大人,欽差死在你的府上,清廷必不會饒你,唯今之計,總督大人只能投明瞭!”

  聞言,方獻亭暗叫一聲:好一個王進寶,簡直就是班超再世!

  “李國英,遏必隆死在你這,任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家王爺敬重于你,這才派我前來勸說你投明,你若投明,我家王爺仍舉你為川陝總督……”方獻亭大聲說道。

  “總督大人若仍執意替清廷效命,末將這顆人頭便請拿去吧!”

  王進寶跪倒在地,竟是任由李國英生殺予奪了。

  “你……”

  李國英默然,許久長歎一聲,坐倒在椅上。半天,方頹然道:“平西王若取潼關,唯有先取十二連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5

第977章 內戰不可避免

  江蘇邳州駱馬湖畔,太平軍江北軍騎兵第二鎮千戶旅校功間色焦慮不安的望著北面。

  雖明明知道自己要等的人馬上就會過來,可功間色依舊緊張得心跳。幾次下馬走到駱馬湖畔,捧上一把湖水擦拭冒汗的額頭。

  不遠處騎兵第二鎮的滿州軍官們並不比功間色好在哪,副將兀爾特和千戶邵爾岱雖然一直坐在馬上不吭聲,可走近了看,還是能夠清楚看到這二人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發顫。

  百戶嶽得濟連著去小解了幾次,每次回來,對大拜都會笑話他。原正白旗的糾兵官阿爾必算是最能沉得住氣的,可也幾次打馬奔到安軍大使周培公那裡,詢問什麼時候他們的家眷才能到。

  軍官們心急,士兵們更是急。

  在揚州隨兀爾特、功間色等軍官投明的原老白旗滿兵有近兩千人,揚州大戰陣亡了四百多人,餘下連同新降和被俘虜的滿兵共3800餘人,一部分朱慶來的第二鎮,一部編在了尚可遠的第三鎮,餘下的則編在騎兵第二鎮,鎮將是邵成國。江北軍總共編有五鎮兵,另外兩個鎮是齊豪的第一鎮和王輔臣的騎兵第一鎮。

  江北軍現在是太平軍諸軍中唯一下轄五鎮的集團軍制,步騎炮近五萬人,雖說內中降兵補充多達兩萬人,但依舊是太平軍最能打的一支軍團。

  葛義就任江淮經略使後,一方面以江北軍第一鎮進駐淮安,就近監控徐州清軍,控制淮安等地;另一方面以江北軍第二鎮進軍安徽,江北軍第三鎮鞏固揚州左近,江北軍的騎兵第一鎮作為機動兵力隨時待命,騎兵第二鎮則進駐邳州。在整個戰略態勢上,葛義完成了周士相交予的使命,即全軍始終保持進攻勢頭,只在徐州一線暫緩軍事動作。

  江淮經略使衙門現在實際控制著江蘇長江以北的揚州、淮安、安慶、鳳陽、太平、池州、甯國、徽州、滁州、和州等府縣。名義上,安徽巡撫蔣和受葛義指揮,只不過其實際指揮著並不歸屬江北軍序列的第三鎮。根據軍帥府的最新計畫,駐紮在安慶的第三鎮未來很有可能和湖南巡撫趙四海手下的幾鎮軍整合成一個類似江北軍的軍團,以此作為未來北伐的兩路大軍之一。

  江淮經略衙門實行的軍政一體制,用周士相的話說,長江以北控制區實際就是戰區,故軍政應當統一,江蘇各府縣直接向江淮經略衙門負責,而安徽各府縣則向安徽巡撫衙門負責,後者再向江淮經略衙門負責。以此將江蘇長江以北和安徽各府縣整合,避免軍政各出一頭,錢糧人力資源過多損耗。

  有關江北各府縣實際人丁和耕地田畝正在統計中,不過因為這些府縣的官員大多是投降過來的清朝官員,大小衙門效率運轉不高,故而很難在短期內將統計數字上報。

  葛義以武將居江淮主官,對政務處理根本沒有經驗,很多事情不知道怎麼辦,不得不依靠那些降官處理,這讓江淮經略衙門無形中又成了一個充斥降官的衙門,有些府縣的官員連年號都弄不清楚,南都到底是哪個皇帝也不知道,天真的以為是跑到西南的永曆帝又回來了,於是來往公文中大量出現永曆二十年字眼。這讓周士相哭笑不得,急令留守廣東的大學士宋襄公,馬上從已在廣東各地有了實際政務處置經驗的學官中挑選優秀人才送到南都,先行發分到各地應急。同時將組建金陵大學堂的計畫提前,先組織培訓一批半年期的短學制學員應付控制區擴大、卻無足夠人才治理的大難題。

  軍帥府內,包括丁之相和袁廓宇這兩位在朝堂上的大學士,都曾向周士相委婉提出暫緩清欠,從江南士紳中選出新官分派到各地,替換那些清朝降官,以便最大程度控制這些地方。周士相卻說長痛不如短痛,不納此議,反令張長庚和蔣國柱加快清欠,至少要保證搜刮出可長期維持十萬太平軍的錢糧。

  拿下了杭州的蘇納也接到了搜刮錢糧的命令,只是鑒於浙江南部尚有三府未能拿下,攻入浙江的第六鎮兵員不足,若地方有變,單憑第六鎮可能無法及時平定,所以周士相不准蘇納在浙江搞清欠,而是要他借通虜名義查抄那些富紳。同時蘇納在杭州滿城獲得的大量財富也往南京啟運,以為軍費。

  對杭州滿城的財富,周士相明確要求先行用於在江北陣亡的太平軍將士撫恤,各官若有私下截留者,一律處死。

  揚州之戰已過去快半年,可是對於陣亡、負傷將士的撫恤和安置才進行了一半,連番大戰耗光了周士相不多的家底,不得不用清欠、通虜等名義大肆收斂錢財,否則,財政難以維持。

  早期太平軍採用的公庫制因為太平軍兵員不多的原因,保證了太平軍的發展和凝聚力,但隨著兵員的增多,地盤的擴大,不斷的戰事及採用了戰兵、正兵、輔兵和軍官定祿制度,公庫早已為之耗光,只在廣東一地開設的廣東銀庫暫時也無法向其它地方推行,所以太平軍現在越依賴軍餉。高撫恤固是能提高軍心士氣,可代價卻是從前幾乎不考慮錢財的周士相不得不為如何弄錢而頭疼,也算是體會到了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滋味。

  前世只是一個普通士兵的周士相很難在這個時代想出什麼好的撈錢法子,但是通商口岸(特區)這個認知卻是有的。他很想在松江,也就是後世的上海地區設立港口,仿照鄭家通過海貿聚斂大量財富,以用來養軍,讓百姓休生養息,可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在手,這個念頭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倒是廣東卻有這個條件,一來廣東本就有澳門西夷在此經商,二來珠江被太平軍的水師掌握,鄭家沒有將手伸向這裡,所以理論上在廣州或珠海一帶設立港口進行海貿是可行的。然而,周士相如果這樣做,肯定和澳門的葡萄牙人發生衝突,雙方之前已經有過一次紛爭,那一次是以葡萄牙人的退縮結局。但這一次葡萄牙人肯定不會輕易退縮,因為一旦明朝開港海貿,觸動的肯定是葡萄牙人在東方的利益。他們不會容忍澳門的地位被其它地方越過,因此戰爭肯定是必然的。

  周士相眼下還無意和葡萄牙人來一次戰爭,他在等待,如果他沒有記錯,國姓爺的去世恐怕就是眼前的事了。如果國姓爺真如歷史一樣去世,那他留下的龐大水師,周士相斷然是不會讓鄭經接手的。

  哪怕發動戰爭,周士相也要搶到鄭軍的龐大水師,為此,他在所不惜,哪怕背上內訌的駡名,他也毫不在乎。

  內戰,也許真的不會避免。甚至於,如果國姓沒有病死,周士相也準備發動針對金廈的內戰,因為他需要海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5

第978章 心急如焚

  六百多騎兵第二鎮的滿州官兵心急如焚的望著遙遠的北方,期盼著地平線上能夠早點出現人影。

  第二鎮的安軍大使周培公也有些著急,因為這是他突然被齊王殿下指名調任第二鎮後獨自負責的第一件大事。這件大事就是從清軍手中接回歸降太平軍的老白旗滿兵的家眷。

  當日功間色、兀爾特等老白旗滿州兵將投降後,周士相除了封賞他們之外,便是允諾只要擊敗順治大軍,就一定會帶著他們北上打到北京,解救他們的家人。可是順治雖然敗逃,可太平軍在這場大戰中也是傷亡慘重,根本無力北上,連徐州都奪不下,何況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王輔臣如實向周士相回稟了兀爾特等滿州兵將知道福臨逃跑後的絕望神情,之後,周士相便一直將解救白旗家眷的事情放在心上。這倒不是因為周士相對這些投過來的滿州兵真的視如嫡系了,而是為了安撫住他們,讓他們將來在北進的戰場上和他們的同胞拼個你死我活。解救白旗家眷,又何嘗不是將這些家眷作為人質控扼在手。

  派徐應元北上議和,周士相不擔心福臨不肯議和,因為他知道,福臨比他更需要議和。如果說福臨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不過是他那可憐的皇帝面子而矣。就如當年的崇禎皇帝一般,在秘密與清朝議和一事洩露後,為了帝王的面子,他將陳新甲推出來當了替罪羊。

  好在,福臨雖比崇禎年輕,不過卻更識時務,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麼,最不需要的是什麼。

  議和成功了。

  依據太平軍和滿清的秘密停戰協定,清廷須將歸降太平軍的滿州兵家眷移交給太平軍,太平軍則將被俘後不肯歸降的滿蒙及漢軍俘虜交還清廷。在雙方來回幾次清點後,清廷共計需向太平軍移交8300余滿兵家眷,而太平軍給出的移交名單是216人,其中包括一個鑲黃旗的副都統、兩個正藍旗的參領。

  太平軍的這個移交俘虜名單顯然不被福臨接受,因為雖然對外聲稱揚州之戰大清雖失利,但陣亡將士並不多,滿蒙八旗實力未損,元氣仍在。可實際清軍僅是滿州兵將陣亡就有七千餘人,被俘官兵數字不下五千。故而福臨以為太平軍至少會放還兩千左右的滿州將士,誰知對方只給出一個216人的名單,這自然讓福臨怒不可遏,險些就此停止議和。最終還是在鼇拜和索尼的勸說下接受了這個事實。形勢比人弱,是一個讓皇帝都得忍氣吞聲的現實。

  明清秘密議和事項,太平軍方面主事的人是徐應元,滿清那邊主持的是鼇拜。具體到這次移交,清廷負責的人選是駐防徐州的貝勒屯泰,太平軍這邊則是第二鎮的安軍大使周昌周培公。

  周培公之前在安慶有過表現,不過之後卻沒有什麼表現的機會,其不過是個舉子,在歸順太平軍之前也只是獄頭,算不得什麼大人物。這樣的人物,現在南京城中有很多。不過就連周培公自己都沒想到,他只耳聞卻未曾親眼見過的周大帥會點了他的名,叫他出任一鎮安軍大使這麼重要的職位。

  安軍大使是太平軍建制中的一個重要職務,其雖不直接領軍,負責軍事指揮,可卻是一鎮之將的副手,負責一鎮大小人事和軍紀要務,是個不折不扣的要害崗位。一般軍中能夠升任安軍大使的都是從識字將領中提拔出來的,很少直接委任一個從前沒有帶過兵的人為安軍大使。周培公破了這個例,當時騎兵第二鎮的鎮將邵成國聽說大帥給自己配了個舉人安軍大使,十分吃驚的很。

  帶著忐忑和激動之情上任的周培公,可以說是士為知己者而死了,軍部配發的《安軍使手冊》幾乎都被他翻爛了,上面所列的一條條安軍使工作要點幾乎是爛熟於心。上任不到半個月,周培公就開始組織全鎮各旅安軍使會議,並且從上面爭取到了一定經費和教員,在第二鎮開展了浩浩蕩蕩的識字掃盲行動。成果很是顯著,現在騎兵第二鎮就是馬夫輔兵都能識上百來個字,為此受到了江北軍和江淮經略衙門及軍帥府的表彰。大帥周士相更在一次軍議時將騎兵第二鎮開展識字掃盲作為典型,要全軍上下都向第二鎮學習,樂得參會的邵成國笑得合不攏嘴。

  這一次和清軍移交俘虜、接回滿兵家眷的事是周培公上任來的又一次考驗,若是能圓滿完成此事,他這安軍大使顯然就在第二鎮立足腳了。所以,一眾滿州兵將著急,他周培公心裡也是急的,只是身為安軍大使,他不能同下面人一樣將心態暴露出來,故而臉上很是雲淡風輕。

  “周安使,他們什麼時候到?”

  百戶嶽得濟又一次打馬奔到周培公身邊,這已是他第四次過來詢問了。

  周培公看了嶽得濟一眼,笑了起來,道:“稍安勿急,和清軍定的交接時辰尚未到呢。”

  “唉!”

  雖然明知得到的答案仍和上次一樣,可嶽得濟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周培公見狀,笑著道:“你且耐著心,人一定會到的。”

  “嗯。”

  嶽得濟雖然十分努力學習漢話,也參加了軍中的識字班,但學的卻不行,幾月下來,只認得幾十個漢字,漢話簡短的勉強能說,稍長或稍複雜的,便怎麼也說不出。就是能說出來,也是結結巴巴的。因此他很想再問問周安使,也苦於不知如何開口而閉緊嘴巴。

  嶽得濟離開後,兀爾特打馬過來了,他的漢話很流利,和周培公能夠對答無誤。兀爾特是騎兵第二鎮的副將,身上另外擔著山東總兵的虛銜,無論是在明朝還是在清朝,這山東總兵官都是高品武官,不過他卻不因此而將自己高看一眼,反而對自己的身分定位有清晰的認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5

第979章 倒楣的祖澤清

  周培公知道兀爾特吃過人,多尼和羅可鐸帶著兩萬多滿蒙大兵從貴陽經過四川無人區回到保寧這一路都幹了些什麼,早已是舉世皆知。不過周培公卻不因此對兀爾特感到厭惡,因為他明白,人到絕境時,是什麼都能吃,也是什麼都必須吃的。這亂世,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傳承後代,才有資格決定史書如何寫,無論明清,無論滿漢,皆如此。

  讓周培公感到慶倖的是,太平軍沒有吃過人,這支從嶺南一路打到南京城下的兵馬有著人類最起碼的良知底線。雖然這支軍隊統帥的父母妻兒被人當作盤中餐吃進了肚中,雖然這支軍隊中有大量曾經吃過人的清軍降將降兵,但這支軍隊哪怕再如何作惡,也沒有幹過拿人當軍糧的事。

  唯一在參加太平軍後還主動吃過人肉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李鳳鳴,一個則是王輔臣。當日在肇慶,這兩人將清簡親王濟度的腦袋當了下酒菜。不過軍中一提起這兩位的壯舉,總是會自覺將他們同岳爺爺那句“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聯繫起來。

  周培公不是那種保守的儒生,所以他也很欣賞李鳳鳴和王輔臣的壯舉,也同樣不排斥曾在四川宰食過綠營和百姓的兀爾特等一眾滿兵。早年讀史時,周培公就曾歎過,世人皆贊曹孟德,又有誰會替徐州那二十萬被曹孟德殺了做軍糧的百姓鳴冤呢。

  勝者為王,哪怕勝者是禽獸,也是英明無比;敗者才會為千夫指,為萬人罵,哪怕敗者無比仁義,也避不過後世汙名。

  歷史就是這麼現實。

  兀爾特向周培公表達了抱歉之意,意思他的部下們太心急了。對此,周培公自是一笑而過,和兀爾特有一句沒一句說著徐州清軍的事。正說著,有人喊了起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兀爾特的身子猛的一顫,繼而往前一傾,翹首看向北面。

  視線中,有軍旗在風中飄蕩。軍旗後,是長長的隊伍。

  “我們的人來了!”

  千戶邵爾岱激動的一甩馬鞭,胯下坐騎吃痛不過,嘶鳴一聲躍出四蹄向前方疾馳而去。

  “駕!”

  功間色也是猛一打馬鞭,坐騎如離弦之箭往前方賓士而去。嶽得濟的尿意早已沒了,這會只恨騎的不是飛馬,眨眼就能奔到額娘身邊。

  “駕!”

  “駕!”

  一匹匹戰馬從隊伍中馳出,數百滿兵一個接一個的打馬向北。一張張臉龐盡不相同,臉上的驚喜之色卻是如同一個模子刻出。

  “兀爾特,我們過去吧。”

  周培公笑著輕抽馬鞭,他的騎術可不及這幫滿州兵厲害,只能緩慢奔跑。兀爾特雖掛念親人,但也放緩著馬速和周培公並騎。

  向駱馬湖行來的清軍看到前面大隊騎兵向他們呼嘯而來,一陣騷動後很快安靜下來,繼續保持著速度向前。緊隨清軍而來的是八千多從北京南下的滿兵家眷,千里旅程讓他們個個辛苦不堪,人人臉上都是疲倦之色,但是前方傳來的喜訊卻讓大部分人為之精神一振,似眼前就是再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們也會咬緊牙關艱難攀登。

  “額娘,阿瑪在那等著我們嗎?”

  “阿牟,我們馬上就能見到阿牟其了嗎?”

  “尾倫,你愛根就在前面。”

  “……”

  近萬人的隊伍行走在並不寬闊的道路上,綿延數十裡地。親人就在前方的喜訊如波浪一般,一波波的向後傳遞著。人群中,滿州家眷們彼此低聲竊語著,臉上掩不住的激動。隊伍兩側,那些一路押送他們的清兵也是神情各異,漢軍們臉色陰沉,綠旗兵們卻是如釋重負。

  向太平軍移交白旗家眷之事極為機密,為了不洩露此事,鼇拜是分六批將這些白旗家眷往徐州轉送的,其餘各旗有人問詢,用的名義是在徐州設滿城,這些家眷是駐防徐州滿州的。揚州之戰的具體傷亡知道的人並不多,順治更是嚴禁向旗下透露,故在揚州到底陣亡了多少滿州八旗將士,就是一些王公大臣也是筆糊塗賬。如此便讓鼇拜操作家眷移送之事變得易行,在最後一批家眷從運河抵達徐州後,鼇拜給貝勒屯泰一封秘信,讓他派漢軍和綠旗兵負責將這些家眷移送南邊,千萬不能動用滿蒙兵,免此事洩露出去。

  屯泰接到鼇拜的秘信後,也知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對滿州軍心的打擊勢必極大,要是鬧得滿朝皆知,鼇拜固然倒楣,他屯泰也肯定會被牽連,所以屯泰都不敢讓這些家眷住進徐州城,而是在城外分批安置。

  因為事先早已約定,明清雙方接觸後,並不是劍拔弩張,反而很是平靜。

  周培公和兀爾特一起見到了奉貝勒屯泰之命前來移交的漢軍正紅旗參領祖澤清。

  相比周培公的一臉輕鬆,兀爾特等人的歡天喜地,祖澤清卻是一臉晦氣,話也不願多說幾句,草草和周培公客套幾句,便要雙方趕緊移交,他好回徐州覆命。

  祖澤清如此,倒非周培公以為的失落,而是鬱悶。鬱悶的原因也不是因為這些他帶來的滿州家眷,而是因為他的身份。

  祖澤清除了漢軍正紅旗參領這個身份外,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祖大壽之子,一個則是吳三桂表弟。

  前者,帶給祖澤清的是好處,正因為他是祖大壽之子,所以他才能和他幾個哥哥一起入漢軍旗,做清廷的高官。後者,曾經也給祖澤清帶來過無數好處,現在卻讓他的前程乃至性命蒙上了一層陰影。

  沒人相信做表哥的背叛大清,做表弟的還會忠於大清。吳三桂反清的消息傳過來後,祖澤清就一直被監視著,哪怕揚州大戰時他也竭力賣命想證明自己,可事實是隨屯泰退到徐州後,不但滿州人懷疑他,就是漢軍同僚對他祖澤清也是戒心十足。這一次屯泰將移交滿州家眷的事交給祖澤清負責,明面上看著是信重他祖澤清,但祖澤清卻知道,若是這件事被捅出來,他很有可能是第一個被推出來當替死鬼的倒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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