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9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0

第950章 太后家也要清

  松江府華亭縣,徐家匯外,大兵密佈。

  說起這華亭縣,必提嘉靖朝的首輔大學士徐階,而提起徐家匯,則得提崇禎朝的內閣次輔、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

  徐家匯這地原叫徐家厙,當年徐光啟曾在此建農莊別業,從事農業實驗並著書立說,逝世後即安葬於此,其後裔在此繁衍生息,初名“徐家厙”,後漸成集鎮。因地處肇嘉浜與法華涇兩水會合處,故得名“徐家匯”。只不過非是松江本地人,對這“徐家匯”的得名都有些糊塗,外地人來此只道此地得名乃緣自徐階,而非徐光啟。畢竟相較知名度,嘉靖朝智鬥嚴閣老的徐階要知名的多。

  主持嘉定清欠司的湯效先就不知道徐家匯的得名由來,只道這地乃是徐階後人彙聚于此。

  湯效先此人,祖上是洪武年間入川的武將,後遷居貴州,傳至湯效先這一代,已是第九代。湯原在貴州明軍做把總官,曾隨孫可望降清,後見明軍勢大,複明有望,便領了親信數人逃出長沙,向衡陽的太平軍投降。因其所獻地圖于戰事有功,故便破格委為百戶,此後一直在湖廣援剿軍團效力,曾隨十三鎮參與揚州大戰,陣斬綠旗兵二、蒙兵一,得了鎮部嘉獎。

  原清湖廣總督張長庚受齊王命主持江蘇清欠衙門後,因本地大小吏員不可用,便請了齊王令從軍中大量抽調得力人手組建各地清欠分司。湯效先因粗通文墨被選中,派往嘉定主持清欠事項。

  人都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實則蘇南一地非蘇州一府,而是蘇州和松江兩府。且論起來,松江一地比蘇州更為精華,所以軍中同僚得知湯效先竟能到松江主持清欠,都是羡慕不已。湯效先也對上頭的重用十分感激,發誓定要將治下那些刁紳一清到底。哪曾想,剛上任,就遇上了棘手事。

  華亭為松江最為精華之地,有明一代光是華亭就出了進士48人,首輔、次輔各一,大學士、學士、六部堂官侍郎也有十多個。兩百年下來,此地的士紳關係是錯綜複雜得很,可以說動一人則動全部,牽一發動全身。

  清欠是什麼?那是要士紳大戶放血,將自家費盡心思逃了幾十年的錢糧再往外掏。世上之人,任你再如何大賢,能做到甘願傾資以助朝廷北伐的總是少數。想這江南這些年不少士紳倒是偷偷出資聯絡金廈鄭軍,圖謀反清,聽著倒是大義,可這出的銀子畢竟少,且他們反清的目的就是為了不向清廷交稅。現如今,明朝不但不還給他們當年的特權,反而逼著他們放血,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欠風聲一到,松江的士紳就自發的組成了抗欠同盟。私下議定一家有事,各家都要援助。便是掉了腦袋,也要將清欠這風潮頂回去。

  暗地裡組成抗欠同盟,明面也是八仙過海,各使神通。湯效先上任不過三天,衙門裡就接到了十多張打招呼的條子,大小官員的名劄收了二十多片,其中不乏南京朝堂上的。這些招呼條子和官員名劄,無非一個目的,那就是請湯效先給個面子,對這些家意思一下就行。倘若湯效先不識抬舉,那自會有人對付他。

  嘉定縣、華亭縣、吳江縣三縣對清欠一事也不積極,各官吏抱著能拖就拖、能擋就擋的念頭將省、府交辦的清欠當作耳邊風。湯效先以清欠司的名義給各縣發去的協查公文都是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官府如此,士紳大戶更是不將清欠司放在眼裡,人人都道這清欠乃是惡政,朝廷主持之人必將攝於輿論,罷此惡政。官紳除了集體抵制清欠,更是煽動百姓聚眾鬧事,說這幫清欠的不但是來清欠大戶,更是來清欠普通百姓的。只待將大戶家抄了,便要動手清欠平民。

  百姓們受此欺騙煽動,哪知內中真實情況,加上自古以來士紳才是真正的“民心”,他們不但控制著社會資源,更控制著輿論,所以這麼一來,嘉定清欠司面對的就不是單純的大戶,而是松江三縣百姓。

  連著六日清欠毫無進展,派出去的吏員和兵丁還被百姓驅趕毆打,甚至連收買一些知根知底的佃戶和無賴子探底都不得,湯效先急眼了,竟是未經請示直接行文松江駐軍,調來七百大兵武力清欠。

  殺雞給猴看,華亭縣哪裡最繁華?徐家匯!華亭縣哪裡富戶最多,徐家匯!

  十四日上午,大兵就從四面八方將徐家匯進出的幾條大道給封了,鎮子裡的士紳富戶們倒是精明,一看架勢不對,立即組織百姓到路口和官兵對峙。又偷偷派家人出鎮求救,可是大兵將進出道路圍得水泄不通,水路上還有乘船的官兵巡守,這徐家匯竟是成了一處絕地,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百姓聚眾沖頂官府辦差,先抓起來,若有反抗者,視為謀反!”

  又過了半個時辰,和前來協助的駐軍百戶蔣仕傑商量幾句後,湯效先便令大兵入鎮,先將百姓都看押起來,然後挨冊到各大戶家挨一清冊。願繳納欠稅的責令籌備錢糧,不願繳納的就將人帶走,什麼時候其家人將欠稅補足,什麼時候放人。至於若有不開眼的百姓敢於反抗,那後果自是不須多言。

  百姓畢竟是烏合之眾,哪裡經得起如狼似虎,在戰場上和滿韃子以命相搏的大兵對手。大兵一沖,百姓立時驚嚇一片,然後便轟然而散,隨後徐家匯就是雞飛狗跳。逃回家的百姓以為能躲過大兵,豈料大兵竟是一戶戶的清,將百姓不問老少俱是趕出家門,然後統一押到一處看管。

  “柱子爹,你說我是不是用鍋灰將臉塗上?”

  “為啥?”

  “人家不是有點姿色嘛……”

  “拉到吧,不嚇著人官差就不錯了還姿色?也就糊弄糊弄我這瞎子。”

  “……”

  “鐵柱,門栓上緊了嗎?”

  “上緊了!”

  “老頭子,家裡銀子呢?”

  “藏好了!”

  “藏哪了?”

  “擱媳婦那了。”

  “啥!擱她那了,哎喲,親爹哎,這還哪收得回來!”

  “……”

  “掌櫃的,快點,官兵要來了!”

  “我知道,哎,你們慢點,慢點,慢慢推,再這麼使力,我這老骨頭都要散了!”

  “……”

  平日繁華無比的徐家匯幾乎是眨眼間就不見一人,清欠司的人所到之處,人畜不寧,鬼哭狼嚎到處都是驚叫聲。

  湯效先騎在馬上,看著一隊隊被從家中押出來的百姓,毫無同情之色,只揚手大呼:“給我搜,狠狠搜!寧可抓錯千人,不可放過一個!”

  大兵們聽到上官的大呼,更加賣命,恨不得將地也翻了過來,搜查大戶固然賣力,盤查百姓也是不落人後。臨近傍晚時,只剩下三處地方沒有搜查,一處是徐家,一處是王家。

  徐家,自是崇禎朝次輔徐光啟後人,也是這徐家匯最大的一戶;王家,則是太上王皇后的母家。王皇后祖籍是蘇州,不過其父王略在做廣東知府前將家小搬到了華亭。從前王家在華亭倒也沒有多少名望,哪怕王家出了個皇后,可畢竟這大明都要完蛋了,一個末代皇后又有什麼可依仗的。可現在南京光復,大明東山再起了,雖說皇帝換了人,可定武朝廷仍尊永曆為太上皇,那王皇后自然成了太后。搜徐家倒也罷了,他家那位次輔都死了二十多年,可王太后家也要搜,可就有點嚇人了。

  前來協助清欠司的太平軍帶隊百戶蔣仕傑祖籍宜興人,他爺爺那代將家遷到了浙江奉化人,現在江蘇口音已是不見,轉而代之是一口奉化腔。

  “娘希匹的,把徐家清了便算,王太后家還是留著吧。”

  蔣仕傑私底下授意部下先不要到王家去,不過清不清王家不是他說了算,湯效先雖和他一樣都是百戶,可上頭給他的命令是無條件配合清欠司,湯效先要說搜,那蔣仕傑自然不能違命,否則就得兜著走了。

  湯效先的副使孟浩也意識到了王太后的存在,所以他提醒湯效先道:“大人,是不是收隊回去?”

  聞言,湯效先將脖子扭了一下:“為什麼要收隊?”

  孟浩一怔:“徐家匯大小都被我們搜了個遍,各家大戶都派了兵,大人還要清哪裡?”

  湯效先揚手一指東邊,冷冷道:“不還有個王家沒清呢嗎!”

  孟浩大驚失色:“大人,那裡咱們去不得!”

  湯效先扭頭問道:“為什麼去不得?”

  孟浩急道:“王家乃是王太後母家,咱們未得聖命,不能擅去他家,否則皇上追究起來,大人前途怕是不保啊!”

  湯效先聽後卻是一勒馬韁,哼了一聲:“我不管什麼王太后趙太后的,我只知道大帥叫我來嘉定清欠,只要欠了稅的,都得給老子把錢補上,天王老子都不能擋我!……傳令下去,清王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0

第951章 親軍辦案

  秦淮河畔,天還沒黑,各家青樓便早早的掛了燈籠,俏姐兒的繡帕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香。

  天下間的大事和秦淮河無關,腳底下這片土地發生的故事亦和流連於秦淮河花舫的公子哥無關。

  甲申巨變十七年來,秦淮河依舊是那座銷金窟。

  北京城的達官貴人喜歡住在恭子廠,南京城的達官貴人則喜歡住在三山街。此地離秦淮河不過隔著一座城門,進出方便得很。

  三山街是南京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一邊通向大明門外,另一邊則是通向三山門。弘光以前,南都權貴的宅子基本上都是依三山街往內建造。權貴們一窩蜂在這搶佔地盤,搶不到的就拿銀子堆,造成了三山街“房地產”的畸形繁榮,用“寸土寸金”來形容最為不過。弘光以後,三山街的繁華亦未因改朝換代而蕭瑟,反而更加興盛,連帶著秦淮河也是越發的繁榮。

  定武朝廷從廣州遷回南都後,三山街依舊從前,那達官貴人還是達官貴人,只因他們的父祖都襲有大明朝的爵位。當年大清兵一到,南京城中的勳貴集體開門投降,在新朝繼續他們的快活日子。如今,城門都不必他們去開,從前的快活日子卻並不因此而改變,反而越發的興旺,當真是可笑至極。

  三月,定武帝特旨複爵,原魏國公徐允爵,保國公張國弼,隆平侯張拱日,臨淮侯李祖述,懷甯侯孫維城,靈壁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遠侯鄧文囿,項城伯常應俊,大興伯鄒存義,甯晉伯劉允極,南和伯方一元,東甯伯焦夢熊,安城伯張國才,洛中伯黃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駙馬齊贊元等曾降清勳貴一律寬赦複爵(死者爵位由其子孫承襲),以顯皇恩浩蕩。

  聖旨一下,朝堂卻無一喧嘩,獨往南京捕殺通虜賊子洪士銘的定朔伯李鳳鳴聞知後公然於大街憤言:“婊子安敢與我並列!”

  瞎子李大罵那些被定武帝複爵的勳貴為婊子,自是說他們在清兵來時無節操,其明罵一眾無節氣的勳貴,實則卻是痛駡皇帝。

  在南京的周黨紛紛上書請求定武帝收回成命,然定武帝固執己見,鎮江的周士相對此亦無明確指示,周黨摸不透齊王心思,便偃旗息鼓,複爵一事在太傅錢謙益的主持下,只三五日便定了局。唯一對皇帝複爵聖旨抗爭到底的卻是舟山侯,主持兵部的張煌言。為了讓皇帝收回成命,張煌言接連數次入宮,然卻無法改變複爵事實。事後,張煌言的參軍徐允耕猜測皇帝之所以一次複這麼多勳貴的爵,恐怕和鎮江那位脫不了干係。

  想到鎮江那位不顧皇帝反對在江南興大案,搞清欠,張煌言頓時頭疼萬分。又聯想前往安徽督師的連城壁之死,張煌言不由歎了口氣。

  一夜之間,南京城中多出了數十位公侯伯。那在太平軍破城之時惶惶不可終日的一眾降清勳貴,搖身一變又成了與國同休的公侯伯爺,只叫那些在外領兵打仗的將領恨得咬牙切齒。

  ……

  天色雖然已黑,街上依然熱鬧的很,來往的馬車還是不少,一點也不比白天少,各家府上的下人從門前經過的馬車裝飾就能看出這輛車是哪家國公府或哪家伯爺府的,三山街的勳貴們就那麼多家,每天跑來跑去的,他們能不熟悉嗎!

  此刻這些馬車大多數都是朝一個方向駛去——三山門。因為外城的門時辰一到就會關閉,往大明門那邊無路可通,只有經三山門這個內城門才能出秦淮河,會宴的,辦事的一到晚間就都要從三山門這唯一的路出去。

  長久以來形成的默契讓這些趕車的馬夫們也自覺得排成了長隊,主人官位爵位雙高的車夫自然趕在最先頭,低一些的老實的落在後頭,要不然你一伯爺府的馬車跑在國公府前面,以後還要不要混了?

  車隊的最前面,是一輛用松木打造車廂的馬車,車廂外還掛著一盞大大的燈籠,上書一個“張”字。車夫正不緊不慢的趕著車往三山門駛來,行到近處,卻見城門下一片火光,車夫嚇了一跳:城門失火了?近前一看,卻見數百錦衣親軍正舉著火把站在城門下,當先是十多名校尉。

  車夫打了個突,忙將馬車停下,對著車廂叫道:“老爺,前方有人攔著咱們的去路。”

  車廂裡探出一個胖乎乎的腦袋,正是隆平侯張拱日,當年他跟隨魏國公徐久爵、南京勳臣忻城伯趙之龍等人開城降清,苟活了十來年,如今再次複爵隆平侯,大明朝又是蒸蒸日上,一掃十多年來的日幕西山頹勢,眼看著中興有望,他自是驚喜交加,對定武帝也真是赤誠一片。

  今日,張拱日卻是約了東甯伯焦夢熊一同到秦淮河吃酒賞曲的,陡聽前面有人攔路,也不掀窗簾細望,于車中懶洋洋的說了一聲:“估摸著是來告京狀的,你去打發走,告訴那人,老爺我雖是勳貴,可不曾開印視事,有冤屈的,叫他去順天府或大理寺去喊。”

  車夫聽了這話,忙搖頭道:“老爺,不是告狀的,攔咱們的好像是親軍的人。”

  “親軍?”

  張拱日吃了一驚,朝前方望去,一片火把下站著的不都是那些著飛魚服的錦衣親軍麼!

  親軍橫在這城門做什麼?

  張拱日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便吩咐車夫:“你去問問,他們擋著城門要幹什麼。”

  車夫聞言跳下馬車,手裡拎著鞭子就往前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對那些親軍喊道:“我家老爺乃隆平侯爺,侯爺讓我問你們,你們為什麼擋著城門?”

  人群中出來一個手按佩刀的百戶官,掃了眼那車夫,道:“親軍辦案,城門已經封閉,任何人不得外出!”

  那百戶話音剛落,就見後面一輛馬車中出來一身著便服的中年人,快步走到車夫前面,一臉怒容對那百戶道:“你們親軍辦的什麼案,竟要連城門也要封了?”

  “我等辦的是通虜案。”那百戶冷冷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0

第952章 鐵骨侯爺

  “什麼通虜案,為何刑部不知道!”

  那中年男子乃是上旬廷推的刑部右侍郎朱雲構,其父便是當年隨趙拱日等一起開城迎清兵的刑部侍郎朱之臣。

  自周士相領軍渡江北伐後,南都朝堂有很大變化。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少在清軍打來後,既不想捨命抗清,又不想失了名節當漢奸的前朝官員來投。其中的典型人物就有從石船山趕來的王夫之、從衡陽趕來的蒙正發、在廣東就削髮為僧的金堡等人。

  這些人從前在永歷朝時都做過官,永曆逃跑後,他們處在清朝統治之下卻不想出仕清廷,便都隱居起來,自稱為大明遺民。等到聽說太平軍光復南京,唐王在南都祭了孝陵,登基為帝后,這些人便從各自隱居之地千里迢迢趕來南京。因為他們從前的名聲很大,又是主動來投,對於定武政權的法統性有很大幫助,所以定武帝對來投的一律授官委任,更親自在宮中辦了一次宴席接見這些名望很大的官員。

  除了這些從各省陸續趕來的“遺民”外,便是大批父祖曾在明朝為官或本人在明朝做過官的士人投入朝堂。其中大半都是江南出身的士紳。因為太傅錢謙益就是江南士紳領袖,周士相率軍渡江北伐時為了穩定江南局面,給錢謙益放了不少權,結果錢謙益就將這些人都引入了朝中,分在大小九卿衙門、翰林院為官。諸如從浙江趕來的黃宗羲得授翰林院掌院學士,錢謙益的門生冒襄也在院中當學士。

  朱雲構這種降官之子因為家族關係得以出仕,任了刑部右侍郎。太傅錢謙益將接連不斷的士人來投稱之為“眾正盈朝”,定武帝也高興的說道此乃中興之象。

  不過因為當年永曆帝冊封周士相為粵國公時,曾有仿金廈延平例給周士相設六官的便宜任事之權,打那時起,廣東的軍政實際就是由周士相所設六官主持。唐王監國及恢復南都以後,太平軍仍處於戰爭之中,所以周士相除了將內閣架子搭起來,對於六部等衙門並未用心,只在內閣安插了丁之相、袁廓宇等人,其他各部和大小衙門沒有安排什麼人,便是安排了也不過是掛個虛名,實際軍政事務仍是由齊王府掌控。導致大小衙門都是個擺設,甚至連俸祿都要由齊王府發下。

  當官沒油水,俸祿要受人所制,這官當得自然是沒有滋味的。換一些見識少的,只怕就棄官而去了。然而在這些來投“遺民”和江南士紳看來,齊王府掌管軍政不過是權宜之計,王府所設六官也不過是臨設,一等局面安定,總要裁撤。屆時,國家大小事務仍是由內閣、六部督統,故而現在雖看著無權無勢,但將來必不會如此。加上他們大多數人幾乎根本就不缺錢使,他們要的只是在定武朝堂上的名份和地位,因此哪怕待遇低下,每日鑽營要入朝的士紳都是不計其數的。

  也不是沒有人擔心掌控定武朝廷實權的周士相會和當年的孫可望一樣圖謀篡位,但再一想晉王李定國、閩王朱成功、順王李來亨等有兵權的王爺還有好幾個,這周士相真要敢做孫可望,未必就能如願了。再者,滿清猶在,吳三桂那邊也奉立著永曆帝,周士相也不能不掂量掂量他有沒有做孫可望的資格。再怎麼說,皇帝將嫡親侄女嫁于他周士相,雖未成親,但周士相已經是事實上的朱家女婿。女婿造丈人的反,這可是天然短了道統的事,智者而不為。在此想法下,定武朝堂上的官員對於大明朝能夠中興還是抱有一定期望的,但他們效忠首選肯定不是為臣子的齊王,而是為君的定武帝。

  只一些實在是寒門子弟,沒有關係的士子才會轉而相投齊王府,為自己謀個前程,但齊王府那邊對於這些人也並不待見,王府熱衷用的都是太平軍的人物,以及難得幾個被齊王看上眼的人物,所以這南都不得志的士子還是很多的。就是這幫士子被齊王府用了,也多是安排一些他們看著十分不堪的雜務,或是吏員就能辦的事,這讓他們覺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甚至是被輕視,往往做不了幾天便摞攤子走人,然後和友人往哪小店一坐,幾杯酒下肚便是怪話連篇,說那齊王終究是個秀才,算不得真正的讀書人,其行事更近武夫,而非文臣,與彼輩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朱雲構的問題並沒有得到那百戶的細說,而是在那反問他一句:“你是何人?”

  “本官刑部侍郎朱雲構。”

  朱雲構到底是家學淵源,大家子弟,對錦親衛並不懼怕,他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本官不管你們親軍辦得什麼案,本官現在趕著出去有事,你們且讓開讓我出城。”

  那百戶瞥了眼朱雲構,根本不為所動,只冷冰冰的重複道:“親軍辦案,任何人一律不得外出。”

  “你!”

  朱雲構見自己報上名號都無用,不由氣得一甩袖子,怒哼一聲,對那百戶道:“你可知後面馬車上坐的都是什麼人!”

  “坐的什麼人我不管,我只知親軍辦案,任何人一律不得外出!”

  那百戶也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一身的殺氣,根本無視朱雲構的威脅。

  “親軍辦案難道就可以目視一切,視我等朝廷勳貴如無物嗎!”

  朱雲構正怒時,張拱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朱雲構只是刑部侍郎,並無爵位,而他張拱日雖無官職,可好歹也是皇帝剛剛複爵的隆平侯,聽著小小親軍百戶就將他們不放在眼裡,那是說什麼也不肯甘休的。

  一見隆平侯前來相助,朱雲構自是一喜。

  張拱日心中無所畏懼,因為他很清楚後面那些被堵在道上的馬車裡都坐著些什麼人,他相信這些錦衣親軍再是跋扈,也斷然不可能一下子得罪這麼多勳貴。而且,他也有心想在這些名為親軍,實則卻是周士相爪牙的傢伙們面前露個臉,好讓皇帝知道他張拱日也是敢於硬抗齊王威風的鐵骨侯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1

第953章 此人通虜,拿下

  皇帝為何複了他們這幹降清勳臣的爵位,張拱日其實也是心知肚明,還不是皇帝勢力太弱,需要他們這幹從前的大明勳臣幫襯。這南京城,自打滿城被屠之後,若說起影響力,也就屬他們這些在南京的勳臣了。他們要不有所表現,也對不住皇帝對他們的寬大和抬舉。

  張拱日不信親軍這幫人真敢拿他這隆平侯怎麼樣,打狗還看主人面呢,雖說他張拱日當年有過失節之舉,可現在他仍是大明朝的隆平侯!

  張拱日一出面,後面馬車上又有人坐不住了。臨淮侯李祖述、襲了其父柳祚昌安遠侯爵的柳子民、永昌侯徐宏爵的次子徐繼業,定遠侯鄧文囿的女婿郭少榮,項城伯常應俊的弟弟常應秀等人也紛紛出面指責親軍不該封門,將一眾勳戚堵在這城門處。

  有了這眾勳臣子弟支持,朱雲構頓時更是有了底氣,他氣勢洶洶的對那親軍百戶喝了一聲:“叫你們指揮出來說話,本官倒要看看,這親軍是奉的誰人命令封城!”

  話音一落,就見對面親軍一陣湧動,旋即一個壯漢越過人群來到朱雲構等人面前,不是那錦衣親軍指揮周保國是誰?

  “我便是親軍指揮,不知這位大人有何話要與本指揮說?”

  周保國單刀直面,突然走出,倒是叫朱雲構等人有些發愣。他們倒是聽過周保國之名,知道此人是個滿人降將,不知為何得了那周士相信重,成了大明天子的親軍指揮使。為此,南京城內沒少有議論,都說那齊王糊塗,將個韃子放在我大明皇帝身邊做親軍指揮,不是讓皇帝列于危牆之下嗎。

  奈何皇帝是那周士相所擁立,麾下並無兵將,唯一能依靠的王興將軍又遠在廣西,宗室帶兵的朱統又在廣東,這南京城竟是沒個嫡系兵馬在手,只能由得這周士相一手把持親軍。

  朱雲構反應過來後,雖對周保國這個韃子有些不恥,但卻沒忘了禮數,略一拱手,質問道:“周指揮,你帶人將三山門給封了,將我等堵在此處,意欲何為?”

  “方才我部下已是說的明白,親軍正在辦案,故各處城門都須封閉,以免通虜賊人潛逃出城。”

  周保國這兩年漢話說得已是極其利索,不過卻是帶了些粵腔,聽得朱雲構有些吃力。

  “你們辦通虜案便辦,不讓我們出城算什麼意思?難道我等也是通虜的賊人不成?……”隆平侯張拱日很是不滿。

  “你親軍若真是奉旨辦案,我也無話可說,但請將聖旨拿來一觀,若無皇上旨意,便趕緊將人撤了,今日之事我也不與你們親軍計較,可你若不讓,那我便讓我爹到皇上面前參你們一本!”

  永昌侯徐宏爵的次子徐繼業可是約人有急事要辦的,這要不讓出去,事情可就要耽誤了。此人又是個紈絝子弟,不知厲害,想到這指揮不過是個韃子降將,他爹卻是永昌侯,所以沒道理怕他,張嘴就斥,竟是要周保國將人撤了。

  前面的動靜早已驚動後面那些馬車上人,見兩個侯爺、幾個侯府的公子哥外加一個侍郎和親軍的人對了起來,很快這些人紛紛走下馬車,群情激昂的湧了過來。有穿官服,也有穿便服,身份也不盡相同,但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樣的憤怒,對著親軍的人怒目相視,頗有同仇敵愾的味道。

  “你們為什麼要擋著我們出去的路,親軍眼裡還有王法了嗎!”

  “這裡不是朝廷命官就是勳臣貴戚,你們將我們困住,難道想造反不成!”

  “隆平侯,張大人,我等要聯名彈劾親軍枉顧法紀,告他們為非作歹!”

  更有人在那叫道:“快快將路讓開,要是耽誤本伯的要事,定要與你們算帳!”

  “……”

  南京城的勳貴在弘光以前就是一體,降清之後因為都是降臣的緣故,更是相互抱團,如今得定武皇帝寬大起複,正是要幫襯皇帝制衡周党之時,此時見了機會,哪個不上來英雄一下。似乎在這幫親軍面前能吆喝幾聲,回頭在皇帝那便是好大的本錢似的。

  周保國冷冷望了人群一眼,並不理會那些人的叫嚷,待他們安靜了些才開口說道:“今日全城大索,捕那通虜賊人,城門定然是不開的,至於諸位麼,也得配合我親軍辦案。”

  徐繼業聽完鼻子一哼,用手一指周保國身後那眾親軍:“你不讓我們出城,莫不是說我等勳戚也是通虜賊人不成?”

  他這一叫,人群中立時走出一個錦衣男子大聲道:“徐二哥說得不錯,我等祖上隨太祖開國,兩百多年來對大明忠心耿耿,這指揮卻懷疑我們通虜,還有沒有天理了!”

  說話這錦衣男子是洛中伯黃九鼎的長子黃大力,將來是要襲洛中伯爵位的。不過黃小伯爺這麼一嚷,人群卻一下安靜了起來,隆平侯張拱日等人臉色都有些訕訕。為何?因為黃小伯爺說他們這兩百多年來對大明忠心耿耿實在是往他們臉上貼金,這在場的一眾公侯伯府哪家沒在十七年前出城迎過大清兵?當年幹出了那麼一遭事來,他們再是厚顏無恥,也不好附和黃大力。

  周保國嘿嘿一笑,盯著一臉不燥不紅的黃大力:“這位是?”

  黃大力腦子沒轉過彎來,昂首便道:“家父洛中伯!”

  “洛中伯?”

  周保國點了點頭,隨口吩咐一聲:“來人,把名冊拿來。”

  一親軍鎮撫連忙將一名冊遞上,周保國隨手翻了翻,落在第三頁,然後抬頭皮笑肉不笑道:“你便是黃大力?”

  “正是!”

  黃大力依舊闊步模樣,渾沒意識面前這位韃子指揮使臉色不對,倒是邊上的定遠侯鄧文囿的女婿郭少榮意識不妙,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果然,就聽周保國突然吼了一聲:“拿下!”

  “得令!”

  頓時幾個親軍沖上。

  “啊?”黃大力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憑什麼拿我?!”

  “通虜!”

  周保國嘴中吐出二字。一個親軍一胳膊將黃大力擊倒在地,未等黃大力直起身來,兩把長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將黃大力嚇得身子一哆嗦,到嘴的話愣是嚇得憋了回去。

  人群見此情形嚇得目瞪口呆,說黃大力通虜,那是誰也不信的,因為南京城哪個不知道,這黃大力天生膽小,平日頂多調戲調戲良家婦女,逛逛青樓,哪敢幹什麼通虜的事。當年其父洛中伯黃九鼎往滿州江甯將軍那使了銀子,替他謀了份帶兵剿匪的差事,盼著兒子能在大清撈份軍功,不曾想,這黃大力卻是連軍營都不敢去,白瞎了黃九鼎孝敬的銀子。

  臨淮侯李祖述是打小看著黃大力長大,和其父黃九鼎關係也不錯,當下顫聲道:“你們……不可冤枉人……”

  “冤枉又如何?”

  周保國冷笑一聲,目光卻是落在隆平侯張拱日身上,嘴巴一張,喝道:“此人通虜,拿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4章 一家一家的抄

  隆平侯也通虜了?!

  前腳黃大力通虜被抓,後腳又以同樣的罪名拿了隆平侯,這事情發生的太快,令得在場的一眾勳貴子弟都是看愣了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一人倒是瞬間明白過來,卻是臨淮侯李祖述。張拱日被拿下那刻,他心是猛的一跳,暗道壞了,這親軍辦的哪是什麼通虜案,分明是來辦他們這些南京勳臣來的!

  “走,快走!”

  也顧不上被親軍按在那一臉發懵的隆平侯了,李祖述拉著安遠侯柳祚昌之子柳子民就往後退。

  “怎麼?”

  項城伯常應俊的弟弟常應秀也是人精,一見李祖述跑,也醒悟過來,輕拽了下定遠侯鄧文囿女婿郭少榮的衣衫,微一搖頭,後者立時會意,二人把頭一低就悄悄往後走。

  徐繼業這傻紈絝卻是腦子缺根筋,見郭少榮他們跑了,竟是暗罵這幫人沒義氣,虧幾家都在一個街上住。瞅著刑部朱侍郎還在那沒動,也是氣血上頭,一臉不平的上前要替隆平侯和黃大力鳴冤,說幾句公道話呢。怎想,還沒開口,就見一身正義的朱侍郎如見鬼似的猛的往後一退,然後扭頭就跑。

  朱雲構動作太快,快得徐繼業沒反應過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人群中就聽有人在喊快跑。徐繼業聽了那快跑聲,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然後拔腿就要走。怎想,腿動身子卻不動,兩胳膊早就被親軍給按住了,然後耳畔便傳來“通虜”二字。

  也不知誰喊的快跑,反正人群當時就炸了。堵在後面馬車上的勳貴和官員們只見前面一幫侯伯往這邊跑,後面一幫如狼似虎的親軍正在挨個抓人,都叫駭得不輕。車夫們聽了各家老爺的吩咐,紛紛打馬掉頭,你要掉頭我也要掉,結果一個掉不了,反把路給堵了。

  城門處奔來的親軍這會可不問你是哪個公侯府上的,又是什麼與國同休的勳臣,當真是見人就抓,便是趕車的馬夫都叫捕了。不少被抓的勳臣子弟和官員在那大聲喊冤,或是不知好歹的在那跳腳大罵,惹得親軍是當場痛揍。親軍下手很是毒辣,一個祖父曾做過大學士的官員當場就給打得脫臼,疼得哇哇叫。

  親軍有備而來,不止是封了城門,三山街左近各處要道早就秘密布下了人手,這會一起動手,哪個能跑得脫。人是越抓越多,城門附近的百姓但聽外面鬼哭狼嚎,嚇得誰也不敢出來看熱鬧。有膽小的甚至想到了去年太平大兵入滿城的那三天三夜,哆嗦得連褲子都濕了。

  “抓,統統抓了。大帥手令,寧抓錯一千,不放過一個通虜賊人!”

  望著那幫抱頭鼠竄的勳貴官員,周保國一臉獰笑,神情如貓見老鼠般。在南京這些日子,他這親軍指揮也受夠了這幫鳥人,皇帝不起複他們倒還罷了,左右不過一幫有錢人,看著不糟心。可皇帝一下把他們都起複,那周保國可真就是不甘了。想他和蘇納都是降過來的滿洲,可如今人蘇納不但是新安侯,更是領軍大將,這會率軍開往浙江去了。他周保國卻還是親軍指揮,連個伯爺也沒撈著,反而天天瞅著幫不知哪冒出來的公侯在眼前晃蕩,這能不窩火麼。

  ……

  準備到秦淮河上快活的勳臣子弟和官員們都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材的模樣,難得兩個五大三粗的。可這當口,就算他生得如猛張飛,又如何架得過一幫大兵。面對如狼似虎的親軍,人群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抱頭鼠竄先把這災躲過去,等事後再到皇帝面前訴苦了。

  有動作慢的,唯恐被親軍撞倒在地,拼命的推擠著前面的人。他們這一推,本就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更是亂上加亂,親軍的人還沒到,他們自己倒摔倒了好幾個,被驚慌的人群踐踏著,欲哭無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往秦淮河快活的可不單單是勳臣官員們,有錢人也不少,結果都叫當成通虜的賊人給抓了,事後能不能從錦衣衛的大牢出來,那可真得看運氣了。

  三山門前一片亂糟糟,一些拉車的馬匹受到驚嚇,四處飛奔起來。這一來四下而跑的人群更是叫苦不已。一邊閃避著飛駛而來的馬車,一邊還要躲著旁人,以免被擠倒。

  承襲其父趙之龍忻城伯爵位的趙承馥也在人群之中,和他父親一樣,此人也是胖得厲害。說起來,當年弘光帝出逃之後,南京城的真正主事人並非魏國公徐久爵,而是被崇禎皇帝寄予厚望派往南京任勳臣的趙之龍。

  自成祖遷都北京以後,這南京城真正掌握實權的只有三人,一為南京兵部尚書,一為守備南京勳臣,一為鎮守南京太監,其他六部官員和勳貴不過是虛有其名。魏國公徐久爵雖是開國第一功臣徐達的後代,可只在各種典禮上排班居首,做做樣子而矣,根本無法決策任何大事。至於江南士紳領袖,官居禮部尚書的錢謙益,也不過是朝堂上的泥偶,讓人看看的。

  當年崇禎皇帝派趙之龍離京前往南京任守備勳臣時,特意賜座賜茶,更叫東宮太子和二王並侍,當著三個兒子面對趙之龍說道:“留都根本重地,朕已簡用二人,一為司禮太監韓贊周,此人忠誠勤慎,足當守備之任;一為兵部尚書史可法,朕未識面,然人爭言其材,朕亦詷得之。今得卿而三,朕無憂矣。然贊周掃除長耳,可法起家孤寒。若卿與國休戚,較二臣更異,知必盡心,副朕委任也。”

  只可惜崇禎皇帝還是識錯了人,史可法和韓贊周都竭忠死事,與國休戚的守備勳臣趙之龍卻在弘光出逃後,立即派兵驅散擁立偽太子的百姓,大張告示宣佈向清軍獻城。因為趙之龍掌握了南京城內的兵權,魏國公徐久爵等勳臣及錢謙益等官員只能隨之一起降清。

  定武帝起複這幫降清勳臣,其實按理也說得過去。當年不管是隆武帝,還是永曆帝,都曾起複過一幫曾失節的勳臣和官員,這也算是有前例,畢竟這幫勳臣都是開國和靖難功臣的後裔,兩百多年下來,一個個都成了嬌生慣養,只知托庇祖宗余蔭的貴族子弟,指望不了他們什麼。國難當頭,他們手中無兵無權,為保性命,也無可厚非。然而定武帝連趙承馥的忻城伯都給起複了,未免就有些失著,招人詬病。畢竟,其父趙之龍當年可不是無權無勢的勳貴,而是手握南京大權的守備勳臣。其決策降清,致使南京失陷,後果極大。

  ……

  趙承馥也是應人之邀準備到秦淮河聽曲的,哪想遇到這種倒楣事。他人太胖,跑了幾十步就有些氣喘,好在車夫一直跟在身後,顧不上自己伯爺的形象,一把拉過他急道:“快,快,快背老爺回府!”

  “哎!”

  車夫不敢怠慢,忙彎腰將趙承馥駝上了背,一步一顛的跟著人群跑去。趙承馥體形甚胖,車夫背了沒多久就覺得吃不消了,想停又不敢停,硬撐著往前跑,可是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趙承馥看得是心急不已,眼見後面親軍校尉就要衝過來,急得兩個腳亂踢起來,好像身下的車夫是馬匹一樣,一踢就能飛跑起來。

  可惜車夫是人,不是馬,趙承馥再怎麼踢他,車夫也跑不動了,眼角餘光都能看到沖上來的親軍了。趙承馥眼睛一閉,準備忍受被他們撞倒在地的痛苦。誰知親軍的人根本不理會他,從他身邊風一般沖了過去。

  “好險!”

  趙承馥一擦額頭虛汗,以為親軍不會抓他,可再一看,那幫親軍竟是如放閘的洪水般湧進了三山街。

  “壞了!”

  趙承馥一拍自己腦袋:“快,快,快回府,可不能讓他們進府,老爺桌子的銀票還沒收起來呢!”都這節骨眼了,他還惦記著錢呢。

  親軍追著人群就湧進了三山街。大街上要不就是在前面跑的官員和勳貴們,要不是就是在後面追趕的親軍,不知情的見了還以為京中有人造反了呢!

  “抄,一家一家的抄!”

  在上官的命令下,親軍們將三山街兩頭一抄,然後便是挨家破門。

  南京城內這幫失節勳臣家裡都富得很,每家都蓄有家丁護院,從前清軍沒來時,平日內沒事就喜歡帶著出去逞逞威風。後來清軍來了,便收斂了些,可私底下家丁卻是沒解散,仍養在那。這麼多年下來,家生子都是一大堆,算得上是家大業大。清廷要不是顧忌面子,只怕早就對這幫降臣動手了。

  然而家丁蓄得再多,親軍上門,這幫勳臣又哪個真的敢相抗。他們真有這膽量,當年就不會出城迎大清兵了。在周保國的指揮下,親軍一家一戶,逐院逐屋的清查,各家府邸不斷響著“通虜”的喝喊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5章 人髒俱全

  十多年前清軍入城時,各家勳臣子弟大多還小,現在卻都成了公子哥。從小抱著金飯碗長大,這十多年除了去年鄭軍大舉寇城和太平軍入城外,南京也算是太平得很。所以這些公子哥都沒經過什麼世面,陡不丁的兵丁沖進自家府裡,還大嚷什麼抓捕通虜賊人,架勢儼然就是抄家來了,可真是嚇得他們魂飛魄散。

  一些勳臣子弟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平時只有他們帶著惡奴欺負別人,現在卻被比他們更惡的大兵沖進家裡欺負,當直是做夢都想不到,實在是窩囊至極。更有勳臣子弟慌亂之下拉過身邊小妾或丫環就扒衣服,嚇得她們是花容失色,連聲求饒:“少爺,不行啊,外面好多人,等晚上吧……”

  “廢什麼話,少爺借你這身衣服穿下,不然怎麼跑!”

  “啊!少爺,那你可不能丟下我啊!”

  少爺抬腳就是一踹:“等少爺安全了再來救你!”

  “……”

  方才從三山門好不容易躲過親軍抓捕,跑回到府裡的勳臣和官員們也是嚇得六神無主。有的聽到隔壁大兵破門聲,連忙吩咐夫人小妾將金銀之物藏好,將東西藏好後,他們竟然能夠臉不變心不跳的讓下人將大門打開,帶著一家老小滿臉堆笑的迎候親軍大兵,說什麼自家對大明忠心耿耿,絕不會通虜。若親軍不信,大可進府一搜。結果親軍真的進府了,且他家也真的通虜了。

  有不知道方才三山門前發生何事的勳臣見親軍破門說他家通虜,仗著勳臣身份氣得破口大駡,沒罵幾句,卻被對方一頓老拳揍倒,捂著腫得老高的臉,看著這幫兇神將他一家老小趕到一處,然後在他家裡翻來翻去。那明晃晃的刀劍和嚇人的“通虜”,當真是叫他們敢怒不敢言。

  從三山門上望去,三山街裡到處是遊蕩的火龍,很像元宵節鬧燈會的火龍般。

  ……

  “開門!開門!”

  大興伯府,守門的下人正縮在門房裡打盹,猛聽外面有人在用力敲門,聲音又響又急,不由叫道:“誰啊?不懂規矩的,伯府大門能讓你這樣敲嗎!”

  “錦衣衛辦案,快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撞進來了!”

  “啊!”

  門房大吃一驚,雖說做了十多年大清子民,可當年廠衛的厲害他哪裡不知道。知道錦衣衛不好惹,忙過去給他們開門。

  “軍爺稍等,小的這就給你們開門!”

  “吱……”

  大門被拉開後,門房一臉驚愕的發現外面已經被數十名兇神惡煞手持火把的錦衣親軍圍了起來,不由壯著膽子,沙啞著聲音問道:“這裡是大興伯府,你們要做什麼?”

  領隊的總旗二話不說,上前就將門房推倒在地:“鄒存義私通韃虜,我等奉命抓捕!”說完,猛一揮手:“沖進去抓!”

  隨著這總旗一聲令下,幾十名親軍立時如同出韁野馬般沖進府內。幾名丫鬟剛好端著幾個銅盤經過,見一下子沖進來這麼多拿刀的士兵,嚇得花容失色,膽大的往後院跑了過去,膽小的站在那動都不敢動,只張著嘴巴在那“哇哇”直叫。

  “親軍辦案,都不准動!”

  那幫親軍也不去管這些不敢動的丫鬟,尾隨著那些跑向後院的丫鬟追了過去,一路上就聽見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驚叫聲,甚至還有嬰兒的啼哭聲。

  “老爺,老爺,有人進府了!”

  “你們做什麼,還給我,還給我!”

  “娘,娘!孩兒怕,孩兒怕!……”

  “放開我,放開我!”

  “……”

  那被親軍推倒的門房從地上爬起,聽後院的叫喊聲還以為這幫人是凶人假冒官差,行殺人越貨之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開門!

  門房是大興伯府的老人,跟著大興伯二十多年了,對伯爺一家很有感情,聽到裡面的哭叫聲,擔心伯爺安危,掙扎起身便要到外面叫人。剛到門邊,卻見門外又來了數十人,跟先前進去的那幫人同樣打扮,當先是一名官長打扮的漢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抬腳就邁進了府。

  門房嚇得站在那裡既不敢問,更不敢上前阻攔,任由這幫人走進了伯府。等他們統統進了府後,門房這才大著膽子瞄了他們一眼,卻見最後幾人手裡拎著幾個包裹。

  他們手裡拿的什麼?門房的困惑一閃而過,等那幫人繞過假山消失在眼前後,便要趁亂從另外一條小徑到後院去,誰知剛走了幾步,卻有兩人轉身走了回來,見他要跑,抽刀大叫道:“站在那別動,什麼地方都不准去!”

  “是,官爺,我不動,我不動……”

  門房見他們拔刀出來,嚇得抖了一下,再也不敢亂動一步,生怕他們會殺了自己,提心吊膽的望著二人。

  “官爺,小的只是看門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可千萬別為難小的!”

  “老實呆著,沒你什麼事,要是不老實,就給你一刀!”

  那兩名親軍校尉揚刀恐嚇了一下,見門房嚇得不停發抖,哈哈一笑,不再去管他,一人一邊站著,就那麼看著門房。

  門房一邊看著二人,一邊在心裡琢磨,伯府裡的根底他最清楚了,要說伯爺私通韃虜,當真是打死他也不信!可這幫親軍卻說老爺通虜,莫不是老爺朝中得罪人,叫人給陷害了?

  正想著,卻聽後院傳來一聲男人的喝問聲“你們是什麼人,怎敢闖我府邸!”

  門房知道這聲音是他家老爺大興伯鄒存義所發,忙豎起耳朵小心聽起來,從方才老爺那句話的語氣可以聽出老爺此時很生氣。

  “鄒存義,你私通韃虜的事發了!”

  “胡說八道,我鄒存義怎麼會私通韃虜,你們切莫血口噴人!都出去,都快給我出去!”

  鄒存義剛說完這話,卻突然叫道:“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聽聲音好像有人在綁老爺,門房不由一凜。

  又聽鄒存義大叫:“親軍好大的膽子,敢誣陷本伯通虜!本伯定要奏你們一本,看看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緊接著又是兩聲大喝聲,好像有人在極力反抗什麼,與對方在撕扯。

  “站住,那裡是本伯的書房,你們豈能亂闖!”

  “大人,有發現!”

  “什麼!”

  “有韃子奸細!來人,快來人啊!”

  “給我拿下!”

  後院傳來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陣叫嚷,門房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到底發生什麼事,府上哪來韃子奸細的?自家老爺難不成真的私通韃虜不成?

  門房胡思亂想著,卻是不敢亂動一步,那兩個校尉正一手按刀狠狠的盯著他,怕是他要是動了一步,這刀就要砍過來了!

  後院的打鬥聲很快消失,就聽見鄒存義在那大叫:“爾等敢陷害本伯!”

  “鄒存義藏匿韃子奸細,意圖不軌,人髒俱全,府內一干人等連同這個韃子奸細和通虜書信統統給本官帶走,押入鎮撫大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6章 瞎子李逛青樓

  三山街熱鬧的很,秦淮河也熱鬧。

  三山街的勳臣子弟固然是秦淮河各家青樓的大金主,可這年頭,逛青樓的可不單單是他們。真要單指這些勳臣子弟過日子,這各家青樓恐怕早就關門大吉,讓姑娘姐兒們歇那玩意去了。

  一道三山門隔斷了內外城,城內不知城外,城外不知城內。時辰一到,各家青樓和畫舫上的老鴇、姐兒們就納悶了,因為遲遲不見那些公子哥和伯爺們到來,可心裡頭納悶歸納悶,真要來了有錢的闊客,那笑容立時就燦爛得萬分,不迭就去蓬門迎客了,哪還管昨天答應來的小伯爺今兒怎麼不來了。真要來了,也不過拿水洗一洗,接著唬弄好哥哥,說妹妹今兒為你守著身子,一直等著呢。

  不過秦淮河畢竟不同於其它地方的窯子,花上十幾個銅板就能抱姐兒弄上一陣的。有當年秦淮十大名妓的傳說在,有文人墨客的騷筆,有那少年郎配頭牌的典故,使得來此地的嫖客們多少都帶著點斯文,內中不乏有功名的人。雖說囊中羞澀,卻誰都抱著說不定花魁頭牌就能一眼相中自己,讓他白睡一晚的心思。真要有這種事發生,那也是足夠自豪一輩子的,畢竟這種事古來今往,也不過寥寥數樁而矣。當然,有這念頭的那鐵定是窮酸,真正的有錢公子哥,在他們做夢時,早已將他幻想的那個女人壓在身下若干次了。

  青樓就是青樓,包裝得再好,名氣再大,本質終究是賣肉的風月場所。這裡,只講錢,不講情。

  晚間的秦淮河十分的漂亮,燈火通明,河上不時畫舫緩緩搖過,河邊宅院也是各有風格。有的門口綠樹成蔭,有的富麗堂皇,貴氣十足,便是那門前招待的夥計龜公看著都是氣派得很。河道兩邊,來來往往都是車馬人流。有車馬代步的,那自是非富即貴。或一人單走,或三五成群、搖頭晃腦,亦或兩眼放光,色心蠢蠢的步行者,也都是錦衫罩身,不時還能冒出幾句詩文來,端得是年少風流小郎君。這秦淮河,只怕是天下再亂,依舊是江南最繁華之地。

  攢動人群之中,卻有一黑漢悶頭只顧往前走。這黑漢,長得忒是兇神惡煞了點,且還是個獨眼瞎子,故一路引得旁人都是側目,有擋著道的也是趕緊閃開,免被這黑瞎子給撞到。黑瞎子過後,路人紛紛暗罵這黑漢不知好歹,便是身上有兩臭錢,不去尋那十來個銅板的窯姐快活,偏到這秦淮河上,難不成就他這樣,也能睡得了各家的好姑娘?你道這秦淮河的姑娘就那麼饑得很?

  這黑漢可不管旁人怎麼看他,真要亮出身份來,這秦淮河上的頭牌姑娘怕是再不願意,也得老老實實到他胯下承歡。

  黑漢當然是大明朝的定朔伯、齊王殿下身前第一猛將瞎子李了,大名李鳳鳴。

  瞎子李是應新安侯蔣和之邀來秦淮河的,要不是蔣和一定要他來,依他的性子,寧可撒上一堆銅板,抱上七八個粗賤娘們快活,也不來這婊子還要裝清高的地。當然,這也跟他口味頗重有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定朔伯如今最大的念想就是殺進北京城,好生弄一弄福臨他娘,瞅瞅這老娘們現在是不是坐地能吸土。

  李瞎子不好排場,慣了獨來獨往,一來藝高人膽大,二來南京城如今是太平軍的天下,諒也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再者,蔣禿子說的好聽,是來秦淮河賞花聽曲,可在李瞎子看來,他就是來嫖姑娘的,所以嘛,還是一個人悄悄的來好。他如今怎麼也是堂堂伯爺了,總得顧忌下身份。大帥那裡,雖不禁他們去尋歡作樂,可也沒說你們沒事就去逛窯子。

  先前還不覺得,可來了之後,李瞎子鬱悶了,他不識得路,又不識得字,不知蔣禿子說的那個院子在哪。路上有心想問人,可那幫傢伙卻是躲得遠遠,好像他李瞎子會吃人似的。所以找到現在,他還沒找到地。

  正窩火時,卻是見到一熟人。

  “大哥,在這呢!”

  李瞎子遠遠一瞅,前面朝他招手的不是哄他結拜的裘德是誰?

  裘德如今也是升了千戶旅校了,就在蔣禿子的第三鎮。揚州大戰時,裘德叫清兵砍斷了兩根手指,如今只剩八指,得了個外號“裘八指”。

  見了裘德,李瞎子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蔣禿子請我玩女人就玩女人,直接把人帶我家中弄了就是,偏來這地方,害我找一路……便是不把人弄家裡,直接找個窯子也行,怎就非來這地方,我瞅著那些窮酸吊文就煩,娘的,嫖姑娘直接拿錢進去便是,在人家門口搖頭晃腦的做什麼。”

  裘德嘿嘿一笑:“大哥甭去理會那些窮酸,兄弟說句實在話,大哥往常去的那些地方委實是辱沒了大哥身份,今兒得換個地。要說這南京城中最體面的地方,莫過於此處了,不但地方好,姑娘長得也好,大哥隨我進去就知道,說不得往後大哥就樂不思蜀了,天天往這跑了呢。”

  裘德說著就拉李瞎子往前走,二人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相對幽靜的院子。門口有人迎了上來,裘德吩咐幾句,那幾人立時又隱沒,看樣子是手下的親衛。

  “大哥,裡面請!”

  裘德當先推開院門,李瞎子跟著走了進去。這院子果然別有洞天,十分的雅致。還沒等站定,就有幾個丫鬟過來伺候二人。陡不丁見到瞎子李的模樣,那幾個丫鬟還有些發愣,不過她們平日都是被老鴇訓練過的,故而只是略微吃驚詫異今兒來得客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凶,倒也沒在那傻站。為首的丫鬟笑著開口說道:“二位先生裡面請!”

  先生?

  瞎子李一怔,旋即覺得很有意思,他一大字不識的粗漢倒成了小姑娘嘴裡的先生了,有意思得很。他人雖凶,可那是對韃子和韃子婆娘的,對這幾個看著只有十三四歲的丫鬟,倒也和善。為了讓自己看著更像先生的樣子,他咧嘴朝人家笑了笑,結果倒把人家給嚇著了。

  這幾個丫鬟當先帶路,就將李瞎子和裘德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屋子。一路上除了伺候的小廝和丫鬟,竟是一個人都未碰見。李瞎子琢磨過來,這院子怕是被蔣禿子給包了。

  “瞎子,這邊!”

  瞎子李朝前一看,站在屋門口滿臉笑容的不是香山侯蔣禿子是誰。蔣禿子這會一身富家翁的打扮,像極了一個土財主,但湊近細瞧,又像是個打家劫舍的土匪頭帶著苦主給的贖金來快活的模樣。

  “等你半天了,昨這麼晚的?走,走,快進去喝兩杯先!”

  蔣禿子怕也是真的等急了,不由分說的就一把拉過李瞎子將他往里間推。一聽喝酒,李瞎子自是不客氣。里間早有丫鬟伺候,一見客人來了,連忙端上開胃的小菜和果品,外邊又開始張羅酒菜。

  瞎子李和蔣禿子也不見外,自個拿起酒壺便要倒酒,卻聽外面傳來環佩聲響,有腳步聲傳過來。從腳步聲判斷,李瞎子覺得來的肯定是女人,因為男人的腳步重,不會這麼輕。

  裘德朝李瞎子眨眨眼,意思顯然是說漂亮姐兒來了。蔣禿子也是精神一振,他在這屋裡裝土財主半天了,心早就癢了,這會終是能見到正主了,卻不知道這一千兩銀子花得值不值。

  不曾想,外面的腳步聲忽的就停了,然後便聽有個中年婦女在那懇求道:“我的乖兒,今兒包咱院子的可是大財主,你可別使小性。”

  這時有少女道:“不是女兒不給媽媽面子,可女兒今兒身子不舒服,不想見客。”

  “唉吆,我的乖女兒,你今兒無論如何得給媽媽個面子,媽媽這銀票都收了人家的,你總不能叫媽媽再退出去吧?……咱這院子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可全指著女兒你過呢,你難道忍心叫大夥都餓肚子不成?”

  “罷了,罷了,就從了媽媽吧,唉,誰讓我命苦呢。”

  說話間,屋門就被推開了,一個板著臉的少女邁進了屋子,身後跟著這院子的媽媽,另外還有三個丫鬟。這少女長得當真是國色天香,一進屋,蔣禿子和裘德就直了眼睛。再看那三個丫鬟,也是一個個水靈靈的,叫人看著十分動心的很。

  裘德咽了咽口水,心道這麼漂亮的姑娘,大哥還不得樂壞。可側臉一看,大哥樂壞是樂壞了,可兩眼嗖嗖的盯著那徐娘半老的婦人,壓根沒瞅那少女。裘德只覺臉酸得很。

  那少女進來之後一見屋內坐著三個粗漢,心也是當場就冷了下去,尤其是那禿子色迷迷的盯著自己,就差口水掉下來,看著就叫人生厭。再看那獨眼瞎子竟是對自己無動於衷,反而盯著媽媽看,這臉頓時沉得不能再沉,眉頭一挑就發作了起來:“媽媽,你也不看看這都是什麼客,也要我來陪!”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7章 媽媽走不得

  那老鴇是早見過蔣禿子的,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以對再來一個黑漢獨眼龍也不稀奇。

  要說換從前,這老鴇倒也不樂意自家一手培養出來的頭牌叫這等粗鄙漢子給拱了。可自打官府到處清欠,那江南的有錢人這兩月往京城的少得多,所以她家院子的生意便差了許多。這房租、下人的工錢、姑娘們的胭脂水粉,一天的開支加一塊,可是大數目,也由不得她不見錢眼開,逮著生意就讓女兒上了。

  銀票都收了,進了腰包的銀子自然是吐不出來了。客人再是粗魯不堪,可那事也不過是把燈一吹,出出入入便完了,難不成還真如哄那些窮酸文人般說自家女兒賣藝不賣身麼。

  別看秦淮河各家年年往外推新花魁,聲勢弄得極大,吸引無數文人墨客湊熱鬧,可誰不知花魁選出當晚就得被人通了戶,哪有什麼賣藝不賣身的說法。就當年的柳如是、顧橫波、董小宛她們,哪個不是經了多少客人後方才從良的,還真當有什麼守身如玉的麼。有的不過是價高價低而矣。

  看在銀子的份上,老鴇滿臉堆笑的勸自家臉沉如水的頭牌女兒:“我的好女兒,這幾位可是走商的大東主,可不是什麼一般的客人,你可得好生的陪著。”

  說這話時,老鴇已經感受到了那獨眼龍火辣辣的目光,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歡喜得很。她這姿色,年輕時也當紅過,王公貴族沒少接,當年大清兵入城那夜,滿州大官也接了幾撥,得了不少賞銀。如今雖然洗了手,可也不過四十許,看著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別說這獨眼龍了,就是那少年郎見了她,又哪個下面不翹的。只是她卻真是收了手,不接客的。行有行規,做媽媽的要是還賣,叫女兒們如何看,又叫那些客人怎麼看。端著身價,打情罵俏,逗弄幾句,哄得客人心花怒放,心甘情願搗銀子出來,才是媽媽們的本份。

  少女卻真是厭惡屋內這三個大老粗,她“哼”了一聲:“媽媽也不看看他們什麼樣,做了他們生意,叫女兒以後如何再見客?”見那獨眼龍還色迷迷的盯著自家媽媽,不由輕“呸”一聲:“粗鄙!”

  老鴇一聽,心下不快了,客人是花了真金白銀的,女兒怎麼這麼不懂事。這行的規矩,收了人家的錢,哪怕就是個賴皮狗,女兒也得陪著把事辦了,要不然以後這院子還昨做生意?何況自家這女兒不過是三年前的花魁,新鮮勁早就過了,又不是什麼黃花閨女,哪還能由著她挑三撿四。要不是這幾個外地的大老粗不知行情,怎可能花上千兩銀子做這冤大頭,須知前兩天陳小侯爺不過花了二百兩就折騰了女兒一夜,弄得女兒直嗔小侯爺不是人。現人家大老粗拿出一千兩,女兒就得有自個不是人的心理準備。兩腿一分,任他弄便是,還能少塊肉不成。

  “乖女兒,莫得罪了客人。”

  老鴇唯恐客人不高興,偷偷扯了扯使小性子的女兒,心裡卻在琢磨著這禿子事先沒說要雙龍戲鳳,現在卻是有三人在,倘若他們口味重,要三人一起上,這銀子還得再要些,不然女兒這身子還真虧的很,不知將歇幾天才能補回來。

  不曾想,女兒這邊還沒開口呢,對面那土財主卻一臉諂媚的笑了起來:“小姐說得是,他們倆是粗鄙村夫……不過我卻不同,我可是進過學的……”

  蔣禿子一邊舔著乾巴巴的嘴唇,一邊做出副讀書人的模樣,也不知從哪摸出的一把摺扇,“叭”的一聲打開,只差搖頭晃腦了。他自覺模樣甚是瀟灑,卻引得對面丫鬟失聲笑了起來。

  自家上官豬鼻子插大蒜,明明是個殺人漢,偏要充個風流郎,裘德哭笑不得,只得輕咳一聲,對被老鴇吸走了魂的李瞎子道:“大哥,這位小姐便是名聞秦淮,豔動金陵的柳子媚柳大家……大哥有所不知,能和柳大家一會,可是這南京城無數文人士子夢寐以求的事情啊!”說著嘴裡嘖嘖有聲,眼中也是紅光大閃,恨不得立時上前就將柳大家脫個精光才好。

  “唔唔……不錯,確是不錯……”

  瞎子李在那不住點頭,可傻子都看出他那“不錯”分明是沖著老鴇去的,可不是沖著這位豔動金陵的柳子媚柳大家去的。

  柳子媚本是有心聽了媽媽勸,按下對這幾個粗鄙客的厭惡,硬著頭皮應付了事,可見了這獨眼龍模樣,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雖是賤籍,可自打進了這院子,卻是被媽媽當作寶貝疼著,栽培著的。得了花魁名頭後,更是性子上了天,加上不過才十九歲,真正是心高氣傲的很。這幾年,圍在她身邊的要麼是富貴大家,要麼是文采風流的俊俏相公,說一便是一,從來沒人敢怠慢於她,反而百般討好於她。她看不上的,別說陪睡了,就是陪喝彈一曲都不願。這下可好,一個獨眼龍竟無視她的美貌,還對媽媽無禮至極,真是氣得不行。

  “媽媽,這幾個客人我不接,你安排其他姐妹吧。”

  柳子媚說完小嘴一撅扭頭便要走,那邊蔣和正巴巴的等著和這小娘子風流快活呢,一見人要走,哪裡肯讓,他可是真金白銀花下去了的!

  “不能走!”

  蔣和話音還沒落,裘德就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柳子媚,嚇得後面那三個丫鬟驚叫一聲躲避。老鴇原本是埋怨女兒不聽話,卻不想這客人竟然這麼放肆,敢直接來抓她女兒,柳眉一揚,便要斥責。可沒等她開口,李瞎子卻“豁”的跳了起來,將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摔,對裘德罵道:“你抓人家小姐做什麼,也不怕嚇著人家!”說完換了一副笑容,對那老鴇道:“小姐要走儘管走,我不攔著,可媽媽卻走不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8章 怎麼,你不賣?

  事情有些尷尬了。

  蔣禿子和裘德面面相覷:這瞎子弄啥咧,敢情這一千兩花下去,就為給你弄個老鴇子?這他娘的虧不虧!

  柳子媚和那幾個丫鬟也被李瞎子的舉動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當真是蘿蔔白菜,各有所好,這客人口味太重了些,太重了些。

  打情罵俏,逗弄幾句行,可要真刀真槍的上,老鴇可不幹。好在當老鴇這麼多年,這種急色偏口味的客人她也是見得多了,自有應付經驗。當下一手捂嘴嫣笑,一手不著聲色的將李瞎子握著她右臂的手輕輕打開,然後嗔怪道:“哎吆,大爺,我這身皮肉可經不起你折騰,也不中大爺的意,別回頭再把我折騰死……大爺來這是尋樂的,還是我給大爺安排個年輕可人姑娘吧,包大爺滿意。”

  “媽媽千萬別這說麼,我就好你這口。”

  瞎子李兩眼放光,死皮賴臉的又去握住了人媽媽的手。對那年輕的柳大家根本不屑一顧,眼裡就只這位徐娘半老的媽媽了。

  “不成,不成,大爺真是會說笑。”

  要是個俏俊小郎君死活非要自己,老鴇倒也不介意吃回嫩草,可李瞎子長啥樣,她哪肯幹,天知道這粗貨會不會真的折騰死她。

  老鴇變著法的要給李瞎子安排別的姑娘,可李瞎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她。看架勢,要是晚上不弄了這媽媽,他能心癢得睡不著覺。

  蔣禿子是又急又氣,生怕這老鴇口一鬆准了李瞎子,讓他那千兩銀子打水漂。他是打死也不樂意和李瞎子一塊幹這老鴇的,那忒倒胃口。裘德也是好笑,真正是拿這位結拜兄長一點辦法也沒有。

  女怕郎纏,更怕狼纏。

  老鴇吃不消熱情似火的李瞎子了,好話說盡沒用,只能把臉一冷,請客人自重了。

  李瞎子再大字不識一個,也知道“自重”沒好話,他嘟囔了句:“怎麼,你不賣?”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老鴇和那柳大家更是來氣,她們這院子怎麼也是秦淮河排得上號的青樓,姑娘們說不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也都是個個碰得,和客人談天說地那是絕不怯場,她柳大家更是彈得好南曲。結果這瞎子張口就問人賣不賣,端得一下將這院子檔次給降到那窯子去了。

  真是個粗貨!

  老鴇也沒了好臉色,雖說是做的皮肉生意,年輕時也是做過那事,可女人家畢竟是有自尊的,這種事心知肚明便可,哪能當著人面說。當下再無一句好話。

  “娘的,不賣就早說,白耽擱我功夫。”

  李瞎子哼了一聲,大為掃興,他是好色不假,可畢竟是堂堂伯爺,還幹不出霸王硬上弓的事,哪怕這女人就是妓院的龜婆,他也不屑而為。至於滿州小娘,卻是另當別論的。

  “人家都不賣,還站著做甚?走,走,到我那去喝酒。”

  李瞎子也不管蔣禿子和裘德願不願意,拉著他們就走。蔣禿子心裡那是個悔啊,早知這李瞎子好這口,今兒說什麼也不叫他來。裘德也是無奈,大哥說要走了,侯爺沒法,他還能有轍?

  臨到門口,裘德卻是想起一事,忙回頭對那老鴇道:“你女兒不做我們生意,你也不做我們生意,是不是退我們錢?”

  “退錢?”

  老鴇臉皮一抽,不過倒沒說出不退的話,而是道:“退錢是可以,不過幾位大爺來前是說的包咱院子一晚,你們也看到了,我這院子裡除了你們再無旁的客人,多少生意給誤了,所以這錢退是退得,不過得扣一半,餘下那一半是我家院子的損失。”

  “什麼?一半!”蔣禿子炸眉頭了:“天色還早,你這會打開門做生意也誤不了多少,怎麼能扣我們一半?”

  “大爺,話不是你這麼說,叫你們這一耽擱,哪還有什麼生意可做,這時辰,客人們早就尋著地了。”老鴇一臉叫苦的樣子。

  什麼都沒幹就沒了五百兩銀子,蔣禿子哪肯甘心,可想想人家媽媽話也不假,便也認了倒楣,畢竟在他新安侯眼裡,五百兩還真不是個事。今兒就當出門沒看黃曆吧。

  “罷了罷了,一半就一半,你把餘下的錢給我。”

  老鴇極不情願的叫人拿來銀票,裘德接過一看,卻發現不對,當場就問了:“怎麼只有四百兩,不是五百兩的麼?”

  老鴇朝地上先前被李瞎子擲碎的酒杯一指:“剛才這位大爺打碎了我家一隻杯子,不得扣錢麼。”

  聞言,李瞎子大怒:“不就一破杯子,能值一百兩!”

  老鴇冷笑一聲,道:“這可是宋朝定窯產的,稀罕得很,不說值一百兩銀子了,就是再翻倍也值得。也是媽媽我見幾位大爺頭回來,想著回頭客,才給你們少算一半。”

  “什麼狗屁定窯,你說是就是了?我怎知是真是假!就算是,也不值一百兩,你分明是訛人!”

  李瞎子真是怒火滔天了,訛人訛到他頭上來了,這真他娘的是找死不成!

  那老鴇聽了這話也不樂意了:“我家打開門做生意,你說我訛人,不是壞我家名頭麼!”

  “你!”

  李瞎子拳頭一握,就要揍這媽媽一頓,可一想畢竟是個女流之輩,不能與他一般見識。再者,要是叫大帥知道他在妓院和一個龜婆生事,那恐怕沒他好果子吃。將氣性按下,悶聲道:“跟你這娘們也說不清,叫你們院子主事的來!”

  蔣和本是要認倒楣的,可這院子事辦得不地道,一杯子就敢要一百兩,讓他也不禁動了真火。向來只有他欺人的份,可沒人欺他的份。真當爺不願惹事就是慫人了不成。

  裘德嘿嘿一聲,一個侯爺一個伯爺要是叫個妓院的龜婆給欺了,傳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那老鴇見粗漢們動了怒,卻一點也不怕,做這生意的,後面沒人罩著,能做得下去。她冷笑一聲:“我勸幾位還是收著吧,若叫我家主事的來,怕就不是這個數了。”

  “嗯?但叫你家主事的來!”蔣禿子直起了眼,他怕天怕地怕大帥,可沒怕過別人。

  裘德看熱鬧不怕事大,也嚷著要老鴇把主事的叫來。李瞎子生著悶氣,哪還有半點性致。

  “那成。”

  老鴇朝一個丫鬟打了個眼色,那丫鬟立時去叫人。以往院子裡不是沒有人鬧過事,可下場卻淒慘得很,加上這三個粗漢實在是惹人厭,所以柳子媚只在那冷笑看著,巴不得等會管事的過來將他們一頓痛打,攆了出去。

  不一會,便遠遠就有人在咋呼:“誰打壞了我家東西不賠錢的!是誰!”

  聞聲識人,來人定是個厲害角色。果然,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領著七八個打手氣衝衝的奔了過來。

  “三娘,是哪個不開眼的在這鬧事!”

  大漢往那一站,視線在蔣禿子和李瞎子三人身上來回掃視,極其蔑視。這大漢便是這家院子東主養著的護院頭子王五,平日好吃好喝養著,為的就是有事時出來震場的。一般人,見著這幫護院的都要發沐,一發沐自然就鬧不起來。真要不識好歹,那肯定是打出去了。

  老鴇哼了聲,道:“這三位客人打了咱家一個定窯的杯子,我叫他們賠一百兩,他們卻是不肯,嚷著要見你。”

  “就是你們啊!”大漢呸了口唾沫:“壞人東西賠錢,那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既然我來了,兩百兩,少一個子兒你們都別想走!”

  “當真要我們賠兩百兩?”蔣禿子冷笑連連。

  見對方竟有小瞧自己的意思,王五也是大怒:“娘的,你當老子和你說了玩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12

第959章 朕是不是傀儡?

  一聽這大漢敢自稱老子,裘德身子一動,便要動手。他結拜大哥是伯爵,頂頭上司是侯爵,自個又是千戶旅校,外面還有人手,當然不怕這青樓的小小護院。不想,蔣禿子卻是一把拽住他,命道:“把銀票給他!”

  “不能給!”

  李瞎子不樂意了,蔣禿子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這可不是他們欺負人,而是人家欺負他們,便是把這妓院給砸了,大帥也說不得他們!

  “這?”

  裘德愣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新安侯要他給錢。

  “給他!”

  蔣禿子也不和裘德、李瞎子解釋,只要裘德將銀票遞給王五。

  “算你們識相!”王五接過銀票,看也不看就罵了句:“快滾!”

  在王五看來,這三個粗漢看著就不像良民,八成是左近打家劫舍的強盜,不過這強盜再橫,到了他這地頭就是條龍也得趴著。而且既是強盜,也定然不敢將事情鬧大,要不然驚動官府,倒楣的還是他們。至於會不會因這事損失了三個回頭客,王五卻是毫不在乎的。宋三娘能把他叫來,那便說明這三人就是進了德翠樓的黑名單了,德翠樓往後不可能再做他們的生意,故而能敲一筆是一筆。

  就這麼被人給訛了一百兩,李瞎子哪肯甘心,蔣禿子卻硬拽著他走,根本不容他發飆。三人氣呼呼的往外走,李瞎子越想越不服氣,掙扎著幾次要回頭算帳,都被裘德硬抱著不得去。

  “我說禿子,你這辦得什麼事,咱能叫幫龜公給欺了?”李瞎子嘟罵道。在軍中敢直接當著蔣和麵罵他是禿子的也就他瞎子李了,旁人可沒這個膽。

  “回去再說。”

  蔣禿子拉著李瞎子叫他趕緊走,並不多解釋。可他越這樣,李瞎子就越糊塗,非要問個明白。無奈,蔣禿子方道他二人一個是新安侯,一個是定朔伯,倘若就這麼在院子裡和對方動起手來,事情肯定會傳得滿南京都知,他二人倒無所謂,可對大帥的名聲就有害了。要是再失了手,把人給打死了,那恐怕就是給大帥添大亂子了。

  “你瞎子總不願咱家大帥叫人背後罵,手下盡是些只會在妓院婊子窩使橫的吧?”

  李瞎子不吭聲了,真要動起手來,他固然是不怕鬧大,大帥也不會因此就收拾他們,可這裡畢竟是青樓妓院,傳出去難免不好聽。再說了大帥那頭現在也是麻煩事不斷,因為清欠和哭廟的事,皇帝對大帥很是不滿,連帶著公主對大帥也不滿得很,這要是自己和蔣禿子再在南京城演出侯伯大鬧婊子院,那不成心給大帥添堵麼。

  “你放心,回去我叫周保國收拾他們,總得讓他們知道厲害!”

  蔣禿子說了句,他不方便動手,可這南京城有的是人能替他出這口惡氣。周保國原就是他第三鎮出來的,更是他一手提攜出來的,眼下擔著親軍指揮使,由他出面收拾這不開眼的德翠樓最是合適不過。

  李瞎子也沒其它主意,只能依了,悶悶不樂的往外走。可三人還沒出院子,後面卻有人攆了上來,不是那護院王五是哪個。

  王五氣勢洶洶的領著一幫打手沖到李瞎子三人面前,橫眉怒挑:“剛才哪個王八蛋打我家三娘主意的!”

  李瞎子一聽,脫口罵道:“是你家老子我,你想怎麼的!”

  王五怒道:“你這瞎眼的粗漢也想打我家三娘主意?告訴你,我家三娘受了驚,你要麼拿銀子給我家三娘壓驚,要麼就從這爬著出去!”

  “老子不給你又怎樣?”

  李瞎子這心火現在任誰也攔不住了,剛才顧著大帥那頭,怕事情傳出去影響不好,這才忍氣吞聲聽了蔣禿子勸,可對方倒好,竟然還蹬鼻子上架攆上來了,這真他娘的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成!

  那王五方才得了銀票,和宋三娘細一琢磨,這三個粗漢手底下肯定有案子,要不然不會這麼心虛痛快給錢,索性就再敲他們一筆,反正他三人也不敢鬧將起來。這會見那瞎子還敢橫,不由大喝一聲:“弟兄們,給這粗漢長長記性!”

  頓時,七八個打手便喝罵著沖向了李瞎子三人。為首一打手徑直握拳砸向最先的李瞎子,李瞎子卻是避都不避,抬手一拳打出,這拳力量很足,那打手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拳砸中胸口,整個人被居然打的倒飛回去,一下撞在另一個打手身上,旋即捂著胸口跪在地上,一臉痛苦之色,連聲音都發不出。

  其他幾個打手彼此看了一眼,暗道這瞎子倒是個硬手,可誰也沒退,反而更加得勁的沖上來。王五初時也是吃了一驚,不過也沒當回事,只道這瞎子力氣大,不過力氣再大也不過是個只懂拳腳的莽漢,這裡這麼多人,難道還奈何不了他們。

  “他娘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我王五的地盤撒野!弟兄們,打,給我往死裡打!”

  王五袖子一撈,擺出架勢,一眾手下發一聲喊都是隨他往前沖。聽到動靜的另外一些護院和夥計小廝們也都跑了過來,不少人手中還拿著棍子。

  李瞎子的鐵錘可沒帶在身上,三人赤手空拳,可瞎子身手好,蔣禿子和裘德更是不差,王五等人硬是靠不到邊,反被摞倒幾個。王五急眼了,吆喝手下們一塊沖上。任你拳腳再好,也要亂拳打死你老師傅。

  見對方人手太多,蔣禿子喊了聲:“退出去!”

  裘德一把抱住打出性子來的瞎子李就往院門退。外門,有蔣和手下的幾個親衛在,聽到院內動靜也是趕了過來,一見自家侯爺被人圍攻,二話不說上前便打。頓時,院中你來我往,喝罵叫喊,拳腳紛飛的打得不亦樂乎。

  那邊宋三娘和柳子媚還有一幫院子裡的姑娘都跑了過來看熱鬧,原是想看三個粗漢被王五痛打,不曾想,粗漢們竟然還有幫手。彼時兩幫人已經打成一團,懸掛在院中的燈籠都叫打飛不少。黑燈瞎火的,也不知個什麼情況,就聽你“啊”一聲,我叫一聲的。

  王五到底是老手,越打越覺得不對,先前三個粗漢倒也罷了,後上來的幾個傢伙怎麼出手那麼毒辣,一點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草莽之徒,反像軍中之人的。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王五喝問了一聲,對方卻是無人答他,這讓他心中越發驚慌。忽的,就聽手下有人在喊“他們把門關上了!”王五一驚,旋即聽到院門被拉上的聲音,再一瞅,院內除了倒了一地的手下,竟是再無那幫傢伙的身影。

  ……

  皇城乾清宮內,陳皇后一臉擔心的拉著定武帝的手,不想丈夫出去。

  “不去怎麼行?難道朕要看著親軍胡作非為不成!”

  年近五旬的定武帝搖了搖頭,鬆開陳皇后的手,對她道:“朕已經讓人傳旨內閣了,郭閣老他們都已知道此事,這會怕是正往三山街去。朕身為天子,勳臣們又是朕起複的,如何能任由他們被親軍荼毒?你擔心朕,朕豈不知,可朕要是不去,朕以後豈不更無人可用了麼?”

  定武帝的語氣很是堅決,但陳皇后卻好像丈夫出皇宮會有殺身之禍般,怎麼也不願意他去。她道:“外朝的事自有閣臣們做,倘若什麼事都要皇上親自去辦,那要他們這幫閣臣們做什麼?”

  “皇后這是什麼話,朕身為天子,哪能事事要臣子來做的道理,若那般,還要朕這個天子做什麼?”

  定武帝很是不悅,他執意出宮,如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根本不聽陳皇后的勸。

  “皇上!”

  陳皇后竟是落淚了。定武帝見了,不由心軟,歎了口氣,在那搖頭道:“若是從前,朕或許就從了皇后,可這回朕不去不行啊……朕要是不去,那些勳臣們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雖說他們從前有過失節,可畢竟是開國和靖難功臣後人,朕剛剛登基,身邊無人可用,這才起複他們。可若剛剛起複,便讓他們有殺身之禍,那朕這個皇帝日後還有何人肯投效,肯為朕奔走?”

  “皇上你不是不知道外朝如今是誰做主,也不是不知親軍是誰指使,何苦還要犯險!……有什麼事,你讓郭閣老他們去和齊王說便是,實在不行便讓淑儀去說,為何一定要自己去呢?”陳皇后只是哭泣搖頭。

  聞言,定武帝緊緊盯著陳皇后,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掃視著,看得陳皇后是既怕又歡喜。她喜歡丈夫的樣子,就如從前和他一起逃難的日子,每當丈夫如此看著自己時,陳皇后的心裡總是甜滋滋的,因為她知道,這是丈夫信任她的表現。但她同時又怕,因為每當丈夫這樣看著自己時,便代表著他已經拿定主意,一定要去做的了。

  “皇后,朕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朕這個天子很沒用,就是朝堂上讓人提著線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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