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0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0章 賊秀才要與朕議和?

  “皇上不必擔心,但使大清在,滿州便在。皇上須知道,太祖皇帝時,還未有滿州,那時的八旗,皆是歸附部落,各族都有,其中不乏漢人,直到太宗時方定滿州一稱,而族名一定,各族皆自居滿州,又何曾出現皇上所擔心的那幕?”

  範文程所言打消了順治的顧慮,是啊,從前可沒有什麼滿州,就是今日的滿州,又何嘗不是由並非滿州之各族組成。以前能有漢人入滿州成為真滿州,今日怎麼就不能再吸納漢人進來。太祖太宗不擔心的事情,他又何必杞人憂天同,難道太祖還不如他這個後輩英明麼?

  順治有些自嘲。

  “一入滿州便為滿州!只要朝廷堅持以滿州為國本,繼續以旗餉供養滿州,那便根本不慮漢人雜了我滿州。臣可以斷定,將來維護我大清,維護我滿州之人,必定是那些抬旗漢人。”

  寧完我是親歷建州是如何一步步壯大起來,又是如何奪取了明朝江山的,他的見識遠比年輕的皇帝多,也要深遠。他提及了幾件當年關外各族併入滿州的例子,又在範文折摺子基礎上補充了一些,他強調抬旗並非解除滿州特權,而是使漢軍和滿州一樣享受八旗特權,使他們在得到更多好處的同時,能夠體會到作為國人的自豪,如此,自不必擔心他們會斷了滿州的根腳。

  “化漢為滿,抬旗之事便如剃髮易服,使漢軍漢官皆為滿人,而不以漢人自居。臣一直以為滿州就如一潭池水,若無以外流彙聚,則池水終有枯竭一天。便是不枯,亦如一潭死水,此于國于滿州皆不利。唯有時常往潭中匯入外流,則潭水才能不枯不死。”

  在寧完我的一番勸諫下,順治終是不再猶豫,同意大規模抬旗之事。

  從前抬旗只是極個別的事,近來也只有原廣東提督唐三水因守衛安慶有功被順治下旨賜姓滿州,入滿州正黃旗,現在卻要將幾萬漢軍及一些綠營精銳都編入滿州八旗,另外還有為數甚多的漢官及其家眷,這在太祖太宗時代是不可想像的事,內中牽涉也極大,尤其是旗餉這一塊,開支將是天文數字。

  又有大量漢人入滿州,必然會侵犯到原先滿州人的利益,如何從中協調,使得各旗不反對,也將是一件耗力極大之事。其他如滿姓賜名,新入八旗官兵駐防等等,所牽涉的事務絕非各旗的都統衙門能處置的,需要議政王公大臣會議共議,也要太后那邊通過才行。具體操作也要有一能幹之人主持,另外還有罷免圈地、逃人等苛法之事,總之,改弦易法並非嘴上一說就能實現之事,沒個一年半載下來。

  順治想新設一個衙門專門負責抬旗改法之事,讓比較聽話的康親王傑書負責此事,滿漢蒙各旗及漢官督撫也要提些人出來兼理此事,務求八月能將抬旗之事先貫徹下去。

  眼下江淮戰事已息,太平軍雖據江淮之地,但短期內也不可能有力量北進,要緊的便是陝甘戰事。遏必隆已從山西趕往潼關,升任五省總督負責抵禦吳三桂叛軍,寧完我建議朝廷還當派一支精兵前去支援遏必隆,畢竟吳三桂的叛軍實力雄厚,若是潼關守不住,中原和河東之地便有糜爛危險。吳軍一旦東進,抬旗改法之事必將受影響,所以確保潼關安危已成了朝廷眼下最重要的大事。

  關外八旗剛剛入京,順治還需要敦拜替他鎮住京畿,自不可能將關外八旗派到潼關去。可除了關外八旗,順治手頭也拿不出多少兵力。從揚州撤回來的八旗兵剛經大戰,損失很大,必須休整,也派不出去。甯完我適時的提出應當由各省漢官組織地方團練,以配合主力作戰。對於組建地方團練的漢人士紳,朝廷應當重用他們,放手給權,並將其中表現傑出者抬入滿州,如此一點點的將北方軍事力量完全滿化。

  “河南巡撫賈漢複在組織團練一事頗有經驗,臣以為具體事項可著賈漢複上道摺子。”

  甯完我剛提到河南巡撫賈漢複,索尼就匆匆而入,一臉喜色。

  “皇上,河南巡撫賈漢複急遞,賊秀才在江南大失人心!”

  順治一怔,從索尼手中接過賈漢複的奏疏一看,也是大喜過望。原來賈漢複奏疏言稱近日派往南方的細作回稱,太平軍正在江南各處大肆清欠催征,致使民怨沸騰,不時發生百姓聚眾抗糧之事。又有蘇州吳中秀才金聖歎等人聚眾哭廟,本是要請官府停罷催征,懲治惡官刁吏,不想賊秀才卻興起大獄,以“惑亂人心,倡亂造反”的罪名將金聖歎等三十余名秀才盡數問斬,餘下八十七名秀才全部流配三千裡外。結果此案發生後,非但沒有震攝住江南百姓,反而使得局勢越發混亂。

  偽江甯的定武朝廷也因此案譁然,官員士紳群情激憤,偽定武帝一日收得72道奏疏,皆是為金聖歎等人鳴冤的。更有官員上疏直指則秀才在江南倒行逆施,橫徵暴斂,致使地方不安,百姓不靖。偽定武帝大怒,又下旨嚴斥賊秀才,令其立停清欠催征惡政,還百姓安寧,還士紳公道。

  賈漢複又報稱探得偽定武朝廷在江南、江西、湖南三省所開恩科鄉試得中舉人,正串連意欲“公車上書”,請求偽定武帝不與民爭利。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大有三省舉子聯名上書之勢。

  “天助我大清也!賊秀才終是驕狂之下失招了!”

  寧完我被這消息鼓舞,稱那賊秀才起于行伍,雖有秀才之名,卻無秀才之實,行事盡是武人之風,只道太平軍占了江南,便能為所欲為,卻渾然不考慮人心所向,以致弄出這麼大的風潮來。他現在可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了,失了江南人心不算,偽定武帝也與他鬧翻,且看他如何收場!

  “賊秀才失盡人心,正是我大清招攬人心之時……”

  甯完我正要請皇帝及時把握江南大亂的機會,派人聯絡江南那些被太平軍打壓的士紳,鼇拜卻來了,帶來了一個讓順治和寧完我更為驚訝的消息。

  “你是說賊秀才要與我朕議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1章 督師連城壁

  長江水師的十三條戰船護著兩條官船自南京燕子磯碼頭逆流而上,江水湍急,船上的水兵人人揮汗如流。兩條官船一大一小,大的那艘上面掛滿旗幟,最顯眼的一面大旗莫不過那面“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督師安徽、河南等處軍務”的長幡。數十面旗幟就在這長幡之下迎風飄揚,船隊宛如一條長龍般。三天之後,船隊緩緩停泊在安慶渡口。

  船隻停好後,內閣次輔連城壁一臉頹喪的走出船艙,看到岸邊早有安慶府文武官吏、士紳跪接,卻不願與這些官員士紳們說一句話,只略微拱了拱手,便一言不發上轎入城。

  此舉讓安慶一眾官員士紳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督師大人何意不理會他們,但卻無人敢打探半點。碼頭不遠處,離這些官員士紳所在大約一裡多地處,卻有十多個太平軍的將領在那笑看著匆匆入城的督師連城壁。

  入城這一路,連城壁在轎中悶聲不語,內心實則是憂憤交加。他得定武皇帝信重,被從廣東總督任上提為內閣次輔,雖說這次輔做得很不是滋味,無有半點實權,但只要內閣在一日,他這次輔便是眾多官員士紳敬仰的閣老重臣,也是牽制賊秀才的重要力量。

  可就在數日前,那賊子周士相藉口安徽戰事緊張,指使黨羽丁之相、袁廓宇等人上疏請皇帝擇重臣督師安徽、河南,又收買司禮太監潘應龍等為他張目,首輔郭之奇唯恐禍水自引,不肯出面替連城壁說話,結果堂堂內閣次輔竟然被趕出了京城。

  若只單單是出京督師也罷,連城壁畢竟是忠臣,當年在廣東大半府縣淪陷的情況下,尚能堅持在粵西南抗清,不肯向滿清投降。雖說他為抗清做的最大貢獻就是臨有戰事便燒香拜佛,清兵一來就棄城而跑,可畢竟身為總督的他,只要一日不降清,便一日扛著廣東抗清力量的大旗,也代表著永歷朝廷。所以,對於大明朝,他是有功的,這也是他為何能坦然受唐王詔入內閣為次輔的最大底氣所在。

  再是迂腐,連城壁也知道揚州一戰後,清廷已經失去了戰略主動,江淮之地可以說是完全被清廷放棄了,故而督師安徽、河南軍務,連城壁雖排斥,但真的成行的話,他也是抱著要為國家出力的念頭來的。然而,從在燕子磯碼頭上岸那刻,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安徽的兵將沒一個肯聽他的,他身為督師根本不能指揮調得動一個將領!

  “將悍兵驕,皆不用命,焉能剿賊?賊秀才明使我督師,暗實欲置我於死地!”

  連城壁心裡無限悵恨,安慶逃走的清軍明明已被包圍在桐城一帶的叢山中,不難殲滅,無奈安徽巡撫蔣和不奉軍令,耿仲德和齊豪兩鎮將士又在樅陽、貴池遲滯不進,致使堵禦北路的兵力空虛,最後竟使得安慶清軍在太平軍眼皮子底下逃走。

  連城壁真的是恨,大大的憤恨,領了聖旨準備出發時,他特意召集了南京城中許多名士,請了一些人材為自己的幕僚,本想集思廣議,一舉剿敵,立下大功回京,可人剛到安慶,清軍就跑了,這讓他如一拳打在空氣中般難受。不甘心,他真是不甘心!

  “皇上,你知不知道老臣苦啊!”

  帶著極度的不甘心,連城壁來到了安慶府為他準備的一座花園之中。這座花園占地十餘畝,乃是鄉宦秦明的一座花園,僻靜清幽,頗有林野之趣。

  連城壁剛在花廳坐定,隨即就要傳令幾位親信幕僚議事,一個侍衛匆匆進來,驚聲道:“大人,廬江失陷了!”

  “廬江失陷了?怎麼會?廬江不是剛剛反正過來嗎!”

  廬江乃安徽另一大府,朝廷有意將安徽省會從安慶遷往廬江,由此可見廬江之重要性。聽說賊秀才還有意將廬江改名為合肥,說是廬江古稱如此。

  前腳放跑了清軍,後腳廬江就丟了,連城壁氣憤交加,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後摔倒,眾人急忙將他扶入臥房歇息。連城壁醒後見親信徐國良守在床頭,搖頭歎息道:“國良,老夫命不久已矣!”說完淚流滿面,掙扎著坐起身來,對徐國良等人吩咐道:“快、快去查查,廬江是……是怎麼失守的?”

  徐國良低聲勸慰道:“督師莫急,將息身子要緊。”

  “安徽境內已無多少清軍,廬江又是大府,怎麼會淪落賊人之手?我、我實在不甘心呀!”

  連城壁連連拍打著床欄,仍有些半信半疑,全沒有了平日儒雅的氣度。

  徐國良道:“方才廬江知府曾玉來了,但畏懼有罪,不敢拜見督師。”

  “傳他來!傳他來!”連城壁大口地喘著粗氣。

  反正還不到一月的廬江知府曾玉一身寶藍色直裰,外罩皮袍,但袍服沾滿了塵土污垢,頭髮蓬亂,方巾也折皺了,神情狼狽不堪,踉踉蹌蹌地進了花廳,哭拜於地,叩頭不已道:“卑職無能,丟了廬江,求督師大人重罰。”

  “廬江、廬江真的丟了?”連城壁臉色越發慘白,渾身抖動,牙齒顫得咯咯作響,“可是出、出了奸細?”

  “沒出奸細,是清軍派人混入了城中。”

  “哪來的清軍?!”

  “就是從安慶逃出的清軍,帶兵的是一個叫庫恩布的滿州人。”

  一聽竟是安慶逃走的清軍奪了盧江府城,連城壁更是氣急敗壞,怒駡曾玉:“他們怎麼混入的?”

  曾玉偷睃一眼,見連城壁牙關緊咬,目眥欲裂,憤怒已極,嚇得不敢說話。

  “你身為廬江知府,為何逃出來的!”連城壁逼視著曾玉,氣咻咻地責問。

  “卑職……”

  曾玉心裡暗自發狠,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哪裡抵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清軍?這不是明擺著要自己捨生取義麼?他若有這捨生取義的勇氣和膽量,也不會投降你明朝了!

  連城壁心情大壞,閉目仰在椅背上,見曾玉一言不發,他敢火至極,卻是有氣無力的一擺手道:“你下去吧!”

  連城壁獨坐花廳,神情頹然,憔悴了許多,好似大病了一場,面色青白灰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2章 督師之苦

  在花廳坐了許久之後,連城壁突叫隨從召徐國良前來。徐國良來後,看見老督師身前寬大案桌上放著一大摞整齊文稿,不禁有些詫異。

  連城壁指著文稿對徐國良道:“這是我一輩子的心血,約摸七八十萬余言,尚無序跋。古人說: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謂之三不朽。立德立功,我是不能企及了,立言或許有望。即便無望,你也要想法將這部文稿刊刻行世,要讓世人由此知道我連城壁有著一片為君父、為大明的忠心。”此話連城壁說得斬釘截鐵,神情極為悲憤,竟有些慷慨激昂。

  徐國良見了老督師這模樣,實在是不忍,便勸道:“督師文名早為世人所知,督師早年曾刊刻《詩集》、《地官集》,近年又有《撫關奏議》、《宣雲奏議》之刻,卷軼浩繁,不啻充棟,名山事業,流傳後世,自是不難。”

  連城壁聞言卻歎息道:“我無奈為人臣子,只好將尋山訪水的心思放在一旁,盡心替朝廷出力。我還想著功成身退,再接著了卻夙願,沒想到陷入其中,抽身無門了。”

  “督師剛屆天命,春秋方長,一等戰事了結,屬下陪您徜徉山水,也學徐霞客暢遊天地之間,為名山大川留下圖志文記。”徐國良由衷說道。

  “安得功成棹歸去,前溪忽逗武陵煙。如今想起我以前的詩句,也是不勝感慨呀!徐霞客此人我也聽說過,他五十歲以前,就遊遍了南北名山,泰山、嵩山、華山、恒山、五臺山、黃山、廬山、普陀山、天臺山、雁蕩山,最遠到過福建的武夷山。寫下了不少的名山遊記。我今年五十八歲了,比不上他了。”

  連城壁搖搖頭,接過徐國良遞過的茶水喝了兩口,拉著徐國良的手道:“仕宦之道,亦如飲酒,適興而已。聖人心法在乎中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不過中庸實在不好把握,我勸你等可讀書不可出來做官,仕途險惡不說,終日給瑣碎俗事纏繞心神,辜負了大好的光陰。”

  “謹遵督師教訓。”徐國良答應著,問道:“明日是督師五十九歲生日,幕僚們準備在行轅置辦宴席,給督師祝壽……”

  “我如何承受?”連城壁打斷他的話,“自我受任以來,他們跟隨著備嘗辛苦,如今十五載慘澹經營付之東流,我怎忍心教他們強作歡顏?”

  徐國良心頭大痛,強自忍耐道:“十五年來,行轅將吏替督師備宴席祝壽已成慣例,這次尤其不可缺了,哪怕應個景也好。不然,豈不傷了大夥兒的心,眾人的士氣如何重振?”

  連城壁點頭道:“你說的有理。下去準備吧,一切從簡,不可鋪張。”

  宴席果然簡單,沒有戲班子唱戲和官妓歌舞,酒肴也不豐盛。連城壁強打精神接受隨從們拜賀,在宴席上坐了一陣,略端了端杯子,濕了濕青紫色的嘴唇,宴席便草草結束。他在臨退出拜夀的節堂時,噙淚拱手道:“大夥兒盛情,城壁何以為報?拖累你們了。”

  “我們追隨督師,為朝廷剿賊,何言拖累?”徐國良環視眾人,“大夥兒說是不是?”

  連城壁熱淚盈眶,不待眾人作答,唏噓道:“多承各位厚意,城壁心領了。要是朝臣們也這麼想,多好啊!上心不會輕變,咱們就能放膽去做,不用太多顧忌。話是這麼說,做起來就難了。不用說朝臣,就是能眼見咱們剿賊的江南左的士紳們,他們將我連城壁當成了被朝廷貶出來的督師,獨不想我是朝廷輔臣,奉旨督師,統籌全域,責在滅賊,並非一省封疆守土之臣,將清軍趕出江南左地界,便大功告成。遠在南京的朝臣,想教他們不能風聞而奏,體諒我的苦衷,怎麼能夠?我今日才明白了袁崇煥的難處,奉旨出關,何等威風!不料卻落得西市淩遲,闔家流放。怨皇上麼?不能、不能啊!皇上本有令袁崇煥戴罪立功之意,卻受那些朝臣蠱惑,不得不忍痛下手。唉!也怪不得朝臣。出國門時,大夥兒熱望甚殷,兵馬錢糧任意取用,卻不能馬到成功,他們能不怨你恨你?……你們都跟著我成了孤臣,我如何對得住大夥兒。”

  徐國良動了真情,哭泣道:“督師多慮了,督師聖眷正隆,咱們當謀再舉,切不可執著一城一地一人一事的得失,灰心絕望,坐失亡羊補牢之機。”

  “大人保重!”

  眾人紛紛起身,目送連城壁出門進了花廳,步履有些蹣跚。回到花廳,連城壁獨坐案邊歇息,思緒紛亂如麻。恨恨地想廬江之事必引朝廷一片譁然,劾奏他督師無能的不在少數,皇上或許來旨切責,命自己戴罪圖功,挽救頹勢。可蔣和及安徽等將領的驕橫跋扈,不聽調遣,耿仲德和齊豪兩位大將對自己心存猜忌,百般阻撓用兵方略,卻使他又惱怒又憤懣,無從發洩。一時覺得六神無主,頭暈目眩,公文上的字跡模糊難識,索性走進里間,和衣而臥。睡了片刻,卻是不甘起身。

  “不能辜負聖恩呀,我雖非主動離京,可畢竟是兩省督師!”

  連城壁長喟一聲,撐起身子,向隨從討了熱手巾,擦了把臉,加披一件紫羅灰鼠長袍,走到案後批閱緊急文書。批完一件,又拿起一件,竟是蔣和發來的。他對蔣和厭煩已極,此人驕橫跋扈,難以節制,偏賊秀才對他極其信重,委以重任。初受旨意時,連城壁曾派人命蔣和進軍追剿安慶逃竄之敵,連發五檄,蔣和竟推託有病,眼睜睜看著安慶清軍逃出包圍圈,又複陷廬江,實在是罪該萬死。他來安慶,蔣和等又以百般藉口不來相迎,更不提奉令,所以他看到蔣和這兩個字當真是又頭疼又厭煩,他耐著性子打開文書,卻發現這份文書完全是胡說八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3章 土匪安敢欺我!

  “真是豈有此理,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純屬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由不得連城壁不怒,安徽巡撫蔣和這道文書確是胡說八道,竟將廬江失陷完全推到連城壁身上,隱指連城壁指揮無方,致使安徽各軍失去方寸,進退失據,貽誤戰機,最終使得廬江得而復失。蔣和更指連城壁到任之後,放縱幕僚勒銀索賄,中飽私囊,又明碼標價將安徽及河南各官職事發賣,以致督師行轅外每日擠滿前來買官之人。

  “土匪安敢如此欺我,老夫與他不共戴天!”

  連城壁越想越怒,蔣和是新設安徽省的巡撫,不但手握重兵,更得封香山侯,算是手握大權,可骨子裡連城壁卻深深的瞧不上他,因為此人當年不過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而已。而他連城壁卻是天啟二年進士出身,因和閹黨鬥爭而被貶到廣東,其後得崇禎帝召還,先任主事,後任郎中。

  甲申年時,連城壁奉旨在南方籌餉,聞北京噩耗,當真是哭了三天三夜,然後抹幹眼淚,和南方群臣擁立弘光帝,再至肇慶參與擁立永曆帝,被任為廣東總督,從此在廣東堅持抗清十多年。現如今以武英殿大學士身份督師安徽、河南,卻被一個土匪如此欺壓,不但是欺壓,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栽贓陷害於他,這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再不可忍,連城壁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除了從南京帶來的隨從幕僚,這安慶府又有哪一個聽他的!便是明知蔣和誣陷於他,他偏的是難以自辯,更無法駁斥,因為他知道,蔣和敢將這文書給他看,便根本不在乎他這督師如何看!

  被人明目張膽的不放在眼裡,這讓連城壁憤恨交加,眼前有些發黑,手腳冰冷,出了一身虛汗。想到里間床上躺下,站起身來,卻覺一陣眩暈,連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隨從聞聲急忙進來將他扶起抬入內室休息,徐國良等人聞訊趕來探望。

  望著床上老督師蒼白的臉色,徐國良痛心不已,他還是勸道:“督師身體不適,還是命郎中瞧瞧,以解我等懸憂。至於小人之事,督師也不必掛懷,倘若因此氣出病來,不是正合了小人之意。”

  徐國良這話說得在理,連城壁微歎一聲,難過道:“老夫知道這個道理,可事到臨頭終是不能灑脫啊……你們不必驚動郎中了,老夫只是偶感風寒,並沒有什麼大病,吃幾粒丸藥,靜養幾天就好了。”

  “有病忌醫啊,督師。”

  徐國良和一眾幕僚人人相勸,連城壁只不斷搖頭,他神色黯然,歎道:“廬江陷落不小,還需儘快遣兵收復,否則賊秀才定會落井下石害我。”說話間,卻看到徐國良袖中露出一角文書,不由問道:“可是來了什麼緊急文書?”

  “這……”

  徐國良遲疑一下,見老督師盯著他,只得將文書拿出,道:“就在先前,南都來了一撥緹騎,說幕下蘇文秀、于貢林二人在鄉時欠了不少稅賦,又牽涉煽動鄉民聚眾鬧事,所以要鎖他們回江南審訊定罪。”

  “賊子敢爾!”

  連城壁氣得連嗆幾聲,打狗還要看主人面,他連城壁再怎麼沒有實權,也是二省督師,他賊秀才安敢直接派人來他幕下拿人!這與生生打他一耳光有何區別!

  “便說老夫說了,幕下之人皆為清白之身,未得老夫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拿我幕下一人!……至於從前稅賦之事,聖上早有明言盡皆免征,何來還有清欠一事!”

  連城壁鐵了心要保蘇文秀二人,可是徐國良等人卻是一臉苦色。

  徐國良一臉慚愧道:“督師,屬下等無能,文秀他們已經叫緹騎帶走了。”

  “什麼!”

  連城壁怔在那裡,半晌,疾聲悲憤道:“老夫無能啊,竟連追隨之人都護不住,這督師不做也罷,不做也罷!我這就上疏辭官……”

  “督師萬萬不可衝動啊!”

  徐國良等連忙勸阻,都道蘇文秀二人雖被賊秀才的鷹犬鎖拿,可只要督師仍在,日後還可設法營救。可督師若是不在,放眼朝堂,又有哪個能救得蘇於二人。

  連城壁沉默不語,然心真的傷了。他之所以被趕出京城,也是與他反對清欠有關,這剛到安慶,幕下就有人因清欠被抓,這背後的齷齪,連城壁哪裡不清楚,分明就是賊秀才在震攝報復於他。

  一隨從見老督師一臉神傷,忙轉了話題,他道:“督師受命出京,於安徽軍事用心良苦,這些天來,屬下目睹督師批閱文書、商調人馬、籌集糧草……哪一天不到子夜?殫精竭慮,專心滅敵,事無巨細,鞠躬盡瘁,與先賢諸葛孔明相仿佛。”

  聞言,連城壁苦笑一聲:“老夫可不敢與諸葛相比,就是死後也未必有他那樣的身後美名……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呐!”語畢,連城壁又是長歎一聲,說不出的落寞。

  那隨從自感比喻不當,將督師比作諸葛孔明實在有些不祥,壯志未酬,星隕五丈原,不吉利啊。

  徐國良也怪這同僚糊塗,出語孟浪,他出言勸慰:“督師且好生保重身體,眼下安徽之事不是沒有補救,督師還是要振作起來,不能辜負了聖上聖恩。”

  “聖上聖恩只有來世再報答了……再說聖上他對我又哪來的聖恩,要不然我何以……”話到嘴邊,連城壁強忍著沒說出口,只是雙頰潮紅,呼吸沉重起來。

  徐國良婉轉勸道:“眼下督師治病要緊,最該做的是儘快給聖上上奏疏,將廬江失陷一事向聖上說明,至於用兵方略,可緩一步再說。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等齊心協力,安徽的事情總會有轉機。”

  “真的有轉機麼?……你們先下去吧,容老夫再想想。”

  連城壁身擁厚被,十分疲憊,徐國良等人告辭退出。出去時,不止一個幕僚落淚,他們都替連城壁傷心不平。今日之事,錯就錯在兵將不聽調,不用命,縱有善策,亦難見諸於行,行之亦未必有效。換言之,督師大人一日沒有實際兵權,縱是大羅神仙在,也沒法讓督師大人在這安徽呆下去。有人想到蘇文秀和于貢林被捕之事,再想那些鷹犬緹騎囂張跋扈模樣,一顆要來安徽建功立業的心頓時冷了,琢磨著是不是尋個由頭離開安慶,免得在連城壁這裡耽誤下去。這是眼瞧著堂堂次輔大人的樓要塌了啊!

  唉,堂堂內閣次輔離京督師,竟落得這般結局,當真是可憐可歎。那齊王做事也未免太絕,太冷酷無情了,還真應了民間風傳,這齊王就是第二個孫可望啊!

  ……

  夜很快深了,徐國良在榻上輾轉難眠,約莫三更時分,才有了一絲倦意,房門卻給人敲響了……

  “徐兄,睡了麼?”

  “宋兄請進,督師那邊如何,可曾歇下了?”

  徐國良聽出是督師身邊的老人宋慶的聲音,急忙翻身起來,一邊答應一邊開門。

  宋慶入屋之後,道:“我剛才去看了,督師已經歇下了,只是我這心有些不安。”

  徐國良知道宋慶擔心,他勸道:“你只管把心放進肚子,督師乃朝廷重臣,歷經數朝元老。內閣中,也只郭之奇和張煌言能和督師相提並論,聖上對督師也是倚重的很,否則當日何以要督師入閣理事。再者廬江失陷錯不在督師身上,全在安徽官場上下不肯聽調,只要督師將此事和聖上言明,以聖上的英明,肯定知道督師的難處,定不會聽信小人之言罷用督師。所以咱們都不能灰心,要和督師風雨同舟,守得雲開終見日。”

  “這倒也是……”

  宋慶正要說話,卻聽院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隨後有人在門外連聲叫道:“徐先生、宋管事,你們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啊!……督師出事了!……”來人聲調既慌張又悲痛。

  徐國良一驚,急忙開門,驚問來人道:“什麼事,這樣驚慌?”

  來人哭道:“大人,大人去了。”

  “怎麼會?”

  宋慶和徐國良頓覺嗡的一聲,渾身一震,一起問道:“什麼時候去的?”

  “小的也不知道……”

  徐國良和宋慶也不暇細問,一起奔往後院督師住處。到了之後便見老督師連城壁仰面躺在床上,嘴角和鼻孔有血跡滲出,被褥、頭髮有些零亂,床頭赫然整齊地放著督師輔臣銀印一方、敕書一道。

  “督師!”

  “大人!”

  徐國良和宋慶撲到床前放聲痛哭。徐國良更是不斷用頭碰擊大床,他垂淚拉出連城壁袖中的一隻手,指甲發青,翻看枕頭,下面有一張皺巴巴的草紙,還粘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粉末。

  “砒霜!”

  徐國良心中陡然一緊,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督師你怎麼這麼想不開的!你這一走叫我等怎麼辦!

  “這是?”

  哭泣中的宋慶突然摸到一張書信,徐國良拿過一看,分明就是老督師大人的絕筆信。

  那信中只寥寥數字——“害我者,周士相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4章 庫恩布,于成龍

  廬江又名廬州,乃是座歷史名城,史載“廬江”二字最早乃是《山海經》中海內東經出現的一條江名,後郡因江名,縣因郡名,始得廬江一稱。大明洪武年間在廬江設府,為江南左除安慶、蕪湖又一重鎮,物產豐富,商貿發達,人文薈萃,堪稱繁華之地。只可惜崇禎八年廬江叫農民軍賀一龍、馬守應部攻克,七年後張獻忠再次攻克廬江,這兩次失陷使得廬江再不復往昔繁華,在江南左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和安慶、蕪湖已是不能比。

  郎廷佐任兩江總督時,曾有意將江南布政使司拆分為江南左和江南右兩個布政使司,其中江南左布政使司駐地便想定在廬江,後來考慮廬江人口不及安慶,錢糧收入也不如蕪湖,這才放棄廬江。周士相將江南省拆為江蘇和安徽兩省時,也曾起意將廬江作為安徽省會,也因同樣原因沒能定下,且當時廬江尚在清朝手中,所以最後定的是安慶為安徽巡撫衙門所在。

  月前,廬江知府曾玉聞皇帝北逃,知道清朝大勢已去,立時領全城士紳易幟反正。他這也是見機的快,先行反正總比被擒投降的好,可惜南都還未派人來接手,廬江就再次失陷。曾玉僥倖逃脫到安慶去報訊,其餘隨他一塊反正的官紳卻大半叫清軍給擒住了。

  辮子兵再次入城那刻,廬江全城百姓都是驚恐萬分,因為辮子兵的規矩,複城不叫收復,而叫征服,凡征服之城,不會立行安撫治理,而是先施屠城事,縱兵幾日後再行封刀,叫那些隨軍來的漢人官員開印視事,安民治地。自滿清入關,十七年來,此基本為清軍慣例,難得打破。有些地方因為明清反復爭奪,結果被清軍來回屠城,以致城中只有老鼠,沒有活人。

  這一次,卻是稀罕了。正當全城百姓只以為大難臨頭,人人痛駡知府曾玉為他們帶來殺身之禍時,入城來的辮子兵卻如王師一般,竟是對百姓秋毫無犯。

  那辮子兵的大帥庫恩布入城時便叫手下在各門放榜安民,又令親兵執刀巡視全城,但發現有兵私入民宅的,那真是立時揪出來,活活拖到街口,敲鑼招來左近百姓,叫他們看得仔細,將那兵犯的事一說,便當著百姓面砍了腦袋。

  此舉讓廬江百姓們恍若隔世之人,一個個也是不敢相信,再後來就是全城盡是稱頌大清王師之聲,都道庫恩布大人的兵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端的是軍紀嚴明,放眼天下,無人能及矣。

  百姓如此,官紳們自也如此,不過他們看得深遠些,只道現在清朝勢衰,庫恩布此舉意在收拾人心,以固地方而矣。百姓們都能得到善待,況他們這些人。不少官紳在聽到消息後都認為庫恩布斷不會追究他們跟隨曾玉歸明之罪,說不定反而還要繼續用他們,畢竟庫恩布大人手下的辮子兵大字不識一個,語言也不通,這安民治事還得靠他們這些廬江本地的士紳。不然,庫恩布大人從哪裡收稅去。

  第一天,也真是無事發生。

  庫布恩大人將一眾被擒官紳喚至府衙,叫各人自己報上名來,從前所居何官,何等功名,然後一一備冊,過程之中皆是好言好語,全無半點惡語,然後便命這些官紳都回去,叫他們不必擔心,朝廷正是用人之時,不會因一時失節而懲治他們。只消他們改過自新,朝廷會給他們機會,他庫恩布同樣也會給他們機會。

  人嘛,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

  大喜,官紳們都是大喜,沒有殺身之禍,還能繼續做官,天上掉下的大好事,哪個不歡喜?

  庫恩布大人英明,聖上仁義,大清萬歲!

  士紳們歡天喜地離開府衙,回到各自家中,一邊喝著定心酒,一邊誇讚庫恩布大人真有古賢之風。

  然而,第二天天還沒亮,這些官紳們的家人就赫然發現自家府宅被辮子兵圍了,大門上還用朱漆刷了一個大大的“逆”字。

  這是何意?

  眾官紳們糊塗了,庫恩布大人不是說過對他們計往不究,還要依重他們麼,怎麼回頭就叫兵把他們家給圍了。

  官紳們百思不得其解,卻知事情不妙,他們想去找庫恩布大人問個明白,可門口那些操著廣東話的辮子兵卻不答理他們,根本不放他們出來。

  然後事情便向著士紳們最擔心的方向走去,庫布恩大人可沒有什麼古賢仁者之風,這傢伙完全就是個貪財食言的惡鬼!

  連著四天,辮子兵在廬江城中大肆抄家,抄家的憑據就是這些官紳在府衙自己交待的那些。抄家的標準是誰官大,誰的功名更高,誰家就更有錢。哪怕沒有錢,那些抄家的辮子兵也認定你必須有錢。沒錢?打,往死裡打!

  庫恩布大人將此美稱為“追髒”,說這些官紳都是貪贓枉法,吸食鄉民膏血之人,無一不是惡貫滿盈之輩,又附逆從賊,不抄他們的家抄誰的家!

  辮子兵逮捕的官紳及其家人上千人,抄得的錢財上百萬兩,其它值錢物計更是不計其數。

  “髒”追的越多,“追”的勁頭便更大,到後來,“追髒”的物件已經不單單是這些做過官,有功名的士紳,連那些原先在府衙和附廓縣衙的小吏、衙役們都不能倖免,一個個被鐵璉鎖著打得半死,只為讓他們“吐”出髒銀來。

  被拘捕的官吏一半關在廬江府的大牢中,一半關在附廓合肥縣的牢中。這些人真是慘得很,天天被辮子兵拷打追贓,每天都有屍體被抬出。兩座大牢前的那條街現在幾乎沒人敢在那經過。

  做過崇禎朝戶部主事,後來降清後做了滿清順天知府的陳大龍在安慶的這間老宅有一百多間屋子,乃是廬江城中最好的宅子,內中亭臺樓閣,假山美池,應有盡有。結果現在這座大宅一夜換了主人,庫恩布大人成了這座大宅的新主人,他不擔住了進去,還將宅子原主人的一切都接收了下來,內中就包括一個陳大龍從江南買回來的名妓。

  庫恩布大人住進陳宅的當晚,那徐娘半老的名妓就鑽進了庫恩布大人的被窩,一番手段下來,庫恩布大人竟是接連興了三次,瞬間生出寶刀未老的自豪。一高興,就賞了這名妓一錠黃金,把這名妓喜得更是媚眼直拋,結果庫恩布大人卻一個哆嗦。

  ……

  “大人,你說齊王為何要咱們呆在廬江?”

  庫布恩大人的親信,現為總兵官的賈大一直就弄不明白這件事。

  “齊王的事,咱們聽著就行,管那麼多做什麼?”

  庫恩布隨口說了句,這會眼珠子正盯著一盒抄來的珠寶發光呢。

  庫恩布大人的另一個親信宋錢將一本帳簿遞了上來:“大人,這是這兩天的帳簿,你看下。”

  “唔。”

  庫恩布的目光從那拿珠寶上挪開,懶洋洋的翻了翻帳薄,點了點頭,吩咐宋錢:“東西你都收好,金礪那邊你另外弄本賬給他看。”

  宋錢會意道:“大人放心,卑職定會做得滴水不露。”

  庫恩布大人輕笑一聲,論機靈勁,還是宋錢多些,賈大差了些。

  宋錢下去後,賈大還是很擔心,他道:“提督大人,要是叫齊王知道這些事,會不會對咱們不滿?”

  “我又沒對百姓如何,只拿那些官紳開刀,有何不可?”庫恩布一臉不在乎,嘿嘿一笑,“再說,追來的錢財,我又不獨吞,給齊王三成總成吧?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唐三水把腦袋系在褲帶上替他齊王賣命,他齊王總不能擋著我弄些養老銀子吧?”

  “這倒也是……”

  賈大不迭點頭,心裡卻在算弄來的錢給齊王三成,那餘下的七成提督大人會分給他和宋錢多少呢。嗯,下面的兄弟也要分些,金礪那裡肯定也要給,唉,不夠分啊,看來還得繼續跟那幫狗官追髒。

  ……

  “于兄,你真的要去廬江?”

  北京東城一間不大的酒鋪中,兩個讀書人打扮的中年人點了一壺酒,桌上只一碟鹵水,一碟花生米。這兩個中年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舊,看得出家境都不寬裕。

  被喚作于兄的那個中年人叫于成龍,此人是崇禎十二年山西鄉試的副榜貢生,會試之後,因當時時局動盪,到處是農民軍,不時有地方官員被殺,于成龍便以父親年老為藉口辭官不做,回到家鄉。

  滿清入關後,于成龍于順治八年參加清廷的山西鄉試,結果落榜,時年35歲。在家鄉蹉跎了幾年後,于成龍終是按不住內心對仕途的渴望,便於年初來到京城入國子監學習。監生學業本為三年,可因南方戰事和陝甘動亂緣故,他這批的監生提前結業,被吏部選派各地為官。

  于成龍被吏部選派到廬江合肥縣任知縣,其妻、子知道後,極力勸阻他不要去,因為江南正在打仗,他去了後很可能會遭難。其好友,也就是對面的中年人顧東誠也一直勸他另選一地任官,不要去廬江犯險。但勸了幾次,于成龍卻都堅持己見,不肯聽從勸告。

  後日,便是于成龍南下的日期,顧東誠出於關心好友緣故,加上于妻對其也有請托,所以特意請于成龍來這間二人常來的酒鋪對飲兩杯,順便再勸。

  “顧兄,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知道南方危險,可大清如今時勢艱難,倘若人人不願犯險,這大清豈不就要亡了嗎?”

  于成龍不聽好友相勸,仍是執意要去合肥為朝廷效命。他續道:“我等讀書人既得朝廷功名,又得朝廷任用,如何能昧良心?我此行合肥,非以溫飽為志,實要做一番事業出來。”

  見於成龍說得這麼堅決,顧東誠知勸不得,只得歎口氣,複問他:“那你去了合肥,準備如何做?”

  于成龍不假思索便道:“無他,六字耳!”

  “哪六字?”

  “治亂世,用重典!”

  于成龍“叭”的一聲將酒杯放下,“南方為何變局,還不是因為朝廷待人太過仁義,以致宵小之輩橫行,致使江南變天!只恨我于成龍不過監生,官只縣令,若能為督撫重臣,必使鐵腕教那宵小之輩知道朝廷手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5章 世子禍事

  “駕!”

  廈門往福州官道上,上百騎兵快馬飛奔而過。馬蹄踏後帶起一路灰塵,驚得路邊驚鳥不斷飛起,灰塵散後也遲遲不肯墜落枝上。

  這隊騎兵乃閩親王鄭森世子鄭經所統親兵,俱是從藩下鐵甲兵精選出來的,總共300騎,人人都能以一當十,堪稱精銳中的精銳。鄭森親統大軍攻打福州時,命世子鄭經鎮守金廈,這支鐵甲精兵就是鄭經手中直接掌握的力量。除了鄭經,金廈任何人都調不動這支鐵甲兵,包括鄭經的五叔鄭泰、弟弟鄭襲等人。可以說,這支精兵就是鄭森為自己長子留下的鎮國之器,非等閒不得輕動。然而現在,這支精兵卻有一半出現在這條官道上,且在拼命趕路,看情形,似是金廈發生了十萬火急的大事!

  帶領這隊鐵甲精兵的是鄭經的親信楊英。楊英此人年紀不大,今年不過三十,長得一臉濃髯,環眼豹鼻,看上去就是威風凜凜,讓人一見就心生敬意,像極那書上說的英雄人物。只此刻的楊英卻是心急如焚,因為他從思明州往北追了四天,都沒有發現黃昭一行,這使得他心頭蒙上一層陰影。他很清楚,一旦黃昭到藩主那裡將世子和乳母苟且之事說出,那世子殿下就大禍臨頭了。

  因為急於追趕黃昭,將那滔天禍事壓住,楊英一行白天幾乎都不停歇,士兵們都是一人雙馬,馬若累了便換馬,人卻是絲毫得不到休息。所幸這些鐵甲精兵都是閩藩精銳,又未著鐵甲,只普通戎裝,這才能支撐下來。但這般急行,那馬便是輪換,這會也都是氣喘吁吁,可主人們對此卻視而不見,只紛紛叫喝揚鞭朝前猛趕。

  楊英縱馬在前,不時抬頭朝天上看去。天上太陽已經西斜,若日落之前還是追不上黃昭,便又耽擱一晚。這一晚對於正在思明州苦等消息的世子鄭經而言,那當真是度日如年。

  楊英咬牙狠狠一鞭子抽在心受坐騎身上,坐騎吃痛不過,只得將蹄子邁得更大,發狂似的往前奔去。又行十數裡路,卻是進入福清地界了,在看到福清界碑時,楊英忽的鬆了口氣。

  前方有一條河流,趕了這大半天路,楊英也是乏得很。身後部下見了那條河,也都是露出一臉渴望之色。楊英思慮片刻,揚聲示意部下到河邊飲水解渴。眾騎兵聽後都是鬆了口氣,紛紛打馬奔到河邊。

  在部下和馬都在飲水之時,楊英卻沒有隨他們一起去,而是站在那裡警惕的朝四面看去,看了一會才朝河邊叫了句:“馬五!”

  被喚做馬五的也是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聽了楊英叫喚,馬五迅速從水裡跳上岸,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楊英身邊。楊英朝他微一點頭,馬五立即會意,從懷中摸出一長筒狀的物件,將之舉向天空,他伸手去拔那長筒頂端一木塞,木塞剛被抽出,就見長筒頂端濺起一片火花,旋而就聽“呼嘯”一聲,一道火光從筒中鑽出沖天而去,“砰”的一聲在高空炸開。

  火焰在空中爆開時,一眾騎兵都秉氣看著四面天空,像是在尋找什麼。不到半刻,眾人就見西北面的高空同樣鑽出一道火光,見了那火焰後,眾人喜色頓現,連忙將馬匹牽到岸上,朝西北方向奔去。不一會,就見西北方向也有幾十騎正飛速朝他們奔來。

  “可是楊英兄弟!”

  西北方向來的騎兵在見到楊英等人時,遠遠就叫了起來。楊英這邊有小校疾聲回應,對方見人沒錯,便快速調轉馬頭,揚手示意楊英一行緊隨其後。行了小半個時辰不到,就到達一山谷之外,遠遠看去,穀中炊煙嫋嫋,數十間帳篷錯落有致的林立於中,稍近一些,人的說話聲充耳可聞。穀外明顯有人放哨,見到楊英等人出現,立時往穀中報訊。

  穀內之人聽了叫喊,一陣響動,有數十人朝穀外跑來,楊英和一眾部下翻身下馬,將馬交給穀口之人牽走後,亦是快步往穀內跑去。

  穀內迎來之人是世子鄭經的另一親信葉亨,月前剛剛得世子保薦為後武沖鎮副都督,領兵駐在福清。

  一見葉亨,楊英就急聲問道:“發現黃昭了沒?”

  葉亨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低聲道:“接到世子飛檄後,我便帶人在這往福州的必經之地守了幾天,可始終沒有發現黃昭。”

  “沒有見到人?”楊英眉頭大皺,“黃昭六天前就從思明州北上了,他肯定是去福州的,你不可能發現不了他……難道他先你一步過去了?”想到黃昭有可能已經到了福州藩主大營,楊英的心頭不由猛跳,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葉亨只知道世子飛檄讓他務必攔住黃昭,甚至暗示可以當場格殺,但他卻不知世子為何要對藩主信重的屬下下此殺手。此時見楊英臉色這麼難看,不由詢問起原因。

  楊英本不想說,但想葉亨也是世子親信,這件大事不能瞞他,於是便將事情全盤於他說了。原來世子殿下去年剛聚尚書唐顯悅之女為妻,但兩不相得,不知怎的世子就和四弟乳母陳氏私通,且在年初生下一子,取名鄭克臧。

  陳氏雖只是乳母,但此事也是世人不能容之事,所以鄭經一直對外隱瞞這件事,更不敢告訴父親長孫出生的消息。可這等大事又哪裡是鄭經能瞞下的,很快就被唐昭知道,竟想將此事上報給藩主知道。

  父親的為人,鄭經十分清楚,生恐他知道此事後會廢了自己這個世子,於是便將唐昭軟禁起來,豈料原定國公鄭鴻逵鎮將蕭拱宸卻私自將黃昭放走。黃昭一得自由,便立即北上報訊。等鄭經知道消息時,人早就離開了金廈。鄭經連忙派楊英帶騎兵追趕黃昭,又飛鴿傳書福清的葉亨帶兵攔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黃昭趕到福州。

  “這真要是讓黃昭見到藩主,那世子他?……”

  葉亨曾是藩主親兵,最是知道藩主為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盡力而為吧。”

  楊英歎了口氣,事已如此,他們也沒有辦法,只能繼續往北追,追上還好,追不上的話,他們也束手無策。若藩主真要廢了世子,他們這些世子親信也是無能為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6章 治家不嚴,何以治國

  福州。

  自鄭森拒絕議和,從金廈大舉來攻後,達素已經堅守了足足三個月,而城外的鄭軍也是足足圍攻了三月。

  鄭森吸取了南京兵敗的教訓,根本不給達素任何緩兵機會,平均每五天,鄭森都會組織一次對福州城的猛攻。如此令得城內的清軍傷亡很大,若不是達素牢牢控制了福州城內所有清軍,又大開藩庫犒軍,更有滿州兵壓陣,恐怕只幾次強攻福州便要宣告易主了。

  鄭軍長于水師,卻短于陸師,原先為北伐入江精心編練的數萬陸師都葬送在了南京城下,大將甘輝和餘新都叫清軍擒住,雖二人都被太平軍解救,但卻和被解救的上萬鄭軍將士一起被周士相留在了麾下,鄭森曾幾次去信要求歸還這些將士,都被周士相以種種理由拖延。此舉讓聲勢看著浩大的鄭軍缺乏陸戰攻堅力量,圍福州城三月,鄭軍每每強攻都不能破城,便是虧在陸師不強,有幾次大炮都轟開了豁口,將士們也都踏入了福州城中,結果卻被城內的清軍披甲兵擊退,導致功虧一簣。

  對此,鄭森很痛惜,常對左右言稱若甘輝和餘新在,這區區福州城早就拿下,達素也早早就擒。可惜事實並不如鄭森意,他亦只有無奈。好在福州已是孤城,達素就是困中籠中的鳥,遲早有一天會被活活困死。鄭森對時局看得很透,他知道達素根本不可能有援軍,廣東、江西都在太平軍的控制之中,他唯一能得到的支援只能是浙江方向。而浙江清軍的實力並不強,聽說馬進寶都打到了杭州城下,可想閩浙總督趙國祚和浙江巡撫佟國器現在是自顧不暇,根本不可能有兵力支援達素。換言之,便算鄭森不能攻下福州城,只要困上幾個月,福州便會不攻自破,畢竟城內的糧食也是有限的很。達素再是能守,也終是不能解決肚皮的問題。

  前些日子,南都傳來消息說餘新在江北瓜州戰死,這讓鄭森心中頗不好受。他是惱餘新,若不是餘新,他也不會在南京敗得那麼慘,但真正知道餘新的死訊,他也是很難過。那天,他獨自在帳中呆了很久,腦海中都是當年餘新前來投軍的往事。最後,閩親王只能長歎一聲。

  唐王朱聿鍔在南都稱帝,建元定武后,鄭森得封閩親王。南都特意派了一個侍郎到廈門宣旨,並送上閩王金印,時值鄭森正領軍攻打福州,所以世子鄭經出面接待了南都來使,不過這件事鄭經不能做主,便快馬通傳福州大營。

  鄭森得知此事後和參軍陳永華等人商量了後,決定接下定武朝廷的閩親王封,稍後鄭森便命戶官鄭泰代表自己回廈門接受了定武朝廷的閩親王冊封,此舉讓金廈都以為藩主是承認了定武朝廷。但鄭森身邊的人卻知道,藩主對於南都的那個定武帝其實並不認同,只是現在朱聿鍔在周士相的支持下已然實際控制南都,又祭拜了孝陵,令得藩主無法再另立新君,故而不得不承認定武朝廷。不然,藩主很難向藩下將士及金廈宗室和臣子們解釋。

  接受了定武朝廷閩親王封後,鄭森並沒有放鬆對福州的猛攻,在他看來,福州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福建更是自己的地盤。一日不下福州,不解決達素,他這閩親王便一日不能名副其實。

  又準備了幾日後,鄭森手下大將忠勇侯陳霸親自督領五千將士向著福州城牆發起進攻。除了五百扛著雲梯、三百推著盾車攻堅營外,又有箭手、銃手三千餘,攻堅的士卒都是休整了幾日,精心從各鎮挑選出來的強壯士卒。戰前,鄭森頒下了重賞,誰能最先登上福州城頭,誰便能得到他的佩劍。

  藩主佩劍可是比任何金銀珠寶賞賜來得更加激勵軍心,士兵們想要藩主的佩劍,軍官們更想得到。進攻一開始,五千將士就表現出了驚人的聲勢,令得城上的清軍為之膽顫。

  福州城頭有火炮,達素在去年海戰失利後,便大肆收羅各地的火炮屯在福州,當時想的是鄭軍可能會趁勝攻打福州,所以福州的火炮自是越多越好。結果鄭軍沒有攻打福州,反而北上入江攻打南京,使得這些火炮失去了作用,不過現在卻一門門的都派上了用場,成為了達素手中的利器。

  陳霸沒有被怒火迷住心智,他吸取前幾次攻城的教訓,將各部分得很散,將城頭上的火炮對己方的威脅降到最低。

  炮聲隆隆中,鄭軍將士沖到城下,雙方展開激烈的廝殺,城上城下都是慘叫。戰至午時,因為傷亡太大,陳霸不得不鳴金收兵。鄭軍退去後,城牆下遺屍一片,城上清軍同樣也是伏屍片片。

  “藩主,末將無能,請藩主治罪!”

  回到大營後,陳霸二話不說就跪在了鄭森面前,為自己的無能請罪。

  鄭森卻沒有怪罪陳霸,而是上前將他扶起,好言寬慰他。藩下其他諸將也紛紛上前勸慰陳霸,都說勝負為兵家常事,忠勇候切勿放在心上。陳霸悶聲立在那,望著福州城頭一臉不甘。

  “藩主,達素不愧是清廷猛將,戰守俱有章法,屬下認為不當再求急成,而當緩圖。以圍代戰,再困他幾個月,看達素是不是三頭六臂。”

  陳永華勸鄭森不要急於破城,避免藩下將士再無謂折在城下,現在就以圍代戰,圍的日子長了,城中斷糧,達素到時不低頭也得低頭。

  鄭森搖頭道:“本藩聞當年晉王攻新會,城中清軍以百姓為食,遂使晉王無奈撤軍……本藩擔心長圍下去,這福州城會重演新會慘劇啊。”

  陳永華聞言,倒是想起南京那位齊王便是新會慘劇的倖存者,聽說其父母妻兒都被清軍殺食,這才奮起一擊,從而有了今日恢復南都之局面。若當年新會清軍並不曾殺食齊王血親,也許便不會有太平軍,也不會有今日之局面,這當真是造化弄人啊。

  陳永華擔心藩主會因為可憐福州城中的百姓而解圍,忙勸道:“兵者,凶事也。藩主萬不能婦人之仁,若福州不下,這閩地便算不得為藩主所有,也會有損藩主威名。”

  “這些本藩都知道,本藩只是有些不忍啊……”鄭森猶豫了下,“要麼本藩答應達素所請?”

  達素當日派福建左布政張經前往廈門談判,若鄭森用海船運在閩八旗官兵及其家眷北返,達素便將福建全省交出。此條件被鄭森當場拒絕,因為在他看來,福建清軍根本算不得強敵,他取福州如探囊取物。可現在,他卻不能不考慮這件事了,因為圍城三月,城內清軍固然傷亡很大,可他藩下也折損了上萬將士,若達素吃了秤砣鐵了心死守福州,恐怕藩下損失還會更大,即便他能取得全閩,也有些得不償失。

  陳永華也有些遲疑,若同意達素所請,那藩下自不必再有傷亡,可藩主用海船送福建清軍北返之事一旦傳出,勢必會影響藩主名聲,此事有利有弊啊。正為難時,劉國軒卻急急來報,說是黃昭求見藩主。

  “黃昭不在思明輔佐世子,來本藩這裡做什麼?”

  鄭森有些詫異,他親征前,除命長子鄭經留鎮廈門,又命族兄鄭泰和黃昭輔佐長子處置金廈政事。長子還很年輕,經驗不足,所以金廈的大小政務鄭森其實是交給鄭泰和黃昭處置的。現在黃昭卻突然從金廈趕來,難不成有什麼緊急要事不成?

  帶著困惑,鄭森要劉國軒將黃昭帶來,見到黃昭,鄭森吃了一驚,因為眼前的黃昭哪還有半點軒宇氣昂的大臣模樣,狼狽至極,身上滿是灰塵,眼中也滿是血絲,一看便是多日未曾睡上一覺的樣子。

  “藩主,臣下總算是活著見到你了!”

  黃昭看到藩主那刻,瞬間也是落淚,一邊哭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交到了鄭森手中。

  “這是怎生了,好好的哭什麼?”

  鄭森很是愕然,下意識的從黃昭手中接過那封信,卻是親家唐顯悅的筆跡,而這封信只八個字——“治家不嚴,何以治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7

第937章 他們是大清的兵

  雖然已是三月,可柏海爾湖還是冰凍著,這裡距最近的清軍據點有三四百里遠,離甯古塔更是有千里之遠。生活在此處的都是被清軍蔑稱之為“生蠻子”的飛牙喇和巴爾虎人、達斡爾人,還有一些是不願被清朝編入八旗的鄂溫克、索倫人。有的是世世代代生活於此,有的則是幾十年前隨父祖從南方遷移而來,內中不乏躲避滿州人屠殺的漢人,甚至還有一些當年明軍衛所兵的後代。

  這些明軍衛所當年歸屬明朝奴爾幹都司管轄,衛所兵們在遙遠的北方為大明朝守護著邊疆,極盛之時,當真是拓土萬里,疆域遠比現在南方的清朝更加廣闊,僅衛所就有384處,境內管轄範圍西起鄂嫩河,東至庫頁島,北達外興安嶺,南瀕日本海和圖們江上游,包括黑龍江流域和烏蘇里江流域至庫頁島的廣大地區。只可惜萬曆末年,建州衛的龍虎將軍奴爾哈赤舉兵叛亂,一下佔領了關外,使得極北之地的明軍衛所無法再和關內取得聯絡,失去朝廷支援後,各地衛所便漸漸為之荒廢。原本的駐軍不是死於和叛軍的戰鬥之中,就是融入當地的各族,當年的384衛再也不見,只那廢墟見證著大明朝曾對北方極地、上百民族的管轄,告訴著世人,大明朝曾經有多麼的強大,取代他的滿清又是多麼的渺小。(作者注:明朝對奴爾幹都司並非羈押管理,而是實際有效管理,每年朝廷都有委任的官員前去管治地方,即流官)

  柏海爾湖西邊千里之地另有一大湖,名貝加爾湖。西南四百里有一城名雅科斯,原是蒙古一個部落所在,這些年卻被西邊來的羅刹人給佔領。那些羅刹人火器很厲害,蒙古人打不過他們,便自動放棄了此地,轉而向南邊遷移。幾年前,清朝在關外的將軍曾發兵攻打過雅科斯,可惜半路就被羅刹人擊敗,損失了幾條船,上百士兵。打那之後,清軍便再也不敢去惹那些綠眼紅毛的羅刹鬼子,雅科斯便成了羅刹人的一處據點。憑藉雅科斯,羅刹人不斷將勢力向周邊各族延伸,使得各族飽受其苦。

  柏海爾湖也未能倖免,兩年前一隊羅刹兵來到了這裡,在擊斃了幾十個敢於反抗的巴爾虎人後,他們在上游建了一個據點,命周邊各族定期為他們獻上糧食和皮毛、藥材和珍奇。因為南方的清軍不敢過來,各族對於羅刹人的欺壓敢怒不敢言,只得定期納貢以求部落安全。

  ……

  柏海爾湖北岸一處僻靜的林子邊,一間木屋孤單的立在那,木屋週邊著一圈低矮的柵欄,外面的空地長著一些蔬菜。院子裡,一個紮著雙角辮的孩童撒嬌的抱住他有點微胖的母親,水靈靈的眼睛對著母親眨來眨去,臉上有些害羞又有些期盼。在他的腳下,是一隻壞了一邊的籃子,裡面放著幾個土豆。

  “阿嬤,阿爸為什麼還不回來?”

  “阿古,你是想阿爸還是想吃肉了啊?”

  “阿爸走的時候說過的,回來給阿古帶肉吃的。”

  孩童歪著腦袋探頭朝遠處看了一眼,視線中沒有阿爸的身影出現,不由有些失望,小嘴撅了起來,像是對母親表達自己的不滿:為什麼阿爸還不回來?

  望著兒子失望的樣子,婦人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自打羅刹人來到這裡後,他們的生活就改變了。以前男人每次出去都能打到黃羊孢子,一家老小不僅能吃得飽飽的,還能將多餘的獵物拿去換些油鹽,現在卻必須每月替羅刹人幹二十天活,所得的報酬也少得可憐,根本無法維持一家開支。為了貼補家用,婦人已經盡可能的將屋子周圍的空地利用起來,平時與男人也是盡可能少吃一點,將僅有的肉食留給自己的獨子,好讓他能夠吃飽,健康快樂的長大,但是,肉食實在太少了,每個月男人大多數時間要替羅刹人幹活,回來後根本無法捕捉到足夠的獵物,而且所得到的獵物還要交大半給羅刹人的稅官,這日子根本沒法過。

  看著兒子有些偏黃的臉蛋,婦人的心忍不住痛了一下,歎了口氣,暗自詛咒了幾句該死的羅刹強盜,如果不是這些強盜,他們一家的生活應該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又埋怨南邊的清軍為何不替她們做主,害她們被羅刹鬼子欺負。

  “克依克怎麼還沒回來呢?”

  陪著兒子站了一會後,婦人有些擔心起男人來,她抱起兒子走出院門朝遠處看去。今天是男人回來的日子,往常這個時候他早已經帶著羅刹人給的少得可憐的幹肉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回來呢?羅刹人的據點離這有幾十裡地,每次工期一結束,男人就會往家趕,現在卻遲遲沒有回來,婦人不免有些擔心。

  難道路上出了事?婦人越發有些擔心,男人是個很守時也很顧家的人,每次放工他第一時間就會往家趕,從來不會在其他地方耽擱停留,今天卻遲遲沒有回來,這讓婦人不能不緊張起來,她有些害怕。自打羅刹人來了之後,她就聽到過有好多族人被他們打死,難道?……婦人不敢再想,她不敢想像克依克被羅刹人害死的情形。

  孩童察覺到母親的臉色有些變化,小手輕輕的抱住了母親的胳膊,用稚嫩的聲音叫喚母親:“阿嬤,怎麼了?”

  “沒什麼,阿古。”

  婦人不想兒子也緊張,對著他強笑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通往雅科斯的那條路,期盼著克依克能夠快點出現在視線中,帶著他那招牌似的微笑遠遠的對著兒子張開雙手。在不長的等待之後,婦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因為她看到了自己的男人克依克。

  “克依克!克依克!”

  “阿爸、阿爸!”

  婦人和孩子同時放聲叫了起來,孩童掙扎著從母親懷中跳下,飛快的往阿爸身邊跑去。婦人見此情形,也不叫兒子,只是在那微笑著看著遠處越走越近的男人。隨著男人的身影越來越近,婦人的眼睛都突然定格了,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凝固,她看到在男人的後面,有好多好多的人。

  “這就是你兒子?”

  騎在馬上的滿州佐領多奇納見前方一個可愛的孩子飛奔過來,笑著問了一句。

  已經從方才的驚慌與不安中回過神來的克依克忙沖多奇納點了點頭:“大人,那是小人的兒子。”

  “你兒子很可愛,他叫什麼?”多奇納輕勒坐騎,戰馬的步子往前邁了幾步。

  “阿古。”

  雖然面前這個滿州大人很友善,但克依克還是本能的對他保持足夠的恭敬,就好像對待那些羅刹人一樣,說話的聲音始終很小聲,不敢加大一點音量,而且每次回答這個佐領大人問題時,他都是低著頭,不敢直視對方。

  “阿古,阿古……”多奇納念叨了幾遍,呵呵笑道:“好名字。”

  “阿爸!”

  阿古也看到了父親後面有好多人,但他卻沒有別的念頭,只想儘快得到父親的擁抱。在阿古幼小的心靈裡,父親的懷抱與母親一樣,都是溫暖而安全的,與父親在一起的人自然也是好人,所以他不害怕父親身後從未見過的留辮子的叔叔們。

  見兒子已經快沖到自己面前了,克依克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抱,但手剛動了一下,卻突然又縮了回來,有些忐忑的低著頭在那不敢亂動。

  “去抱抱你的兒子吧。”

  坐在馬上的多奇納觀察到了克依克的反應,知道這個有些膽小的達斡爾男人對自己和部下很害怕。為了讓這個達斡爾男人安心帶路,多奇納寬慰他道:“順便去告訴你妻子,我們是大清的官兵,你要帶我們去寨子中。”

  “是,大人。”

  聽了佐領的話,克依克微一遲疑,便朝前快走了幾步,一把抱住奔過來的阿古,將他抱在懷中,上下舉了一下,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將手中的一斤幹肉遞到阿古手中後,克依克便抱住他往柵欄那邊走去,走到一臉驚疑的妻子面前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將阿古遞到妻子懷中,輕聲的說了一句:“別害怕,他們是大清的兵,要見咱們的族長。”

  “清人見咱們的族長做什麼?”

  婦人很是奇怪,印象中南邊的清軍對他們這些部族很冷淡,根本不管他們死活,怎麼這一次卻派人來見族長了呢?

  “我不知道,你帶孩子回屋,我把他們帶過去吧。”

  克依克搖了搖頭,他的確是不知道清人來的目的,不過一路上這些清軍對他很好,他猜測或許不是壞事,有可能是南邊的清軍是想來對付那些外地來的羅刹人,這才需要他們這些本地人的幫助。想到要是清軍能將羅刹人趕跑,他便再也不用替羅刹人幹活,克依克的心一下變得火熱,恨不得馬上帶這些清軍去見族長,然後全族齊上陣,幫助清軍打跑那些欺負人的羅刹鬼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8

第938章 抓生口

  克依克所在部落是達斡爾人在柏海爾湖的一個分支,又被滿清稱為索倫人,不過達斡爾人一直相信他們是當年的大遼契丹人後裔。早在後金時期,奴爾哈赤便大量征服索倫人部落,後金改清後的崇德五年,洪太便將歷來俘獲的索倫壯丁、婦女幼小共5673人編入八旗,滿州內部稱此為“抓生口”。

  通過“抓生口”這一手段,滿州才能補充因為戰爭而折損的人丁,使八旗可戰之兵始終保持在五萬左右。入關前,達斡爾人在八旗人口達到了上萬人,能披甲的有兩千余,滿清內外戰爭都有他們的身影,其中更是出了不少戰將。

  最後一次針對達斡爾、飛牙喇、鄂溫克等所謂索倫人的大規模“抓生口”發生在崇德七年(明崇禎十五年),這一次抓的索倫人大概有三千餘。此後清軍入關,重心從關外轉向關內,因有大量漢軍和投降的原明軍可用,針對關外各族“抓生口”補充損失這一手段便再未用過。

  如今十九年過去,清廷再次啟用了“抓生口”,以補充關內八旗,此手段是和給漢軍綠營大規模抬旗同時執行的,在皇帝眼中二者都關係大清存亡,可在滿州八旗王公大臣眼中,“抓生口”遠比給漢軍抬旗來得重要。

  在滿州王公大臣看來,滿人就是滿人,漢人就是漢人,皇帝將漢人抬作滿人,完全是亂了滿州根基。這手段初期看著有效,可無異是飲鴆止渴,不少人斷言將來亡滿州者必是漢人。並且大規模抬漢人入旗嚴重侵犯了原在旗滿州的利益,抬旗聖旨一下,京師不少旗人就哀號我等為太祖太宗出生入死,才換來旗餉這一鐵杆莊稼,那些漢人卻輕輕鬆鬆就抬入八旗,享受他們這些老滿州拿命換來的特權和好處,這憑什麼?這不公平!

  皇帝此舉,完全是輕重不分,亂聽漢人的讒言,瞎胡鬧,是自毀長城,自掘根基、拋棄為大清出生入死老旗人的愚蠢行為!

  連著數日,宮門外哭拜的旗人是密密麻麻,北京城內的旗人只要是能走得動道的,基本都過來了。兩黃旗也有些旗人對主子給漢人抬旗感到不滿,他們自己不敢過來,便鼓動其他人來,一時鬧得沸沸騰騰,比前兩年聽聞要南下駐防鬧事還要厲害。然而和前幾次一樣,旗人們的抗議並不被宮中理會,皇帝還一反常態的派兵彈壓,強令各旗旗主將旗下人帶回,如此,事態方平息下去。

  事態是被壓了下去,可以康親王傑書領銜的一眾推進抬旗之事的官員卻遭遇著八旗內部強大的反彈壓力。北京城內反對給漢人抬旗的呼聲和阻力實在是太大,這事關乎滿州上下利益,更關乎大清存亡,明著硬頂不行,暗地裡卻是什麼手段都有,背後不乏有太宗諸子和敏郡王勒都等人的影子。他們上次逼宮不成,卻未感皇帝對他們的寬宏大量,反而一直耿耿於懷,自是要借著這次抬旗之事興風作浪。要不是兩黃旗大半將領堅定站在皇帝一邊,太后那邊也給予了皇帝支持,加上敦拜帶來的關外八旗威攝,反對派的力量實在太弱,恐怕抬旗之事早就胎死腹中了。

  眼看著給漢軍抬旗是無法阻止了,葉布舒等人一邊咒駡關外來的下五旗那些窮鬼牛錄目光短淺,不和他們一起力爭旗人利益,一邊忽的進宮向順治提出,抬漢軍入旗是為了補充滿州八旗的人丁損失,那麼為何不能效仿當年太祖太宗在關外繼續“抓生口”,這樣豈不是比給漢人抬旗更保險,也更穩重得多。

  順治初時還不明白四哥說的“抓生口”是什麼意思,蘇克薩哈低聲說了這件事的來龍後,順治卻是眼前一亮,並未因為這件事是葉布舒提議就不納,反而立即頒旨要關外馬上抓生口送入關內。

  順治之所以同意葉布舒等人所請,完全是和葉布舒他們想到一塊了,他雖被迫接納範文程和寧完我等人的建議給治軍抬旗,重用漢官,但骨子裡對漢人仍是不相信的。所以若能通過“抓生口”這一手段為滿州補入除漢人以外的“新鮮血液”,稀釋漢人在旗內的比例,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況且,八旗現在就有不少將佐就是出身于當年被太祖太宗所抓的“生口”,順治身邊的一等侍衛費揚古就是鄂溫克人,而時間已經證明費揚古等“生口”對大清的忠誠,所以順治認為現在繼續用這一手段抓關外的生蠻子編入八旗很是合適。在給關外的旨意中,順治一點也不諱言關外生女真對於滿州的重要性。

  因為盛京總管敦拜領軍入關,所以執行抓生口任務的便是留守關外的滿州鑲黃旗固山額真、甯古塔總管達爾漢。

  達爾漢接到這個命令時頗是頭疼,敦拜此次入關抽走了關外八旗將近八成的軍力,令得盛京和甯古塔的守備十分空虛,而北邊佔據雅克薩、雅科斯、呼瑪堡的羅刹人卻日益囂張,時常南下和清軍的巡防隊伍發生衝突,雖達爾漢已經竭力約束部下不得與羅刹人衝突,以免戰事擴大,影響甯古塔和盛京的安全。可清軍的退讓卻架不過羅刹人得寸進尺,清軍越是示弱退讓,羅刹人就越兇橫,已經伏擊過兩次清軍的巡防隊,殺死了六十多清兵,更屠了一個為清軍巡防隊提供歇息地和糧食的飛牙喇人寨子,釀成三百多死傷的慘劇。

  消息報到達爾漢這裡,望著那個跪在那裡請求自己為族人報仇的飛牙喇人,達爾漢真是無比糾結。他不是不想派兵去收拾那些羅刹紅毛鬼,就和上任甯古塔總管沙爾達虎一樣痛揍他們,可他實在是沒有足夠的兵力派去。羅刹人很是狡猾,他們發現清軍大隊時從來不會交戰,而是退回他們的堡子裡堅守,他們修的那些堡壘易守難攻,根本不是關外八旗能夠攻破的。

  敦拜在時就和達爾漢討論過如何解決羅刹人的問題,他們一致認為想要徹底擊敗羅刹人,攻下他們的堡壘,必須關內派來不下三萬人的大軍才行,且要攜帶足夠多的火炮,要不然,很難攻得下羅刹人那修得鬼不愣的堡壘。

  可現在關內戰事不妙,朝廷不但調不來大軍,反而還要關外八旗入關,盛京和甯古塔等地的駐防八旗兵加一起也不過三千多,這讓達爾漢如何敢發兵去替飛牙喇人報仇。打勝了還好,要打敗了,大清的龍興之地可全暴露在貪婪的羅刹鬼子眼前了。

  達爾漢是咬牙叫左右將那飛牙喇人拖下的,次日便接到了北京來的聖旨。

  對於“抓生口”,達爾漢顯然不陌生,他年輕時經常受命出動去抓生蠻子,可現在放眼盛京、甯古塔周邊,哪還有什麼生女真?幾十年下來,能抓的都抓了,剩下的都往極北之地跑了。那裡不僅地形不熟,氣侯寒冷,更要命的是羅刹人在那活動的厲害,倘冒然去抓生口,和羅刹人打起來怎麼辦?

  百般思慮之後,達爾漢上書朝廷,認為於其冒著和羅刹人交戰的風險,浪費氣力去抓不知有多少的生蠻子,還不如威逼近在咫尺的朝鮮國出兵入關作戰。當年太宗皇帝在時,朝鮮不是出兵幫助大清對付明軍的麼。

  給朝廷上完摺子後,因為旨意催促得厲害,達爾哈也只能將“抓生口”的命令一道道傳下去,他再三對下面的將佐強調,萬不能和羅刹人發生衝突。

  ……

  多齊納駐防所在布特哈便是此次抓捕生蠻子的重點區域,半月前他就率部北進,一路搜掠抓捕,已陸續往布哈特和甯古塔解去了丁口400多,只是這個數字卻和甯古塔攤給他的指標相距太遠,所以他不得不冒險向北挺進。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北上這一路,並沒有發現羅刹人,在茫茫林中搜了三天後,終是發現了一個達爾斡人。

  “抓生口”的過程是極其血腥的,只有先征服了對方,對方才能為你賣命,好言好語或重金利誘得來的忠誠極其有限。

  為了讓這個達斡爾人安生帶路,以免打草驚蛇,多齊納一路迷惑克依克,騙得對方將他帶到了寒子裡。結果在那個飛牙喇族長拒絕徵調令後,滿州兵們立時露出了獰牙。

  當族長抱著脖子倒在自己面前時,克依克無比悔恨,他大叫著沖上前去和清兵搏鬥,結果卻被一路對他和顏悅色的佐領大人砍倒在地。

  一番殺戮之後,多齊納和手下的滿州兵志得意滿的押著300多抓來的生口離開了寨子。

  300多達斡爾人就被清軍驅趕著麻木的往前走著,他們不知道這些清軍要將他們送到哪裡去。走在最前頭的是四十多個青壯,後面跟著的是老弱婦孺。

  隊伍的兩側,清兵們拿著刀和鞭子不住的鞭斥他們加快腳步。

  “阿嬤,他們不是跟阿爸一起來的叔叔麼,為什麼要趕我們走,阿爸在哪裡?”

  克依克的妻子聽到兒子的話,忍不住紅了眼睛,她不敢告訴阿古,他的父親首級正掛在一個清軍的馬背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8

第939章 朝鮮,和約,白旗家眷

  北京。

  順治接到達爾漢的摺子後,對朝鮮感到陌生,便召來索尼和蘇克薩哈,詢問他們有關朝鮮的事項及達爾漢摺子所說是否可行。

  索尼奏稱,太祖皇帝當年對朝鮮十分重視,認為不可擱置朝鮮先攻遼東。天聰元年,太宗皇帝命貝勒阿敏等人率軍進入朝鮮,滿州兵鋒所至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明朝大將毛文龍逃竄皮島,朝鮮國王攜王室、大臣逃往江華島。滿州大軍一路南進,直指漢城,朝鮮迫於壓力便和滿州約為“兄弟之國”。

  崇德元年,因朝鮮和明朝仍暗自勾結,支援皮島明軍錢糧,太宗皇帝又親率數萬大軍出征朝鮮,長驅直入,不到一個月時間即已兵臨漢城。朝鮮國王匆忙逃入漢城左近的南漢山城。清軍圍而不攻,立柵困之,又擊潰全羅、忠清等朝鮮援軍。多爾袞率領一支滿蒙聯軍參戰,入長山口,克昌州,又進攻江華島,克之,獲朝鮮王妃及其二子。江華失陷,朝鮮遂正式降清稱臣。此後,朝鮮舟師便一直協助清軍進攻皮島的明軍。大清盡奪關外後,朝鮮舟師方才不助戰。

  “不過奴才認為太宗皇帝當年用朝鮮兵,非必用於戰陣,蓋欲助為聲勢,使聞於中國也。相對我大清及中國兵,朝鮮兵實太弱也。”

  索尼對朝鮮兵有些看不上,他是親歷過貝勒阿敏征朝和太宗皇帝征朝這兩場大戰的,知道朝鮮軍隊很是不堪,故而對達爾漢所奏不以為然,認為根本不需要那些弱小的朝鮮兵助戰,讓他們過來還不如多勒索朝鮮一些錢糧實惠。

  蘇克薩哈卻持相反意見,他道:“朝鮮國炮手精銳,椴島之役,賴此成功。達爾漢所奏,奴才以為可。順治十年時,朝廷曾讓朝鮮出鳥槍兵一百名協助沙爾虎達攻打羅刹人,據沙爾虎達稱,朝鮮國鳥槍兵也堪用。前番南方諸場戰事,太平軍所依仗便是火器犀利,今若大舉徵調朝鮮鳥槍兵入關助戰,定能消抵太平軍火器之利。”

  蘇克薩哈這麼一說,順治頓時想起了七年前甯古塔總管沙爾虎達(病逝)奏稱北地有羅刹兵竄入松花江口,在那裡造船築屋的事。

  當時,鑒於松花江口乃滿洲發祥之地,沙爾虎達感到羅刹威脅已到腹掖,決心進行反擊,他向朝廷上奏,請求發兵支援甯古塔,並提出讓朝鮮援兵助陣。因為沙爾虎達奏稱羅刹兵只千餘人,所以順治沒有放在心上,加上當時南方的明軍正在李定國、孫可望等人統領下北進,敬謹親王尼堪戰死,他實在是顧不上關外老家,便要蘇克薩哈處置此事。蘇克薩哈於是派人專程要求朝鮮選鳥槍善手一百人,由會甯府聽沙爾虎達率領,往征竄入松花江口的羅刹人,取得擊斃羅殺兵16人的戰果。

  若朝鮮鳥槍兵真的堪用,順治確是動心,鼇拜也曾對他講過太平軍的火器之利,認為大清之所以連戰失利,便是敗在不重視火器上,若仍不能加以重視,大力發展火器,日後再次交戰,恐仍要吃大虧。順治聽著也是深以為然,可自烏真超哈炮營在廣東覆沒後,大清已經沒有多少火器軍隊可用,臨陣磨刀未免有些遲了,倘這時能有朝鮮鳥槍兵前來助戰,一定程度上便能彌補大清軍隊在這方面的不足。

  “蘇克薩哈,你說朝鮮國會同意出兵助戰麼?”順治不是很確定朝鮮會不會出兵幫助大清。

  “主子放心,天威之下,朝鮮不願也得願,他們若不願,我大清再派查勘敕使去他國內便是!”

  蘇克薩哈說這話時底氣十足,因為這是有先例在的。且不是一次,而是接連三次。崇德年間,太宗皇帝因懷疑朝鮮暗中通明謀叛,便向朝鮮派出“查勘敕使”,額真英俄爾岱率一部清軍坐鎮義州,命令朝鮮領議政、都承旨等大臣到義州受審。另派內院官查布海等齎敕書入漢城宣敕,並審視三田渡碑、南漢山城。結果朝鮮舉國俱是噤言,無人敢抗拒。

  崇德六年,正當錦州戰役進行之時,朝鮮王廷密通于明朝“漢船”,並接濟糧饌,且朝鮮民眾多有“潛通中原”者。這一情況被清廷掌握,清廷再次派出“查勘敕使”,朝鮮上下震懼。清使入漢城後,先住三田渡視察碑閣,再會同朝鮮大臣審案,當場誅殺潛通明朝的黃一皓、崔孝一族屬,令朝鮮“百官聚觀其屍”,及到義州,又將朝鮮越境采參人梟示於境上。這一次,朝鮮舉國仍是寒顫,無人敢有異議。

  崇德七年,太宗皇帝又派出了規模最大的一次“查勘敕使”,命令朝鮮國王將領議政崔鳴吉為首的朝鮮大臣押送鳳凰城待審。清使固山額真英俄爾岱、戶部承政車爾格、內院大學士剛林、學士羅碩等攜朝鮮世子進駐鳳凰城執行審訊,結果崔鳴吉等數位朝鮮大臣被判有罪,押解至瀋陽拘囚。因朝鮮高級將領林慶業逃往明朝以及告密者李珪被朝鮮國王搶先密旨處死,太宗皇帝又派羅碩等人齎敕入朝鮮,追問林慶業下落,並追究國王擅殺李珪之罪。

  除此之外,剛林等又將朝鮮王廷反清派大臣械送瀋陽,同時被捉囚瀋陽的還有林慶業的兄弟家屬等人。崇德八年,太宗皇帝再遣戶部啟心郎布丹等前往漢城,宣諭百官,次諭都民,公佈查案結果。使臣沿途向朝鮮官民宣諭皇敕,“蓋彼中重其事之意也”。此次查勘歷時半年,在清廷強力壓迫下,朝鮮不得不改奉大清正朔,與明朝反目成仇。其後明朝軍船再次接近朝鮮時,朝鮮王廷命令不接話、不給糧、不許近岸,又“與之交戰”,並將“生擒九人”解往瀋陽。

  連續3次“查勘使團”延續4年之久,給朝鮮王廷極大的震撼和壓力,朝鮮反清派勢力遭到沉重打擊。朝鮮以金尚憲為代表的“義理派”或被拘押瀋陽或被流放邊地,反清勢力被驅逐出朝鮮王廷,可以說,現在的朝鮮都堂中,完全是親清派的天下,因此蘇克薩哈才這麼有底氣說朝鮮不出兵也得出兵。

  順治動心了,他問蘇克薩哈:“那何人可出使朝鮮?”

  蘇克薩哈脫口便道:“理藩院員外郎韓巨源曾出使過朝鮮,順治十年調朝鮮鳥槍手就是他去的,其人對朝鮮國情況較為瞭解,這次仍可使他去。”

  順治又問:“要朝鮮出多少兵為好?”

  蘇克薩哈道:“奴才以為朝鮮精兵只在鳥槍兵,其國大致有兩萬精兵,便叫他們先出兵五千,所需糧草也由朝鮮獨自負擔。”

  自己出兵,自己備糧,不增加大清的負擔還給大清賣命,這買賣自是划算得很,順治聽著不住點頭。

  索尼卻突然開口道:“若朝鮮不肯出兵怎麼辦?”

  蘇克薩哈哼了一聲:“若朝鮮不肯出兵,我大清便可治他不臣之罪,兵進義州,迫他便是。”

  索尼眉頭一皺:“哪來的兵?”

  順治也是眉頭微皺,是啊,大清現在時局艱難,雖說和賊秀才議和成功,可西北仍有吳三桂這條惡狼,潼關方向需屯重兵,要是朝鮮人不肯就範,節骨眼的又哪有兵去迫他。

  蘇克薩哈看了索尼一眼,搖頭道:“你知道我們沒兵,可朝鮮不知道。”

  索尼聽後不再吱聲,他雖看不上朝鮮兵,可要是真能借著名目勒索朝鮮,卻是再好不過。眼下皇上大規模將漢軍抬旗,單這旗餉就是天文數字,遏必隆從皇商那搞來的錢糧也頂不了多久,大清必須有另外來項,朝鮮這個肥羊無疑是好的下手物件。且正如蘇克薩哈所說,他索尼知道大清現在是個空架子,可朝鮮不知道!

  順治想了想,點頭吩咐蘇克薩哈道:“這件事朕准了,回頭給韓巨源升官,讓他去朝鮮一趟。告訴他,只要把差事辦好了,朕再給他升官,抬他入旗。”

  “喳!”

  蘇克薩哈忙應了,躬身向後退了幾步,方才從殿中退出。

  蘇克薩哈走後,索尼略有遲疑,但還是上前奏道:“主子,和約已經用印,依約兩白旗亂兵家眷當即刻移送太平軍,這事……”

  聞言,順治臉色一下難看起來,半晌,他無力的擺了擺手,道:“這件事,你去辦吧。至於和約的事,不要洩露出去,亂兵家眷移送南方之事,也要做得隱秘些,勿讓朕背上駡名。”

  “奴才明白!”

  索尼從殿中退出後,冷風一吹,想起方才主子的話,不禁歎了口氣。都這時候了,主子都不願擔上責任,將議和一事完全推給他這個做奴才的,將來這件事要是洩露,可想主子定會將自己推出去做滿朝上下的泄怒物件,就如當年朱由檢將和大清議和之事推給臣子一樣。

  索尼對主子有些失望,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將和約辦得漂亮些,也辦得隱秘些。想那賊秀才也是識時務的很,知道自己無力北進,又不想讓吳三桂撿便宜,這才主動和大清議和,想著讓大清和吳三桂打個兩敗俱傷,卻不曾想,大清又是否會真如他願,吳三桂又是否願意如他所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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