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0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90章 活捉鼇拜

  太平軍中,包括最早的騎兵統領邵成國在內,真正懂得騎兵作戰的其實廖廖無幾,在以往的諸多戰役中,騎兵也一直被作為輔助兵力使用(小規模使用),從未像今天這般獨當一面,直接作為主力沖陣。這固然是南方山地不宜騎兵大兵團作戰,缺少一個優秀的騎兵統帥也是一個原因。王輔臣的出現無疑填補了這個空白,這個綽號“西路馬鷂子”的陝西漢子,使得周士相能夠放心大膽的將騎兵作為主力使用。他甚至有點後悔不應該讓王輔臣出任新一鎮的鎮將,而是直接將所有騎兵組建一支騎兵軍交由王輔臣率領。

  自崇禎十五年,王輔臣在馬背上足足戰了八年,和明軍、和清軍,大小騎戰打了不下十幾場,讓他打出“馬鷂子”威名的無疑是大同保衛戰,那一戰,可謂是他王輔臣的成名之戰。但此後,他便被收入辛者庫為奴,再後來成了洪承疇的侍衛,幾無再領兵的機會,更休談在馬上縱橫,指揮千軍萬馬作戰。可骨子裡,他王輔臣依舊是一個最優秀的騎兵統帥,騎戰的精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整整十年沒有上過陣,他仍就是一個最優秀的騎兵將領。

  騎兵除了萬不得已,絕不能硬撼步軍陣列,一個合格的騎兵將領首要就是製造混亂,以戰馬的高速機動讓敵人組織不起有效抵抗,只要戰馬一直在奔騰,那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騎兵的刀鋒。王輔臣如今就是在做這件事,他不求砍死多少清兵,只求讓清兵陷入混亂。

  接到帥令後,王輔臣立時就對今日之戰拿出了最佳應對辦法,那就是快速的沖,不停的沖,以一部兵力牽制清軍阻攔兵馬,以精銳繞道突襲其營,打清軍個措手不及,讓他們不潰自潰。效果很明顯,在他率領精銳出現在清軍營盤外後,裡面的清軍真的是望之色變,從上到下毫無鬥志,雙手的接觸可以用一觸即潰來形容。

  王輔臣好不得意,他想到了當年他在大同城下獨闖阿濟格大軍的場景。但他也未就此變得目空一切起來,因為他明白,清軍之所以如此不堪一戰,是因為他們的士氣全無,而這,並非是他馬鷂子的功勞。

  起先,幾十個清兵在跑;隨後,是幾百;再其後,是全部在跑。王輔臣這支只五百多人騎兵精銳就如熱刀子切牛油般,“哧溜”一下就紮進了清軍營盤,又如少年郎對婦人般,扒開雙腿,毫不費事的就一剌到底。

  單是攪得清軍大亂,王輔臣當然不滿足,他想要擒殺鼇拜,賺得頭功,戰後也能封伯拜侯。可是找了一圈,到處都是混亂的滿蒙騎兵,卻沒有發現鼇拜的身影,這讓他大失所望,以為鼇拜怕是跑了。

  正灰心時,幾面滿州八旗的旗幟在王輔臣左前方閃現,王輔臣頓時精神一振,立時率部沖了過去。他轉進太快,以致後面跟上來的部下都來不及跟上前去。步軍那邊更是離得遠了,千軍萬馬之中,就見馬鷂子長槍橫掃,端得是威風凜凜。以致于瞎子李帶著鐵人衛趕來後,有些眼紅的嘟囔一句:“那馬鷂子,吃肉喝湯,風頭出盡,不就是仗著會騎馬嗎!等明兒,俺也去弄匹好馬來,看你馬鷂子還凶什麼凶!”嘟囔完,卻又得意,卻是尋思當年上百滿韃子騎馬追了他大半天,也沒摸著他屁股,由此看來,他李鳳鳴就是沒有馬也比有馬的厲害。

  瞎子李那邊大罵馬鷂子出盡風頭,葛義和鐵毅等將領趕到後,一個個臉色也不好看。這倒不是因為清軍穩住了陣腳,而是因為他們覺得要是鼇拜那老小子叫馬鷂子給擒殺了,他們這幫老弟兄就忒沒臉了。

  “活捉鼇拜!”

  葛老六猛喝一聲,心頭暗自盼著鼇拜別叫馬鷂子給逮著了,這老小子怎麼說也是韃子的什麼巴圖魯勇士,好歹也得像個樣子吧。

  ……

  渾無鬥志的清軍當真是兵敗如山倒,甚至都未敗就倒了。很多清兵連太平軍的影子都沒見著,就呼喝著打馬北逃。當然,也不乏極個別還算有血性的滿蒙漢子,就是那幫被滿州人看不上的外蒙番子,在性命關頭也是表現出了難得的血性,亦或是垂死掙扎。只是他們的頑抗在太平軍步騎形成的滔天大浪中,連汪洋中的一條小舟都算不上。浪頭打來,一切便歸於虛無。

  鼇拜失去了對大軍的掌控,他沒想到太平軍竟然有一支騎兵繞過來突襲,結果最週邊的那些外蒙兵的潰逃引發了大崩潰。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帶著尚能掌控的禁旅八旗迅速北撤,如幾天前三灣那夜般。

  大群大群只知往北逃,只知躲避南蠻子追殺的滿蒙大兵們,慌不擇路的擠在一起,有的是連人帶馬撞在一起,令得北逃之色哀聲四起。來不及走的滿蒙大兵轉瞬之間就被湧來的太平軍步騎浪頭吞沒,活下來的喪魂落魄的加入逃命人群。亂象一直向北蔓延,哪裡有滿蒙大兵,哪裡就亂,整個戰場上空,全是一片呼喊慘叫之聲。

  個人的悍勇和武力在這集團亂象中,根本無濟於事,能做的就是讓自己有多一分活著的機會,除此以外,任你是神箭手還是大力氣,都是束手待宰。

  敗局已定,虛火維持的清軍在發現事實真相後,虛火便在心頭息滅。當亂象開始後,接下來的自然是崩潰。太平軍各部不斷向前突進,只為讓對手潰散得更厲害一些。他們就如驅趕牛羊群般趕著滿蒙大兵們一波接一波的往揚州方向敗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0

第891章 從龍功臣

  “稟大帥,鼇拜潰了!”

  郭雄興奮的將前線軍情稟報給周士相,周士相聽後笑著搖了搖頭,對郭雄道:“我沒死,鼇拜自然不敢戰。”說完,吩咐下去:“叫馬鷂子和葛老六他們攆著鼇拜打,若能生擒便擒來,若不能擒來,也不能讓他輕鬆跑了……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嘛。”

  “遵令!”

  郭雄立即下去喚來傳令兵,數騎頓時打馬北去。

  郭雄下去後,昨夜和蔣和一起從瓜州水營趕來的桂永智卻一臉敬佩的上前道:“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妙,妙,王爺這詩有秦皇漢武雄風啊!……不知王爺可否將此詩全文誦于屬下聽?屬下也好記檔存冊,以為後人千古傳誦。”

  “呃?”

  周士相微愕,旋即有些慚愧,繼而輕咳一聲,揚聲誦道:

  “鐘山風雨起蒼黃,十萬雄師過大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

  這場戰鬥,從清晨開始已持續了兩個多時辰,日頭高高在上,陽光普照大地,令人心生暖意,只這空氣中散發的卻永遠是血腥味。

  馬鷂子一直率部追擊在前,其部不少將士人士都是浴血染紅,他們追著清軍一路北進,已是深入十幾裡地下去。鐵人衛這會也是將身上的鐵甲盡數脫下,人人執刀輕裝前進。瞎子李沒心思去和馬鷂子比一比誰跑得快,他滿腦門子心思都用在捕殺那些漏網之魚的滿蒙兵。一路清掃下來,單是被他錘死的滿蒙大兵就有七八人。

  張勇也提著大刀追擊在最前面,他和李本深從湖廣到南都後,都得到了周士相的召見,分委二人水陸兩官。李本深為水師左鎮副統領,張勇則為第二鎮丙旅安軍中使(掛副千戶銜),現在李本深隨水師活動,張勇則隨第二鎮一直在前線。不過因為對於太平軍軍制和戰法的不熟悉,加之其被授的是安軍中使,並不實際負責戰鬥指揮,故而瓜州、卞家河口、三灣這三場大戰,張勇並沒有多少表現。但這三場大戰卻讓張勇適應了太平軍的戰術,加之第二鎮傷亡過半,丙旅的旅校也中炮受傷,因此張勇以安軍中使的身份接管了丙旅剩下這一營兵的指揮權。

  現在張勇身邊有兩百多名士兵,不遠處有一支百餘人的騎兵,卻是投過來的兩白旗滿兵。這些滿兵剛剛包抄了一支蒙古軍隊,在他們的威逼利誘下,那支蒙古軍的章京竟然帶著部下下馬請降了。這會這些白旗兵正將俘虜往外押,看到張勇他們出現,為首的佐領遠遠就笑著招呼,到了跟前還翻身下馬,用不太利索的漢話和張勇套著交情。那佐領卻是不知這張勇幾個月前還在替大清賣命,見到他這滿州大爺也是滿臉堆笑的很。

  許是以前對滿州人恭順得習慣了,張勇還是沒能適應這身份的轉變,他含糊的應付了幾句。滿兵們走後,就長出了口氣,苦笑一聲後,揮手喝令部下們隨他繼續搜索前進,絕不能叫滿蒙兵有走脫的。

  騎兵都在前面追趕驅散清軍大隊,張勇他們這些步兵現在的任務就是搜索消滅清軍的小股人馬。他們並不擔心會遭到清軍大隊的攻擊,因為這件事情基本不可能再發生。長達十多裡的地域內,太平軍步兵各鎮或以營為單位,或以衛為單位,分成大大小小幾十股。在他們拉網式的搜索圍剿下,那些既不能追上大隊跑,又不敢出來和太平軍拼命的滿蒙兵紛紛從藏身之地被發現,或被殺,或投降。

  一路跑了七八裡,劉邦棟腿酸得很,眼睛因為一直要密切關注所經之處的樹林和草叢也變得有些幹疼,不過心中卻是高興得很,一聽左近友軍傳出的發現敵人的信號,他就立馬跳了起來,然後火急火了的帶兵趕過去。

  淮揚之地,河道多,樹林也多,一些地方還有土丘存在,這就使得搜索敵兵變得稍有困難。好在這差事沒什麼危險,除了少數滿蒙兵作負隅頑抗,基本上只要被太平軍發現了,多數都會主動出來投降。有懂漢話的還會自報家門,說是歸哪個旗,做何官,手下兵有多少的。一些滿兵還會報上一些白旗將官的名字,意思和他們是親戚或是認識,求太平軍能給條活路。因為上面有吩咐,所以滿蒙兵只要投降,都沒有被就地處決。等到俘虜的滿蒙兵越來越多,投降的也就越來越多。不管漢人還是滿人亦或蒙古人,都有從眾心理,這心理在此刻,最是體現不過。

  馬鷂子一路追殺,卻是一路失望,因為總是不見鼇拜身影。每到開闊之處,或是高地,他都要停下來遠眺,就盼著能看見鼇拜的將旗,但每每都是一無所獲。這讓他忍不住想,是不是鼇拜這老小子跑得太快,早逃走了?

  抓不住鼇拜,固然首功依舊是他馬鷂子的,可王輔臣心裡就是不得勁,他畢竟比不得那些隨周士相起事的太平軍老弟兄,也不比朱統、王興、於世忠等明軍嫡系,怎麼說他也是降將。這年頭,降將想要出頭,一是得要主帥識人用人,肯放手大用,另外就得他自己掙下大功了。要不然,主帥再抬舉你,重用你,總會讓人不服,排斥你。

  立不了大功,又是降將,憑什麼能被重用,又憑什麼能被封伯拜侯?論降將,尚可遠、耿仲德等平、靖兩藩下的多的是,綠營的就更多了,尚可遠、胡啟立他們都是鎮將,原先的南海千總趙自強都是遠征軍都督了,論資排輩,排在王輔臣前頭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也輪不著他一個王輔臣出頭。所以,歸根結底還是要立大功,斬將奪將的大功。鼇拜,這個聲名顯赫的滿韃子無疑就是王輔臣晉身立階的最好踏腳石。

  王輔臣真是憋足氣想要擒殺鼇拜,可臉上卻不能把這心思掛出來。投拜周士相以來,他已經從太平軍中看到無限可能,周士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敢放手大用、提拔的風格簡直太合王輔臣口胃,更要緊的是,周士相這個齊王也許明天就會成為開國之君。做從龍功臣,天下間哪個不想?不過從龍功臣也分三六九等,王輔臣想做的就是最上等的,將來能封公拜王的那一等,也好衣錦還鄉,去看望把自己拉扯大的苦命嫂嫂。

  鼇拜,你一定要死在俺手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1

第892章 主子的舅舅也是主子

  皇天不負有心人,馬鷂子縱馬躍上前方一處矮坡後,驚喜的發現前方有一隊清軍正在拼命打馬北奔,而在他們的前方,還有更多的清兵。顯然,清軍的大隊人馬離得不遠了。

  “跟我上!”

  馬鷂子也不多話,猛拉韁繩,雙腿用力一夾,坐騎嘶鳴一聲沖下坡去。真不知他哪來的拼命勁。

  “殺!”

  數百漢滿蒙三族組成的太平軍騎兵立時緊隨主將身後,向著那隊逃奔的清軍沖去。現在,這架勢完全就是痛打落水狗,身心固然疲倦,但人人卻爭先恐後。軍官要立功,士兵也要立功,太平軍中,想要出人頭地,只論戰功,不論出身。

  看到身後有太平軍騎兵追來,北奔的清軍將馬鞭抽得更為響亮,疼痛讓他們胯下的戰馬不由將蹄子邁得更大。

  一方追,一方跑。

  追的人少,跑的人多,可跑的一方卻是怎麼也不肯停下來。

  追了不到兩裡地,前方道路隱約有彎處,彎處那邊什麼情況無法看到。馬鷂子也是藝高人膽大,竟是徑直跟了上去。到那彎處,前方景象讓他心頭不由狂跳。只見蜿蜒道路之上,數千人馬黑壓壓的往北奔逃著,結冰的道路被無數馬蹄踏得泥濘不堪。地上,是深一道淺一道的蹄印。戰馬奔過的道路兩側,全是甩出來的泥巴,粗略一掃,連道旁楊樹根上都是黑乎乎一片。

  “南蠻子追上來了!”

  驚呼聲很快在清軍大隊中響起,滿兵也好,蒙兵也好,個個都是驚慌失措。前面的倒是不怕,怎麼也有後面的人頂,他們只要約束戰馬,避免和其他人撞到一起便是。後面的可是嚇壞了,馬鞭“叭叭”的抽,可路就這麼寬,前面又滿是人,壓根跑不起來,哪裡容他們竄到前面去。

  幾千曾經不可一世的滿蒙騎兵就這麼聚在一起,延綿怕有十數裡地。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只看到無數尖頂在陽光下發出剌眼光芒。伴隨人喊馬叫聲的是陣陣盔甲磨動的聲音。

  滿語、蒙語,就在這處不知名的淮揚道路上絡繹不絕的彼此起伏著。隨著太平軍追兵的越來越近,清軍不可避免的再次慌亂,落後的清兵拼命打馬往前,令得本就堪堪維持的秩序大亂。前面的人聽到後面的動靜,嚇得也朝前擠,這可就要了命了。

  “不許亂,不許亂!”

  幾個滿八旗的將佐拼命維持著秩序,可卻毫無成效,只得拔刀殺人。外蒙兵、內蒙兵,甚至是滿州子弟,他們都毫不留情的砍殺,只為能夠讓混亂平息下來。然而這麼做的結果卻是讓場面更加混亂,有個滿州參將直接被一個蒙兵從後面砍翻在地。

  一路亂,一路跑,一路自相殘殺,這路上也不知道丟下了多少屍首。到最後,也沒人再去維持秩序,大傢伙一塊向前跑,誰跑得快誰運氣好,誰跑得慢,就活該他墊背。

  在隊伍的最中央,層層披甲的兩黃旗禁旅八旗兵簇擁著一人,此人便是鼇拜。

  當廝殺呐喊之聲傳至營盤時,鼇拜就已經知道他非走不可了。他沒有下令後撤,而是直接帶著他能掌控的八旗兵打馬北奔。滿八旗的將佐巴不得如此,他們丟棄了蒙軍,護衛著鼇拜匆匆北撤。

  鼇拜和禁旅八旗的撤退讓其餘諸部清軍再也無有指望,很快就被馬鷂子王輔臣率領的騎兵沖亂。軍心動盪,官兵分離、完全就是一片混亂的清軍,無論是面對馬鷂子手下如狼似虎的騎兵,還是面對太平軍的步兵,都是在被一面倒的屠殺。

  鼇拜在掉轉馬頭那刻,就知道自己又敗了,且敗得很徹底,很丟人。相較三灣之戰,他這次連賊秀才的邊都沒摸到,說起來,他自己都不願相信。

  主子的御駕親征也成了一個笑話,敗局是鐵板釘釘的事,現在他鼇拜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這些精銳撤回去,然後就是硬綁,也要把主子綁回北京城去。

  這揚州,不能呆了。

  至於回到北京後,大清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危局,應對賊秀才對江淮的蠶食、應對吳三桂自關中的威脅,還是應對北地的人心惶惶,鼇拜都顧不上了。他唯一的底氣和慶倖就是這一仗雖然敗了,可也不算全軍覆沒,大清總還有一點力量,不至於如當年崇禎被李闖打到北京時那般束手無策。

  漢人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鼇拜從前覺得這是漢人不要臉的話,自我安慰失敗的話,但現在,他卻要拿這話來安慰他自己,以及安慰他的主子。要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見主子,又如何跟主子開口。

  回到北京後,大清真正擔心的不是賊秀才,而是吳三桂了,那無恥之徒手下有十多萬精銳之師,重要的是,他離京畿太近了。大清打生打死,真是葬送在賊秀才手裡,也算是個報應,也敗得無話可說。可要是大清是葬送在吳三桂手裡,鼇拜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後軍的混亂,鼇拜不用回頭看,也聽得一清二楚,他也懶得去管了,只喝令前鋒加快速度。他現在只盼索尼已經遣出探馬知道這邊的情況,已經在做御駕回京的準備。

  馬鷂子現在真是越打越趁手,殺人如殺雞般,甚至都不用他提槍,前面的清兵就自個從馬上跳下,跪在道邊乞降了。部下們也是振奮連連,均是慶倖自家主將的膽魄和抉擇。要不是主將執意追擊至此,他們哪裡會有這麼大的收穫。如今,所謂縱橫天下的八旗兵就在他們面前露出屁股,等著他們來打,這種好事,他們可不會放棄。當真是人人奮勇向前,無一退縮者。有些士卒甚至將眼前發生的和當年他們追著明軍跑的一幕相比較,得出的結論還是現在更痛快些。

  此刻,就是周士相親自至此,他也很難相信自家幾百人的騎兵竟會將多出十多倍的清軍打得這麼慘。

  鼇拜也沒有想到後軍會轉瞬就宣告瓦解,他已經聽到喊殺聲迫近了。他眉頭深鎖,突然勒馬停住,戰馬一撥,就轉頭向後。太平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聲浪也是越來越大,鼇拜周左的滿州將佐都是驚慮,不知道鼇拜為何停下。

  科爾沁親王吳克善帶著一眾王公台吉也趕了過來,他們都帶著親衛,路上也彈壓了不少想爭道的潰兵。

  科爾沁各部,因為吳克善等人及親附大清的緣故,軍糧軍械都由清軍提供,所以沒有外蒙兵那般怨言。加之吳克善在科爾沁威望很大,所以各部都聽他的話,也唯他馬首是瞻,鼇拜都調不動他們。

  “鼇拜,怎麼不走?”

  吳克善打馬過來,發現鼇拜勒定在那,不由喝問了一聲。

  鼇拜看了眼主子的大舅舅,心下對這位親王很是埋怨。三灣之戰時,吳克善就不肯賣力,第一個率部北逃,導致大潰。今兒,同樣是這位親王,在他鼇拜還沒動之前就將王旗北移,這會,卻來喝問他為何不走,這讓鼇拜很是憤怒,然而他卻不敢將怒火發洩出來。主子的舅舅,也是主子,更休說這位的姐姐就是當今太后,鼇拜得罪不起。

  隨吳克善一起來的科爾沁王公們並不理會鼇拜,紛紛打馬圍在吳克善四周,他們的眼裡只有吳克善。科爾沁的蒙兵也是下意識的將王公們圍在當中,和滿州人隔絕開。這一下就占了好大一塊地方,讓滿八旗都沒法動彈。有些急於過去的滿州兵難免去推擠科爾沁人,結果對方竟然不讓,於是不由喝罵連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1

第893章 對得起老姐姐了

  隊伍長達數裡,這中間段突然有人停了下來,路自然不通。急於逃回揚州城的滿兵們對於那些擋路的蒙古兵一個個火大,推搡喝罵,性子急的已經拿刀揮來揮去,當真是再不讓路就上前砍的架勢。哄叫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事態再發展下去,說不定滿州人和蒙古人真有內訌可能。

  “王爺。”

  緊急關頭,鼇拜開口了,他沒有多說什麼,但吳克善知道他的意思,他掃了眼那幫哄亂的蒙兵,一眾蒙古王公們也立時約束起來,讓出了一條道來。鼇拜麾下的滿州將佐們也上前彈壓,於是哄亂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只是這段安靜相對於整個隊伍來說還是不夠,最後面那段路上的滿蒙兵們這會都是哭爹喊娘的叫駡,因為前面的人速度放緩了下來。原本並騎跑六七騎的大道,突然只能過上兩三騎,這速度肯定慢了下來。隊伍速度放慢最直接的後果,便是要落在最後面的滿蒙兵們承受。代價是他們的性命,但這會誰又管得了他們。

  耳畔響著太平軍的喊殺聲,不過吳克善也沒太焦慮,因為喊殺聲離這裡怎麼也有幾裡地。一時半會,太平寇不可能突到這裡來的,他現在只想弄明白鼇拜為何不走。正疑惑時,就見鼇拜策馬上前幾步,對著他和一眾蒙古王公道:“諸位王爺,這樣下去不行,南人咬得咱們緊,必須得擋他們一下,不然大夥都跑不出去。”

  吳克善沒有接鼇拜這個茬,更不會自告奮勇說自己帶人墊後。他雖是大清皇帝的親舅舅,可他畢竟是蒙古人,他也得為自己的部落和族人們負責。南下這幾仗,他科爾沁子弟為大清也流了不少血,對得起外甥,也對得起老姐姐了。他總不能真為滿州人將科爾沁子弟全葬送了吧,這漢人的江山畢竟是滿州人坐的,不是他科爾沁人占的。

  吳克善不吭聲,一眾蒙古王公們自然沒人自告奮勇,這讓鼇拜很是無奈,但他不得不開口說出他的想法。

  “南人的軍馬追得急,兒郎們都沒心思和他們對敵,離揚州城還有幾十裡地,再這樣跑下去,便是咱們能走脫,兒郎們怕是折得太多,所以我們得擋他們一下,便是不能敗了南人,也得叫南人的軍馬不敢追咱們。”

  “兒郎們都成這樣子了,怎麼擋?鼇拜你說的也太輕巧了些,要能擋的話,剛才你怎麼不去擋,偏這會要擋了?”

  科爾沁右翼前旗多羅郡王額森話音很是譏諷,另有幾個蒙古王公也叫嚷起來,都說滿兵跑的時候先跑,這會鼇拜卻說要擋,算盤未免太精。有人直說鼇拜這是要讓他們蒙古子弟去死,保他滿州兒郎。蒙古王公們的叫嚷一眾滿州將佐都是氣得臉色鐵青,從前,這幫蒙古人可不敢這樣。

  有個蒙古郡王甚至說出了他要帶人回草原,往後再也不進關了。鼇拜將這話清楚聽在心裡,面上不動聲色,只看著吳克善。都這時候了,你這大清的國舅總要拿出個樣子來吧。

  吳克善也有些糾結,他不想擋什麼南人軍馬,可鼇拜說的也有理,況他真的不有所舉動,似乎也不好。於是他抬手示意王公們別吵,問鼇拜道:“怎麼擋?”

  鼇拜吸了口氣,沉聲道:“鼇拜請諸位王爺在這擋他們片刻,我領滿州子弟到前面設個埋伏。王爺們擺出架勢來,誘他們過去,追來的南人軍馬並不多,正是擊破他們的大好機會。”

  “打個埋伏?能成?”吳克善沉吟起來,思量鼇拜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見吳克善沒有拒絕,鼇拜心一動,忙道:“南人追咱們甚是張狂,只以為咱們軍心全無,且追來軍馬必不會多,故而我以為王爺們只要稍加抵擋再撤,南人必會中計,不疑前有埋伏。”

  鼇拜一番言辭,倒是讓吳克善有些心動,自家軍馬也有許多,這一路倉皇北撤,才會讓南蠻子的騎兵追得不成樣子,真對起仗來,南蠻子未必就能討得了好。再者真如鼇拜所說,再這樣跑下去,他這王爺能回去,可族人們怕真的要損失不少。鼇拜只是提議設個伏,並非讓他們轉頭回去和南人軍馬硬拼,聽著倒是可行。他回頭看了眼隊伍後面,回首問鼇拜:“你有幾分把握?”

  “不敢說十分,總有八分。”

  鼇拜話音剛落,額森就譏笑道:“鼇拜,你們滿州人還能打嗎?八分?我看能有兩分就不錯了……剛才,你們跑得可是比兔子還快。”

  此言讓鼇拜身邊的滿州將校勃然大怒,他們縱是對太平寇畏懼如虎,但絕不會自承自己真的害怕,不能打。蒙古人這話,不亞打他們耳光,讓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咱們是得擋住南人,不能就這樣跑。”

  眼看滿蒙又要爭吵,吳克善連忙揮手制止,又用凜厲的眼色鎮住了幾個想說不幹的蒙古王公們。

  吳克善在科爾沁威望最重,其部軍馬也是最多,眾人都唯他馬首是瞻,既然他已決定,眾王公們尋思危險不大,也確有好處,便不再反對。

  吳克善知道不能再在這耽擱時間,多耽擱一刻,滿蒙子弟就多死一片。於是他讓鼇拜速去安排埋伏,自己則吩咐眾人領親衛將潰兵彈壓住,能聚攏多少就聚攏多少。又選一稍開闊處,示意便在這裡和追來的南蠻子打上一打,然後誘他們入伏擊圈。安排這一切後,他打馬叮囑鼇拜一番。

  鼇拜目送吳克善等蒙古王公離開,不時還在馬上微微欠身回禮。等到吳克善他們走遠後,他臉上神色一下就陰冷下來,策馬調頭疾馳,召來貝勒屯泰和副都統雍貴等人。

  “鼇拜,真要伏擊南人?”

  屯泰對鼇拜的安排抱有懷疑,萬一伏擊不成,他們可就沒法跑了。雍貴臉白的厲害,對伏擊也不抱多大希望。南人可是狡猾得很,那賊秀才連詐死都弄得出來,伏擊這等雕蟲小技,對方能不防著?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眾滿蒙將校都是頭皮發麻,剛才和蒙古人對罵的厲害,那是死要臉子,真要留下和南人拼硬仗,他們心裡都發怵。不想,鼇拜卻是吩咐他們:“叫兒郎們向北疾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停下!”

  ……

  揚州南城,擠滿了拼命翹腳向南邊張望的大清文武。

  大清的皇帝,年輕的天子福臨也在城門樓上端坐著,可說是端坐,可左右的侍衛都知道,皇上這會比任何人都急。

  從賊秀才城下被炮擊,太平寇全軍撤退,鼇拜領軍追擊已經過去兩天,但卻沒有確切消息傳來,那賊秀才到底死沒死,現在成了揚州城內大清官員們心頭的最大疑問。官員們碰面,議論得最多的也是這個,就好像賊秀才的生死是千古第一疑案般,讓他們無比好奇,不把答案弄明白,他們怕是死都不肯瞑目。

  鼇拜走後,順治命索尼負責揚州城防,因為賊秀才被炮擊,太平寇全軍撤退的利好消息,城內清軍虛火很高。順治在前天也特意下旨大賞酒肉,好好讓將士們飽餐一頓。巴哈納也奉旨列出了長長的名單,準備等鼇拜捷報傳來,就大行犒賞。往各省的塘報也都備了下來,往京裡的捷報也早早寫妥,現在,萬事俱備,就等東風了。

  賊秀才一死,正如索尼他們所分析,太平寇必將分崩離析。那個南京的偽定武皇帝到時就任由大清搓捏了,弄得不好,這個偽定武和當年的永曆一樣,會嚇得自己丟棄南京跑路。這樣大清就能重演十五年前那幕——不費吹灰之力就再下明人的南都。

  揚州今日真是好天氣,風清氣朗,陽光普照,坐在城門樓上,能見度極高,一眼能看出十來裡地外去。

  順治很喜歡這種俯瞰一切的感覺,君臨天下的滋味真是美,自從賊秀才崛起廣東以來,他已經很少體會到這種滋味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1

第894章 又敗了?

  城門樓上風光獨好,皇帝看著也是心情大好,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葉方靄卻不覺得有什麼好。風景獨好不假,可這風也大,凍得他耳朵生疼,兩手也是冰冷,卻礙于皇帝跟前不敢搓一搓,又或將雙手放在袖間暖和一下。探花郎嘛,總得有個探花郎的樣子。再說了皇帝都沒怕冷,你一臣子怎的就能怕冷了。

  葉方靄現在做的是翰林院編修的官,同榜的小同鄉狀元徐元文任的是修撰,和同年好友熊履賜一起為阿哥們進學,換在前朝,那便是東宮教諭,不出意外將來鐵定入內閣的。葉方靄也想為阿哥們講學,可這次皇帝御駕親征,內閣也隨行營辦差,大學士巴哈納點了他葉方靄的名,讓他隨駕行走,必要時為皇帝講說漢人典故,這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事,所以葉方靄倒也不眼紅徐元文他們。畢竟皇帝正年輕,阿哥們想成為新君,怕沒個二三十年不成,所以真比起來,還是他在御駕身邊行走的編修賺便宜,也許他這探花郎在仕途上會比狀元郎更進一步吧。

  順治也是知道葉方靄的,對他很欣賞,去年唱榜後,順治親諭葉方靄:“朕知汝久,特拔汝為一甲進士。”南下這一路,又多次聽葉方靄講經,對索尼他們幾次稱讚葉方靄的文章,這讓葉方靄更是欣喜。只是自打南都失守,前方戰事屢屢不順後,順治已經沒有什麼心情聽這漢人探花郎講什麼經典,也沒心情看什麼文章,每日愁眉苦臉,葉方靄自是再無機會面見聖君,每日呆在自己的屋中,心裡也是提心吊膽。他很害怕,因為他是昆山人,而現在家鄉落在了太平寇手中,卻不知家裡有沒有因他這大清探花郎的緣故遭到太平寇荼毒,就如當年李自成大軍進北京後拷打城內官紳那般。還好,天佑大清,揚州城下那一炮,竟是力挽狂瀾,令得撥得雲霧見日出,三軍喜笑顏開了。

  城頭上,皇帝在等鼇拜的捷報,滿蒙將領們在等,漢軍漢官們也在等,葉方靄同樣在等。只是他畢竟是個文弱書生,平日又很注重休生保養,陡不丁在城門樓上吹冷風,還真是受不了。然縱是如此,葉方靄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做好隨時上前為皇帝答疑解惑,或獻詩一首的準備。半個多月了,這可是皇帝再一次召他至身邊,葉方靄如何能不把握這個機會。

  滿州大學士巴哈納和漕運總督蔡士英等官員亦在城門樓,此刻一個個滿面春風,相互間交頭接耳,不時發出陣陣笑聲。笑聲掩飾了他們內心的焦慮和迫切,也讓心急的皇帝難得的收住了性子。臣工們都能耐得住性子,身為皇帝,順治又怎能表現得跟個毛頭孩子般。他起身站起,雙手搭在垛口上,片刻後,他轉身喚了一聲:“葉方靄,你是江南人,你可去過江寧?”

  聽到皇帝點自己名,葉方靄一喜,忙上前道:“回皇上話,臣早年曾在江寧進學過兩載。”

  “江寧是個好地方啊,虎踞龍幡,地勢險要。書上說江甯作為九朝古都,山川形勢極為雄偉,也非常秀麗。明太祖在此開國建都,人才輩出,文風稱盛,這地方有龍氣啊。”順治很是感慨,“朕登基以來,還是第一次南下,只可惜不能親眼去江寧看一看。”

  “皇上,江甯雄偉秀麗不假,可自豫王大軍過江,這江寧可就沒什麼龍氣了,現下龍氣在北方,在我大清!臣當年游江寧,但見樓閣冷落,管弦匿聲,哪還有半分金陵之象。”

  葉方靄的奏答讓巴哈納不住點頭,蔡士英也笑了起來,暗道這探花郎倒是會說話。順治也笑了起來,對葉方靄微一點頭,想到一事,隨口說道:“聽說明太祖在金陵貢院秦淮河畔設有官妓一所,名為大院,將元末被掠來的年輕美女充入其內,做官僚士人作酒宴中的陪侍,還為這妓院賜了一幅對聯,不知這事是否為真?”

  “此事是有的,明太祖曾為大院制禦聯一幅,上聯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風佳月,更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話。’下聯是:‘世間多癡男癡女,癡心癡夢,複多癡情癡意,是幾輩癡人。’”

  “癡男癡女,癡心癡夢?……幾輩癡人,妙啊。”

  順治不住點頭,他才不會去問這對聯是否真是朱元璋所寫,他負手回到禦椅前,端起茶水輕飲一口,道:“聽說江南女子個個妖冶,傾國傾城。聞揚州女子以文雅、纏足而著稱,蘇州女子則以髮式精美和一口吳依軟語而聞名,那麼這金陵女子又有什麼特徵呢?”

  “這……”

  葉方靄沒想到皇帝會問他金陵女子有什麼好,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蔡士英見狀,立時湊上前諂笑道:“皇上,金陵女子妙在秦淮河。那秦淮兩岸的女子身份又有不同,河南是屬於南曲兒的,姑娘們除了請歌侑酒,陪侍筵宴而外,尚能保持玉潔冰清之氣節。倘有了如意的郎君,才肯以身相許,並要舉行一種儀式以向眾人說明是名花有主了。而河北一帶的妓院叫北曲,又名朱市,未免顯得烏煙瘴氣了些。”

  “秦淮河朕知道,朕也知道十多年前還有個什麼秦淮八豔,嗯……那蔡卿可知道,現如今,這秦淮河唱南曲的可還有妙齡的色才雙馨的女子了?”

  這個問題蔡士英也答不上了來,畢竟他好多年沒去過金陵,眼下金陵又被太平寇占了,秦淮河真有什麼名妓,恐怕多半都叫賊寇們搶去快活了,他還是不要亂說的好,要不然皇帝一時性起,讓他蔡士英去弄幾個秦淮姑娘,他可就無從下手了。

  “朕也是隨口一問,卿等不必放在心上。朕雖是天子,可也是性情之人,民間不是有游龍戲鳳的本子嗎?等收復了江寧,朕也來這麼一出。”

  順治莞爾一笑,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和臣子們說這豔事,姑權當心情好吧。不過若是鼇拜真能大勝得來,那將來說不定他真會學那朱厚照微服下江南,好好過把天子的癮。

  “皇上放心,賊秀才已死,江寧指日可複!”

  蔡士英下意識的脫口說道,說完卻怔了一下,視線內,南邊似有軍馬來。

  “是報捷的軍馬嗎?”

  順治也是驚喜,快步向前,緊張的望著南邊。只是那軍馬過來後,順治和城頭上的大清文武都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的不是報捷的軍馬,而是一群群正拼命打馬往揚州奔來的滿州將校。他們的模樣極其狼狽,就好像屁股後面有毒蛇在咬他們般。

  又敗了?

  所有人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1

第895章 大哥,你告訴朕怎麼辦

  古人腰纏十萬貫,便要騎鶴下揚州。今人恐富可敵國,也不願在揚州城多呆一刻。

  賊秀才詐死,太平寇去而複來,鼇少保再敗,滿蒙大軍人人膽顫,皇帝于城頭吐血暈厥……

  深夜的揚州城,噤聲無語,連打更的梆子聲都聽不到。時光仿佛倒流到了十五年前,那年的揚州城,儼然就是一座鬼城。現在,何嘗不是一座鬼城。

  今兒是初夕夜,滿人打入關後,也過了漢俗,這點在京師,八旗的老少都在做薩其瑪,學漢人一樣貼福字,夜深了還要放炮竹接神,可揚州的滿州大兵們,卻提不起過年的氣氛,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聚在營中,將校們則心急如焚的看著禦營所在方向。

  ……

  順治的行營在吳園,這座園林是明代成化年間所建,頗是富麗堂皇,當年豫親王多鐸便曾在這吳園住過幾日。

  此刻園子外聚滿了四品以上的官員,各式頂戴花翎在燈花下很是輝耀。只是那頂戴下,卻是一張張無比哭喪的臉。

  順治從城上回到吳園後,內大臣索尼就和大學士巴哈納下了禁令,未得諭傳,任何官員都不得入園。吳園內,是二等侍衛以上把守,園子外,是三等侍衛和兩黃旗的禁旅重重防守。如此封鎖下,沒有人知道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

  鼇拜不在吳園,他守在城上。人心惶惶之時,城防出不得漏子,萬不能讓城外的太平寇知道皇帝染病的消息,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雖然他鼇拜屢戰屢敗,但除了他,這揚州城又無第二個能震得住的人物。

  鼇拜派人去行在,可都被索尼的人以有旨意擋了下來,以致於鼇拜並不知道主子的病情如何,他很是心急如焚。他有點怨恨索尼,不應該對他也封鎖主子的消息,可他知道這未必就不是主子的意思,畢竟他鼇拜實在讓主子太失望了。主子在吐血那刻看他的眼神,讓鼇拜這輩子怎麼也不會忘記,當時的他,真恨不得從揚州城頭一躍跳下去。可他知道,他不能,主子離不開他,大清也離不開他!

  揚州左近一片漆黑,靜得讓人窒息。可鼇拜知道那黑夜之中定隱藏著無數雙如狼般的眼睛,他們在緊盯著揚州城。也許,賊秀才就在其中,他的嘴角掛著的冷笑吧。

  過年了……

  鼇拜呼了口白氣,打太祖皇帝起,他鼇拜就以勇武著稱八旗,未曾想老了卻被一個鼠輩欺淩至如此。這可真應了漢人那句話,一世功名盡葬送了。

  他恨恨的盯著南邊的夜空,突然,他眼前一亮,他看到有一個亮點遠遠從地平線升起,然後向著半空緩緩飛去。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亮點從地平線上升空而起。

  是孔明燈,太平軍放出了數以千計的孔明燈。

  升騰半空的孔明燈引得揚州城頭上的清兵竊竊私語,他們看到隨風飄來的孔明燈上,書寫著一個大大的“漢”字。

  遠郊有炮聲響起。遠遠的,那炮根本夠不著揚州城,卻就在荒野中響起。一聲接一聲,綿綿不絕,就如除夕夜的北京滿城的鞭炮聲般。

  南蠻子這是在過年迎神嗎?

  鼇拜不太瞭解漢人的習俗,但他知道今天是漢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他們很重視這個節日。

  炮聲讓揚州城的恐慌氣氛更加嚴重,吳園外的官員們甚至都有末日之感。

  這賊秀才以為自己是劉邦麼,要讓我大清十面楚歌不成?

  鼇拜將腦後的辮子撥到脖前,纏了脖子一圈,他要看看賊秀才還有什麼把戲能使出。他聽到了歌聲。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震天的歌聲響徹在揚州遠郊,響徹在淮揚大地,響徹在順治十六年除夕夜。

  十六年了,漢人軍隊的歌聲再一次響徹在江北大地。

  歌聲,飄到了梅花山,也飄到了揚州附近一座座亂葬崗。崗上的鬼火似如精靈般,隨著歌聲顫動。

  ……

  “誰在開炮?……太平寇攻城了麼?!”

  炮聲將昏迷中的順治驚醒,他尖叫著從床上直起,身上滿是汗水。

  “皇上醒了!”

  費揚古驚喜叫道,一直侯著的郎中們立時上前七手八腳的替順治診起脈來,煎好的藥湯也端了上來。

  “朕這是怎麼了?你們都圍著朕做什麼?”

  順治有些茫然,似乎不記得他在城頭暈厥的一幕了。索尼聞訊趕到,他沒有和主子說他在城頭吐血那幕,只寬慰主子受了風寒,需要好生調養。順治迷迷糊糊的,頭也疼得厲害,於是他沒有細問,喝下了藥湯後,覺得整個人好過許多,但他也想起了自己為何會這樣。他本就發白的臉頰變得更加蒼白,白得滲人,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朕是什麼病?”順治很冷靜的看著索尼。

  “主子只是染了風寒,休養幾天就好,不打緊的。”

  索尼不敢告訴主子實情,同時他也不相信郎中們的診治,他不相信主子會染上天花,因為主子的身上並沒有天花發作的跡象。

  順治聞言,沉默片刻,問索尼:“外面的炮聲是怎麼回事?太平寇在攻城麼?”

  索尼搖頭道:“賊人放炮壯膽而矣,未曾攻城。”

  聽太平軍沒有攻城,順治這才放下心來,他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索尼和費揚古們忙勸阻,可順治執意要起來,他們只好讓人服侍順治穿衣起床。

  “費揚古,今兒是除夕吧?”

  “回皇上話,今兒是除夕。”

  “去安排一下,朕要拜天。”

  “皇上,大學士他們替皇上拜過天了,皇上還是休息吧。”

  “拜過了麼?”

  順治愣了下,點了點頭,坐在禦椅上,呆呆的看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房中很安靜,隱隱有歌聲傳來。順治的瞳孔一下放大,他聽到了那歌詞。

  “漢人要殺光咱們麼……”

  順治喃喃一語,猛的,心底一陣酸痛,一行熱淚從他雙眶中滾出。他再也抑止不住,“撲通”一聲竟是跪在了地上,面朝北方哭喊起來:“大哥,你教教朕,朕該怎麼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2

第896章 賊兵過境,斷子絕孫

  費揚古見過皇帝發魔怔的樣子,他只以為皇帝這是在向死去的大哥肅親王豪格哭訴。

  索尼卻知道主子這聲“大哥”絕不是指豪格,而是吊死在煤山上那棵歪脖子樹上的崇禎皇帝朱由檢。

  索尼記得很清楚,主子登基以後多次拜謁前明崇禎帝的陵墓,並且每次都會親自把酒祭奠,有時會用侍臣們寫好的祭文在墓前頌告,有時卻是不用祭文,直接在崇禎墓前訴說。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順治九年當敬謹親王尼堪戰死的消息傳來時,主子跑到崇禎墓前長跪於地,淚流滿面哭喚崇禎為大哥,請崇禎在天之靈保佑他這大清天子不要重蹈明朝的覆轍。

  幾年了,主子都沒有再去過崇禎墓,索尼也沒有再聽到主子喚崇禎一聲“大哥”,他以為主子已經明白自己不應該稱呼崇禎為大哥,這于禮法不合,畢竟崇禎是亡國之君,且是前明之君,主子叫他大哥,大清代明豈非有些不義。不想,幾年後,在揚州,他再一次聽到了那“大哥”之稱。

  順治哭得很傷心,一點也不亞于那夜費揚古他們看到的一幕。他一邊向著死去的“大哥”朱由檢哭訴自從賊秀才起事以來,大清受到的種種苦難以及他這個天子多少次夜不能寐,他也哭著說道他的臣子們都不肯替他這皇帝分憂,什麼都要他這做皇帝的自己來,可他努力了卻收效甚微,現在都叫賊秀才欺到這個份上了,他這皇帝做得當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哭得累了,順治在那抽泣,在那哽咽,他一句句的喃喃祈禱崇禎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他渡過眼前的難關,祈禱上天看在他登基以來敬天法祖,從未做過有違天道的事,保他愛新覺羅福臨能夠坐穩皇位,保佑大清能萬萬年。最好是保佑賊秀才突然橫死,這樣就省了他許多事。

  索尼、費揚古他們就那麼呆呆的跪在一邊,怔怔的看著皇帝對著死去十六年的朱由檢和不知道在哪的老天爺哭訴,還惡毒的詛咒賊秀才橫死……

  屋內顯得很詭異,要是此間再有一個薩滿巫師,一點都不讓人懷疑大清皇帝正在做一場法事。

  忽然,順治止住抽泣,陡然看向索尼,吩咐了一件讓索尼目瞪口呆的事。

  “我大哥生前只有太監王承恩殉主,故朕對王承恩十分敬佩,你去讓麻勒吉為王承恩撰寫碑文……你明白與麻勒吉說,我大哥自縊殉國時,明朝文武百官如獸驚魚淰,奔迫途窮,甚至屈膝賊庭,冀賒餘生,獨王承恩能盡近侍之職,跬步不舍,自盡我大哥身則,實重於泰山,朕推他為中官殉國千古第一人。”

  “喳,奴才這就去辦。”

  索尼不知自己是怎麼從屋中退出來的。出來叫冷風一吹,他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覺,主子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節骨眼,怎的想起了朱由檢的事,又怎的要為和朱由檢一起自盡的王承恩立碑的。唉……這事真要傳出去,文武們能不把主子當朱由檢看嗎?那誰是王承恩?……再往深處想,難道這大清就真如崇禎朝的大明,搖搖欲墜,再無回天之力了嗎?主子吩咐這事,不亞在熱鍋下再添把柴火,要把這鍋燒得更沸騰啊!……

  然而主子的交待,索尼不敢不辦,但又不能讓此事傳出去,於是找到麻勒吉後,他嚴厲告誡對方此事萬不能透露出去。麻勒吉是學士,博學的很,自是明白此中厲害,當下自是應了,這事他必是守口如瓶。

  索尼下去後,一個侍衛端著碗藥湯進來,請順治服下。這藥湯是御醫們按風寒症給配的,因為幾個御醫對於皇帝的病症各有說法,沒有定論。唯一提出皇帝有可能是染了天花的御醫齊萬春意見並不被其他幾個同僚認可,內大臣索尼也認為此事荒唐,所以齊萬春被關押了起來,其他幾個御醫按著風寒症給皇帝開了方子。

  順治胸悶著,城外雖然聽不到太平寇的歌聲,可不時仍有炮聲響起,再想起這幾天的敗仗,他當真是頭疼萬分,沒有注意到請他用藥的侍衛,等費揚古示意那侍衛再請,順治才聽到,卻搖頭道:“朕不喝,端下去。”

  費揚古和那侍衛都是一驚,那侍衛一臉為難的看著費揚古,後者朝他打了眼色,他只得硬著頭皮再請皇帝用藥,皇帝卻無比煩燥的朝他揮手:“朕說了端下去,你還在這裡幹什麼!”

  侍衛不敢言語,低頭退出。費揚古見狀,只能在心中暗歎一聲,皇上不肯服藥,萬一病情加重,如何得了。正愁時,侍衛通傳大學士巴哈納和貝勒屯泰請奏。順治揮手讓宣,片刻,巴哈納在前,屯泰在後,雙雙進屋向順治叩頭行禮。

  “都起來吧。”

  順治示意二人起身,爾後問巴哈納:“城防守禦是誰在負責,城外賊寇有何動靜?”

  巴哈納和屯泰見皇帝精神還佳,都是暗鬆一口氣。巴哈納稱鼇拜正在城上負責,順治聽後微哼一聲,卻沒說出什麼斥責鼇拜的話。想來,他也知道鼇拜雖然老是讓他失望,但除了鼇拜,他還真是不敢輕易將揚州城防委於他人,哪怕他的舅舅吳克善都不行。

  “皇上,眼下城內人心惶惶,軍心士氣都已散,兵力也是單薄,據聞前番戰敗被俘將士一部分被賊斬殺,一部分卻是降了賊,其中以蒙兵居多。又有賊兵不時至城下射降書入內,書中說賊有大兵十萬之眾,可以隨時破城,勸城上人識時務,早一點開門投降,免遭屠戮。城上人聽了賊兵所說,眾心更是瓦解。”

  巴哈納此來肯定是有目的,他和屯泰是想來請皇帝立即離開揚州北返的,但他沒有直接說明自己的意思,而是將城內的困局先說了下。內中,倒是沒有誇大之處。

  屯泰亦道:“非但如此,賊還大肆渲染要漢軍漢官投降,說不降者,賊兵過他家鄉,必將其九族連根拔起,老弱婦孺統統斬殺,斷其子絕其孫……眼下城內漢軍綠營將兵尚有數千,若這些人受賊欺哄,恐怕會有變亂發生。”

  順治聽後,眉心再次深鎖,他怒道:“鼇拜怎麼守的城,為何不阻止賊兵射書?”

  屯泰痛心道:“皇上,自賊寇渡江以來,我大清連戰連敗,軍心士氣早就不堪,爾今哪還能令行禁止。鼇拜能穩住各城已屬不易,再要強求,唉……”

  屯泰說不下去,伏地泣不成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2

第897章 御駕北返

  “一派胡言!我滿州子弟縱橫天下,如何就做不到令行禁止了!……他們難道也要學兩白旗的亂臣賊子反了朕不成!……朕還在這揚州城,他們如何敢這樣!……嗚嗚,他們要朕落個大哥一樣的下場嗎!……這揚州可沒有煤山……真要那樣,朕成全了他們,朕去梅花山,朕就在史可法的墳前一頭撞死,也省得他們盼著朕死……”

  屯泰的話讓順治再次發了瘋,他在屋中跺腳大罵,又不停的轉圈子,嚇得巴哈納和屯泰再也不敢說一句。

  “蒼天啊!”

  順治猛然停下來,一拳捶在禦案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起來,茶水將禦案都打濕了。

  “朕是御駕親征,是天子氣象!大清紫氣東來,定鼎北京不過十六年,朕又如何會是亡國之君!”

  屋子外郎坦一眾一等侍衛聽了屋內皇帝的動靜,都嚇呆了,可是沒人敢進去勸解皇帝。

  “皇上!”

  還是巴哈納清醒得快,一個箭步上前將順治牢牢抱住,費揚古也上來幫忙,二人合力之下,才讓陷入狂亂的順治按住,也讓他漸漸冷靜下來。

  屯泰上來哭著道:“皇上,龍體要緊啊!”

  順治沒有看他們,只在那悲憤道:“朕不應該落到這個下場,朕非荒淫之主,也不是昏聵之君,更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朕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朕能治好這天下,讓大清世世代代長存下去,而非這般……”他突然用拳捶打著自己的大腿,放聲痛哭,隨即又將頭碰到桌面,碰得“咚咚”響。

  巴哈納嚇壞了,以為皇上要瘋了,又以為他要撞頭而死,“撲通”跪到他的腳邊,牽住龍袍一角,哭著懇求:“皇上,萬萬不要如此傷心!值此時候,千萬不要損傷了龍體!皇上,大清還指著皇上呢!……”

  順治將頭抬起,額頭已經青紅一片,他瞪著巴哈納問他:“你說,朕應該有今日之難麼?”

  “皇上聖明,今日之難皆群臣誤國之罪!”

  提到群臣誤國,順治立刻火冒三丈,要不是尚可喜、耿繼茂、濟度、李率泰、岳樂、羅托、張長庚、郎廷佐、張朝他們無能,他如何會有今日之難,今日之恥!

  他越想越怒不可遏,雙眼滿是凶光,嚇得巴哈納和屯泰再次哭了起來。姐夫人頭落地時,費揚古都不曾落淚,這會卻不知為何也紅了眼眶,拿黃馬褂的袖子抹了抹。

  許是三人的哭聲讓順治再次平定下來,他眼中的凶光慢慢褪去,剩下的只有茫然和失措。

  巴哈納生怕皇帝再次發瘋,忙又道:“皇上,臣方才去巡城時,一路巡來,親眼見不少官兵抱頭痛哭,許多將校更是翹首北望思念京師親人,局勢如此,臣是束手無計,去找各旗將官商議,眾人也都是搖頭不語,均思北歸……皇上,事到如今,臣請御駕北返!”說完,他拜跪了下去。

  “皇上,御駕北返吧!”

  屯泰止住哭聲,亦請順治北返。順治緩緩掃視了這兩位宗室,揮淚對他們道:“事到如今,朕還有留在這裡的必要嗎?”

  巴哈納道:“皇上也不必氣餒,返京之後勵精圖治,收拾山河,我滿州子弟必有再次南下之機!”

  屯泰恨恨說道:“皇上聖明,千古少有,今日大局之壞,只在漢官漢臣。國家到此地步,他們難辭其咎!”

  “你們都起來吧,你們和朕一樣都是愛新覺羅子孫,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相信你們是為朕好,為大清好……”順治長歎了一口氣,剛才的情緒波動讓他很是傷身,只覺渾身上下哪裡都不好。

  巴哈納哽咽道:“皇上,但使還有一線勝機,臣也不會請御駕北返,只這人心已散,徒留無意。”

  “朕其實早應該走了。”

  順治癱坐在椅上。想到這一北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踏揚州土地,順治嗚咽出聲,巴哈納也嗚咽不止。

  君臣們相對哭了一陣,順治對巴哈納說道:“去叫索尼、鼇拜都來吧,朕今夜就走。”

  “喳!”

  巴哈納叩頭,站起身來,揮淚退出。

  ……

  大半夜了,鼇拜都沒有下城休息片刻,他不斷帶著戈什哈在城上各處巡視。他十分明白,守城的兵馬都沒有心思守城,滿蒙將士們現在都思北歸,那些漢軍和綠營兵則一個個都是靠不住了。現在,雖然他鼇拜是內大臣,是滿州巴圖魯,是皇帝身邊的重臣,可他知道,他的話實際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聽了。

  太平軍的歌聲停了後,鼇拜站在城頭上向著南邊林木茂密的地方觀看一陣,仍是看不到一點燈火,那本如繁星般的孔明燈也早已隨風遠去,不知飄到哪去了。遠遠的,只隱約聽到有戰馬的嘶鳴聲。

  為了鼓舞士氣,也為了告訴太平軍,城上不是沒有準備,鼇拜命守城的漢軍將炮打上幾聲,可漢軍的炮手們卻說都不知太平寇在哪,這炮打了也是白放,再者也打不了那麼遠,萬一惹得太平寇炮擊揚州城,豈非弄巧成拙了。

  漢軍的反應讓鼇拜又氣又急,他暴跳如雷,拔出佩刀要殺上幾個不開眼的混帳,可七八個滿蒙將校跪到他的面前,有的人拉住他的袍袖,苦勸他千萬不要點炮。

  鼇拜絕望了,他看出來城上的人心已經變了,已經變得不堪,漢軍綠營靠不住,滿蒙大兵也靠不住了。萬一處事不慎,說不定就會激出變故,他的性命倒是次要,要是驚動了主子,就萬死莫贖了。

  這時,行在傳旨,鼇拜憤憤的帶著戈什哈下了城,上馬奔行在的時候,突然城頭上傳來數聲爆炸聲。爆炸聲讓鼇拜和手下都驚得在街上駐馬,回首間,只見城牆上幾處火起,旋即有磚石落下。鼇拜一行大為驚駭,本能的從馬上跳下到兩邊的屋簷下躲避。

  鼇拜以為太平軍趁夜攻城,正要戈什哈去行在稟明,自己帶人上城,卻聽炮聲停了。剛才那數聲炮聲來得快,去的快,眨眼間,城牆上又恢復了平靜。城外,也沒有喊殺聲傳來,仍跟先前一樣靜得讓人窒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2

第898章 探花郎執騎

  鼇拜聽到的那幾聲爆炸聲好像信號般,爆炸聲後不到一炷香時間,順治車駕就出現在揚州北城。

  皇帝的突然出現讓駐防北城的清軍都是驚愕,旋即他們得到命令立即打開城門。城門洞開後,數千滿蒙八旗兵便簇擁著皇帝的車駕魚貫而出,在夜色中滾滾向北。

  順治出城十分匆忙,甚至都沒來得對揚州城防做出交待,除了滿蒙八旗外,其餘兵馬也都未通傳,以致很多隨軍官員直到滿城大亂時方才知道皇帝已經走了。

  探花郎葉方藹聽到外面大亂動靜時,正和揚州府等官員在府衙花廳小酌。說是小酌,可一個個哪又有什麼心情飲酒,眾人說來說去都是圍繞一個中心在轉,那就是這大清是不是真的完了,要是大清真的保不住了,他們這些大清的官往後怎麼辦。太平軍那邊可是嚇人的很,他們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兒孫家族考慮吧。

  唉,大過年的卻在這為家小性命擔憂,官做成這樣,忒是沒有意思。

  眾官大部分都是江南省本鄉本土人,有外省的也多是江浙、湖廣一帶,半數家鄉現在都叫太平軍占了。以前清軍入關,他們這些明官說降便降了,不會擔心家人受到牽連。縱是決意為明朝殉死的,清朝這邊也不會因此就滅了他們滿門,反而要在天下安定後對他們褒獎一番,這幾乎是千古以來改朝換代的不成文規則。哪曾想,這廣東來的太平寇不按章程行事,竟以滅九族斷子絕孫來威脅他們必須投降,這讓他們沒了選擇。

  替大清殉節吧,自己完蛋,家人兒孫也完蛋,這買賣怎麼算都虧得很。忠臣無後這四個字聽著悲嗆,聽著慘烈,聽著讓人聳動,可真能做到這四個字的,世間又有幾人?

  能出現在這府衙的眾官,無一不是怕死的,真不怕死的也不會來這。他們聚在這,目的何在,還用說嗎?

  只是聚了一晚,提心吊膽一夜,大傢伙卻沒個定論出來。這倒不能怪他們沒膽拿定主意,而是這揚州城眼下還是大清的,皇帝在呢,誰敢輕動!

  揚州知府本是沒請探花郎過來的,葉探花是不請自來,來了之後也融入得快,話裡話外竟是透露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意思。很快,一眾揚州府的官員便沒將葉探花視為行營的人,有些話也不避諱他。談到最後,大傢伙誰也沒力氣說話,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沒耷拉腦袋的就盯著揚州知府李慶河看,目光中的意思只一個:這事,總得有人領頭吧。

  李慶河愁眉苦臉,投降的膽子他有,可開城的膽子他沒有啊。他只想隨大勢,合大流,卻不想當這出頭的鳥。萬一事不成,先死的就是他。

  葉方藹也不吭聲,他聽到風聲說漢官在揚州府聚會,以為會有漢軍和綠營的將佐在,那真要做什麼事,有帶兵的在,成事的機會會有。不想都是一幫文官,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能指著他們幹出什麼了。他都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過來的,可皇帝的情況他看在眼裡,這大清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寒窗苦讀十多年,難道就是為了做個末日王朝的探花郎?

  賊秀才雖為秀才,但起于行伍,部下又多土匪強盜輩,打天下厲害,治天下肯定不行,到時還得重用文人。自己這探花郎在大清看樣子是不吃香了,但投過去恐怕影響不比湖廣總督張長庚差。怎麼著,自己也是主動去投,可應了士子歸心這一說呢。千金買馬骨,賊秀才不重用自己,這人也不會走到今日了。

  眾人正發怔時,外面傳來爆炸聲,可把大夥嚇壞了。李慶河叫來隨從去城牆看看,回報說太平軍沒有攻城,眾人這才複定了心。可這心剛落進肚子裡,外面又大亂起來,聽著真是雞飛狗跳得很,這一下又把一眾官員驚的魂都飛了。

  有官自己出去打探何事,有官派隨從出去,正亂著時,漕運總督蔡士英帶著七八個官員狼狽過來,說是皇帝已經走了。眾人聽了,先是心涼,然後都是心喜。

  李慶河乾咳一聲,對眾人道:“皇上已經走了,大夥是不是也準備出城,遲了怕是走不脫了?”

  話音落後,眾人誰也沒有動,葉方藹的腳板就好像定住了般,是怎麼也不可能去追皇帝的。

  “那……”李慶河偷瞄了眼蔡士英。

  蔡士英微哼一聲,擺手吩咐眾官:“爾等速去招呼相熟的帶兵官,讓他們都到這來,本督與他們有要事相商。”

  ……

  本就人心惶恐不安的揚州城因為皇帝的出逃而全城大亂,而城外的太平軍因為並沒有接到攻城的命令,加上摸不清揚州城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就呆在城外看起了戲。直到天明之後,太平軍的探馬方弄明白昨夜發生了何事。

  接到奏報順治北逃後,周士相也是目瞪口呆,他是想將順治嚇回北京去,可沒想到順治竟是在深夜棄城而逃。這般逃走法,當真是顧頭不顧腚了。又聞揚州有官帶兵開門投降,周士相不禁在馬上長笑起來。

  “拿下揚州城,叫馬鷂子帶人追追看,有便宜就撈,沒便宜就讓福臨那小子回去吧。”

  接到周士相的帥令,馬鷂子王輔臣立即組織了一支千餘人的騎兵隊伍北上追擊順治,兩白旗反正將領兀兒特、功間色、嶽得濟等人也是紛紛請戰,要求隨軍追擊福臨。

  因為漕運總督蔡士英串連了一眾漢軍綠營投降,揚州城很快被太平軍拿下,城內清軍幾乎沒有任何抵抗,被俘清軍多達五千餘人。

  第二鎮從西門進去時,發現城牆後竟是坐著四百多蒙古兵。這些蒙古兵多是口外蒙軍,此時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帶著他們的蒙古軍官用不流利的漢語大聲向太平軍乞命,口口聲稱他們只是被滿州人脅迫來的,和漢人並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說他們也是苦主,受害人。不過當從他們的身上搜出大堆染血的財貨後,鐵毅下令將這些外蒙兵就地坑殺。

  揚州不費吹灰之力得手,周士相帶傷入城,至城下,以蔡士英為首的一眾官員降將跪了一地。周士相仰望城樓,馬鞭一抬,指著蔡士英問道:“昨日這城上坐的可是福臨?”

  蔡士英卑恭道:“回齊王話,昨日城上坐的正是韃虜福臨!”

  “呵呵,不想昨日人還在,今日卻是走了。走得也是快,本王都沒來得及送他一程。”周士相哈哈一笑,揚聲對眾將道:“咱們進揚州城!”

  “齊王且慢!”

  周士相正要策馬入城,忽的一人越眾而出,瞎子李下意識的擋在了那人身前。

  周士相見是一文官,便問他:“你是何人?”

  “下官翰林院編修葉方藹。”

  周士相似是聽過這名字,想了想,笑了起來:“噢,原來是探花郎啊……爾為何事阻孤入城?”

  葉方藹陪笑道:“大明王師收復揚州城,下官一心投明,見王爺威武雄姿,萬分折服,願為王爺牽馬入城。”

  聞言,周士相微微一笑,道:“孤戎馬至今,跋山涉水,什麼樣的險路都走過。如今入這揚州城,還需人為孤牽馬?”

  葉方藹忙道:“王爺自是不需牽馬人,但下官敬仰王爺之心如烈日般灼熱,若王爺不允下官執騎,下官必遺憾終身。”

  周士相在馬上微微搖了搖頭,馬鞭一點葉方藹:“那就勞探花郎為孤牽馬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2

第899章 梅花山

  定武元年正月初二,周士相率文武百官赴梅花山祭督師閣部史可法。

  這日,天降大雪。

  周士相命全軍戴孝。

  雪花下,周士相拜伏墓前。

  “崇禎十七年,先帝在煤山自縊殉節,此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自那以後,我華夏漢家大地便淪亡滿夷,遍地膻腥,遍地白骨。甲申滿州入關,實為漢家有史以來最劇亡國之禍!史可法,陳明遇,閻應元,張名振,陳子龍,夏完淳……無數漢家志士前赴後繼,只為不向滿夷低下我漢人高傲的頭顱!今日我等後人前來祭拜史閣部,只為告訴閣部,天道必有申張之時,我們一定會復仇,一定會復仇!滿州強加給我們的一切,我們必百倍報之!”

  “忠貞節氣,為我漢家立族根本,十多年來我們受到的一切苦難,都源於我們的民族失去了忠貞,失去了節氣!滿清入關,很多如史閣部一樣的忠臣英烈殉節,在我們身上的漢服被脫下那刻,在我們的長髮被削去那刻,我們民族的精骨便被折斷。我漢家是中華的主宰,我們的文明便是中華的文明,如果我們失去了忠貞節氣,我們就不配擁有祖先留給我們的文明!……慶倖的是,十七年來,我們從未停止過抗爭,我們從沒有屈服!”

  “民族血痛,焉能忘之!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南昌之屠,四川之屠,江陰之屠,昆山之屠,大同之屠,常熟之屠,廣州之屠,潮州之屠,南雄之屠……我們能忘記嗎!……直隸一望極目田地荒涼,河南滿目榛荒人丁稀少,湖廣彌望千里絕無人煙。十六歲犧牲的夏完淳,八十四歲自焚的黃公輔;抱琴而死的鄺露,南明三忠陳邦彥、張家玉、陳子壯,巷戰犧牲的嶺南才子黎遂球,殉桂林瞿式耜、張同敞,殉嘉定侯峒、黃淳耀,服毒殉國的宋應升,投水自盡的陳子龍、夏允彝、祁彪佳,數不勝數文臣武將前赴後繼……他們或為封疆大臣,或為布衣文士,國難之時,他們皆臨危不懼,挺身赴難,百屈不撓,殺身成仁,只為證明我漢家兒郎絕不願意屈服!他們大義凜然、壯烈殉國、從容就義,這就是我漢民族真正的精神與氣節!”

  望著山下的一片白色,望著不遠處的揚州城,周士相激動了。正是因為這些漢家志士的存在,正是因為他們至死不渝的民族氣節,才化成了風中的種子奔揚而出,化成了鄒容《革命軍》,化成了陳天華蹈海的悲憤,化成了秋瑾的手中劍,化成了同盟會的誓言書,化成了徐錫麟、吳樾及至廣州黃花崗起義,化成了武昌起義的第一槍。那些殉節的忠臣烈士,會永遠成為我們漢家不朽的榮光與旗幟。一切的歷史風雲背後,是我們漢家永遠堅不可摧的信仰!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我雖婦人,身受國恩,與國俱亡,義也。汝無為異國臣子,無負世世國恩,無忘先祖遺訓,則吾可以瞑於地下。

  江陰城中積屍滿岸,穢不可聞,女子齧指血題詩: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可悲的是前世。

  當滅絕人性的屠城奸掠,窮凶極惡的圈地逃人,血腥罪惡的剃髮易服,慘絕人寰的沿海遷界被抹去,建立在民族壓迫基礎之上把中國推入愚昧落後深淵幾百年黑暗統治,成為許多人津津樂道眉飛色舞的時代;當濫殺無辜敲骨吸髓的暴虐粉飾成英明聖武;當民窮財盡停滯僵化的社會粉飾成輝煌盛世;當禁毀書籍瘋狂製造文字獄的閹割粉飾成文化認同,這是多麼的可悲!

  當許多人對滿清的酋長、屠夫、漢奸的名字如數家珍的時候,有幾人知道那些為抵抗外族入侵而犧牲的民族英烈的名字!

  當屠夫漢奸走狗被歌頌的時候,歷代及大明的英主忠臣烈士遺民被刻意虛無遺忘與歪曲;當瀋陽街頭巍然屹立著滿清十二帝的巨大雕像的時候;當大明的歷代皇帝被一個個醜化誣衊被許多自居高明的愚蠢人士用鄙視輕蔑的口吻談論;當福建南安上修建浩大輝煌氣派的洪承疇紀念園的時候;當屠夫劊子手尚可喜的後代穿著僵屍服祭拜他們的漢奸祖宗時;當抗清英雄陳子龍墓碑被塗得面目全非的時候;當岳飛、文天祥被教科書否認為民族英雄的時候,這個民族還究竟是不是漢族,他們是否還是炎黃子孫,他們的忠貞節氣,他們的血性在哪裡!

  歷史不容篡改,歷史不容胡編,歷史不容刻意遺忘。

  也許我改變不了前世,但今世,我一定會改變。

  我來了,就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風雪中,周士相策馬向南。

  身後,是銀妝素裹。

  那一年梅花似雪全為你戴孝,你血濺過的國土,種下你身外的衣冠,和那千樹清香逆風的剛烈。

  城破時你火燙的頭顱,赤裸裸昂向四面的刃鋒。

  第一刀,眾將不讓你自盡;

  第二刀,史德威不忍心。

  臨去時你的大呼聲裡,哪一尊鐵漢子涕淚不縱橫?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城破了,國破了,一切,都破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只剩下青山自隱水自迢迢。

  後土邈邈,皇天高高,何處去收你嗔目的傲骨?

  青史的驚魘掀到你這一頁,凜然於刀瘢猶未合,血漬猶未乾,悵然於劫後漁樵的傳說。

  說你亂兵裏並未遇難,過了屠城最長的十夜,生還者爭論當日誰見你。

  一頭白馬騎著,烏帽,青衣。

  遠出天寧門而去的背影,從英山到霍山,你的威靈,每一陣風來都隨旗飄動,不絕的風吹不降的旌旗,不同的旌旗同一個方向,指著北京岌岌的城垛。

  飄啊,飄啊,從梅花嶺到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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