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1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80章 炮擊金旗

  “瞎子,把幡豎起來。”

  周士相一揚手,瞎子李立即吩咐下去,很快一面大幡從太平軍陣地上立起。上邊用滿、蒙、漢三種字體寫了十四個大字——“降者免死,投者有功,殺福臨者為王。”

  這十四個大字讓城頭上的順治將他那還沒有癒合的右手又一次重拍在城磚上。震裂的傷口、流淌的鮮血讓年輕的天子越發的憤怒,越發的怒不可遏。那賊秀才已然將他愛新覺羅福臨當成了籌碼,在兩軍陣前公然懸賞了,而從前,頒下賞格的從來只有他,只有他!憤怒、失落、不甘,一絲絕望,一絲無奈……年輕的天子亂了方寸,亂了心神。

  許久,順治才清醒過來,他不甘示弱,從他嘴中說出了讓群臣震驚的話語。

  “殺賊秀才者,晉鐵冒子王蒙漢無分!”

  鐵冒子王乃親王,世襲罔替,比一般親王享有更優厚的待遇和特權,大清現在的鐵都是隨太祖太宗一路征戰,為大清開國立業創下赫赫功勳的,且都是愛新覺羅家的親王。現在,順治要將鐵冒子王封給外姓,封給滿蒙漢任何一個能為他擒殺賊秀才之人,這讓城頭上的滿清文武都驚呆了,宗室的貝勒、貝子們更是震驚之餘想要搶上前去勸說皇帝萬萬不能如此,這是壞了祖宗家法的,可看到皇帝的臉色,他們卻嚇得誰也不敢動。

  順治沒有瘋,他很清醒,重賞之下才有勇夫,一個鐵冒子王大清來說並不算什麼,哪怕真的出了漢人鐵冒子王也不要緊,日後成為大清的禍害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人能不能殺了賊秀才,能不能讓大清存續下去。大清要沒了,再多的鐵冒子王又有何用!

  現時現刻,誰能替順治殺了賊秀才,除了皇帝的寶座不能讓,他什麼都肯讓,甚至於他的女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賜出去。他實在是恨極了賊秀才對他的羞辱,他恨不得將賊秀才碎屍萬段,然後一口一口的不經咀嚼,吞咽下肚。

  “皇上有旨,殺賊秀才者,晉鐵冒子王,滿蒙漢無分!”

  費揚古高聲將主子的旨意傳了出去,索尼一臉激動的大聲重複了次,可他身後的滿蒙文武們卻並沒有多少人臉上有同樣的興奮和激動之色,反而全是呆怔之色。見狀,順治的心一下涼了下來,他已經拿出了他能給出的最高封賞,可為何下面的人卻還是提不起半點勇氣呢,難道他們真被賊寇嚇破了膽不成!

  城下的屍體和首級還堆放在那,那面剌眼的大幡也依舊堅立在那。號角聲中,太平軍的步兵方陣演化著陣形,騎兵從兩翼沖出,彼此以“對沖”的方式在陣前交叉彙聚。馬蹄踏起的灰塵升騰半空,數千匹戰馬踏出的蹄聲如悶雷般震盪著人心,讓人壓抑。更過份的是,成千上萬的太平寇一句句的向著揚州城頭重複著那大幡上的十四個大字,以致于全揚州城的人都能聽得見。

  揚兵耀武,莫過如此。

  士兵們在低聲議論,軍官們也在議論,百姓們也在議論,從前誰也不會,也不敢提起的皇帝大名,就這麼口口相傳。每說起皇帝的名字,前面總會有一個“殺”字。

  士氣、人心,就這麼一點點的從揚州城消失。

  ……

  和城下囂張的太平軍相比,城頭上的清軍秉著呼吸,皇帝的封賞並沒能讓他們三呼萬歲,他們只是呆呆的看著城下,聽著那句讓他們動心也恐懼的誘降語。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往日的驕傲,忘記了他們的皇帝就在看著他們。

  沒有人能阻止太平軍的瘋狂叫喊,正如剛才沒有人能阻止他們對滿州兵丁的屠殺。無論是否願意,他們都得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耳畔聽到的一切。

  順治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連火都發不出了,奴才臣工們的表現讓他失望,可也一樣感染了他,他的怒火一點一點的消散。他在思考,如果他的皇瑪法和皇阿瑪面對這種情況,會做什麼?

  皇帝陷入沉思,群臣也陷入沉思,賊秀才許出的“降者免死,投者有功,殺福臨者為王”和皇帝許出的“殺賊秀才,晉鐵冒子王滿蒙漢無分”在他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不斷較量著……同樣是王,但似乎賊秀才許出的王封更誘人一點,這一點甚至連滿蒙將領們在內心也不得不承認。

  許久,順治抬起了頭,他環顧奴才和臣工們,他想聽到令他鼓舞的奏稟,可他失望了,臣子們無人奏稟。索尼和鼇拜也在沉默。

  罷了,罷了,朕退兵就是。朕打不過,朕走還不行麼。蔡士英他們說的對,朕在揚州已無意義,但賊秀才欲北進也難。朕對阿瑪說過,朕不是膽小鬼,朕不會將祖宗基業就這麼丟棄!……回北京,勝負乃兵家常事,當年太祖太宗哪個不曾敗過,可最後他們的對手卻一個個從世間消失,滿州的鐵騎也踏上了中原的土地,大清也從盛京搬到了北京!

  揚州已不可守,也不可呆,軍心士氣乃至糧草都不足以支撐再與賊秀才對峙,順治拿定主意準備北返。就在這時,卻聽城頭突有“轟”的一聲巨響,這聲巨響突如其兀響起,讓事先毫無防備的順治心一下跳了起來,他以為是太平寇在向城上開炮。

  兩個呼吸後,順治確定這炮不是太平寇打出的,而是從城頭上打出的,因為他看到了幾個漢軍的炮手正手舞足蹈,他們喊著:“打中了,打中了!”

  打中了?!

  順治愕然,他下意識的往城下的太平軍看去,他發現,原先他看到的那面金色大旗不知何時已經倒了下去。大旗下,所有的太平寇都亂成了一團,隱隱還看到有人在高聲叫喊。附近的太平寇也都亂了,不時看到有將領騎馬瘋狂的奔向那面大旗。混亂中,太平軍陣中有號角聲吹響,隨即城下的太平軍都如潮水般向後退去。那架勢,就如他們大敗,又如他們的主帥被殺一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81章 賊秀才陣亡

  種種跡象都表明剛才那一炮一定是擊中了太平軍的重要人物,否則,太平軍不會如大潰般混亂。城上的清軍看得可是清楚,原先那些不可一世的太平寇簡直就是大潰,以致于連他們剛剛砍下的幾百顆滿兵首級都不要了。

  隱隱中,順治似乎聽見了太平寇的哭聲。那哭聲離著很遠,若不仔細聽,萬難聽得清楚。

  什麼人才能讓賊寇哭泣?難道是打中了賊秀才!

  順治顫抖了,因狂喜而顫抖:太祖太宗保佑,打中的一定要是賊秀才,一定要是他!

  “賊秀才被擊中了,賊秀才被擊中了!”

  鼇拜在城上看得分明,不管是不是擊中了賊秀才,他都要將這事坐定。他大聲喊著放炮,城上的漢軍炮手們立時猛烈的發炮轟擊。炮聲中,太平軍已經退出老遠,根本不被炮子擊中,可炮火聲卻讓清軍士氣大振,在將領的刻意引領下,城頭上紛紛呼吼著“敵寇大敗”、“賊秀才陣亡”等聲音。

  蔡士英也興奮連連,不知為何,他想到了三十多年前袁崇煥向明廷的上疏,那疏中就提到了明軍一炮擊中太祖皇帝,導致甯遠大捷……

  呸,賊秀才怎能和太祖皇帝比,他配麼!

  蔡士英鄙夷的看了眼正在撤退的太平寇,或許,他現在就在見證著歷史。

  那幾個操炮的漢軍炮手只知他們肯定打中了,因為太平軍中的那面金色大旗倒了下去,但是不是真的一炮打死了賊首賊秀才,他們就不敢確定了。可是滿州大官們都在叫喊打中賊秀才,也由不得他們不信,所以他們也跟著喊起來。越喊越高興,越興奮,擊斃賊首那可是頂天的大功,又是當著皇帝的面啊!

  一個炮手激動的用雙手抱著大將軍炮,一點也不在乎上面燙人,他恨不得用嘴去親大將軍,因為大將軍將會給他帶來榮華富貴。

  那些先前被太平軍嚇到,被那面大幡所說動搖的漢人將領們,這會也是一個個態度大變,聲嘶力竭的叫著喊著,就差跑到皇帝面前手舞足蹈了。

  賊秀才被擊斃了,揚州城頭上,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哪怕心裡並不這樣想的,這會也都很激動的身邊同僚訴說那一炮打響後,他看到了什麼什麼。

  “皇上,天佑大清!”

  鼇拜和索尼當先跪了下來,緊隨其後無數文武都跪了下來,人們齊聲向皇帝恭賀著。

  “好,好,好!”

  順治連說三個“好”字,此時的他,已不知道用什麼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激動,他那緊繃的快要麻木的臉也終於舒緩、鬆動下來,蕩漾著無比的笑容。

  龍顏大悅啊!

  ……

  周士相確是被擊中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被炮擊,因為他所處的位置離城牆足有三四裡地。依他對清軍火炮的認知,他絕不以為自己是步入了射程之內。事實偏偏就發生了,一顆實心大鐵彈從揚州城上呼嘯而來,一下落在了他前面數丈處,從地上跳躍而起的鐵彈生生的將陪了他幾年的大青馬攔腰砸斷,他也被從馬上摔下,當場右腿骨就有剌痛感傳來。他知道,他的腿骨折了,更要命的是,大青馬的屍體砸在他的身上,將他渾身染得血透,看著如浴血之人般。大青馬很重,倒在身上那刻,周士相只覺整個人都要被壓死,無法呼吸,要窒息而亡。

  大青馬還沒有斷氣,它的眼睛仍睜著,滿是痛苦之色。馬是有靈性的,它的身子在抽搐,眼睛卻看著被自己壓著的主人。幾年的陪伴,讓它和周士相之間已經產生一種聯繫,一種情感的通靈。它似乎在責怪自己,因為它壓住了主人。

  周士相胸身以下都不能動,他擦拭了臉上的馬血,看到了大青馬痛苦無助又帶有一絲自責的目光,那刻,他的心很痛,就如回到了幾年前的新會,回到了父母妻兒慘死的那個場景。

  大青馬發不出聲來,血從它的嘴裡不住往外流,它不肯閉眼,它只看著它的主人。

  我都沒有給你起過名字……

  周士相掙扎著抬手去摸大青馬的臉,感受它死前的痛苦,直至手心的溫度一點一點降了下去。

  四周的嘈雜聲恍若消失,周士相的眼裡只有大青馬。

  不遠處,折斷的金字大旗隨風落在一具屍體之上,將那士兵整個覆蓋。

  ……

  “大帥,大帥!”

  瞎子李被眼前一幕驚得魂都要飛了,他連鐵錘也不要了,沖上前去尋找大帥。那顆鐵彈帶走了二十多太平軍將士的性命,地上都是屍體,斷手折腿,混亂一團,看不出誰是誰,誰是大帥。

  左近各部也發現了中軍帥旗倒下,有將領立即擔心的騎馬趕來,也有的迅速命全軍後撤。

  正在著急,軍部官郭雄慌忙前來,他看到了大帥落馬,他滿面淚痕地問瞎子李道:“大帥在哪,大帥在哪?!”

  “俺正在找呢!……大帥在這呢!”

  瞎子李突然叫了起來,眾人忙向前看去,果見大帥就在馬下面,一動也不動。那一刻,郭雄他們都驚呆了,他們本能的以為大帥陣亡了!

  瞎子李不信大帥會死,他哭叫著:“大帥!”沖上前去,用力將大青馬的屍體推到一邊。

  馬屍被挪開後,瞎子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沒事,扶我起來!”

  周士相咬牙忍受著腿骨的劇痛,示意瞎子李扶他起來。他看到了四周的混亂,以及響起的撤兵號聲,視線裡,諸將和親衛們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在瞎子李的攙扶下,周士相單腿立地,他恨恨的看了眼揚州城頭,他無法責怪部將們擅自撤兵,因為他們不知道他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撤!”

  周士相咬牙命令郭雄組織全軍撤退,劇痛讓他額頭滿是汗水,也讓他說話都不利索起來。

  “撤……撤到瓜州,不過不能渡江,萬不能渡江!”

  說完,周士相就昏死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82章 福臨以為我死了麼?

  高旻寺,被鐵人衛圍得水泄不通,任何未經通傳敢靠近的人,不管是將校還是小卒,都將會被鐵人衛就地格殺。

  寺廟內,所有無關人員都被撤了出去,偌大的寺廟,只有一間房有人。

  葛義、鐵毅、王輔臣等將領靜侯在門外,雖然是靜侯,沒有一點聲音,但每個人的臉上都無一不是焦慮之色。

  屋門不斷被打開,又被合上。整整一個多時辰,沒有人知道屋內的人什麼情況,只能看到郎中不斷的進出著。

  許久,屋門再次被打開,將領們眼前一亮,他們看到了他們的大帥。

  周士相沒讓人攙扶,只用一根長槍支撐著他自己。他的右腿已被木板夾固,看得出,他站在那裡很吃力,似乎隨時都會撐不住摔倒在地。

  瞎子李幾次想上前扶住周士相,卻被周士相的眼色逼退。他站在那裡,是種姿態,他不是想在部下面前證明自己多麼勇敢,他只是告訴他們,我還能站,我還活著。我活著,這天就塌不下來!

  “你們以為我死了麼?”

  周士相掃視了一眼諸將,微微笑了笑,視線落在北方:“福臨以為我死了麼?”說完,他便抬腿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瞎子李:“去牽匹馬來!”

  諸將見狀,均有不忍,然誰也沒有上前相勸,因為他們很清楚,大帥必須要在全軍面前露面。要不然,大帥已死的謠言就會在軍中一發不可收拾。

  王輔臣將自己的白馬牽了過來,也是一匹上等的蒙古馬,不比大青馬差,在瞎子李和親衛的幫助下,周士相翻身上了馬,披上了他的齊王戰袍。

  “走!”

  在心頭對死去的大青馬感懷了一番後,周士相輕勒馬韁,緩緩向前走去。

  瞎子李執馬在前,兩百鐵衛開道,諸將緊隨其後。

  高旻寺大門打開那刻,外面聚著的上百千戶、百戶們立時停止了低聲議論,他們緊張的看著緩緩打開的寺門。當他們看到一匹白馬從寺中踏出,他們的大帥就坐在馬上時,他們立時激動起來,半跪在地,納頭齊呼:“參見大帥!”

  “大帥到!”

  一聲聲疾喝響徹在夜間,清晰無比的傳進了每一個士兵耳中。伴隨著疾喝聲,周士相昂首坐在白馬之上,身上依舊一身戎衣,寬大的戰袍遮住了他腿上的木板,如果不走近細瞧,誰都不會知道周士相的腿根本無法動彈。

  在火把和篝火堆的映射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昂首縱馬而過的周士相。歡呼聲響徹高旻寺,響徹淮揚大地。

  “大帥!”

  士兵們激動的看著他們的大帥縱馬從他們身前緩緩策過。周士相不住向著部下招手,一臉輕鬆。士卒們被他的輕鬆感染,人人放下了心頭擔憂。從兩白旗還有那些淮安反正兵將前走過時,周士相還特意停了下來,笑著對他們說道韃子的火炮是厲害,不過他的命也是硬,閻王爺還收不了他。

  兀兒特、功間色、嶽得濟等白旗反正滿兵將也是齊齊在心頭鬆了口氣,知道周士相中炮後,他們都是驚呆了,隨後無一不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他們很擔心,隨著周士相的死,從廣東崛起的太平軍會隨之崩解,最後,這明朝依如十多年前般。那樣,無疑是他們的死路。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從高旻寺上空響起,儀真河對岸的清軍哨探都是面色大變,消息報上去後,滿蒙諸將也都是人人驚恐,那生起的一點鬥志和勇氣就好像一下又沒了般。

  “賊秀才肯定死了,這是賊兵故意而為!”

  讀多了三國的鼇拜卻堅定認為賊秀才已死,因為從他學到的三國故事中,他得出,倘若賊秀才未死,他定然會隱瞞死訊,然後誘清軍進攻,然後一舉反殺,而不是這樣公然宣之於眾,這就讓陰謀和計謀無從可施了。

  鼇拜的分析得到了一些將領的支持,不過天色已黑,賊秀才到底是死還是沒死,總得等到天亮才知道。現在姑且就當是賊兵使詐吧,要是天亮後對岸的太平軍突然撤得空無一人,那便說明賊秀才是真的死了。

  鼇拜又道:“且防黎明,賊營之中有鼓聲傳出,漢人有縛羊錘鼓之計。倘鼓聲不斷,須立即出營攻殺,不得怠慢!”

  “喳!”

  諸將轟然回應,都覺鼇拜不愧是滿州第一勇士,皇帝信重的內大臣,對漢人的瞭解可不是一般的多。

  ……

  返回高旻寺後,郭雄注意到大帥的臉色有些扭曲,那是強忍痛苦的扭曲。郎中們說大帥的腿骨折了,不能輕易移動,否則日後恐怕會落下腿疾。但在草草固定後,大帥卻執意出來露面,這會不會讓大帥的右腿從此落下殘疾?

  進屋後,周士相看到了蔣和。蔣和是接到郭雄報訊後連夜從瓜州水營趕來的,因為在文村勸進一事,蔣和一直被周士相壓著使用,放在江西。不過定武皇帝登基時,周士相卻在封侯名單上親手加了蔣和的名字,使其得授香山侯。只是大軍渡江之時,蔣和留在後軍,後負責瓜州水營,未能親臨一線。

  “大帥,你的腿?!”

  蔣和擔心的看著周士相右腿,臉上很是痛苦,他扭頭怒駡瞎子李:“你這個親衛統領是怎麼當的?虧大帥還封了你定朔伯!”

  “俺……”

  瞎子李臉色通紅,依他性子,換別事,早和蔣和頂了起來,管你是不是侯爺,現在卻是臉漲得通紅,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關他的事。”

  周士相擺了擺手,示意蔣和莫要為難瞎子李。他放下拐杖,坐到椅子上。瞎子李搬來一隻凳子,周士相將腿放上去。動作之間,他都是咬緊牙關,強忍劇痛。

  “呼!”

  長出一口氣後,周士相的臉色沉得厲害,陰鬱得仿佛隨時都能滴出水來。他揮手交待瞎子李:“去外面看著,無論是誰都不得進來,明白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3章 回師稱帝

  “是,大帥!”

  聞令,瞎子李鐵錘一拎,闊步而出。他是個死腦筋,大帥說的他從來不打折扣,說不讓人進來,就不會有人進來,除非他死了。轉瞬之間,周士相就聽見瞎子李傳令的聲音,接著就聽見衣甲閃動,卻是親衛們再一次將這屋子圍得水泄不通。這凜冬之夜,連蟲子都飛不進來。

  屋子之中,就剩下周士相、葛義、鐵毅、郭雄、王輔成、蔣和等將領。桌子中央插著三根巨大的蠟燭,喝得只剩一口的藥碗放在蠟燭邊。蠟油不斷因為燃燒發出“霹哧”聲,火焰時而明亮,時而暗弱下去。

  諸將端坐在那,靜靜看著周士相,他們知道,大帥叫他們過來,定是有所吩咐。

  半晌,周士相用左手捏著自己眉心中央,輕輕揉了一揉,然後歎口氣道:“大意失荊州,想不到韃子的炮能打這麼遠,險些就讓我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說完,苦笑一聲。

  諸將不知如何接這茬,只好均是沉默,要他們也苦笑出來,卻是不能了。知道大帥中炮之後,諸將心中的驚懼不亞于普通士兵,王輔臣當時更是連兵都不顧,打馬直奔中軍,事後想來還是後怕,若那時揚州的清軍殺出,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說說吧,我昏迷後,福臨怎麼出牌的。”

  周士相收起苦笑之色,他醒來後,郎中告訴他,已是昏過去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間發生了什麼,他都不知道,只知道鼇拜領著滿蒙騎兵就吊在儀真河對岸,不過雙方並沒有發生什麼接觸。想來,清軍也忌憚自己是死是活。或者說“賊秀才”三字已成了清軍頭頂上懸著的劍,這劍一日不朽,清軍便一日無膽。

  “出牌?”

  諸將一怔,旋即明白周士相說的什麼。郭雄簡單將情況說了下,周士相昏迷後,各部便在軍部官郭雄的主持下向三灣撤退,其間揚州清軍有出城追擊,不過始終未敢衝擊太平軍。至三灣後,王輔臣遂接手騎兵指揮墊後,和清軍對峙了半天,保護步兵撤過了儀真河。

  因為周士相一直在昏迷,急需救治,所以郭雄和諸將商議後,決定留在高旻寺,一方面命令水師全軍隔斷儀真河,一方面命瓜州那裡做好準備。有將領曾經提出應當撤回瓜州水營,全軍渡江回南京,可是因為周士相在昏迷前有過叮囑,不能渡江,所以郭雄壓下了渡江意見,瞎子李又完全配合於他,如此才算將局面暫時穩定下來。

  “鼇拜敢出來,看來福臨是真以為我死了。”周士相擺擺手,哼了一聲,忽的問諸將:“我要是死了,你們怎麼辦?”

  “這……”

  諸將被周士相這個問題問住了,大夥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這個問題在不久前,他們每個人都在考慮過。

  “你們不必諱言,我是和你們一塊提著腦袋闖出來的,如果你們都不敢和我說真話,還有誰敢?倘若人人都不敢和我說真話,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每天活在謊言之中麼?”周士相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葛義臉上,直接點他名道:“葛老六,我死了,你怎麼辦?”

  “秀才,你要死了,我就帶兵和韃子拼了,你說過,人死吊朝天,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咱弟兄們能有今日,該有的也都有了,我也封了侯,我哥也追封了一個侯,一門兩兄弟俱封侯,我想我死去那老娘要是知道,肯定會樂得從棺材中笑醒……真的,秀才,我不騙你,我會為你報仇的,揚州、北京,所有有滿韃子的地方,我都會把他們攻破,一個個宰掉!”

  葛義很平淡的在說這話,他也很久沒有稱呼過周士相叫“秀才”了,但他的字裡行間流露的卻是真情。兄弟死了,他為他報仇,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真情的呢。

  蔣和、郭雄二人也是大樵山的老兄弟,他們沒有說話,他們只是靜靜聽著,靜靜看著。鐵毅不是大樵山出身,但論資歷,也很老了,說起來他從礦上帶來的一幫礦工,應該說是太平軍的合夥者,而不是被收編者。鐵毅一向就不喜歡說話,同樣,他也沒有開口。

  王輔臣是降將出身,現在卻是周士相手下最能打的騎兵將領,他也沒有說話,但他知道,周士相將他留在這裡,就是對他最大的信重。士為知己者死,王輔臣是苦出身,也有一身綠林習氣,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人死吊朝天這話聽著粗魯,但事實上也就那麼一回事。周士相真要死了,他想他也會為他報仇,因為他從來不是怕死的人。有可能的話,他同樣會將揚州,將北京都屠光。

  周士相卻搖了搖頭,他道:“我知道你們會為我報仇,但我更想知道,我死了後,你們會聽命於誰,又會如何在大明身處?”

  諸將再一次怔住,他們感到周士相現在所問的,恐怕是他們今生遇到的最大一個難題。一個虛無未知,但又真有可能發生的大問題。

  葛義再一次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直言不諱道:“秀才,你要是死了,我們會秘不發喪,我會派人請宋先生到南京來,請他主持大局。”

  “然後呢?”周士相臉上並沒有怒色,很平靜的問葛義,他的確想知道答案。

  “然後?……”

  葛義似乎沒有想到然後的事,他愣在了那裡。這時,蔣和卻突然站起來道:“秀才,你要死了,朱家皇帝不會信咱們的!他會想著法子把我們殺光!……所以為了自保,我會殺了朱皇帝,請宋先生當皇帝!”

  此言一出,王輔臣著實驚到,愕然的望著蔣和。葛義他們卻沒有震驚之感,也許,這件事他們在先前應該想過吧……

  周士相點了點頭,問蔣和:“宋先生要不肯呢?”

  蔣和咬牙道:“宋先生不肯,總有肯的,反正我是不會把命交給朱皇帝打殺的!”

  “那你這樣做,不是內訌,最後便宜了滿韃子麼?”周士相微歎一聲,他知道蔣和說的是真話,問題是這真話又是個確實存在的問題,如果他真的死了,定武皇帝怕真信不過太平軍這幫將領吧。文村那會,可是有苗頭的。

  “不管怎樣,總比我們兄弟被人拿捏得好!”

  蔣和說完,一屁股坐了下去,葛義看了他一眼,苦笑一聲。

  一直沒開口的鐵毅覺得自己也應該說一說他的想法了,他起身對周士相說道:“大帥,若你真為我們考慮,就回師稱帝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4章 大帥做天子

  “只有秀才當了皇帝,弟兄們才能睡安穩覺。打大樵山見到秀才你的第一眼,我們就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所以我們不擔心你會是另一個洪武皇帝,便是秀才真嫌我們這些老兄弟礙眼,我們也大可解甲歸田,不在你面前晃蕩……說書的不是常說趙黑子杯酒釋兵權麼?到時,秀才你多給我們錢用,別人我不保證,反正我蔣禿子天天呆在秦淮河和那些青樓女子飲酒尋歡去,絕不上朝給你添麻煩。等玩膩了,就娶個老婆給我老蔣家傳宗接代去,免得我那死去的老爹半夜托夢罵我這個不孝子。”

  說完,蔣和失聲笑了起來,笑的很爽朗,很是真性情。他有些得意,覺得自己能和齊王殿下在這說秦淮河的娼妓,端的是很有面子的事。這要是秀才肯當皇帝,那千古之後,說不得又是一段佳話。他才不理會文人們怎麼看,他只管自己活得是不是痛快,活得是不是自在。他做人的理念就是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過不好。

  “秀才,我知道你煩我天天勸你當皇帝,你一心想做個大忠臣,可你想過沒有,千百年來這世人皆是以讀書為榮,以孔聖人弟子為傲,咱們這些大老粗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夜壺,用到了就拿來尿上一泡,不用了,隨手丟進床底,甚至直接扔出去砸碎。所以,咱不能當這夜壺,咱得殺出條血路來,不能讓書呆子們把咱們握在手心,任意揉捏!……這大明為啥會亡?不就是壞在讀書人手裡麼!這要還讓讀書人管事,我看這大明還要是完!”

  郭雄哈哈笑了起來:“禿子這話算說到我心窩裡去了,秀才你帶著我們這幫兄弟把大明又給複了,從羅定起,咱們死了多少人?胡老大,秦兄弟,葛老五……當初一起下山的還剩幾個?不就剩我們幾個了麼!要照我說,這定武朝就是咱們兄弟給保出來的,沒了咱們,他定武皇帝屁都不是!所以這管事的得是秀才,不能是他朱家人,也不能是那些讀書人!當然,我們兄弟是不能管事的,咱都是幫大老粗,叫咱殺人越貨咱在行,叫咱治天下,嘿,咱弟兄們也不往臉上貼金,這事,真幹不了。”

  周士相也笑了起來,很久他沒有和這幫老兄弟聚在一起說心窩子話了,雖然他本意一直對於稱帝很是拒絕,但不得不說,蔣和他們的擔心還是有道理的。若自己真死了,也許他們的下場都會很慘,這不是以人力可以轉移,可以改變的。太平軍中,現在能有自己權威和號召力的沒有另一個,就是宋襄公也不能,而太平軍本就是一個大雜燴,是多方勢力重新組合的一個集團,一旦這個集團最強勢的人不在,集團內部必然會崩解分化成幾個不同的勢力,到時皇權和文官定然會將觸手伸進來,到最後,這些單純的漢子註定會死的很慘。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已經告訴世人一切,玩陰謀詭計,武人從來不是文人的對手,而文人,在異族面前,他們天生就是軟骨頭。

  都說異族畏威而不畏德,這些文人又何嘗不是呢。他們所學的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文貴武賤的思想在他們腦海中,在每一個漢人腦海中都是根深蒂固,這必然導致沒有強勢武人替武人代言,文人們定然會反攻倒算,變著法子抬高文官地位,貶低那些為國流血流汗的武人。最終,閹割掉王朝的血性,使王朝的政策變得務虛而不務實,導致漢王朝一次次被毀滅。

  每一個重生的漢王朝,都是由武人所建,有血性的武人才是漢民族最大的財富,也是最寶貴的財富!

  國家也好,民族也好,文明前進的動力是因為利益,而不是道德和說教。

  沒有利益,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就是一譚死水,所有人都只是尸位素餐,只想著自己利益,而不想著民族和國家的利益。

  想要改變這一切,只有一個途徑,便是文武合流,文武不分。而文人所做的一切,一定程度上卻又是因為皇權有需要。周士相覺得自己若是稱了帝,自己可以改變這一切,但誰敢保證自己的後代不會因為皇權的需要,而推翻自己這位“太祖”所做的一切呢。就如洪武皇帝制定的國策,不也是被他的子孫推翻得一乾二淨嗎?現時,百姓們有哪個還敢將貪樁的官員綁縛進京嗎?

  人亡政息,人走茶涼,這就是帝制的閉環。

  周士相不想重走這條老路,但現實卻又逼得他必須考慮這個問題——如何才能最大程度保障隨自己一起打天下的這些老兄弟利益,如何才能保障自己死後,這大明朝不會重走老路。

  葛義道:“秀才你別以為我們是在說假話,其實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本就無大志……我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如果沒有你,我們現在多半還窩在大樵山大碗吃酒,大碗吃肉,哪裡會做什麼侯伯。到了這一步,我們考慮的也不是什麼大志向,我們仍就只考慮自身的利益,坦白說,我們不想死於非命。故而,只有你稱了帝,我們才能放下這擔心,到時你讓我們打誰,我們就打誰;你讓我們殺誰,我們就殺誰。你說老弟兄們不要管朝政,我們也不管,反正我們也不懂,只是你不能讓那幫文人來管咱們,那咱受不了這窩囊氣。”

  “就是說,你們一定堅持要我稱帝了?”周士相暗歎一聲。

  葛義斬釘截鐵道:“對,你當了皇帝,我們就踏實!你不當,我們這心裡就慌的很!”

  王輔臣亦道:“大帥做天子,三軍無有不服。若有人敢反對,末將願為先驅,蕩平他們!”

  “不管是滿韃子,還是晉王、延平,還是什麼朱由榔、吳三桂,只要大帥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也要為大帥蕩平他們!”

  葛義、鐵毅、蔣和他們不約而同起身跪在了周士相面前,齊聲道:“請大帥做天子!”

  望著勸進的諸將,周士相煞是苦惱,既不願答應,又不忍拒絕,寒了他們心,不得已只好道:“大明得國之正,史上絕無,朱家有功于漢人啊。”

  鐵毅道:“學趙家善待朱家便是。”

  “你們且起來,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無論我是否稱帝,都要滅了滿韃子再說,我可不想成為第二個孫可望。”說完,周士相又道一句:“這明朝,不能亡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5章 鼇拜等急了吧

  鼇拜在儀真河對岸焦急的等著太平軍營中會突然響起的鼓聲,然而直到天亮,對岸都沒有鼓聲響起。

  鼇拜失望了,也越發困惑起來。他平生第一次對太宗皇帝的教誨感到迷茫,也對漢人的書感到不解,是《三國演義》上的計謀不夠透徹,還是那幫太平寇真的都是幫賊寇,壓根不讀書,所以不懂使計呢?又或是賊秀才真的沒死?

  隨鼇拜一起前來的滿蒙諸將們也開始心頭打鼓,鼇拜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們,賊秀才肯定死了,所以他們才有膽量領軍前來,可現在發生的一切,卻在告訴他們,那賊秀才極有可能沒死,要不然何以這幫太平寇還能如此鎮定,渾不見半點亂象。

  周士相倒是想弄個詐死誘敵之計,不過他高估了鼇拜,他認為鼇拜怎麼也是滿州第一勇士,又是打老了仗的,恐怕不會上這麼小兒科的當,別偷雞不成蝕把米,故而沒有同意郭雄他們的意見。只下令各部做好準備,天亮之後和鼇拜正面對決一下,看看這些清軍到底有多大的膽量還敢和太平軍一較高低。

  若是知道鼇拜整夜都沒睡,一直在等著他以為的“縛羊捶鼓”,周士相一定會很後悔。

  鼇拜沒睡,周士相卻睡得十分的香,鐵毅、葛義他們走後,他便上床睡覺了。他實在太累,上床之後,他很快就進入夢鄉。夢中甚至還有些春色,以致於流連夢境,清晨醒來身體一些部位硬得不得了。這一覺,睡得真是香,右腿的疼痛都沒有妨礙他酣然。

  周士相睡了,諸將卻沒睡,他們都在忙著整編隊伍,做著天亮之後再戰的準備。葛義、鐵毅等人,幾乎忙了大半夜,到了快要天明的時候,才稍稍打了一下盹。那眼皮合上的感覺,真是美得不得了,用瞎子李的話說,若能讓他再眯會,就是十個滿州小娘,亦或是福臨他媽來了,他都不會抬眼皮瞄一下。

  前幾天的那場雨讓淮揚大地格外清冷,東方露出魚肚白之後,嫋嫋炊煙便升騰在高旻寺左近的鄉村之上。周士相睜開眼時,他的部下們已經埋鍋造飯完畢,空氣中滿是肉香味。瞎子李披掛完全,領著一眾鐵甲親衛在屋下默默等侯他們的大帥。如果不是周士相自己醒來,瞎子李是怎麼也不會進去叫他的。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大帥好,俺就好。”

  聽到屋內的動靜,瞎子李推開了門,周士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用力的搓搓自己臉頰,道:“怎麼,我起遲了?”

  “大帥起得不遲,時候正好,大帥要吃點什麼?”瞎子李搓著手恭敬地說道。

  “有什麼好吃的嗎?淮揚菜來一桌。”

  周士相哈哈一笑,對瞎子李擺了擺手,道:“有什麼吃什麼,我又不是公子哥出身,還挑三撿四了?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習慣?能填飽肚子就成,這年頭,能填飽肚子就是世間最美好的事了,你要知道,這世上還有好多人吃不飽肚子呢……當年我娘她……”

  周士相突然止住了聲音,瞎子李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然後端著一個盤子過來。盤子上有一碗瘦肉皮蛋粥,還有一塊肉餅。另一個親衛則端了一盆熱水過來。

  在親衛的幫助下,周士相匆匆穿上衣服,小心翼翼的從床上下來,洗了臉和手後,接過粥和肉餅吃了起來。“呼嚕呼嚕”的將一碗粥和肉餅吃進肚子後,他精神大振,起身拿過毛巾一邊擦手,一邊對瞎子李道:“想必鼇拜也等得急了,走,咱們會會他去,看這老小子的膽子是真大,還是假大。”

  說完,便在瞎子李的攙扶下邁步出屋。昨夜關於是否稱帝的糾結,此時他已經丟得乾乾淨淨,再不去想它。從來到這個時代起,註定他周士相走的就是一條血腥之路。滿韃未滅,又何必多想?滅了滿韃,真是水到渠成,便由它去唄。順天應人而矣。

  王輔臣的白馬還在寺中,周士相示意瞎子李扶他上馬。瞎子李遲疑著低聲道:“大帥,你有腿傷,這一仗就不必上馬了吧。郎中說了,你這腿不能隨便動,馬上顛得厲害,還是別上了。再說,韃子早就嚇破了膽,以為有便宜撿這才橫著心過來,咱們豁出去和他們拼,他們鐵定不敢打的,所以大帥你就在這等著捷報便是。”

  周士相一笑:“我要不露面,韃子膽才肥呢。將士們隨我一路征戰,為的就是我這做大帥的能和他們同進同退,前兒揚州城下,因我緣故,咱們算是受了挫,這當口,我怎麼也要和他們在一起,要不然,如何堅定他們的心。你也不必多說,我這腿傷肯定是不能上陣殺敵的,我就露個面,叫將士們看著,也叫鼇拜看著就行,不必擔心。”

  聞言,瞎子李不敢多說,轉而服侍周士相披甲,當先引路護衛著周士相走出寺外。一出寺外,就看見大隊大隊的士兵已經按照各自編制列隊待命。騎兵翻身上馬,駝載著士兵的戰馬一字排開,形成無數橫列。太平軍的規矩,每戰軍官必在前,所以當周士相出來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將領和軍官們。同時,無數雙目光朝周士相射來。

  周士相環視著自己麾下這些虎狼之士,看著無數長刀槍矛在風中顯出鋒銳,再看看儀真河北岸方向,越發清冷。

  “傳令,全軍出擊,今日破敵!”

  周士相一聲吩咐,郭雄板著臉猛一揮手,在他身側的軍士立即揮舞旗號。各部打旗士卒看見這裡旗號,頓時吹響進軍號角聲。戰鼓聲也響了起來,一下下敲進每個人心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6章 萬歲

  隨著戰鼓聲,近兩萬太平軍同時魚貫而出,這當中有一部分幾天前還是清軍,但此刻卻穿著太平軍的衣服,大喇喇的緊隨著軍旗向著前方前進。

  王輔臣的馬讓給了周士相,這會騎著一匹純黑的戰馬,依舊策舊走在最前面,手中的紅纓長槍告訴著每一個人,他就是“西路馬鷂子”。

  王輔臣有點私心自用,自從他接過了騎兵指揮權後,便想搶盡步兵風頭。他將五千騎兵全拉了出來,戰馬四蹄隨著戰鼓聲翻飛,敲擊得大地都在微微發顫。從天中塔上看去,那成列縱貫的騎兵大方陣給人的視覺衝擊十分震憾。

  周士相靜坐在白馬之上,呼吸隨著鼓聲有節奏的一進一出。眼前的大軍行進,帶給他的是自豪,現在這支讓他自豪的大軍就要再次開上戰場,他相信,這一仗將是渡江戰事的最後一仗。此仗過後,世間再無兵馬能夠威脅到這支大軍了。

  回家。

  周士相知道,這支大軍中的很多兒郎都想回家,他們廝殺得太久,也太累。他也想回家,但他不能以一個傷患的形象回家,哪怕受了傷,他也要像一個英雄般回家,他更要讓他的部下們能以英雄的身份凱旋而歸,隆重的開進南京城,所以他必須選擇這一場最後的決戰。

  周士相特意選在一處高地上,使得每一個從他眼前開過的士兵都能看見他。他的金色大旗再一次矗立在那,大旗讓每個人都意氣勃發,恨不得一下殺到韃子軍中,將他們徹底絞殺。

  將為軍心,亦為兵膽。

  昨夜,畢竟只有少數人能夠親眼看到大帥的身影,這會,卻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當一個總旗執刀經過金字大旗時,他突然振臂高呼:“萬勝!”

  “萬勝!”

  成千上萬人同時呼喊,聲震天地。

  “萬歲!”

  忽然,某一方陣中,突然有士兵不知是過於激動還是有人指使,竟然高呼“萬歲”。

  周士相聽到了那聲“萬歲”,他一下驚住。但他沒有想到,在這聲“萬歲”之後,卻是更多更整齊的萬歲聲。

  軍官、士兵,將領、親衛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猶豫,有遲疑,他們不約而同,甚至是下意識的叫起了萬歲。

  周士相眉頭深鎖,他命令打出中軍旗號,命全軍前進。這一“萬歲”插曲很快就被帶過,但周士相明白,這一插曲不會就這麼被人忘記。

  將士們很激動,周士相卻沒有他們那麼激動,只是微微有些感慨。揚州戰事,看來就要打到頭了,自己穿越以來沉沉浮浮,也已經數年了。起初只一心復仇,沒想竟然成了大明朝的齊王殿下,重新扶起了大明。將來會怎樣,他不知道,未來就如雨霧,茫茫而不可見。他在馬上,目光落在行進的隊伍之中,心裡卻是想著這幾年來的經歷的一切,一時間,他有些恍惚了。

  儀真河上,水師早就搭起了幾座浮橋,大軍就順著浮橋開向北岸,擺出的不是防守的姿態,而是進攻。

  清軍也動了,一隊隊的探馬在北岸不斷奔波,探馬們帶給將領們的消息只有一個——賊秀才沒死,太平軍殺來了!

  ……

  探馬傳來的消息讓清軍亂了起來。

  這一次隨鼇拜來的滿州兵只四千余人,其餘的都是蒙八旗和內蒙兵,還有一些被攆回來的外蒙兵。漢軍和綠營一個都沒來,倒不是他們不堪戰了,而是鼇拜實在信不過他們了。不帶步兵來的另一個原因,則是鼇拜也防著一手,萬一賊秀才真沒死,撿不倒便宜的話,他也能將主力撤下去,不致於損失太大。

  因為三灣大營被焚毀,清軍只能就地重新安營,然而左近能夠紮營的器械都被清軍徵用怠盡,導致清軍新修的營盤連柵欄都不完備。這種營盤,若不是都認為賊秀才已死,清軍自己都沒信心住進去。

  比起滿蒙八旗,內蒙兵和外蒙兵不管是行軍作戰,還是安營軍紀,都差了許多。滿蒙八旗好歹還勉強弄出了個營盤,他們則是胡亂的將帳逢一搭便算了事。這兩天,蒙兵營中雜亂無比,整整一夜都是人喊馬嘶,人馬錯雜成一團。雖然經過鼇拜的整練,親王吳克善他們也看不下去,狠狠鞭打了幾個大小台吉,但原先怎樣還是怎樣,絲毫沒有任何改進。

  更要命的是,清軍並沒有多少軍糧,都到這份上了,軍糧分配上,清軍依舊秉承著滿蒙八旗優先供給,外藩蒙古次第的原則,這讓蒙兵們叫苦不迭。若不是吳克善等科爾沁親王竭力彈壓,天曉得外蒙那些台吉們會不會帶著族人就跑了。

  這一夜,清軍可是熬得人人有火。為了能夠以最快的時間和速度進攻那些因為主帥之死而想溜走的太平寇,他們忙了一夜,收拾軍械,補充乾糧,編組隊伍,做好隨時出營的準備。整整大半夜,營中到處都是奔走的將領,軍官們扯著嗓子互相呼喊,為的就是能夠在隨後的出擊中有效殺出去。可忙碌了一夜,卻什麼也沒發生,將領們或許有怨言能藏在心裡,當兵的卻是直接破口罵了出來。加上三灣之敗鼇拜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鼇拜的娘在這一夜可是被大兵們操了幾千上萬次,算是體無完膚了吧。

  沒了綠營和民夫的幫助,滿蒙大兵們天亮後生火造飯可是極其不易,這大冬天的可不能盡吃冷食,便是條件不允許,喝點熱湯總是要的。可一幫滿蒙大兵除了給熏得灰頭土臉,這火愣是沒生著多少。一些拿來的柴草摸著就是濕漉漉的,點著後光冒煙,不生火,嗆得人眼睛都難受。

  從揚州過來時,鼇拜給各部的命令就是輕裝,可這命令對於滿州八旗兵倒是有效,可對蒙兵們就是個笑話,尤其是那些外蒙兵,他們在口外過得是苦日子,有點值錢的東西都要隨身帶,誰也不會放在帳中,就怕有別的部落過來搶。現在好不容易入關搶了漢人的花花財富,哪裡捨得丟棄。要不是滿清下了嚴令,只怕這些外蒙大兵們連搶來的漢家女人都不會扔下不管。不少蒙兵盔甲和衣服裡,都是鼓鼓囊囊,坐在馬上看著就累人,走起路來更加的不便利。

  鼇拜巡營時氣得直想砍腦袋,可卻又不能真這樣做。大清,今時不同往日了。

  天明以後,清軍營盤還是一片喧囂雜亂,煙霧騰天,好像營中起大霧般。

  熬了一夜,沒有等到太平寇拔營跑的消息,卻等來了賊秀才沒死,太平寇渡河殺來的消息,饒是鼇拜再如何有聖眷,再如何有皇帝撐腰,滿八旗的將領們也都是牢騷滿腹,怨聲載道。對此,鼇拜就當沒聽見,從始至終,他都是面沉如水。

  他仍在思索,消息是不是如探馬所報那樣,賊秀才真的沒死?太平寇這般大舉行事,到底是虛張聲勢,還是確有底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7章 太平寇來了

  鼇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狐疑,三國中的一個個漢人詭計在他腦海中層出不窮,一個個上當受騙的可憐蟲形象在他心中浮現。最終,他命令正黃旗副都統雍貴率部試探下太平軍,看看太平軍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他相信,賊秀才真要是死了的話,主事的賊首們肯定不會真有膽量和清軍再較生死的,他們最大的可能是虛晃一槍,然後跑回南京爭權奪利去。人性都是貪婪自私的,賊秀才的死必然使明朝的權力陷入真空,這時誰能提兵入南京,誰就是下一個賊秀才!

  這賊首倒是好算盤,若是將我嚇了回去,他回南京爭權便有十足的底氣。

  鼇拜如此想道,直到現在,他都堅信賊秀才不是已死就是重傷,否則揚州城下太平寇不會那般混亂大潰。

  當時,寇陣中傳來的哭聲,不但是他鼇拜聽到了,順治也是聽得清清楚楚,這也是為何順治敢讓鼇拜領軍追擊的原因。他們都堅信,沒有了賊秀才,太平寇縱是再強,也終將變成一盤散沙。

  讓鼇拜失望的是,雍貴部和太平軍接戰之後,不到一炷香時間就潰圍而出,傷亡一百二三十騎,給予太平軍的殺傷不過數十。

  雍貴部是正黃旗的禁旅八旗,是揚州清軍最能打的底子,絕不是外蒙那些烏合之眾能比的。雖有三灣之敗,但最終也大部撤出。今天這種表現,不禁讓鼇拜抽了口冷氣。他急調滿蒙兵三千餘去接應雍貴部,以免雍貴部全軍覆沒,結果援軍上去後卻被渡河的太平軍騎兵攔腰截斷,千餘兵馬被沖散。

  據撤下來的滿州將領們說道,太平寇士氣高昂,戰力驚人,尤其那些作亂投過去的兩白旗兵更是為寇賣力十足,絲毫不見膽怯猶豫之色,諸將由此斷定賊秀才未死,不然寇不會如此。

  險些把命葬送在馬鷂子之手的雍貴提起和王輔臣的交鋒,更是駭得說不出話來。定下來後,他就差指天發誓他看到了賊秀才,他沒有死!

  鼇拜也說不出話來,他終於動搖了,先前所有的推測和猜想在事實面前都被無情的粉碎。他發現,現在他不應該再去弄明白賊秀才到底死沒死,而是應該決定何時撤的問題。

  賊秀才之死讓清軍提起的勇氣,現在已經蕩然無存,那賊秀才的積威和三灣之戰、揚州城下斬首的陰影再一次縈繞在清軍腦海之中,除了鼇拜,誰也不願意再呆下去。皇帝的大舅舅、科爾沁的親王吳克善的王旗已在不知不覺中往後移了裡許。

  諸將紛紛勸說鼇拜馬上撤兵,鼇拜卻舉棋難定。向主子請令出城追擊的是他,斷言賊秀才已死的也是他,三灣大戰的統帥也是他,夜裡在諸將面前信誓旦旦說太平寇肯定會使什麼詭計的也是他,結果事情卻是這般變化,真的讓他很丟人。諸將的目光讓鼇拜覺得自己現在就是被扒光衣服的女人,那臉龐火辣辣,還好他的臉夠黑,要不然,真就一大紅臉了。

  鼇拜心頭打鼓,自己從揚州帶來了一萬多滿蒙騎兵,這已經是主子能拿出來的最大一支力量了,就算無法打到江南去,但和主帥已死,陷入群龍無首的太平寇在淮揚大地爭鋒卻是不成問題的。鼇拜甚至想著能夠一戰洗刷他從前的恥辱,重複滿州第一勇士的榮光,讓主子看到自己時,眼神中不再是埋怨,而是讚賞。可現在,他難道再一次無功而返,讓人繼續笑話,讓主子繼續失望嗎?

  鼇拜知道太平軍有騎兵,雖然不多,但也有三四千人,現在又有兩白旗亂兵相助,騎兵當有五六千人,但他不以為太平軍的騎兵就能勝過滿蒙子弟。可是雍貴的慘敗,讓他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賊勢已成,賊勢已成!

  鼇拜恨恨的捏緊了拳頭,天知道賊秀才是怎麼打造出這麼一支強軍出來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就此下令全軍後撤,他擔心會重演三灣潰敗場景,所以他讓各部軍馬做好準備,擺出迎戰的架勢,這樣一來能夠穩住陣腳,二來也能讓太平寇思量一二。畢竟,清軍有一萬多騎兵,這不是一支小力量。以他們的實力,想要一口吞下這一萬多騎後,恐怕肚子都能被撐破。

  安排了這一切後,鼇拜稍稍緩了緩氣,他有底氣將滿蒙八旗拉回去,畢竟是真正的八旗,將領們也都靠住。只要滿蒙精銳還在,大清便說不得敗,也亡不了。當年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鎧甲起兵,不照樣打下了偌大的基業出來嗎!薩爾滸一戰,太祖皇帝以少擊多,不同樣將明朝的十萬大軍打得全軍覆沒嗎!松錦大戰,大清舉國之兵不過數萬,不一樣將崇禎拼湊起來的十幾萬大軍擊潰,從定奠定“紫氣東來”的大清江山嗎!……

  鎮定,鎮定……

  鼇拜迫使自己沉住氣,雖說士氣低迷,但他未償沒有取勝的機會。太平軍的騎兵是厲害,可步兵未必就厲害了,他們是攻,不是守,那些嚇人的妖術他們使不出來!自己手中有這麼多騎兵,只要分一些牽制住他們的騎兵,主力對付他們的步兵,很難說不會獲勝。便是勝不了,也能讓太平寇就此止步。只要他們的騎兵有顧慮,他就能安然將精銳撤下去。這樣回到揚州,對主子總是個交待。

  說是讓自己沉住氣,可軍帳肯定是坐不住了,鼇拜翻身上了馬,黑著一張臉望著地上的漢人土地。他很感慨,也很唏噓,十五年前,豫親王可是威風凜凜的南下,所到之處無不望風而降,而他鼇拜,卻是現在這個樣子,真是丟盡了大清的臉。

  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淮揚大地的冬風,頗是剌人肌骨,比之北方的風還要折磨人。風將鼇拜盔頂的紅纓吹得筆直,遠看,就好像凍著一般。風突然歇了下來,接著陽光從雲層中撒了下來,一下讓人感受到一絲暖意。

  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從南邊傳來喊殺聲。喊殺聲讓鼇拜一陣激靈,他緊握馬韁,腦中只一個念頭——太平寇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8章 漢人的地,呆不得了

  阿古拉是伊克盟的協理台吉,“阿古拉”在蒙語中的意思是山嶽。也算是人如其名,阿古拉身材十分高大,看著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圈,加上其有幾分勇力,在口外蒙軍中也算小有名氣。

  阿古拉的部落在口外蒙古算不得大部落,人很少,老弱婦孺加一塊也不過一千餘人,其中能夠抽出來的男丁不過三百多。這一次隨阿古拉入關的就有兩百多人,雖然和那些出動一兩千丁入關的大部落不能比,但這卻是阿古拉能拿出來的全部了,畢竟部落裡不能一個男丁都不留,那樣的話,碰上白災或狼災的話,婦孺們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其實以前明朝和後金還在關外大戰時,阿古拉所在這個部落曾經幫過明朝,是後金的仇敵。這一方面是因為蒙古黃金家族和後金爭奪統治權的緣故,另一方面卻是因為當時的明朝為了拉攏蒙古人一起對付後金,開出了不小的賞格,比如一顆後金人的首級值多少金銀,或能換多少米糧。後金越強勢,明朝開出的價碼便越大,大到蒙古人們趨之若鶩,爭先恐後去獵殺後金兵的首級。也因為蒙古人的存在,後金始終被牽制了大量兵力,無法對明朝取得更大的勝利。

  但阿古拉記得,他還小的時候,有一天他的父親突然一臉怒容的從明朝的關市回來和他說,漢人不講義氣,說話不算數,他們不再給蒙古人賞格,反而開了米市和後金貿易,還不再支援蒙古人武器,也不再出兵幫助他們,任由後金一步步打壓蒙古人。阿古拉記得,當時父親說的明朝大官是個姓袁的人,再後來,蒙古人再也不肯幫助明朝了,反而在後金的利誘和鼓動打壓下,開始參與對明戰事,最終讓大明這個轟然大物瞬間垮臺。打那以後,阿古拉這個部落雖然沒有和漠南蒙古一樣成為大清的附屬,但卻在名義上以臣屬自居。這一次清朝徵召他們入關,阿古拉就毫不遲疑就答應了。

  促使阿古拉入關的最大原因可不是對於大清的畏懼,而是清朝給出的賞銀以及關內漢人財富對他的吸引。在口外生活,一點也不比這打了幾十年的關內容易的多。天災是首要,人禍也要防。小部落生活更是不易,這就令得阿古拉父子兩代一直學著“事大”,誰強就跟誰混,誰強就聽誰的。跟著強者才有肉吃,是阿古拉父子信奉的真理,阿古拉在帶著族人踏上漢人土地那刻起,他就堅信自己這一次一定能夠滿載而歸,為部落裡的女人帶回漢人女子的胭脂水粉,為她們帶回那些做工精緻的手飾,也為孩子們帶回好吃的東西,更為部落帶回能夠生存下去的資源。

  阿古拉絲毫不介意那些滿州大兵如何看他們,是將他們當成附屬軍,還是雇傭兵,他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為族人們搶回財富。滿州大兵看不起他們這些外藩番子,內蒙那些沾親帶故的蒙古親戚也看不起他們,這也不能怪他們,大清的後宮可都是他們科爾沁的女人,皇帝都是他們的外甥,能不鼻孔朝天?

  在揚州城北梅花山下大營那幾天,是阿古拉和族人們最快活的日子,那幾天的所作所為,讓他們真正感受到了什麼才是征服者。不過隨後的三灣大戰,阿古拉卻被那些南蠻子嚇壞了,和所有第一次入關的口外蒙兵感受一樣,他很震驚,什麼時候溫如豬羊的漢人變得這麼強,這麼可怕了。

  阿古拉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也在為自己和族人們的性命擔憂,更為部落的未來憂心。看著那些滿蒙八旗不斷打馬出營,看到不時急奔回來的探馬,阿古拉心驚膽戰。三灣大戰時,南蠻子使的妖術大殺器可著實嚇到了他,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能把人活活震死的武器。這幫南蠻子,莫不是跟傳說中的西洋鬼子勾搭了,學了他們的妖術。

  阿古拉很肯定,南蠻子真要殺到這裡,清軍肯定贏不了,因為他們一點士氣都沒有。而一旦打起來,他手下這幾十條漢子連一刻都撐不下來,因為他們也害怕。

  阿古拉倒是想學那些兩白旗滿兵一樣也投明軍,可他的部落在口外,就算滿州人從關內退了出來,明軍也沒法幫助他們,萬一找滿州人找他們算帳,那明軍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最終倒楣的還是他們這些可憐的小部落。再說,南蠻子不定看上他們,何必去討那沒趣。

  阿古拉的人被安在營盤最外面,想往裡靠靠,科爾沁那幫狗娘養的就對他們又喝又罵的。阿古拉手下的族人也是蒙古漢子,哪個是吃素的,差點鬧起火拼來。這事驚動了滿州人,沒辦法,阿古拉只能把心一橫,狠狠抽打了幾個族人,最後的結果是他繼續硬著頭皮在外面呆著。

  雖說大小是個台吉,可阿古拉覺得自己連滿州人的一個兵都不如,滿州人分給他們的糧食少得可憐,不得不將野菜和糧食混在一起胡亂填飽肚子,想吃肉,那是門都沒有的。吃的如此,其它快活享用更是不談了,女人都丟了,腰包裡倒是有不少金銀財寶,可這當口也換不到好東西。

  手下人剛冒著被責罰的危險跑十幾裡外打了點野味回來,幾隻野兔外加兩隻野雞,有個河裡看著倒是野鴨子不少,可蒙古人不會水,這天寒地凍的也不敢下水,只能看著乾瞪眼。胡亂燒了點熱水把野味弄了,阿古拉倒也不吃獨食,大夥勻著分一分,有藏著酒的一人來一口。你一口我一口的,哪顧得上那皮囊口一股惡臭味。

  打完這仗,管他誰贏誰輸,趕緊回口外去。滿人和漢人打生打死的,你說我們這幫蒙古人摻和什麼。長生天成吉思汗都是過去的事,漢人的花花江山我們也沒福份享了。

  馬背上的生活,刀口上舔飯的活計,不好過啊。有今朝沒明日,趁他南蠻子沒過來,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真殺過來了,擋上一擋,擋住了就拼命,擋不住就跑。

  怎麼著也得把兒郎們帶回去,可不能都折在這關內。男人可是部落的命根子,沒了男人,部落可就完了!

  一心想帶著僅存的族人回到口外家鄉的阿古拉,就那麼一口兔肉,一口酒的,喝的大了,耳畔傳來的什麼鼓聲、號聲、吆喝聲都不管了。當酒囊空空如也是,一隊太平軍騎兵從他靠著的營帳後面沖了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9

第889章 馬鷂子沖營

  “南蠻子來了,南蠻子殺來了!”

  驚呼聲很快在清軍營盤中響起,阿古拉也嚇得從地上一躍而起,本能的拔出自己的刀要去找馬。不知道是太過於驚懼,還是喝的有點大,他險些一個啷嗆栽個狗吃屎。

  “不要命了,還不快上馬!”

  躍身上馬後,見自己的族人們還傻站在那,阿古拉氣得破口大駡。在他破口大駡聲中,他那些族人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哇哇大叫將手中的骨頭和破碗扔在地上,或去拿放在帳邊的刀斧,或奔去牽自己的戰馬。

  太平軍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就如夏天的悶雷緊貼著地面陣陣傳來。阿古拉在馬上驚望,只見視線中,一隊不下百人的披甲騎兵已沖至離營盤不足裡許處。一馬當先的是個披著白袍,手拿長槍的賊寇,後面緊跟著的騎兵人人手握長矛,那矛尖遠遠看去就無比鋒利的很,還隱隱泛著紅光,就如在一桶血液中才拔出來般。

  這隊太平軍騎兵殺到之後,有一隊蒙八旗兵去擋,結果被對方一個突剌打散。那隊太平軍騎兵也不去攆殺潰散的蒙八旗兵,直奔清軍營盤而來。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又有數百太平軍騎兵呼嘯而至,蹄聲伴著殺氣騰空而起,便那衝鋒勁頭,便足令營盤中的清軍驚顫。

  這支騎軍就如鐵牆般向前推進,天地之間都是馬蹄如雷聲,視線所及,都是戰馬鐵蹄翻卷起的大團泥土。清軍營中,到處都是被驚動奔走的滿蒙大兵。上萬兵馬,竟無一人去阻,任由這數百太平軍如利箭一樣剌向營中。

  “走,快走!”

  阿古拉沒有任何猶豫,打馬便往營中跑。滿州人都不來擋,他才不會蠢得替他們送命。阿古拉一跑,他手下的族人們也跟著跑,就如骨牌倒下般,外蒙兵們要麼縱馬往營中跑,要麼就連馬也不要,直接撒腿跑。那架勢就如太平軍千軍萬馬殺過來般。

  清軍的軍心士氣本就低迷至極點,又陡不丁被這數百太平軍騎兵殺了過來,這刻,營中真是亂成了一團。

  王輔臣率部轉眼間就沖進了清軍營中,馬上騎士將手中長矛飛投出去,將一個個滿蒙兵紮翻在地。阿古拉很不走運,雖然他的動作很快,可還是被一根長矛擊中,矛從背後將他整個紮透,在馬上兀自顛簸了十來丈才從馬上墜下去。

  清軍營中幾無什麼障礙,連壕溝都沒有,太平軍就這麼在營中左突右突,將上萬清軍攪成一鍋粥。鼇拜以下,已無人想到抵抗,人人均生退意。

  “莫糾纏,沖散他們!”

  王輔巨大聲呼喊著,命令部下們不要光顧著殺人,而是將清軍不停的沖亂,讓他們聚不到一塊去。只要清軍整體崩潰,他們才能騰出手來收割他們的性命。

  王輔臣縱馬疾馳,目光卻在不斷搜索,他在尋找鼇拜,他想斬將奪旗,但視線中除了亂奔的清軍,並無鼇拜身影。

  南方,又傳來了喊殺聲,更多的太平軍騎兵和步兵殺到。在他們前面,是不住敗退的滿蒙兵,每一個滿蒙兵在馬上都顯得無比脆弱,他們拼命抽馬,只想逃命,渾無返身奮戰之念。

  清軍實在是失去了抵抗的勇氣,這些被鼇拜派出去的滿蒙兵很多人都看到了儀真河浮橋邊的金色大旗,看到了白馬上的賊秀才。發現賊秀才沒有死的滿蒙兵將,猶如見鬼一般,他們迅速聯想到他們中了計,所以他們一刻也不多留。

  那木圖呼嘯向前,驅趕更多的滿蒙兵向前翻滾崩潰。馬蹄下,不住踏到墜馬的活人,落馬的清兵就那麼被活活踏死。

  王輔臣突襲得手,越發得意,他要讓整個清軍崩潰,讓他們互相混雜,讓他們相互擁擠爭奪北逃之路,那樣,清兵再多也無用。等到步兵大隊上來,頭功就是他王輔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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