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0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2

第900章 北逃之路

  不管史可法有能還是無能,他終究是殉國了,是英烈,代表著我們民族的一種氣節。倘若連這也要否認,那我們還有什麼可以永遠銘記的?此舉不正是如那些貶低我們民族英烈之輩所願?

  史可法,這三個字,在現在,代表的是一個符號——反抗的符號!

  ……

  北逃的順治前進不過十來裡,身後就是一群群從城中跟出來的人潮。有蒙古兵,有漢軍,有綠營兵,還有揚州的百姓,當中還有不少漢官。這些跟著逃出來的清軍大多丟盔棄甲,兵不像兵,民不像民。

  揚州本無百姓,這些從城中逃出來的百姓多是這些年從左近之地遷來的,也有很多是北地過來的,內中不乏當官的家眷。揚州城中有以漕運總督蔡士英為首的漢官向太平軍投降,也有不肯投降出城追隨皇帝北逃的。正如明朝有很多官員跟著永曆帝朱由榔逃往異國他鄉,這會,也有很多在清朝為官的漢人死心塌地的要追隨他們的皇帝,當然,他們大多數人的家鄉是在北地。

  官員百姓們心裡有皇帝,皇帝卻不要他們。深夜之中,數以萬計的逃難人群在茫茫荒野中北逃,道路上擠滿了人。前面是不知所蹤的皇帝,後面是大亂的揚州城,加上傳聞中太平軍的暴虐,恐慌令得四野之中哭喊震天。

  並無太平軍從身後追來,逃難的隊伍卻發生了踐踏,那些急於逃命的清軍這會哪還顧得上這些漢人百姓,不少因為手腳慢了或是車輛翻在道中的官員家眷都被清兵宰了拖到一邊。至天明,奉命北上追擊的太平軍騎兵一路奔來,看到的都是倒斃道邊的屍體,不少人都是活活凍斃。

  順治的車駕行得很快,目標是北邊的高郵。提心吊膽一夜後,順治終是等到了天明,他儘管疲倦的很,但卻不敢下令停下休息片刻。他很害怕那個賊秀才會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但即便如此,隊伍的前進速度還是慢了行來,戰馬奔了一夜,又不是鋼鐵,哪裡不會疲憊。

  後邊有清軍趕了上來,多是蒙古兵。蒙軍將領們看到前方的滿州八旗,知道大清皇帝肯定就在其中,於是下意識的就想向禦營靠攏。然而這些蒙軍萬萬沒想到,滿兵們竟然不讓他們接近。那些滿州將佐早得了旨意,不能讓潰兵糾纏御駕,所以毫不客氣的驅趕。

  科爾沁的郡王額森竟然也被滿兵趕到一邊,這讓他怒不可遏,他只以為命令是鼇拜下的,所以破口大駡,叫喊鼇拜害死了吳克善,現在又要害死他們嗎!

  滿兵們根本不理會額森他們,他們只奉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操心。

  額森等蒙古王公不甘心,幾進幾退,總是被滿八旗逐走。一名蒙古台吉發了急,帶著部下就朝滿兵佇列直撞過去,不顧滿兵驅趕,直直就朝大隊沖。那些滿八旗兵見狀,倒是愣住,因為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讓潰兵接近御駕,卻沒有得到可以殺人的命令,結果眼看著蒙軍沖了近來。

  “擋住他們!”

  一等侍衛郎坦正好帶著一隊黃馬褂的侍衛打馬過來,看到蒙軍竟然衝撞,大吼一聲,策馬直沖過來。他於馬上半伏下身子,從那蒙古台吉身邊掠過,手中長刀在他脖子上一拖,都未用力,就在那台吉脖子上帶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鮮血噴濺而出。那台吉說不出話來,按著自己的脖子,在馬上呆呆看著郎坦,爾後翻身落馬。

  郎坦回轉過頭,又砍翻一名蒙軍,喝道:“皇上有旨,亂我軍伍者,格殺無論!”

  一聽有旨意,滿兵們立時放開手腳,對著衝撞的蒙軍一陣砍殺。血光四處迸濺,哭喊之聲,又多了許多。轉眼之間就已經砍殺了數十衝撞來的蒙軍,剩下的蒙軍嚇得立時逃散,再也不敢靠近滿兵大隊。

  額森他們怔怔的望著,都有被拋棄的滋味,吳克善雖然死了,可他們科爾沁蒙古是滿州人最好的朋友和幫手,甚至可以說是滿蒙一家,然而現在滿州人竟然這樣對他們,這讓他們感到十分淒慘和寒心。

  又一支滿兵從前面打馬過來,他們簇擁著的是鼇拜。鼇拜勒馬停住,掃了一眼地上的蒙軍屍首,面無表情的看向額森他們。額森他們也下意識的緊盯住鼇拜,對他恨之入骨,若不是他矇騙,吳克善如何會墜馬被殺!

  額森以為鼇拜是來阻止他們的,不想鼇拜卻下令滿兵可以放蒙兵靠攏,但卻只能在隊伍後面,不能越前接近御駕。郎坦對鼇拜的這個吩咐感到不解,因為皇帝給他的旨意可是絕對不能讓潰兵沖亂大隊的。鼇拜沒有和他解釋,只命他遵令行事。

  如此,在枉死了個台吉和幾十個蒙兵後,從揚州逃出來的蒙軍和漢軍們終是吊在了皇帝車駕後面。額森等人雖對鼇拜恨之入骨,但現在恨意倒也淡了一點,不管如何,當務之急還是能夠逃回去。其他的事,等回了北京再算帳也不遲,有太后她老人家在,總不會讓吳克善和科爾沁的戰死子弟死不瞑目的。

  日頭一點點的高升,越來越多的揚州潰軍和百姓奔逃而來,四野之中無數支隊伍彙聚而來,一個個不要命的往前,伴隨的卻是哭喊叫聲。這種崩潰逃難景象,就是滿兵看了也是驚心動魄,他們能做的就是阻止這些潰軍和百姓接近御駕,要不然那真是裹挾的大亂象了。長長的逃難隊伍就這麼在四野中綿延了二三十裡地,前面的不知後面情形,後面的不知前面情形,越是不知道,這心就越怕,越慌,結果就是越亂。好在,太平軍的追兵遲遲未至,這讓不少人感到他們安全了。只要沒有殺身之危,這人心也定得快。

  皇帝要走,要回京師,大傢伙都跟著走吧。只要能活下來,將來未必沒有報仇的機會。

  數萬人組成的隊伍,前面的、後面的,人人臉色蒼白,沉默前行。腳步是下意識的越走越快,哪怕累得其實根本邁不動,他們也努力的往前跨著大步,都想早點離開這該死的地方。

  滿兵大隊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了,隊伍後面的潰兵也是越來越多,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發騷亂,繼而就是災難性的踐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1章 福臨就在那!

  隊伍越來越亂,為了避免潰兵和百姓衝擊御駕,鼇拜不得不領兵在後面彈壓。這時,不知是恐慌還是什麼原因,隊伍後面突然大亂起來,已如驚弓之鳥的隊伍瞬間就如海浪潮一般,一波波的擁擠向前,引發大亂。

  鼇拜不得不下令滿兵殺人,對那些亂沖亂撞的潰兵和百姓毫不留情的斬殺,到了後來卻是殺不勝殺。殺光這一波,還有下一波,一些滿兵殺人殺得胳膊都酸了。

  一路前行一路血,連太平軍的鬼影子都沒見到,上千性命就這樣消失在人間。經此血腥彈壓,北逃隊伍大體還維持著秩序,只是前行速度卻是越來越慢,人也聚攏得越來越多。處在隊伍中間的人,對於四周的一切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是黑壓壓的人頭。四下傳來的只有惶恐哭喊之聲,兵也好,民也好,官也好,這時都是在憑本能向前移動。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

  坐在馬車內的順治又咳血了,他感覺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燙人,就好像生了什麼似的,頭也很痛,手腳都無力的很,在馬車內坐得久了,整個後背也是酸痛無比,只想跳下車活動一下。可他知道不能,他悲戚的掀起馬車的簾子朝外看去,入目的是一張張沉默泛白的臉。從前那些讓他無比自豪的滿州子弟們雖然衣甲鮮明,可他們的身上卻再無勇氣,也無生氣,一個個在馬上就如行屍走肉般向著未知的北方前進。

  蒼天啊,朕的大清,朕的將士們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難道蒼天真要拋棄朕,真的要讓朕和大哥一樣,做個亡國之君嗎!

  馬車內的順治掩面哭泣,他的淚水再也流不出,他的嗓子也是那麼的幹啞。他想叫喊,可卻什麼也喊不出來,他也不敢喊。

  車外的費揚古聽到皇帝的哭泣,當真是心如刀絞。

  ……

  追了半天,累得半死,卻什麼收穫也沒有,正準備下令收兵回去的王輔臣突然聽到前方傳來的哭喊聲,他一下笑了起來,縱馬踏上高坡,眼前的一切讓他眼前一亮。

  兀兒特、岳得濟等反正滿兵將領也上了高坡,看到前面長長的北逃隊伍,他們也是抑止不住心頭激動,一個個用滿語大聲叫嚷起來,相互轉告著。聞聽攆上了北逃的皇帝隊伍,兩白旗滿兵們不少人都激動的哭了起來。在此之前,他們都擔心著,他們害怕皇帝會逃走。

  “王將軍,讓我們去把福臨擒來吧!”

  兀兒特等摩拳擦掌請戰,此刻,對於擒殺順治的心思,他們一點也不亞于王輔臣。

  王輔臣豪爽的答應了他們,他很明白這些滿兵將領的心思,如果換作是他,他也會緊咬順治不放,因為北京有他們的親人。如果放由順治回到北京,很難說他不會將兩白旗的八旗婦孺殺個精光洩恨。

  “駕!”

  兀兒特等人縱馬從坡上沖下,身後是兩千多奔了一路,卻毫無疲倦感的兩白旗滿兵。用王輔臣的話說,這些滿兵現在就是打了雞血,不讓他們上的話,恐怕這些人會瘋掉。

  想到大帥之前的叮囑,王輔臣嘿嘿一笑。他相信,這些為了親人的滿兵一定會比瘋狗還嚇人,他們將狠狠撕咬過去的主子。

  兀兒特等滿兵沖過去後,沒有對逃難的人群大殺特殺,而是將他們往前面趕,如群狼驅趕羊群。在他們馬蹄和長刀的威脅下,那些落在後面的潰兵和百姓瘋似的往前沖,自相奔走踐踏導致橫屍一片。

  兩白旗滿兵們極有默契的配合著,既壓迫驅趕崩潰的人潮,又不讓對手有集結起來的可能。在他們的壓迫下,無數人拼命向前,一波又一波,讓鼇拜好不容易維持住的隊伍秩序再次大亂起來。

  望著四面八方湧過來的人群,鼇拜知道不能再這樣了,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帶著滿州子弟保著主子奪路先逃,而不是再帶著這些拖累,那樣的話,主子很可能也無法離開。

  鼇拜不知道太平軍來了多少追兵,他咬緊牙關,迅速做出決斷,正要帶領部下去和主子會和,就聽見又一波的哭喊聲響起,又一波人潮從道路西面過來,連滾帶爬的逃命而來。而轉眼之間,就有穿著紅衣的太平軍騎兵出現在他眼前,源源不斷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裡幾十騎,那裡幾十騎,鼇拜看到了幾十股太平軍騎兵正驅趕著人群往前趕。他聽到了那些太平軍是在用滿語呼喊,那刻,他的眼睛紅得嚇人。

  馬鷂子也沒閑著,他提著長槍,縱馬兜住了一股潰兵和百姓,將他們不斷朝前趕。趕到性起,揮槍剌死幾人,嚇得那些潰兵和百姓更是大呼小叫的朝前跑。有些潰兵已經扔下武器,跪地投降,可太平軍仍將他們往前趕,不肯跑的就上前砍殺。跪地癱倒的不少百姓也是遭到了這個下場,哪怕他們大喊他們是漢人,可同樣無情的遭到了太平軍的驅趕。

  上次沒能逮住鼇拜,只宰了個科爾沁親王,王輔臣很是不甘,雖說大帥讓他北進是撿便宜,無便宜就回去,但真置於這大亂景象中,王輔臣的豪情難免壓倒了理智,他現在想的不是再是鼇拜,而是福臨了。

  馬鷂子目光有如冷電一般,越過紛亂人潮,突然,他看到了一面金黃大旗。那金黃大旗離他所在足有數裡地,這中間是數以千計的清軍和以萬計的百姓,想沖到那面金黃大旗下,饒是馬鷂子馬上功夫再厲害,也是不可能的事。

  王輔臣沒有狂熱的就沖過去,他很清楚,福臨真要在那大旗下,那清軍必定會死保他。這不比從前,福臨畢竟是皇帝,那些滿八旗不可能一觸即潰,他們會拼死反抗,那樣的話他撞上去可沒有好果子。

  “去把人群往那趕,再去告訴兀兒特他們,韃子的皇帝就在那裡,讓他們咬上去!”

  “得令!”

  傳令的親兵打馬就去,幾個千戶、百戶也是重重答應,毫不猶豫的招呼各自麾下人馬打馬就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2章 皇上不要咱們了

  “滿韃子狗咬狗,咱們大好漢兒也不能閑著,還有沒有力氣隨我沖一陣了!”

  王輔臣將長槍一揚,一眾鎮衛親兵齊聲應和。王輔臣哈哈大笑,福臨讓他眼紅,何嘗不讓手下們眼紅,他當先縱馬疾沖而下,馬速提到最高,耳邊風聲呼呼而過。

  北逃的隊伍在太平軍的驅趕下,已經從一條長龍變成了一隻烏龜。田野上、大道上,到處都是翻落的馬車,溝渠裡活人死屍相互混和著,男人女人的哭喊聲絲毫掩蓋不了喊殺聲。大包小包的財貨就那麼扔在路上,扔在原野裡,無人去撿,不時被呼嘯而過的戰馬四蹄帶起,一件件金銀首飾如破磚爛瓦般被踏入泥濘當中。

  潰兵們更是不堪,降不得,停不得,跟牛馬一樣被太平軍趕來趕去,很多人摔倒之後再也無法從地上爬起來。身後傳來的蹄聲讓他們心肝俱裂,不少潰兵活活被馬踏死。

  滿兵簇擁保護的皇帝車駕也發生了問題。隊伍中不僅僅只有大清皇帝,還有數以百計的官員,大學士、尚書、侍郎、巡撫……這些大清的棟樑,朝廷的柱石現在只如平民百姓般,抱著他們的官印哆嗦的坐在馬車上,望著艱難前行的大隊欲哭無淚。不少人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跟著皇帝出城,老實在城中等著投降不更好。

  不時有馬受驚,將車上的大官們拉到邊上去。等大官們從馬車跳下,想要叫喊滿兵們將馬車拉上去,卻發現沒有一個滿兵理會他們,哪怕他們的身份是那麼的高貴,那麼的顯赫,都沒人答理他們。

  亂,越來越亂,混亂已從週邊向著皇帝車駕蔓延開。

  大學士金之俊掉隊了,他是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曾做過大明的兵部右侍郎,爾今是大清的中和殿大學士兼吏部漢尚書,是內閣隨軍三學士之一。額色黑死後,他已是事實上的內閣次輔,然而這位次輔現在卻無人問津,就那麼倉皇的和他的幾個家奴呆立在荒野上。

  望著越走越遠的皇帝車駕,望著四面八方被太平寇趕來的潰兵和百姓人群,金之俊萬念俱灰,只想找根繩子一死了之,可附近只有翻落的馬車,有被丟棄的包裹,卻哪裡有繩子。就是找到繩子,他又在哪吊呢。

  “扶老夫走!”

  上吊都沒撤的金大學士顫抖的要家奴們扶他走,可是家奴們卻一哄而散,丟下他獨自逃命去了。金大學士氣得一屁股癱坐在地,鬼使神差的不知從哪摸到了一把沾血的長刀,哆哆嗦嗦的將刀刃抬向了自己的脖子。

  大明的兵部右侍郎、大清的大學士膽子很小,也怕死得厲害,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成為太平軍的俘虜,他必須儘快的了斷自己。今日,便是他金之俊為大清捐軀的葬身之地了!

  “皇上,臣去了!”

  耳畔太平軍的呼喝聲越來越近,金之俊把心一橫,閉上眼睛便要自刃,可那刀刃遲遲碰不到皮肉,就那麼橫在脖子前,怎麼也割下去。

  人,怎麼就這麼難死呢!

  金之俊歎了口氣,將刀扔在地上,他不想死了,那麼多官能降,他為何不能降,他可是大學士!

  大學士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的從地上跳起,伸著雙手朝正殺奔過來的太平軍大喊:“老夫是中和殿大學士金之俊!老夫願降!”

  奔過來的太平軍聽到了金之俊的呼喊,然而他們卻用長刀砍去了金大學士的腦袋,然後頭也不回向前沖去。

  金大學士腦袋落地那刻才明白,那幫太平軍是反亂的滿兵,他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可惜了,大學士。他應該用他花了數年時間苦心鑽研的滿州話叫喊的。

  ……

  上百騎蒙八旗清兵剛剛糾合在一起,就被疾奔而來的馬鷂子逮住了。蒙八旗兵還處於混亂中,馬速根本提不起來,對沖不得,倉促之間,蒙軍參領只得大吼後退。蒙軍們都慌了手腳,不住打馬回身,可沒有退多遠,太平軍就追上了他們。

  馬上的王輔臣長槍打出槍花,兩名蒙兵立時被從馬上挑下,手下親兵們也是奮勇砍殺,蒙軍蝟集在一起,已是失去任何機動能力,只能被動的任由太平軍衝殺,很快就是一片人仰馬翻。

  兀兒特、岳得濟、功間色等兩白旗將佐也是越打越順手。兀兒特得報福臨所在後,馬上集合了數百兵撲了過去。

  “鼇拜在哪,鼇拜在哪!”

  後方的大亂和喊殺聲讓順治從苦悶痛苦中反應過來,他扒拉著車窗大聲問費揚古,他想知道鼇拜在哪,這個奴才能不能為他這個主子擋住追兵。

  費揚古不知道鼇拜去哪了,現在隊伍是索尼和屯泰他們在負責。費揚古寬慰皇帝不要擔心,郎坦已經帶人到後面去了,賊兵不可能追得上來的。可此時,卻聽後面傳來呼喊聲,似是太平寇的追兵迫近了。

  “走,快走!給朕馬,快!”

  順治受驚過度,從車上跳下,不顧費揚古的勸阻,命令一名侍衛翻身下馬,然後吃力的翻身上馬,馬鞭一打就朝前跑。因為四肢無力,順治險些墜馬,嚇得費揚古趕緊並騎過去,一手拉著順治手中的馬韁,一手扶著他。

  侍衛們用滿話大聲叫嚷著,一隊隊兩黃旗八旗兵紛紛打馬從隊伍中躍出。上千人馬就這麼脫離了大隊。

  隊伍當中的滿蒙將校和官員們都呆了,皇帝這樣子跑,豈不是把什麼都拋棄了嗎?

  急於逃走的順治根本顧不了那些臣子,他一心只想跑。聞訊趕來的索尼和長子噶布喇見皇帝已經丟棄大隊跑,也只得領了兵馬跟上保護著。

  發現皇帝棄了車駕上馬逃跑,大學士巴哈納痛苦的閉上眼睛。很多官員如他一樣呆立當場,定定的看著離開大隊奪路而跑的皇帝一行。

  一名官員最先反應過來,大喊:“皇上不要咱們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3章 西安出降

  這聲驚呼可是炸了窩,大隊中不管是官還是兵都哭喊著脫離大隊四散而逃,那景象猶如抵禦了滔滔江水十數晝夜的大壩突然決堤,當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此間事,已非人力可挽回。鼇拜也放棄了最後的徒勞,帶著戈什哈緊隨主子而去。沒有了將佐指揮,混亂的清軍大隊上演著人世間最可怕的悲劇。為了儘快離開大隊,清軍開始自相殘殺,哪怕是滿州八旗都彼此揮刀。這支隊伍現在已經稱不上是軍隊,只是一群為了求活的野獸。野獸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被裹在人群中間的可憐人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他們只是下意識的去推倒前面的人,然後自己又被後面的人推倒。一隻只腳在一具具身體上踩踏,一條不足三尺深的溝渠裡竟然層層堆積著人,被壓在下面的連呼救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他們甚至都叫不出聲來。當一切都安定下來後,太平軍從這條溝渠中活活拖出了四百多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官有兵,每個人的眼珠子都突在外面,眼球似乎隨時都會爆炸,他們的嘴唇都是烏青烏青,他們都是被活活壓死,窒息死的。

  王輔臣策馬站在道路中央,地上到處散落著官帽子,各式冬珠和頂戴就那麼淩亂的落在他的腳下,坐騎的馬蹄下踩著一件黃馬褂。

  王輔臣很不甘心,他又慢了一步,等他好不容易驅散前面的人群沖到這裡時,那面金黃大旗早已不知去向。

  兩側的田野裡,一片片的跪著人群,有清軍,也有百姓。在太平軍的馬蹄下,他們連哭泣的膽量都沒有。無主的戰馬在荒野中漫無目的奔跑著。

  “都收了吧。”

  王輔臣知道不可能再追上順治了,於是命部下開始押著俘虜打掃戰場。兀兒特他們卻還不肯放棄,打馬過來請求王輔臣允許他們繼續向北追擊。王輔臣掃了他們跨下累得快吐白沫的戰馬,拒絕了他們的請戰。兀兒特他們竟是在馬上齊致大哭起來,王輔臣知道他們為何會哭,但卻沒有安慰他們。

  “哭什麼,我們還活著!只要我們活著,我們的親人就不會有事!真要是出了事,我們為他們報仇便是!”

  糾兵官阿必濟吼了一聲,兀兒特等人擦乾眼淚,相互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下去配合太平軍清理戰場。

  王輔臣望著這些反亂滿兵,冷哼一聲,繼而神清氣爽,不可一世的很。

  “去,向大帥報捷,說我馬鷂子撿著大便宜了!”

  ……

  千里之外的西安城下,戰旗密佈,鼓聲震天。

  一身戎裝的吳三桂在大女婿夏國相、二女婿胡國柱陪伴下和謀士胡于宣站立於空曠之處。吳三桂極目遠望,遠處的西安城巍峨屹立,想著這便是漢唐古都,他不禁心中激情湧動。

  胡于宣亦是感慨道:“這西安,風水寶地啊!”

  吳三桂點了點頭,微微笑道:“若非風水寶地,何以為十三朝古都。”

  胡于宣想到一事,卻歎口氣道:“只可惜了這一方風水寶地。”

  夏國相大是不解,問道:“胡先生何以如此說?”

  胡于宣搖了搖頭,道:“這十三朝古都偏偏叫李自成給做了都城,這不是可惜了。”

  夏國相不以為然:“李自成雖是流賊,畢竟是稱了帝的,既稱帝,以西安為都,算不得可惜吧。”

  胡國柱道:“李自成雖稱帝,但無王霸之資,興起快,敗起更快,論其勢,遠不如歷代定都西安帝王。”

  胡于宣認同胡國柱的話,他道:“西安其勢極盛,占盡風水之利,王爺若能成事,倒可選其為都,只想李自成亦將此定都,不免不美。”

  “胡先生此言差矣。俗話說,人傑地靈。人非地靈而來,地因人傑而靈!王爺正如日中天,其勢自不必說,其威海內又有幾家可擋,怎能因此妄生不愉呢?”

  夏國相和胡國柱雖都是武人出身,但論性子,他卻更像是純粹武人,只以強弱論英雄,不喜歡其他的虛玩意,尤其是讀書人的東西,還有什麼風水一說。

  胡國柱見大連襟說這話,便附和了一句:“這倒也是,自古以來,人傑地靈之語都是哄人之說,有何可信的。”

  “怎麼會是哄人之說呢?”胡于宣不愛聽這話,他道:“地若有靈,豈能讓人所左右?地若無靈,又豈能讓人所左右?可見,地靈與不靈,非在於人傑,而在於其風水之勢如何。”

  夏國相反問他道:“既然如此,西安這風水寶地不就因李自成定都過而頹廢,再也稱不得寶地了?”

  胡于宣再次搖頭道:“我之本意非指這西安有何不好,而是李自成之事不佳,似有陰影,總是晦氣。”

  聞言,吳三桂變了變臉,卻沒有說話。胡于宣的話無疑說到了他心底了,自橫下心來聽了洪承疇的勸,鋌而走險入川奪漢中,他存的未必沒有在明清之間橫插一腳,謀個吳家萬世基業的心思。人做事誰不希望有個好的開頭?今西安就在手掌,指日可下,原想以西安為基業總好過貧瘠的雲貴,但想那李自成在西安定都之時為極盛之時,入北京之後卻敗亡的那麼快,這想著就讓人不舒服。

  眾人見了吳三桂臉色,都沒有說話,身後卻有聲音傳來:“胡兄之言謬矣!”

  吳三桂回頭一看,卻是方獻亭來了。

  見是方獻亭,胡于宣便笑著問他:“老方因何而斷我之言謬矣?”

  方獻亭指了指西安城,說道:“李自成之敗,非在於勢已頹,也非風水之勢頹矣,而在於時機不對!”

  吳三桂聞之一怔,正要細問,卻聽城下傳來歡呼聲,不禁向城下看去。片刻,前番率陝甘綠營來投的趙良棟打馬奔來,告訴了吳三桂一個大好消息——西安將軍蘇拜派人出城納降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4章 閩王,順王,遼王

  西安將軍蘇拜乃是受延綏總兵韓應琦、四川提督王之鼎二人所迫,被迫出降。

  吳三桂自雲南突然起兵入貴陽後,便以夏國相、馬寶為先鋒,領兵兩萬餘入川,馬寶領軍直奔重慶。四川清軍因多尼之亂,糧草早已告絕,不少綠營將領以陳都家眷遭滿蒙軍禍害為由,拒不再奉四川巡撫高民曕之命,不少叛降將領甚至暗中命士兵絞辮,和川中明軍聯繫,準備隨時反正。

  吳軍值此刻入川,打出的又是永曆帝朱由榔的旗號,自是吸引川中清軍。畢竟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雖然南都新立了個定武皇帝,可朱由榔這個永曆皇帝卻是正統。奉正朔,自古以來都是華夏主流,便是敵營也概不能外。加上太平軍遠在江南,一個遠水,一個近火,川中清將選擇效忠誰,自是一目了然的。

  高民瞻審時度勢,自知無力抵抗吳軍,也不可能讓那些降將跟著他撤,便搶先派人至夏國相軍中,以重慶、陳都二城請降,又願為吳軍襲取保寧。除此之外,又有譚詣、譚弘等降清明軍來降,川東地區永曆派駐督師、重病纏身的文安之等亦遣使欲迎永曆帝。

  吳三柱聞訊後大喜,以永曆帝名義委高民瞻為明四川巡撫,譚詣等來降清將續為明候,來投各官俱升賞有加,併發米糧,安撫川中數萬百姓,此舉迅速穩定四川局勢。另命永曆擬旨召文安之至貴陽,欲以其為內閣首輔,以收拾招攬雲貴川等地明軍雜牌力量。

  在洪承疇的建議下,吳三桂命“咒水之難”的倖存者,馬吉翔的女婿、任禮部侍郎的楊在攜永曆聖旨往南京,督促唐王棄帝號自歸藩下,責令南都一干文武即日以永曆十四年為正朔,罷“定武”偕號,遣使造冊至貴陽奉表永曆皇帝。

  其實吳三桂覺得這個提議很是可笑,他道賊秀才已擁新帝,哪裡會理會朱由榔。那唐王皇帝才做得幾天,又哪會甘心從寶座離開。此事有些荒唐,真想要南都服軟,唯今之計還是先入北京,他定武祭孝陵,朱由榔便能祭成祖以下諸帝陵,屆時大義名份永曆本就不缺,法統也是神宗孫,兵將亦有,人心向誰便難說了。

  洪承疇卻笑道此事就是荒唐,但卻不能不做。倘不遣使南都,豈不是自承永曆不如定武,舊帝不如新帝,又或是默認定武小朝廷的法理性了不成?

  這件事的重要性不在於南都是否願意退讓、賊秀才真將唐王撇下重奉永曆,而在於叫江南、叫湖廣、叫兩廣、叫江浙、叫那北方各省都知道,永曆天子尚在!

  天子在,唐王做得什麼皇帝!

  永曆在一天,定武便做不得數!

  洪承疇這麼一說,吳三桂恍然大悟,忙讓朱由榔趕緊擬旨。朱由榔為自保,也為獲得吳三桂的支持,更為自己帝位,對吳三桂和洪承疇的種種指使,竟無一不答應。吳三桂自貴陽啟程入川時,三道封王聖旨同時自貴陽快馬加鞭發出。

  一道是封周士相為“齊王”的聖旨,一道是封鄭森為“閩”王的聖旨,一道是封李來亨為“順王”的聖旨。

  周士相早已在南都得唐王冊封齊王,此事天下盡聞,朱由榔卻再頒封王旨,其中自是有用意。若周士相接受永曆“齊王”封,則唐王的定武朝廷便立即灰飛煙滅;若周士相不受,則于朱由榔不損,天下人至少看到了他對於有功之臣的封賞之厚,不會如從前責怪他賞罰不明,吝嗇王爵。這個態度,洪承疇怎麼也要讓朱由榔做足的。

  南都也封鄭森為“閩王”,永曆這邊也同樣封閩親王,倒有兩家爭著要拉攏鄭森的意思。不過比起南都的閩王封,朱由榔這裡還有一道丹書鐵券,卻是許福建為鄭家世鎮之地,此例既是仿世鎮雲南沐家,又是仿清廷對三順王之例。當初吳三桂從漢中起兵入川南下時,清廷便有雲貴二省擇一省歸其藩鎮之議。

  吳三桂和洪承疇希望鄭森得封閩王后,能在福建和浙江形成一股獨立勢力,令南都無法盡占東南,如此將來真有定武、永曆相爭之時,鄭森這個閩王能成為牽制南都的重要力量。

  吳三桂不擔心鄭森不受永曆這個王封,世鎮福建這個誘惑可他是十多年來一直夢寐以求的,若當年清廷肯答應他這個條件,天知道他朱成功還是不是大明的國姓爺、延平王了。

  洪承疇對鄭森有一番定語,道其大軍入江謀攻南都不成,卻便宜了賊秀才,其再是英雄豪傑,這心總有不甘。況鄭森其人最是利己,否則當年便不會坐看李定國敗事,也不會揮師攻打同為抗清力量的郝尚久,逼得郝尚久將潮汕獻給清軍,令得鄭軍從此再也不能踏上潮汕一步。賊秀才坐擁江南精華之地,兵強馬壯,又挾唐王在手,其勢可比鄭森強得多,倘若再敗順治大軍,那威望真是天下無二了。因此洪承疇斷定哪怕鄭森知道受了永曆這王封會和南都鬧僵,他也會毫不猶豫接下。骨子裡,鄭森就不是一個甘居人下的。

  吳三桂對此也是認同,只是他卻不同意封李來亨為王。洪承疇的意思是以永曆名義封李來亨為王同時派使前往湖廣,說服忠貞營及搖黃十三家等能夠奉立永曆,若能成功,則憑空得湖北一省及十數萬兵馬。

  忠貞營和搖黃十三土寇的力量,吳三桂還真是看不上眼。聽著有十多萬人馬,可真正能打的卻不過萬餘人,不管是忠貞營還是搖黃土寇,行的還是當年的流賊做法,每到一地便大肆裹挾青壯,此舉初期會讓他們兵強馬壯,可卻是無源之水,流得再凶,終有枯竭之日。至於湖北之地,他也是無心染指。吳三桂很清楚,他奉了永曆可以入川北上,但真要將手伸進湖北,賊秀才勢必會和他短刀相見。他賊秀才能將湖北給忠貞營那幫流賊,卻不會給他吳三桂。

  吳三桂甚至猜測,賊秀才將湖北丟給闖賊們,是不是早就想到他吳三桂會有起兵反正的一天,這樣湖北就成了太平軍和關寧軍的一個緩衝區,在清未滅前,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倘若真是如此,吳三桂倒真是佩服這個素未謀面,但聽威風的廣東秀才了。

  不肯封李來亨為王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吳三桂和李自成是有大仇的,他和忠貞營的那幫闖賊餘孽也是有血海深仇的,所以這些人又如何會肯投他吳三桂。

  洪承疇笑了起來,勸吳三桂放寬心。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洪承疇認為忠貞營雖是太平軍放入湖廣,能占武昌也是太平軍相助,如今也受太平軍支援,可忠貞營畢竟並不是太平軍,李來亨他們不是賊秀才的手下。二者之間是合作關係,而不是隸屬關係,所以不是沒有分化的機會。況且忠貞營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李來亨、袁宗第、郝搖旗、賀珍等大寇又哪一個不是獨立兵馬,獨自的旗號,搖黃土寇更用說。人心本就不齊,利益之下,各人會有什麼樣的選擇,本就是難說的事。便是效果不大,埋下根釘子也是好的,將來總有起效的時候。

  洪承疇道賊秀才給了李來亨一個咸陽郡王,那這邊就給一個親王封,還是給的當年李自成的國號,李來亨不能不承情。當年永曆雖是對不住忠貞營,但他們畢竟在永曆旗號下戰鬥了近十年,其營之內,總不會一個心向永曆的都沒有吧。洪承疇執意如此,吳三桂也不好駁,只得依他意思辦了。至於他吳三桂,親王封號早已擬出,乃是遼王。

  吳三桂早年于崇禎時為遼東總兵,封平西伯,鎮守山海關,後封漢中王,濟王。其引清軍入關後,清廷封他為平西王,年初順治為了籠絡他,晉其為平西親王,現在吳三桂再迎永曆,復興大明,朱由榔自要酬以親王爵。經“商議”後,朱由榔派皇親王維恭(咒水之難倖存者之一)代表自己向吳三桂送去了由吳三桂準備好的王印,並在吳軍文武之前宣讀了封王詔。

  吳三桂得封遼王時,川中吳軍進展順利。馬寶統兵在高民瞻引導下,趁保寧清軍及駐保寧的清川陝總督李國英不知高民瞻倒戈實情,奇兵突至,保寧清軍倉促之間難以拒敵,很快被馬寶擊敗。李國英領殘兵百餘騎逃奔漢中和信王多尼會和。

  得知吳三桂的關寧軍已取保甯,前鋒正向漢中逼近,多尼不顧李國英苦苦勸阻,竟與羅可鐸再次北逃。

  李國英此時麾下已無多少兵將,遂向清廷保舉原保甯總兵王之鼎為四川提督,又調延綏總兵朝應琦部兩千餘人協守保寧。奈何多尼部滿蒙騎兵的逃奔讓漢中人心惶惶,諸將都無守意,不得已,李國英只好帶著王之鼎和韓應琦退到了西安,欲與西安將軍蘇拜死守西安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5章 漢人不如狗嗎!

  李國英所保舉的新任四川提督王之鼎算起來也是將門虎子,其父王世選曾為明參將,隨右都督、總兵官馬世龍解救馬蘭城時被圍降清,此後為清廷立下汗馬功勞,順治八年告老還鄉。王之鼎原是漢軍正紅旗副都統,順治十五年調任保甯總兵,為李國英麾下大將。得李國英保舉為四川提督,王之鼎自是感激不盡,也一心想殺敵報效朝廷,然眼下局面也只能讓他空有一腔報國志無處施展了。

  退入西安城後,白髮老將軍蘇拜立時就組織起西安滿城的五千馬,親自與李國英去見多尼,請安遠大將軍出面主持西安防務,同時調集陝西兵馬以拒叛臣賊子吳三桂。蘇拜雖年老,卻威風不減當年,進取心十足,他向多尼請令,願領滿城五千馬殺奔漢中,將關甯叛匪擋在漢中。

  老將軍的豪情讓頹喪多日的李國英也是精神一振,與蘇拜一起懇請信王能夠發兵,結果他們卻是連信王一面都沒能見到。

  愛星阿將多尼的病情告訴了蘇拜和李國英。他說信王怕是染了滇地的疫病,自貴陽西返以來,信王的病情就不斷加重,一路全是強撐著,進了西安後就再也支撐不住,一病不起了,眼下人在昏迷狀態中。

  李國英沒想到信王病情竟然這麼重,一時間倒生了愧疚之意,因為在此之意,他連往江北大營發去三份急遞,奏疏上對信王畏敵如虎的行徑可是著筆多處。現在想來,恐怕正是因為病重,信王這才不得不從貴陽突然撤兵。

  信王病重不能理事,蘇拜和李國英只能找平郡王商議。不想,羅可鐸一聽蘇拜要領兵奔漢中阻擊吳三桂的叛軍,是連連搖頭說不可。

  蘇拜和李國英出來後氣得一跺腳,直言平郡王這是被叛軍嚇破膽了!

  羅可鐸確是被嚇破膽了,不過不是吳三桂的關寧叛軍,而是太平軍。在貴陽時,若不是他提議走,多尼只怕還能硬撐一些日子。從川中逃奔時,羅可鐸當真是風聲鶴唳,猶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響動,就以為是被明軍伏擊,又或是吳三桂的關寧鐵騎追來了。而因為多尼的病,事實上從貴陽撤回來的這兩萬多滿蒙騎兵的實際指揮者就是羅可鐸。將為兵之膽,領軍之人如此無膽,自不難理解這兩萬多殺人如麻的滿蒙精銳何以會以大潰退的姿態千里逃奔了。

  蘇拜他們走後,愛星阿上前勸了幾句,想請平郡王能夠擔起這西安重任來。羅可鐸卻始終沉默不語,愛星阿見狀,只得暗歎一聲告退。

  羅可鐸不同意蘇拜出擊,多尼又病重,朝廷又沒明確旨意傳來由李國英或蘇拜主持陝甘局面,蘇拜只得和李國英匆匆商議,一人負責西安防務,一人急調陝甘各地綠營入西安城駐守。西安大城,萬不容有失。若西安有失,潼關必不保,那樣後果不亞明失山海關了。當年正是因為孫傳庭在潼關戰敗,明朝才真正沒了迴旋之地,徹底等死。今日之局面,和當年何其相像。

  西安駐防八旗兵各旗都有,其中最多是正紅旗,有五個牛錄,其餘都是一二牛錄。清一色皆是滿州大兵,只是陝甘平定多年,早無戰事,便有零星叛亂也是多由陝甘綠營清剿。故早年西安滿城的精銳兵馬早就被抽調到其他戰場,餘下的多是老弱病殘。不少子弟都是在滿城降生的,最大不過十四五歲,真正能披甲上陣不過一千七百餘。好在城中還有信王帶來的兩萬余滿蒙精銳,另外還有李國英從漢中帶回來的四千漢軍和營兵,再加上各地即將向西安進駐的營兵,保守估計在吳三桂叛軍打來後,城內步騎當不下四萬餘人。且陝甘自古就出精兵,戰力不弱于吳部叛軍。

  蘇拜和李國英對守住西安還有很有信心的,畢竟吳三桂的叛軍是從雲貴出來的,長途行軍,糧道漫長,雲貴又是貧瘠之地,川中更是罕有人煙,只漢中方有補充,但純靠漢中想維持吳軍對西安的攻勢,幾乎不可能。因此蘇拜和李國英堅信只要守上月余,吳三桂就得不戰自退了,到時重新封堵保寧和漢中一線,吳軍人馬再多,兵將再強,也終究只有困死一途。

  但讓蘇拜、李國英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吳三桂的大軍還沒兵臨城下,後方就大亂了。壞消息是紛至遝來,先是趙良棟領兵作亂,殺了甘肅總兵郭德回應吳三桂叛軍,後是漢軍參領孫思克也起兵回應。一時之間,除西安左近外,陝甘大亂。

  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趙良棟和孫思克的叛亂完全是多尼和羅可鐸一手造成的。

  去年趙良棟隨洪承疇南下雲貴,授督標中軍副將,入滇時敢打敢拼,立了不少戰功,洪承疇便想保舉他為貴州提督,哪曾想趙良棟生性不善與人打交道,其性子頗為耿直,在軍中得罪了不少滿州和漢軍將領,結果被人告到多尼哪裡。多尼一聽一個漢人將領竟敢不將滿州子弟放在眼裡,大怒之下便罷了其督標中軍副將職。

  好端端的就被信王給奪了軍職,趙良棟一氣之下收拾包裹回甘肅老家。洪承疇得知這一情況後懊悔不已,卻是追不上人了,只得寫了封親筆信給李國英,請他在甘肅綠營替趙良棟謀個官職。李國英倒也給面子,將趙良棟安排在甘肅總兵郭德手下當參將,可這郭德卻是不能容人之人。趙良棟有大材,十分的有本事,到任不過旬許,就深得軍中將士敬重,郭德見了自是生怒,於是經常藉故給趙良棟小鞋穿,私下和人稱趙良棟也只說那個大鬍子。

  趙良棟在郭德手下幹的窩囊,上面又無人照拂他,竟是再次使了性子準備脫下這身綠營服,回家種田去,這時洪承疇卻派人找到了他。於是乎,不得志的趙良棟在多尼陰差陽錯的安排下成了陝甘綠營呼應吳三桂的第一人。

  孫思克倒沒有遭遇趙良棟的經歷,他是漢軍旗出身,比趙良棟這些綠營將領更得清廷看重。隨洪承疇經略湖廣、雲貴時,孫思克也是轉戰有功,若無差錯,其必能出任一方總兵。多尼從雲南北上貴陽時,孫思克也領著所部漢軍千餘人跟隨,其後與滿蒙兵馬一起入川。促使孫思克回應吳三桂造反的原因不是洪承疇給他寫了信,而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了滿蒙大兵是如何將川中百姓以及綠營士兵當食物吃掉的場景。

  “漢人不如狗嗎!”

  在得知趙良棟起兵後,孫思克召集了麾下軍官,對他們說了這一句話。然後,這一千多漢軍便絞斷了辮子,攻佔了府城,樹起了複明的旗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6章 我大清還未亡呢

  陝甘自古出精兵,明朝九邊十一鎮就有甘肅、寧夏、延綏、固原四鎮在陝甘,無論是崇禎元年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諸大王們,還是後來的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其主力老營幾乎都是陝甘子弟。以兩廣人為主的廣東太平軍未崛起時,支撐南明的大西軍也是陝甘子弟。

  從滅明朝到保明朝,陝甘子弟征戰了三十年,他們打得明朝的無數督師閣部總兵魂歸九泉,打得明朝的皇帝在煤山吊死,同樣也和辮子兵血戰,亦曾陣斬過滿清的親王。吳三桂的謀士方獻亭曾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崇禎以來,關內盡是陝甘群雄逐鹿,故得陝甘者得天下。”

  如此精兵之地,吳三桂又如何不想取,他在漢中經營數年,早將手秘密伸入了陝甘綠營。趙良棟和孫思克一叛,那些得了吳三桂恩惠的陝甘綠營將領幾乎是群起響應,吳軍前鋒馬寶尚未兵臨西安城下,這陝甘大半已是姓了吳。

  吳三桂是在往保寧的道上聽到趙良棟、孫思克回應的喜訊,當時就喜不自禁,命快馬往馳,為趙良棟、孫思克及其他陝甘綠營將領帶去了諸路總兵官的封賞。又以大明招討兵馬大元帥的名義傳檄西安,要西安放下武器投降。

  陝甘綠營的叛亂令得李國英這個川陝總督名不副實,現在他還能調得動的就只有王之鼎和韓應琦二部了。原先的援軍成了敵軍,各地再也沒有援軍和糧草輸入西安城,西安的形勢岌岌可危起來。

  西安城中人心惶惶,李國英盼星星望月亮的盼著援軍自東邊來,可連等幾日不見一兵一卒,只等來了吳三桂的檄文和要他們投降的書信。

  “原鎮守山海關總兵官今奉旨總統天下水陸大元帥興明討虜大將軍吳檄天下文武官吏軍民人等知悉。

  本鎮深叨大明世爵,統鎮山海關。維時李逆倡亂,聚賊百萬;橫行天下,旋寇京師,痛哉毅皇烈後之賓無,慘矣東宮定藩顛踣。普天之下竟無仗義興師,勤王討賊者,傷哉國運,夫複何言?本鎮獨居關外,矢盡兵窮;淚幹有血,心痛無聲;不得已歃血訂盟,許虜藩封。暫借夷兵十萬,身為前軀……

  本鎮刺心嘔血,追悔靡及,早欲反戈北伐,掃蕩腥膻;今迎我大明天子于沙漠,選將練兵,誓圖恢復。迄於今日,蓋十七年矣。茲者虜酋無道,奸邪高漲;道義之儒悉處下僚,半筲之輩咸居顯職。山慘水愁,婦號子泣;以至彗星流隕,天怒於上;山崩土裂,地怨於下。本鎮仰觀府察,是誠伐暴救民,順天應人之日……”

  李國英怔怔的看著吳三桂的檄文,一言不發的遞給蘇拜,蘇拜讀過之後,也是一言不發遞與愛星阿。

  愛星阿精通漢文,看過之後冷笑一聲:“吳三桂這是要做三姓家奴麼,他怎麼好意思說這等話的。”

  “人若無恥,什麼話說不得。”李國英微哼一聲,“吳三桂打著奉迎朱由榔的旗號,卻不知天下人如何信他。”

  蘇拜苦笑一聲:“明事理的自然不信他,奈何這天下多是不明事理的百姓,他這檄文只要能騙得了百姓便行,至於那些明事理的……秀才遇上兵,還敢理論不成?”

  “吳三桂反清複明是假,為自己爭天下是真。那朱由榔誰不知道是個傀儡,都叫吳三桂自己給攆到緬甸去了,轉頭迎回來供奉上,他吳三桂的心思百姓不知,我等還不知嗎?……他是要和賊秀才相爭,想搶著做曹操呢。”

  想到吳三桂如此無恥背信棄義,李國英恨得咒駡幾句,可愛星阿一句話卻讓他什麼火都提不起來。

  “我們怎麼辦?”

  愛星阿焦慮萬分,李國英卻不知如何回答,陝甘綠營一反,這西安城看著可是懸了。

  “綠旗營反了,滿蒙子弟尚在,城內還有兩萬多滿蒙八旗將士呢,吳三桂真敢揮師攻來,我帶著滿蒙子弟叫他吳三桂撞得頭破血流!……我大清還沒亡呢!”

  蘇拜一躍而起,怒髮衝冠,廉頗雖老,猶能飯三碗!他當年隨太祖太宗征戰關內關外時,吳三桂還兜著尿褲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堅守到底,大不了一死報君王了。李國英和愛星阿也提了精氣,撇下吳三桂的檄文,商議起西安城防起來。三人正議著,四川提督王之鼎卻滿頭大汗的跑過來說,就在剛才,平郡王羅可鐸帶兵護送信王多尼出城了。

  這消息讓李國英和愛星阿當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蘇拜也是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在地。

  羅可鐸又跑了,他帶著昏迷中的多尼從西安北門出城直奔潼關,隨兩位王爺一起走的是兩萬多從貴陽一路撤過來的滿蒙大兵。

  愛星阿在議事廳中嚎啕大哭,說自己不應該不看著羅可鐸,現在可好,什麼都完了。

  蘇拜怒氣衝衝,臉黑如炭,坐在椅上鬚髮盡張。

  李國英恍如被人抽了筋般,生機都已不在。

  羅可鐸這一跑,西安城防就成了笑話,單憑蘇拜手下那所謂“五千馬”根本不可能守住西安城。愛星阿勸蘇拜趁吳軍還沒殺來,趕緊組織滿城婦孺一起北撤,蘇拜卻道皇帝讓他守在西安,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西安。駐防滿城將士和家眷職自來西安的第一天起,他們的使命就是死守這西安城,爾今便是他們為大清盡忠的時候了!

  愛星阿勸不動蘇拜,只得勸說李國英,當夜,李國英和愛星阿就逃出了城。

  李國英走時,命四川提督王之鼎代理川陝總督事,要其與延綏總兵韓應琦聽從蘇拜指揮,死守西安。為了讓王之鼎和韓應琦不致絕望,李國英用的是搬援兵的名義,且告訴王、韓二人只要守上一月,朝廷必有援軍至。

  李國英沒敢去見蘇拜,蘇拜知道他走了後,也未有任何怨言罵語。

  吳軍是臘月二十到的西安城下。一到城下,馬寶再次派人勸降,結果使者卻被蘇拜斬殺,馬寶大怒,組織趙良棟、孫思克等陝甘兵猛攻西安城。然西安畢竟是大城,城內兵力雖不多,但吳軍遠道而來,缺少攻城器械,倉促攻城準備不足,連攻三日都不得破城。馬寶不得不下令停止攻城,命各部打造攻城器械,同時等侯夏國相部至。

  二十四日,夏國相統兵萬余抵達西安。二十七日,大將郭壯圖領兵三萬餘至。二十九日,吳三桂親自統領大軍趕到西安城下。至此,圍城吳軍兵馬多達十萬眾。至城上看下去,放眼盡是軍陣,當真是旌旗密佈,戰鼓震天。

  吳三桂已知多尼和羅可鐸領軍北撤,也知馬寶雖未破城,但西安守軍亦是傷亡慘重。他欲令將士於城中過年,遂再次手書城內勸降。

  已抱死意的蘇拜仍不肯降,奈何王之鼎和韓應琦眼見吳軍勢大,對守住西安都失去了信心,遂密謀降吳。二人帶兵包圍了將軍府,脅迫蘇拜開城出降。

  蘇拜迫不得已只得同意出降,但卻開出條件,便是吳軍入城後不得害一滿人性命。倘若吳三桂不答應,那西安三萬滿州人便與城同殉。蘇拜有說這話的底氣,他的將軍府雖被王之鼎和韓應琦圍了,可滿城並沒有落入綠營手裡。吳三桂若不答應他的條件,他可以下令縱火焚燒滿城,而滿城占了西安大半,真要燒起來,吳三桂得的必是一座廢墟空城。

  “孤反清複明,卻不恨滿州。”

  吳三桂答應了蘇拜的條件,約定吳軍入城不傷一滿人性命,蘇拜遂開城出降。至此,西安光復,城頭再次飄起“明”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7章 洪承疇病逝

  “王爺,這裡就是當年李自成稱帝所在。當年宋獻策以五德始終,將李自成的大順定為水德王,服色尚藍,可未曾想這藍卻不過年許……李自成從西安撤退時,曾想將這些宮殿燒毀,卻未來得及著手清兵就殺來了,後來便改做了滿城……”

  西安滿城原李自成大順皇宮,胡于宣一路說著,吳三桂則一路看著。這西安城,他曾于順治二年來過,今日故地重遊,卻已然從當年的清臣變成明臣,個中感慨,自是不足為外人道。

  郭壯圖、胡國柱、王之鼎、李如碧、高啟隆、馬惟興、塔新策、史文、趙武、趙良棟、譚詣等一干將領步隨于後。這些人有的是吳三桂嫡系關寧軍的,也有的是吳三桂在雲南收降的明軍,還有的則是新近來投的川中和陝甘綠營將領。

  在胡于宣的一路解說下,吳軍諸將遊覽了一圈皇城,出來時,卻看到外面有很多滿州人被吳軍驅趕著正在做活,不時有鞭打和哭喊聲傳來。

  見狀,吳三桂眉頭微皺,不悅的對郭壯圖道:“本王說過,善待滿州,怎的還有此事發生。”

  “王爺,末將這就去查明。”

  郭壯圖心中暗罵哪個不開眼的傢伙竟然置王爺的軍令不從,帶著親衛便去處置此事。

  胡于宣也是不住搖頭,下面這幫蠢貨,難道不知王爺善待滿州人的目的何在。但想將來王爺大軍至,那滿人知西安事,還能誓死頑抗麼?賊秀才太平軍到處屠滿城聽著解氣,可卻太幼稚,此舉逼得滿州與他頑抗到底,得不償失。善待西安滿城可是大學問,大智慧。

  吳三桂揮手示意諸將都歸營,只留本部嫡系幾人留下,原是要問下各營事項,卻見大將高得捷突然上前一步道:“王爺,天無二日,民無二君,今既下西安,末將請王爺稱帝,名正言順帶著咱們和清朝幹!”

  此言讓眾人都是一驚,吳三桂也是聽著一震。

  這高得捷,乃是遼東軍戶出身,吳三桂手下大將之一,十分驍勇敢戰,所將部卒都是精兵,臨戰向以少擊多,是吳三桂手下最能打的一支勁旅,對其更是忠心耿耿。高得捷本名高得節,正是因為屢戰屢勝,從未有過敗績,這才被吳三桂親自改名為“得捷”。

  “高將軍不可胡言亂語,你要王爺此時稱帝,不是助王爺,而是害王爺!”胡于宣幾乎是怒斥于高得捷,回為這傢伙是昏了頭。

  “為何不可?”高得捷卻是大不服,脖子昂得高高。

  胡于宣知高得捷單純武夫,便耐下性子於他道:“王爺起兵是為反清複明,檄文上也寫得清清楚楚,咱們是要擁立永曆朱由榔的。而咱們之所以如此順利從雲貴入川打到陝西,也正是得了這反清複明旗號的便宜。如果王爺此時稱帝,豈不是讓雲貴川陝甘五省百姓覺得自己受了蒙蔽,叫那些回應咱們的兵馬覺得上了當?那樣一來,北方諸省心系故明的百姓如何會回應咱們,無人回應咱們,如何成大事?”

  高得捷卻道:“胡先生之論乃迂腐之論!縱觀古今起兵造反取天下者,哪個不是為自己一家所取?又哪個出生入死為別人爭天下的?咱王爺起兵不過是將反清複明作為藉口而已,原先咱們沒得西安,這藉口得要用。如今我們已占西安這漢唐古都,有五省之地在手,二十萬精兵強將,王爺如何還稱不得帝?照我說,王爺現在稱帝才是情理之事,不稱帝才是蒙蔽天下人呢!”

  胡于宣聽得哭笑不得,只得道:“咱們起兵之時說是反清複明,擁立朱由榔,此事雖虛,卻在檄文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即便是假的,也只能將假像維持下去,方能保得人心不失……如今,你要勸王爺自己稱帝,分明與檄文之上的話背道而馳,豈不會令天下人寒心?”

  “這有什麼?俗話說紙包不住火,王爺以反清複明擁立永曆為名義起兵,本來是子虛烏有的,終有一天,天下人都要明白這並非我等本意,與其那時被人揭穿,倒不如此時自己揭穿!既可以使天下人受蒙蔽不致太深,又能示坦誠於天下,何樂而不為?”

  “高將軍不知世途艱難啊……不畏民愚,只畏民知。自古以來,若要成就大事,必將民眾蒙蔽,蒙蔽愈深,成功之可能性愈大。所以,即便天下之眾都知道王爺起兵複明是假,但只要不說出來,天下人便不會因此而有想法,而依然依附回應王爺。”

  高得捷一怔:“那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胡于宣笑了笑,沒有接這話茬。吳三桂也笑了起來,他才不會蠢到現在稱帝,若真這麼做了,那他吳三桂便是明清共敵了。他揮手示意高得捷不要再胡說八道,正在此時,二女婿胡國柱卻領著一人過來,說是應熊派來的人。

  吳三桂起兵前早就派人往京中密告其子吳應熊,讓他速速逃離北京。但起兵後,卻遲遲收不到應熊回信,也不知應熊現況,吳三桂當真是擔心不已。虎毒尚不食子,況應熊乃他長子。

  吳應熊遣來之人吳三桂認識,正是應熊身邊伺候的遼東老人。那人見了吳三桂,先是跪下磕了頭,然後便開始解衣。

  吳三桂見了奇怪,但知肯定有用意,便默不作聲。那人將身上衣解開後,將貼身襯衣呈上,恭敬道:“王爺,公子的信就在上面!”

  吳三桂將襯衣接過來看,卻見襯衣上乾乾淨淨,並無字跡,正感奇怪,那人道:“王爺,須端一盆水來!”

  吳三桂聽後微一點頭,當下就有人取端水來。水到後,那人掏出一小瓶藥汁朝水裡滴下幾滴,吳三桂將手中襯衣放進水中。待衣浸入水再撈出來,果見襯衣之上果然出現密密麻麻的字跡來。

  吳三桂識得是兒子字跡,上面只短短幾句,卻讓吳三桂眉頭舒緩。原來吳應熊信上告訴父親,他已帶著兩個兒子秘密離京,不過清廷卻派人抓捕於他,並封鎖了南下之路,他不得不潛在山西太原一王姓人家。吳應熊又道其妻建甯並未隨他離京。

  兒孫無事,吳三桂心頭頓時一輕,至於那個從未謀面的兒媳婦,他卻是毫不在乎的。若應熊與建寧真情深,他日破北京後便留她一命便是。

  吩咐人賞了來人,命帶下去安排後,吳三桂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他這一笑,眾人也是心情大好,紛紛大笑。

  “走,隨本王見見蘇拜去。”

  吳三桂要眾人隨他去見蘇拜,入城兩天了,蘇拜都不曾來見他,他忙於軍務也沒顧得上去見蘇拜,現下既是有了空閒,便會會這個西安將軍,若能說動其為己用,亦是一大臂助,至少,對於分化滿清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吳三桂一行還未至被包圍的將軍府,卻有貴陽快馬至。快馬帶來了一個讓吳三桂直如晴天霹靂的消息——洪承疇病逝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3

第908章 洪士銘通虜

  洪承疇真是為吳三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吳三桂自昆明起兵北上後,洪承疇便以留守大學士、雲貴總督的身份主持雲貴二省事務。在雲南巡撫林天擎、貴州巡撫張國柱的協助配合下,雲貴地區社會秩序漸趨穩定,生產開始恢復。

  洪承疇又以永曆帝朱由榔的名義廣招雲貴境內潛藏、歸隱的前明官員,分別予以任用,對曾參與過那嵩父子造反的土司也既往不咎,各給官拉攏,又命各地駐軍招攬流民,開墾荒地,對貧苦百姓免除賦稅,除此之外,還收容歸返了數萬當日昆明大亂時隨朱由榔西逃的昆明百姓。在洪的大力整治下,僅雲南一省,數月間就清戶增丁十三萬之多。

  洪承疇命貴州巡撫張國柱集中官兵修繕貴陽至雲南官道,沿途多設驛站,令得雲貴交通大便。軍事上,張國柱撤回了湘黔邊境的清軍,並派使向太平軍示好。桂黔邊境,除獨龍堡等軍事要鎮駐有吳軍精兵外,其餘各堡多數放棄,洪承疇以此舉向太平軍表明吳軍方針是北上,而非與太平軍相爭。

  除此之外,洪承疇又以永曆帝命令委任王緒為滇南宣撫使,派人赴緬甸境內招攬流散明軍,老弱者擇地屯墾安置,精壯者充選入營。又大力打擊土匪馬禍,民者十戶編保,十保編甲,一甲置官吏,種種措施之下,雲貴治安大好。

  對原孫可望麾下大西軍既未降清又未降李定國的各部,洪承疇也是大力拉攏,原孫可望謀士,竭力勸孫可望稱帝的方于宣、兵部尚書任撰等人都被洪承疇招攬,這使得一萬多散落在貴州山林地區堅持抗清的駕前軍紛紛從林中走出,接受吳軍改編。洪承疇將他們編為兩營兵,一營為“忠勇”、一營為“義勇”,忠勇駐貴州,義勇開往重慶。

  洪承疇又以貴陽原孫可望“國主府”為永曆皇帝行在,設內閣,置六部。吳三桂尚在貴陽時意要洪承疇出任內閣首輔,洪卻堅辭不就,只要吳三桂以永曆名義召回在夔東的文安之,以文為首輔。吳三桂問其為何不肯就首輔,洪道出心聲,曰“心虧,名虧”。

  洪的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讓吳三桂信服,倘洪承疇心虧名虧,他吳三桂豈不是處處都虧。最後,洪承疇坦言他已年老,此生不復其他追求,但求能為長伯之蕭何,死亦無憾。(作者注:長伯,吳三桂字)

  吳三桂領軍入川入陝後,洪承疇一邊治理雲貴,一邊殫精竭慮為吳軍籌措糧草。雲貴本就貧瘠之地,當年孫可望治雲貴,年年大熟,遂有力支撐了大西軍出滇抗清,但經清軍南下一路屠戮摧殘,不僅民眾十不存二三,田地也荒廢得厲害。

  吳軍本為清軍,南下之初軍糧乃是清廷集舉國之力從東南調運而來,太平軍攻入湖廣,一下切斷了西南清軍糧草,再加上南都淪陷,遂使吳三桂有動搖心理。爾今吳三桂舉起反清複明旗號,麾下近二十萬眾,單靠原先軍糧積儲和雲貴不多的糧草收入,自是難以支撐大軍作戰。這也是為何吳三桂遲遲不願反正的原因,他擔心一旦舉兵,糧草無法支撐他打入漢中,奪取陝西。

  洪承疇知這學生性猶豫,毅然相勸其舉兵,直言多尼入川盡失人心,吳軍一旦入川攻陝,沿途清軍必不敢相抗。蜀道固難,但今時今日,于吳軍卻是平坦大道。

  洪承疇勸,方於琛(字獻廷,原明朝禮部尚書方一藻之子)胡于宣(字守亮,吳三桂最早謀士)都來相勸,在他們的苦勸之下,吳三桂才難得果斷,遂派兵北上奪占貴陽,繼而又以夏國相和馬寶領軍入川。結果正如洪承疇所言,吳軍入川,四川巡撫高民瞻便率部來投,吳軍不費一兵一卒便取重慶、成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保寧,奪漢中,進西安。

  吳三桂還在進軍西安的路上時,洪承疇就病倒了。病倒前,洪承疇正在給滇南宣撫使王緒寫信,信中要王緒要嚴密注視李定國部去向,關卡要地兵馬不能輕撤,來往人員也要嚴加盤查,斷不能使李國定部複逼雲南邊境,更不能使李定國的人潛入雲貴。

  這封信寫好發出去後,下人們往房中給總督大人添水時,就發現總督大人昏迷趴在桌子上。

  得知老師昏迷後,雲南巡撫林天擎急忙請來郎中為洪承疇診治。郎中卻都搖頭說洪老大人得的是急病,已然病入膏黃,藥石無救矣。

  病後不到三天,洪承疇就撒人人寰。死前曾迴光返照有過短暫的意識,他對林天卿留了遺言,稱遼王若下西安,切不可頓兵不前,但親率主力直奔潼關,爾後揮師東向奪取北京。至於陝甘經略,遣一偏師便可,斷不能在陝甘多作耽擱。

  林天擎哭著記下老師的遺言後,洪承疇又掙扎的喚張大元。這張大元和已投太平軍的王輔臣都是順治派給洪承疇的侍衛。吳三桂舉兵反清後,張大元也絞了辮子,現為昆明總兵官。

  張大元到後,洪承疇示意其貼近自己,在其耳邊交待幾句後,便斷了氣。

  林天擎等官吏嚎哭之後便一邊著手安排洪承疇的喪事,一邊派人向貴陽的永曆帝和陝西的吳三桂報喪。

  林天擎曾私下問張大元洪承疇對他說了什麼,張大元卻說老經略當時已經沒有意志,斷斷續續的說了什麼,他也沒有聽清。林天擎心下狐疑,但不好追問。

  貴陽的永曆得知洪承疇病逝後,在宮中愣了許久,最後當著看管他的貴州巡撫張國柱的面,為洪老學士的死落下了幾滴眼淚。

  吳三桂也是痛不欲生,他與洪承疇雖有師生之名,但無有師生之實,然這麼多年來,洪承疇對其卻是助益極大,他能安心領軍入陝,也全賴洪承疇在後方為他主持政務和籌辦糧草,論起來,說是他吳三桂的蕭何再合適不過。然洪承疇卻就這麼去了,這讓他傷心無比,也一下對前途感到茫然許多。

  吳三桂上了奏疏,永曆帝親賜祭奠如制、諡洪承疇為“文襄”公。

  洪承疇的病逝是在二十多天後傳到南都的,正在養傷的周士相聽了這個消息後,也是愣了許久,然後當著公主的面吩咐瞎子李:“洪老兒既然死了,你就去把洪士銘殺了吧。”

  “殺了?”

  瞎子李怔在那裡,公主也一驚,據她所知,洪士銘現在是禮部侍郎,這是三品官員,周士相怎能說殺就殺。

  “倒也不能這樣殺了,去叫汪士榮安排一下,洪士銘通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09章 江淮經略使

  周士相沒有回南都,而是在鎮江養傷。之前他為了安定軍心強撐上馬,導致腿傷加重,腿骨也有些移位,故渡江之後,在郎中們的勸阻下,周士相只得暫在鎮江休養,免得因顛簸導致右腿落下終生殘疾。他沒有住在鎮江城中,而是選擇在鎮江北固山上的甘露寺休養。

  離開揚州前,周士相頒令委任葛義為江淮經略使,同時組建江北軍。

  江北軍是太平軍自討安南遠征軍之後的又一個固定軍團編制,軍團下轄三步兵鎮、一騎兵鎮。步兵鎮於原有三旅編制再新設一炮兵營,每鎮有兵10020人。三鎮由原第一鎮、第三鎮丙旅、第十三鎮改編擴充而成。其中第一鎮軍官老卒3500人,補降兵6000餘;第三鎮丙旅軍官老卒900餘人,又從第二鎮抽調千余官兵,新補降兵六千餘人;第十三鎮則補4000餘降兵。三鎮總計補入降兵一萬七千人。

  補充兵源都是渡江以來在歷次戰鬥中被俘及投降的清軍,以綠營和漢軍為主。對於降軍處置,周士相依如從前要求,嚴令將不領兵,兵不歸將,即原先的清軍各級軍官(把總以上)全部押到南京及鎮江,不能直領本兵於太平軍中任職。士兵則分散補入各鎮,先由各鎮安軍使組織進行思想改造,並進行為期十五天的入營訓練,之後再由各鎮統一分發至衛、隊。

  押到南京和鎮江的清軍中高級將領,則進入軍事改造班學習,視其能及表現斟酌使用。對於犯下過屠城罪刑的清將(千總以上),且不是反正而是被迫投降的,周士相給下面的意見是一律明正典刑,不得縱容寬大。對於主動反正的清將,周士相給出的意見是願卸甲者,給予錢財補助,許其歸鄉。仍願於軍中效命的,則按原官降級使用。降級標準以其反正所立功勞大小定。

  如淮安參將陸如龍因反正有功,現安排為江北軍第三鎮千戶,兀兒特、功間色、嶽得濟等反正兩白旗將領則給予北地總兵以下官職(代領),伺將來大軍北上收復這些地方後,則予以實領。只因受於形勢不得不反正,反正之後寸功未立者,如揚州城中一干漢軍綠營將校,則斟酌使用。

  補充完畢的第一鎮改稱江北軍第一鎮,駐地揚州,鎮將由原第十五鎮鎮將齊豪接任;第三鎮丙旅改稱江北軍第二鎮,鎮將由原第一鎮副將朱慶來升任;第十三鎮原先是由從廣西招募的狼兵子弟組成,現改稱為江北軍第三鎮,鎮將尚可遠是清平南藩下舊將;騎兵鎮是由反正的兩白旗滿兵加被俘投降的蒙軍、太平軍老騎兵數百人組成,共計四千餘人,稱騎兵第二鎮,鎮將由新三鎮的邵成國接任。

  江北軍組建補充完畢後,即向北面的高郵、寶應進軍,兵鋒直進淮安府,然後駐兵徐州一帶,若有可能,江北軍將奪取徐州這座五省通衢之地,同時用兵江南左(安徽),在淮揚之地建立穩固防線和前進支點,此謂守江必守淮矣。

  降兵補入各鎮後,也新定了降兵等級制。即以其投降時間為准,將每批降兵定級,然後結合戰場表現、戰功多少晉升提拔。對於補充降兵過多的鎮,除安軍使這一塊外,大抵遵循的是“先降兵管後降兵”的原則,通過這種“先降管後降”的手段,使降兵之間形成等級制,從而削弱降兵有可能存的抱團抵觸,也方便對於降兵的管治訓練。

  有人戲稱這種手段和滿州人的八旗制度很相似,只不過滿州壓蒙古,蒙古壓漢軍變成了太平軍官兵壓先降兵,先降兵再壓後降兵。本質上一樣,名目不同,換湯不換藥,理糙但效果卻佳。

  事實證明,大量早期就被俘及投降的清軍降兵一旦獲得了太平軍給他們的管治權,立時就變得對太平軍無比忠誠,他們樂意在那些剛被押入營中的俘虜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對於違反了太平軍條例命令的“後降兵”們,這些“先降兵”恨不得群起攻之。而一旦有“後降兵”表現出了對太平軍或“先降兵”們的某種敵意,往往不用軍官和安軍使們出面,這些“後降兵”就會遭到“先降兵”的教訓,輕則體罰,重則打死。

  因為安軍使的制度只在草創,並未成熟,且缺乏足夠的人材擔任,周士相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完善這件事,故而太平軍事實上是向著他不願看到的一面轉進,那就是軍國等級化,而非他一早設想的官兵一體化。軍國等級化的最嚴重後果就是軍中存在大量私刑,用後世的話說便是極無人權。這重點表現在新補入的降兵身上,在軍官和先降兵的層層壓治下,這些後降兵的境遇和從前為清軍時並無多大區別。

  因為不斷戰鬥,不斷傷亡,周士相早期在廣東舉辦的安軍使培訓班出來的安軍使陣亡了三分之二,現在的安軍使很多都是由軍官提任,除了知道有一本安軍手冊外,便對什麼是安軍使,安軍使的任務是什麼一無所知。每到戰鬥,這些安軍使也大多和從前一樣拔刀呼喊衝鋒,渾然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什麼。更讓周士相頭疼的是,這些新任安軍使們幾乎是百分百的不識字,所以想要指望這幫大字不識的安軍使將太平軍改造成一支“官兵一體”的人民軍隊,簡直是癡心妄想。

  對這個現狀,周士相也很無奈,隨著太平軍這顆雪球的越滾越大,他發現自己將來統帶的將是一支典型的古代軍隊,而想要改變這個事實,他要做的還很多,可謂任重道遠。甚至於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將太平軍改造成功,因為除他之外,他部下的每一個人,無論是高級將領還是普通士兵,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原生土著。他可以通過他的強勢推行他的政治理念,帶領部下們去復仇,去中興漢家江山,但他不可能通過他的強勢將部下們徹底改造成幾百年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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