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69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0章 長公主

  補充降兵這件事是當務之急,容不得耽擱,渡江以來雖然戰果赫赫,消滅清軍多達六萬餘,可太平軍自身也付出了近三萬人的損失,高級將領中鎮將陣亡一人,副將陣亡四人,旅校以下軍官陣亡更達一百七十五人,甚至於周士相自己也負了傷,坐騎還被擊斃。這一仗不可謂不慘烈。

  參戰諸鎮,仍能完整保存建制的旅只有三個,其他都有一半以上傷亡。順治是北逃了,可周士相現在也是爛攤子,根本無力北進。他硬著頭皮再次回軍揚州城外,其實也是抱著嚇唬死老虎的念頭,要是順治真撐在揚州不走,他心裡也打鼓,畢竟他手裡也不過才一萬多兵。

  好在,順治先軟了,軟得一塌糊塗,讓馬鷂子撿了個大便宜,光是被抓住的滿清官員就多達六十多人,繳獲的軍械、戰馬、財貨更是不計可數,二品以上的頂戴就撿了二十多頂,把周士相也給看得呆了,也是後悔不迭。早知順治是這麼狼狽而逃,他拼了命也要把手頭的力量全派上去,弄不好就能讓北京今年提前改“康熙”元年了。

  不過回過頭一想,順治跑掉也是好事,他若在揚州陣亡,玄燁那小娃娃登基,北京一幫老弱病殘,只怕真不是吳三桂對手。朱由榔那膽小鬼真要跑到十三陵哭拜一通,法理上定武祭孝陵就有點失色了,畢竟南京只是陪都,北京才是大明真正的首都。

  不管順治逃回去後能不能擋住吳三桂,周士相現在必須將江北軍這三步一騎四鎮拼湊起來,也要將江淮防線組建起來。未來是北上搶北京還是抵擋有可能的吳軍南下,江淮必然是主戰場。守不住江淮,長江天險就是個笑話,太平軍的水師再強,總不能日日夜夜提防吳軍南下吧。真要讓吳軍和順治一樣兵臨長江,恐怕江南人心又蠢蠢欲動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江淮都是定武朝廷的命脈,也是門戶,不容有失,所以江北軍的組建補充就是重中之重。

  俘虜的兩萬多清軍降兵顯然是最好的補充兵源,不過軍中對於將大量降兵直接補入各主力鎮有很大意見,認為這些清軍多是北地人,對太平軍及大明沒有歸屬及忠誠感,故不能將他們直接補入江北軍,而是應分批調入湖廣、兩廣,甚至其中罪大惡極之輩直接送到安南,再從安南抽調一些精兵強將回國補入各鎮,這樣主力鎮的戰鬥力和凝聚力不會因為大量降兵的補入而降低。

  軍部官郭雄便極力反對直補降軍,他傾向於從兩廣和湖廣的二線鎮抽調兵馬北上。同時建言遠征軍在安南為大帥立下赫赫功勞,也為兩廣輸送了大批錢糧,也當從遠征軍中抽調官兵回國,一來是補充主力鎮的巨大傷亡,二來則是賞罰分明,使遠征軍不致以為自己被大帥拋棄。只要人人賣命,都有回國高升的機會。這樣,即便遠征軍是以原廣西、湖南綠營降兵組成,他們的忠誠也絕不會低於太平軍中任何一人。

  郭雄的這個建議很好,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安南遠在千里之外,江北軍卻現在就要補充,所以周士相只能先解決江北軍的補充問題,回過頭來再落實遠征軍內調的事。他計畫將廣東的兩個二線鎮調往安南進行輪戰,同時著手部署從南線攻入雲南的戰略方針。

  吳三桂是個大麻煩,很大的麻煩,可這個麻煩卻有個致病漏洞,那就是吳軍現在的情形就如一條長蛇。蛇頭在陝甘(未來也有可能在中原,在京畿),蛇身卻在四川,蛇尾在雲貴。真要打這條蛇的話,蛇頭硬拼肯定不行,蛇身交通不便,也不利大軍行動,唯蛇尾易擊。

  要擊吳軍蛇尾,安南的遠征軍便是剁蛇尾巴的尖刀,周士相有意遠征軍從安南入緬,聯合不知下落的晉王李定國,從滇南打進雲貴,順便收拾一下緬甸。

  這個戰略部署很大,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完成,少則兩三年,多則怕要五六年。周士相不急,儘管宋襄公在信中提到了吳軍先入北京的擔憂,徐應元、桂永智、董常清他們也多次在他面前陳說不能讓吳三桂撿便宜,南都很多官員也有這個擔心,擔心將來會兩明相爭,可周士相不擔心。眼下的局面是三方互爭,又如下棋,搶奪先機固然重要,可沒有絕對的實力,再犀利的先機終會曇花一現。這實力就是地盤、人口、錢糧資源。

  天下財賦稅之地就在周士相的掌控之中,兩廣、湖南、江西、江南人口有千萬之巨,只要善加經營,他日便是暴兵也能碾壓吳三桂和滿清。

  他缺的只是時間,足夠的時間讓他進行內政的磨合,進行軍事裝備的改良和兵馬的訓練。

  在甘露寺的第三天,徐應元被周士相從南京召了過來,隨後徐應元便帶著周士相的親筆相踏上了北上的道路。他此行是秘密向清廷勸和的。

  郭雄他們提出的北地兵未必忠誠,且會思鄉,有可能導致他們不願為太平軍賣命這個問題,周士相的看法恰恰相反,他認為正因為這些北地兵會思念家鄉親人,所以他們才有可能為太平軍賣命。

  “吃大帥糧、拿大帥餉,跟著大帥回家鄉!”

  “回家鄉,有錢有糧見爹娘!”

  “……”

  周士相親自寫了這麼幾條宣傳標語令軍部下發江北軍,由江北軍組織宣傳動員,告訴那些北地降兵們,只有好好的在太平軍幹,他們肯定能打回家鄉去!

  安排了江北軍的事務後,周士相在北固山上也是一天也沒閑著,鐵毅、蔣和他們帶著五千軍士回了南京。之前,周士相曾派人通知郭之奇,希望郭之奇能夠在南京組織一次盛大的歡迎太平軍大捷歸來的凱旋儀式,不想郭之奇卻不同意這樣做,認為這會勞師動眾,浪費民脂民膏。且周士相本人未回,南京那邊也不知道該如何籌備這凱旋儀式,如何定下相應章程。這其中牽涉最深的無疑是定武帝的存在,江北大捷,消滅清軍數萬,斬殺都統以上將校數十人,更陣斬韃酋親舅舅,這是何等的大捷。這等大捷,定武帝該如何封賞周士相,周士相已是齊王,定武帝要如何賞他?難道加九錫不成?

  周士相在鎮江養傷,某種程度上倒是化解了這個大問題,定武帝派大學士洪育鼇、司禮太監潘應龍來鎮江探望慰問周士相。這是應有之禮,不想隨洪、潘二人一起來的還有長公主朱淑儀。

  世人皆知,長公主朱淑儀是紹武帝嫡女,隆武帝、定武帝的嫡侄女,也是唐藩唯一的血脈傳人,其身份貴不可及,以至於當年永曆帝朱由榔都要封她為大長公主。不過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知道長公主朱淑儀早由永曆下旨賜嫁周士相,此事也得到了定武帝的首肯,故而長公主的到來讓甘露寺一下熱鬧起來,所有人都想看周士相如何和這位謀過面的未婚妻見面。

  瞎子李更是翹首以盼,天天蹲在甘露寺的大門外等未來主母,周士相聽說後很是無奈的苦笑一聲,他本心對這位見都沒見過的長公主並無好感,也對這樁婚姻很反感,因為很明顯,朱由榔也好,唐王也好,他們都是想通過下嫁公主聯姻這種政治手段籠絡周士相。在這樁婚姻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周士相,也不是那位長公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1章 齊王妃

  但再反感,周士相都必須正視自己那位未婚妻的存在。有關長公主的事,他從未刻意打聽過,但也知這公主命很苦,當年李成棟部清軍打入廣州時,這位公主不過七歲,由乳娘帶著從廣州逃出,後一直流落民間,直至被回昆明述職的大學士郭之奇無意發現,這才有了永歷朝的大長公主,今日定武朝的長公主。

  李成棟攻破廣州是偽順治三年底(隆武二年),從時間上算,這位長公主今年應是二十歲,這年紀無論是民間還是皇室,都是大姑娘了。不過真要按周士相的觀念,這歲數倒也蠻好,真要讓他聚個十六七歲的丫頭做妻子,他倒是有些彆扭。

  悔婚是不可能的了,周士相可不想給定武帝這個難堪,並且自在揚州險些被炮擊後,他對於將來倒真是有所擔憂。迎娶朱明公主,生下一位有朱家血脈的兒子,或許在未來能夠解決一個很棘手的麻煩。所以他再是不願,也不得不乖乖接受這樁政治婚姻,至於那位長公主是長得貌如天仙,還是醜八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姓朱。

  不知為何,在知道長公主要來後,周士相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他不是新婚之人,他曾有過妻兒,現在廣州也有兩個女人,但對於這位朱明公主,他就是有說不出來的感覺,弄得好像醜媳婦見公婆般。有時想得很開,對自己的心態感到好笑,有時卻又無比糾結緊張。

  一旦迎聚長公主,齊王府的女主人肯定是這位長公主,石元靈的身份註定她不可能成為正室,甚至側室都不可能,按這個年頭的說法,石元靈就是個侍妾,一個擺不上檯面的寡婦。

  周士相已經派人將耿精忠的骨灰送回廣州了,他不知道石元靈知道兒子的死,會不會對他有怨言,亦或產生懷疑。畢竟,若說這個世上誰最想耿精忠死,恐怕排來排去都是他周士相。

  耿繼茂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病死的,這件事能瞞得了很多人,但絕瞞不過石元靈。身為妻子,石元靈不可能不瞭解自己丈夫的身體情況,耿繼茂又正當年,突然發病,未過多久就死了,這件事,換誰都會有懷疑,便是耿仲德等一干靖南藩下降將對此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將這件事挑破而矣。但誰也不肯保證,耿精忠成人之後,未來不會有人將他父親的死因對他透露幾句。

  霸佔其母,毒殺其父,這等深仇大恨,成年之後的耿精仲如何看?他是願意繼續看著母親被殺父仇人壓在身下,忍辱偷生、認賊作父,換取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還是忍辱負重,在時機到來之時為父報仇呢?

  周士相自己也不敢說耿精忠將來會不會突然給他這個“後爹”一刀,因此他安排耿精忠上戰場。這個安排從一開始就是存的讓耿精忠死在戰場上的心思,但這個心思,臉皮厚如他,也不曾對任何人透露過一句。結果,耿精忠真的如他所願戰死了,在知道這個消息後,他有過驚訝,但旋即卻是無比輕鬆。至於,這背後有沒有什麼隱情,周士相不想深究,他也不想知道。

  對於石元靈,周士相對她倒談不上感情,當日在平南王府純因一時性起,對這位豐腴的靖南王福晉產生了一股衝動,這才有了“王府藏嬌”。

  食髓知味,周士相不得不承認,石元靈這個女人身上還是別有一番“趣味”的。在她身上,周士相能夠隨心所欲,能欲求得償,心滿意足。而婉兒姑娘那裡,卻好像總是放不開,多了儀式性的味道,少了情調,也少了水潤般的滋滑,這便讓他無法盡性。

  欺男霸女,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周士相都是不屑做的,可惜,石元靈的身子卻讓他做了這等無恥之事。現在想來,他總覺得當日他真是精蟲上腦,每回從石元靈身上爬起來,他也會突然有種聖人般的空靈之感,那刻,當真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比鄙視。然而,不久之後,他又會想念石元靈的身子。在江西、在南京、在揚州,無數個夜裡,周士相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那心裡,真是癢得不得了。

  但願石元靈能夠知趣,耿精忠也算是為國戰死,該有的身後之名總會給他,“歸義伯”這個爵位周士相也可讓耿聚忠承襲,不會就此斷了,但願如此能讓石元靈不會鬧將起來吧,畢竟他周士相也斷了腿,這仗實在是險惡。

  林婉兒的出身也局限了她不可能壓過長公主成為齊王妃。周士相從不在意婉兒的過往,這個亂世,女人能活下來已是不易,如何還能苛求所謂的名節。真要苛求的話,蘇州那幫可憐的女人下場還不淒慘麼?她們的父兄無有膽量去反抗禍害她們的強盜,卻將罪過都推在這些可憐女人身上,逼著她們以死來成全家門的名聲,若沒有周士相,這些女人最終的下場會淒慘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地步。

  對別人,對婉兒,周士相都一樣,他不想禮法這個怪獸繼續吞食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只是周士相明白,他對婉兒再好,也不能將她抬為王妃,因為他的部下們不會接受。他可以阻止禮法吞食人命,但卻不能阻止禮法決定一個女人的地位。長公主的出現,無疑是符合了大多數人的理念,這位有著高貴出身的女人,才是太平軍上下認可的主母。哪怕如蔣和等執意要周士相稱帝的部下們,對於長公主來做齊王妃也是認可的,而不會因為他們要逼周士相篡明朝的皇位而敵視這個朱家公主。

  女人,自古至今,除了個例,大多數都是歷史的配角。幾乎每朝開國皇帝的後宮中都會有前朝帝室之女,而這些前朝帝女,她們根本無力改變娘家的結局。

  在忐忑兩日後,司禮太監潘應龍和大學士洪育鼇陪著長公主來了甘露寺。

  尚未成親,按規矩,長公主不當來見周士相,這與禮法不合。但現時現境,這禮法早就薄得很,南京皇宮的一應擺設和規矩休說和崇禎朝比了,就是弘光朝、隆武朝、永歷朝都比不得。旁的不說,但說這用閹人,永曆的宮中好歹還有大量從北京逃出來的崇禎朝閹宦,從南京及福京(福州)過去的宦官,定武皇宮倒好,攏共到現在不過收攏了兩百多閹人。內廷二十四衙門只恢復了司禮、司設、尚寶、沅衣、尚衣、內官等監(局),其他衙門一概未設,因為設了也沒有閹人可用,以致于南京皇城內很多活計都是宮女來做。

  在廣東時,周士相便給下面吩咐過,不得錄用新閹之人入宮,更是對潘應龍言明,倘若發現宮中私自招新閹之人,便唯他這司禮太監是責。潘應龍對此倒是沒有意見,世上沒有人比閹人更明白閹人的痛苦,既然齊王反對,唐王也是不喜排場,加上定武朝廷新立,皇城也用不了太多閹人,潘應龍也就順水推舟。退一萬步說,他這司禮太監背著齊王和內閣私下招人,他潘公公也拿不出這些閹人的錢糧來。

  如今的南京城,皇城也好,內閣六部也好,大大小小的衙門,上到官員俸祿,下到冰火炭錢,一個銅板都是齊王府給列單開好,每月十號準時送至,多一文沒有,也絕不少一文。大小官員,概不能免,也只定武帝那裡每月能多領些錢,為的卻是讓皇帝偶爾賞賜用,要不然定武帝一時高興想賞人,結果卻發現自己手裡一文錢也沒有,那也未免太不合適。

  周士相先見的是洪育鼇和潘應龍,二者一個代表內閣,一個代表皇帝。潘應龍帶來了定武帝表彰周士相的聖旨,不過多是空話套話,並無實質內容,上面所列的封賞之物也不過只存在於紙面上,周士相直想要實物的話,得他自己去辦備。

  宣完聖旨,又是一番場面話後,潘應龍感慨地說道:“長公主聽說殿下傷了腿,很是擔心殿下,每天都往大報恩寺為殿下燒香祈禱,當真是殷殷之心,令人動容啊。”

  洪育鼇也點頭道:“長公主確是賢德,我亦曾聽說公主曾求見聖上,欲親至揚州探望殿下。皇后擔心江北正在大戰,公主去了會給殿下添亂,所以勸了下來。這次聽說我和潘公公要來鎮江,公主非要來看殿下,皇上勸不得,皇后也沒辦法,只得讓我二人帶公主一起前來。”

  潘應龍笑了起來:“皇后對咱家有過交待,公主畢竟早年流落民間,若是在殿下面前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殿下莫怪。”

  周士相自不會說其他,嘴裡讚美了公主幾句,心裡也是有些微微暖意,覺得這長公主對他倒是不錯,知他受傷便心急如焚,確是難得,看來這位公主倒不是不知世情的姑娘。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2章 公主也是穿越來的?

  周士相腿上綁著繃帶,夾著固定的木板,談話的時候一直坐在那裡,剛才接聖旨的時候也是象徵性的躬身,由桂永智代領。坐的時間有些長了,周士相感到右腿有些發麻,想讓人扶他起身,可又怕這會讓潘、洪二人認為他是在逐客,便強自忍著。

  潘應龍這裡倒無其它話說,洪育鼇卻另有正事,乃是有關忠貞營的。

  自將武昌讓于忠貞營,湖北的事周士相並未插手,有關鄂省之事都是由湖北巡撫袁宗第負責。湖北是從湖廣拆分而來,雖不如江浙,但也是魚米之鄉,物產豐富,明中期以來就有“湖廣熟、天下足”的說法。

  湖北人口也遠比兩廣、雲貴多得多,保守估計人口當有二百多萬,洪承疇任五省經略時也刻意治理湖北,因此境內主要府縣生產生活比之清軍南下時恢復許多,故而忠貞營能得湖北養兵,實不下於天上掉餡餅。

  太平軍讓出湖北也足以證明周士相對忠貞營的友善和支持之心,便是現在駐防湖南的太平軍也每月定時支援忠貞營一批錢糧,可以說只要李來亨、袁宗第、郝搖旗他們不犯大的錯誤,假以時日,忠貞營自能開創一片新天地。要知道太平軍的根基廣東現如今人口也才一百五十多萬(不計安南七萬苦役),由此便能知忠貞營究竟得了多大便宜。

  “聖上對咸陽王是信重有加的,孤對咸陽王和忠貞營將士們也是抱以厚望,若不是江北軍務重,孤早便去和咸陽王一會了……不瞞二位,咸陽王的大名孤早年在新會時就如雷灌耳了……”

  周士相笑著說到,他知道洪育鼇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李來亨他們。這位洪大學士可是忠貞營和搖黃十三家在定武朝的代言人,所以他不會無的放矢的。

  果然,洪育鼇是真有用意的,卻是替郝搖旗請河南巡撫一職的。

  “河南尚末光復,現在就任巡撫是不是早了些?”

  周士相沒有胡亂就將河南許出去,但也不是不能答應這件事。河南為中原所在,古來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一說,可經歷了長達三十年的戰亂,中原用赤地千里形容有些誇大,可百里無人煙卻是事實存在。這麼一個殘破的中原,周士相真無意謀取。

  “郝搖旗他們正在河南南邊與清軍接戰,現下收復了三府一州二十七縣,勢頭正洶湧,若能光復河南,我大明便能又複一省,意義不小啊。”稍頓,又道:“這件事也是咸陽王他們的意思。”

  洪育鼇顯然是認為若以河南巡撫一職換取郝搖旗他們為定武朝廷光復河南,那對朝廷而言肯定是划算的,對周士相也是有利的,起碼攻入河南的忠貞營能吸引清廷注意力,減輕江准太平軍的壓力。將來再次北伐,也可兩軍同進,成功把握更大。搬出李來亨的目的不外乎提醒忠貞營上下一體,要河南巡撫不僅是郝搖旗的意思,也是其他人的意思。

  潘應龍開口道聖上對於忠貞營將士光復河南也是欣慰有加的。

  周士相聞言掃了眼潘應龍,後者淡淡一笑。周士相不置可否,這時一直侍立的桂永智突然道:“聽聞韓王在郝搖旗軍中,不知洪大人可否書信郝將軍,著人護送韓王至南都安頓,免宗室親王在外滇沛。”

  “這?……”

  洪育鼇遲疑片刻,答應了此事。他心中了然,這恐怕就是個交換。周士相可以給出河南巡撫一職,但郝搖旗卻不能再藏著大明親王。

  本著忠貞營畢竟是友軍,且確能分擔太平軍的壓力,周士相答應了這件事,又問了些忠貞營在河南的戰況,正說著,親衛前來稟報,說是公主轎子已到山門,瞎子李帶人去接了。

  “殿下既到,孤這便去拜見殿下。”

  周士相忙起身去見公主,他雖是齊王,終是異姓親王,公主卻是朱家長公主,嚴格來說二者身份說不得誰高誰低,周士相可以不必去親迎,但這公主畢竟是唐藩唯一血脈,又是他周士相未過門的妻子,所以于情于理,周士相都不好等著媳婦主動來見自己吧。只是他腿腳不便,所以潘應龍勸阻與他,周士相卻執意要迎,說自己畢竟是臣,不可失禮。

  潘應龍勸不得,只能與洪育鰵一起去迎。桂永智挽周士相起身時,卻被低聲吩咐要軍情司查一查宮中和外界都有哪些聯絡。桂永智一凜,不動聲色退了下去。

  周士相腿不好,走的慢,潘洪二人也不急,一路走,一路說些南都的事。很快,三人來到山門外,方踏出山門,周士相便看到一個宮裝女子正在一名侍女的攙扶下靜靜看著北面的長江。

  見大帥到了,一臉笑容的瞎子李忙要上前為公主通稟,周士相見公主看著長江入迷,便揮手示意瞎子李不要動。他想了想,輕步上前,心裡醞釀著看到媳婦的第一句話應該怎麼說,這媳婦模樣又如何,但願不要嚇到自己。不過見公主側影倒也端莊,模樣身材也算周條,這心裡也漸漸是滿意的。俗話說一白遮三醜,這人身材亦是如此。不肥不胖,臉蛋也不會差太多。這要遠遠一見是個胖胖的或矮矮的女人站在那靜對長江,那周士相心裡鐵定會鬱悶,當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洪育鼇和潘應龍見狀,雙雙對視一眼,都未跟上,只笑看著周士相輕手輕腳上前。

  “我是呼殿下還是叫她名字淑儀,又或是稱她一聲朱姑娘呢?”

  周士相只覺心好像跳得厲害,呼吸也有些急促,正為難如何開口稱呼對方時,卻聽公主對身邊的侍女說起了一首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滾滾長江東逝水讓周士相聽著十分耳熟,這不前世《三國演義》片頭曲麼?當時就呆立在那:莫不成這公主也是穿越來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3章 造化弄人

  世事無絕對,誰敢保證老天爺為這個時代只降下了一個周士相,好在公主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周士相迅速鎮定下來,也讓他汗顏,自己好歹是個秀才,怎的竟把楊慎這首《說秦漢》的“臨江仙”也給忘了。

  “當年楊文憲殿試第一,被武宗皇帝欽點狀元郎,後得罪世宗皇帝,被發配雲南充軍。據聞狀元郎行至江陵時,見一漁夫和一柴夫在江邊煮魚唱酒,談笑風生,於是感慨之下請軍士找來紙筆,遂有了這首臨江仙……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狀元郎這首詞,不下蘇東坡那首念奴嬌啊。”

  公主被那江景吸引,竟未注意周士相的到來。身邊的侍女是在昆明時王皇后為她挑的宮女翠兒,另一個姓秦的宮女則在安南時病死了。還有一個何媽媽因不願隨公主離開雲南,便中途告別回了老家。

  翠兒眨著眼睛道:“殿下,蘇東坡又是哪個啊?”

  公主笑看她一眼:“冒學士說課時你不聽,這會卻來問我。”

  “皇爺叫冒學士教公主學業,又不曾教我,我聽得做什麼。”翠兒憨憨一笑,她模樣並不俊俏,甚至有些大手大腳,不過也正因此才被晉王選入黔國公府服侍皇后娘娘。在晉王眼裡,宮女可不能要嬌小可人的,得要能伺候人的,因為皇帝和皇后經常需要轉移,身邊人身子弱了可不行。

  冒學士說的是錢謙益的學生冒襄,月前錢謙益在定武帝面前推舉了自己這位學生。定武帝召見冒襄後,發現他談吐學識俱佳,很是讚賞,便要冒襄做翰林院侍讀學士,充經筵講官。

  公主自廣東來南都後,定武帝自是大喜過望。他三個兄長俱已殉國,幾個侄兒也都隨父親一同殉國,只活下了淑儀這一個侄女。而他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還未滿歲就早夭,一個則在四歲時死於饑餓,因此唐藩眼下可謂是人丁凋零,甚至可以說是絕後,故而定武帝對這唯一的侄女不能不疼愛。且對這個侄女,他也是心中有愧的。當年清軍破廣州,皇宮大亂,紹武帝走脫不得,便將淑儀託付給他這叔叔,要他帶著淑儀逃出城,豈料半路被清軍沖散,至此失去了這個侄女下落。

  這麼多年來,定武帝一直以為侄女早就不在人世,也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死去的亡兄,聽說侄女尚在人世消息時,他是激動萬分,一直盼著侄女能回到他身邊。廣州監國行在叔侄二人第一次見面時,定武帝可是足足摸著侄女的臉打量了半炷香,越看越像,越看越歡喜,越歡喜,越是老淚縱橫。當晚,就領著侄女在紹武帝的畫像前上了香,然後很是鄭重的在唐藩的玉牒上添上了侄女的名字。

  寫上侄女名字後,定武帝卻又痛哭起來。痛哭只因玉牒上他大哥朱聿鍵(隆武)、二哥朱聿鐥(崇禎朝唐王)、三哥朱聿鐭(紹武)、他自己朱聿鍔的名字後面,只侄女一人名字,別無其他。(作者注:朱聿鐥,崇禎九年因隆武被囚禁,繼任唐王,崇禎十四年被李自成軍俘殺,其與定武帝等非一母同胞。)

  在廣州時,定武帝就想彌補這些年對侄女的虧欠,知侄女流落民間連字都不識後,他很痛心,於是親自指導侄女學業,教她讀書寫書。到了南都後,又覺自己幼時未曾讀多少書,教侄女簡單的字倒可,深了卻是不能,於是便在皇后的建議下請冒襄做公主的授業老師。

  冒襄是有名的江南才子,教公主習字做詩詞自不在話下,楊慎那首《臨江仙》便是前幾日才教的。公主也是記性好,學了幾遍竟就記在心裡了,下了轎子見了北邊長江風景,一時忍不住將這首《臨江仙》誦了出來。

  周士相不好在邊上偷聽主僕二人說話,便輕咳一聲。這一聲讓公主和翠兒都是一驚,轉身來看,只一眼翠兒卻是“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原來周士相此時姿勢很是難看,身子半傾拄著拐杖,腿上綁著一圈繃條和木板,一邊高一邊短,頗是有些滑稽。

  翠兒這一笑,倒把周士相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卻也無法擺出太平軍大帥、大明齊王的威嚴模樣來,只好也訕訕一笑,視線卻是不經意的落在了公主臉上。公主的臉蛋很清秀,說不上有多漂亮,但卻絕對不難看,看久了反倒耐看的很。只是周士相在那卻沒有竊喜,鬆口氣什麼,而是有些發怔,因為他發現公主的這張臉讓他很眼熟,但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何時見過這張熟悉的臉。他就這麼呆呆的看著公主的臉。

  周士相的樣子有些大膽了,縱是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可畢竟沒有過門,這麼盯著公主看肯定是失禮的。翠兒嘟囔了小嘴,想說什麼,可卻不敢開口。想來這小姑娘在南都這些日子,多少聽說了齊王的凶名。她偷瞄公主,心裡想著公主肯定會不高興,不想公主卻在那只有臉紅,卻無怒意。

  “你?……”

  周士相張了張嘴,下面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見他這樣,公主卻嫣然一笑,柔聲道:“秀才,你不記得我了麼?”

  這聲“秀才”讓周士相更是發怔,也愈發堅定自己肯定在哪見過公主,但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公主許是也知自己現在這樣子和當年有不同,便提醒周士相道:“你還記得你曾送過一個小姑娘一碗羊肉湯嗎?”

  聞言,數年前的一幕湧上周士相的心頭,那是他殺了由雲龍後在大樵山的第一夜。那夜,一個穿著水田衣的小姑娘拎著一個籃子出現在他面前,當時他以為這小姑娘是個啞巴。後來他和胡老大他們下山前,殺了一隻羊,他將自己的一碗羊肉湯送給了那個小啞巴,只因他可憐她。他還清楚記得,自己當時要那小姑娘回家去。後來,他再未見過那個小姑娘。

  記憶中,那小姑娘長得很瘦,一臉的菜黃色,這讓周士相怎麼也不敢將眼前的公主和當年那個小啞巴聯繫起來。

  他呆呆的站在那,看得癡了,想得也癡了。

  難道這世上真有造化弄人一說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4章 漢奸無後

  周士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將小啞巴迎進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答應了小啞巴留下照顧自己。他唯一深刻的印象是當潘應龍和洪育鼇聽到他不假思索就答應了小啞巴請求後的表情,一個是難以置信的樣子,一個則是十分尷尬。

  潘、洪二人之前根本不知道公主會有這麼突然的舉動,是反對也不合適,同意更不合適。最後,只得帶著萬般無奈返程回京。

  當年的小啞巴,現在的長公主就這麼留在了甘露寺——當年劉備劉玄德招親的甘露寺。

  洪育熬倒罷了,畢竟在夔東吃了那麼多年苦,又非科班出身,對禮法看得並不重,加上他又是外朝學士,皇帝的家事他不好多說,定武帝縱是因公主此舉而生氣,也怪不到他頭上。潘應龍卻是慘了,公主是跟他來的,結果他回去了,公主沒回去,這要他如何跟皇帝交待。萬一再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來,只怕他這日子更是難過。

  唉,公主也是太使小性子了,雖說是定了親,可怎麼也是未過門,這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別鬧出什麼事來。咱家這也一把老骨頭了,可吃不消皇爺的罵。

  帶著忐忑和一肚子委屈回到南京後的潘應龍剛進宮,就被定武帝火急火了的召了過去。潘應龍到的時候,皇后娘娘也在,皇帝的臉色很難看,顯然是因為公主擅留鎮江的事讓他老人家發了悶火。

  潘應龍以為皇帝肯定會痛駡於他,不想皇帝卻一聲不吭,只皇后娘娘將他叫到一邊,悄聲詢問他公主和周士相見面之後的情況,待聽說周士相對公主並無不悅臉色,且二人早年就相識後,皇后舒了口氣。瞥了眼仍是鐵青著臉的丈夫,輕笑一聲,扭頭吩咐潘應龍速和禮部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將公主和周士相的婚禮給籌辦了。

  “齊王正在養傷,成婚的事怕是急不得吧?”

  潘應龍有些遲疑,傷筋動骨一百天,聽皇后娘娘的意思卻是要儘快將公主嫁到齊王府,這可就有些難辦了,總不能要齊王拄著拐杖迎聚大明公主吧。

  皇后娘娘卻是不在意這點,只要潘應龍去和禮部說。潘應龍沒辦法,只得親自去了禮部一趟,將皇后娘娘的意思通過禮部傳到鎮江去。至於周士相是不是願意這麼急著迎聚公主殿下,他這司禮太監卻是管不著了。

  ……

  皇后急著想把小啞巴嫁過來,周士相這邊其實也想,因為小啞巴對他真的很好。他不想娶什麼國色天香,他只想娶一個善解人意、體貼人的姑娘,小啞巴無疑是個好姑娘。他看得出來,小啞巴的性子很綿柔,所以他不用擔心齊王府容不下婉兒和石元靈。

  小啞巴住在甘露寺的當晚,周士相和她有過一番長談。不是談什麼國家大事,也不是談他這些年經歷的一切,更沒有談小啞巴這些年的坎坷經歷,而是談遠在千里之外的新會,談新會城外那座空墳。

  “淑儀願替趙家姐姐照顧你。”

  小啞巴一直傾聽,最後說了這麼一句。周士相很暖心,望著油燈對面的小啞巴,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妻子趙氏在燈下為寶兒納鞋底的一幕。

  原本在周士相身邊服侍的都是親衛和瞎子李,結果小啞巴見了他們的粗手粗腳勁,便將他們全打發了下去,帶著翠兒親自照顧起周士相來。

  第一次小啞巴為他換繃帶時,周士相還是有些不適應,想婉拒,畢竟小啞巴是定武帝的侄女,哪能要她做這些事。可小啞巴一句話卻讓他再也生不出拒絕的心。

  “當年若非你,我只怕此刻仍在土匪窩中,哪裡會是什麼公主?所以你救了我,我照顧你是應該的,更何況我是你的未婚妻,妻子照顧受傷的丈夫,有什麼不對麼?”

  小啞巴的大大方方讓周士相自嘲,一個大男人還不及一個姑娘家放得開。有感小啞巴之言,他第一次拉住了小啞巴的手,小啞巴沒有抽回手,任由他拉著,直到邊上的翠兒故意咳嗽一聲,周士相才依依不捨的鬆開了小啞巴的手。

  有公主照顧主公,瞎子李自是樂意,每日呼朋喚友,不是在北固山上打野獸,就是到江裡捕魚。有一次還在江邊和一幫鐵人衛在那煮魚喝酒,說是要體驗下狀元郎當年的意境。

  禮部透過齊王府將皇后娘娘的意思傳過來後,周士相問了小啞巴意思,小啞巴卻是含羞未答。考慮到腿腳不便,又不願就這麼倉促成婚,周士相便要桂永智傳話禮部,待他傷癒後回南京成婚。

  周士相吩咐桂永智的時候,小啞巴一直在邊上聽,待聽周士相說要將婚禮辦得風光些,小啞巴臉上不由抹出一絲淡紅。

  腿傷養了一段日子後,周士相偶爾也嘗試不要拐杖走路,可小啞巴見了卻怎麼也不讓他輕動,不得已,周士相只好繼續架著拐杖。在甘露寺這段日子,小啞巴的心境也真是極其開心,似乎這個當年給過他一碗羊肉湯的男人真的是天下間最好的男人。這些天也是周士相最開心的日子,直到軍情司送來洪承疇在昆明病死的消息。

  周士相從未想過洪承疇會這麼病死,他輕叩著桌面,然後吩咐瞎子李去一趟南京,把洪士銘解決掉。這件事讓小啞巴很吃驚,因為洪承疇是漢奸不假,可洪士銘現在卻是做的大明的禮部侍郎,聽說北伐檄文還是其書寫的,所以小啞巴認為洪士銘不當因其父之罪受到牽連。

  周士相對小啞巴解釋道:“當年我留洪士銘一命是因為洪承疇的緣故,原想是用洪士銘做些文章,不想洪承疇卻這麼快就死了,那洪士銘對我便無價值,自然該死了。”

  “沒有價值就該死麼?”小啞巴有點不理解未婚夫的想法。

  “他不是一般人,他是洪承疇的兒子,所以他必須死。我殺洪士銘,便是要讓這漢奸無後,使我忠臣有後。”

  周士相自不會因為小啞巴的困惑就不殺洪士銘,哪怕洪承疇死前跟著吳三桂反正奉迎朱由榔,洪士銘還是要死。

  小啞巴沒有再勸,她雖是公主,但她只是一個女人,她不想過問男人間的事。

  殺人的事,瞎子李自是樂意幹。周士相派他回南京的目的也是考慮到南京城中肯定有人反對此事,所以由瞎子李這個定朔伯親自去辦,最是妥當。

  瞎子李下山的第二天,南京和蘇州卻各有一樁事傳來。南京傳來的事是大學士連城壁和太傅錢謙益等人上書請定武帝開恩科,以納士子,中興國運文運;蘇州的事是蘇納快馬遣人送來的,卻是馬逢知在杭州城下兵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4

第915章 恩科取士

  弘光以來,明朝幾無科舉。只永曆四年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的朱天麟薦其弟朱天鳳主持貴州鄉試。永曆八年孫可望又在貴陽設科取士,並取中陳士基等54人,此次開科舉士便相當禮部會試。會元陳士基被孫可望委任為四川慶符知縣,後薦擢兵部武庫司員外郎,頗有能聲,吳三桂部清軍入川後其棄印歸裡,現下落不明。

  除這兩次較有影響的鄉試和會試外,便是永曆十年晉王李定國在雲南組織了一次鄉試,取士36人。太平軍佔領廣州,擊敗濟度南下大軍後,周士相考慮到收攬士子人心,遂在宋襄公的建議下開了一科廣東鄉試,取舉子一百餘。只不過廣東這次鄉試和以往科舉不同,中舉之讀書人並非直接授官,而是先至廣東大學堂進學三年,學得術業方可授官。此舉令得不少廣東士子不滿,遂有了去年的衝擊行宮案。在讀書人看來,只要科舉得中,他們就應該得官做,而不是再去學三年雜學,耽擱他們的年華。

  衝擊行宮案被鎮壓後,周士相領軍北伐,廣東方面致力於建村設鄉和生產民生恢復,為前線提供糧草,打擊境內土匪,大小衙門忙得團團轉,哪有精力再開什麼鄉試。南都光復後,周士相忙於平定江南、穩固佔領區及渡江之戰,也暫時顧不上科舉之事。但此事卻是已經提上了他的議事案板,因為他深知所謂人心不是指百姓之心,乃是指士紳之心,而最能拉攏士紳的手段無疑就是開科舉取士,使得這些士紳能有出仕之途,如此他們便會投身新朝,而不是首鼠兩端。

  換言之,周士相早就想開恩科,而恩科收納的士子在眼下無疑就是指江南的讀書人。只是此事他一直在猶豫,因為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人才幫助建立些類似前世的科學制,形成系統的理論,甚至連教材都沒有幾本,學校也只草創的廣東大學堂一所,故而若開科舉,只能從舊有八股來取,這樣取上來的士子並不符合周士相用人初衷,甚至還會和他將要推行的政策抵觸。

  再好的政策也需要人來執行,倘若執行的人就是反對的人,那這政策自然無法推行下去。太平軍的各級軍官文盲率又達到了百分之八十,所以也不可能指望從軍中調人著手此事。考慮及此,周士相便想將此事先放一放,左右定武朝新立,且並未天下一統,朝廷也好,軍隊也好,重心仍在戰爭及準備戰爭,所以並不著急就要開科舉。另外降官也很多,這些人倒也不是盡是無德無能之輩,有些人無德卻有能,用他們來安撫治理百姓,先頂上一陣是完全可以的,不需大規模任免新官。

  周士相計畫等到廣東大學堂培養出來的那批人才,在廣東各地做出了成效,取得了經驗後,真正能成為推行他政策的有力臂助後,他才能考慮開科舉。這樣即便首開的幾屆科舉仍不合他心意,但至少有人能夠幫助他去慢慢改變,而不是束手無策。最起碼,在南京和一些省會城池開一些新式學堂還是能夠做到的。朝堂上再提倡一些新學,重用一批新學官吏,或明或暗,種種手段之下,新學總能在重生的大明立住腳。那時,溫水煮青蛙也好,強制推行也好,就不愁無人可用了。

  但現在錢謙益他們突然提出要開定武朝的首屆科舉,且是以“恩科”名義,並獲得了定武帝的首肯,郭之奇這個首輔對此事也很熱衷,就是張煌言他們也紛紛上疏呼應此事,這就讓周士相不能乾坤獨斷,再拖延此事了。

  錢謙益的上疏副本周士相看了,理由很充分,說大亂之後,人心思定,此時當療瘡痍、蘇民氣、安天下,科舉一開,自是士子歸心,天下人亦能安定。錢謙益的上疏還有另一層意思,卻是想通過這屆恩科將江南讀書人吸引進定武朝廷,這樣他們就不會再對吳三桂奉迎的永曆帝抱有期望。

  人性為私,做了定武朝的官,士子們自是會全力維護定武朝。周士相也相信這點,他甚至敢肯定將來若唐桂再相爭,最先跳出來擁護定武帝正統性的肯定是這些考了定武科舉的讀書人。

  再三思量之下,周士相同意了開科舉,傳話給南都的丁之相和袁廓宇,讓他們擬個科舉的章程出來。並規定首屆恩科只在江南、江西、湖南三省開,其他地方暫不開。時間大致定在三月先在各省開鄉試,爾後由各省統一將中舉士子送至南京參加會試,最後再舉行殿試,選出定武朝的狀元、榜眼、探花郎。至於清占區若有讀書人願意過來參加科舉,各省也可予以安排。

  在時間上,三月開鄉試,四月就開會試和殿試,這肯定匆忙了。這年頭不是周士相的前世,一兩天就能坐車幾百公里下去。士子們從家鄉趕到縣城、府城都得幾日,至省城最長的能要二十多天。所以雖允許外地省份前來參加科舉,但真正能參考的實際還是三省士子。

  不讓兩廣送士子來參加會試,是周士相現在將兩廣視為自己的實驗田,不願聽他話的士子多半不是都在牢中,或奪了功名遣回鄉監管,留下的都是識時務的,肯踏踏實實學新學的。這些人就算才能有限,但其態度卻決定了周士相願意重用他們。只要他們學有所成,在地方上做出成績,周士相不介意他們中的傑出人材將來能夠塞布朝堂之上。

  提筆寫了給丁之相和袁廓宇的書信後,周士相想了想,又在信上最後寫了260的人數。這260人便是此次科舉所錄進士人選,三省送往南京參加會試的人數也是這個數字,會試後一個不黜。

  安排好科舉的事後,周士相方才來到軍部的參謀室,和軍部官郭雄他們商討起浙江戰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5

第916章 人為財亡,請君入甕

  馬逢知是陰溝裡翻船,和鄭森大軍敗在南京城下一般,也是吃了輕敵自大的虧。

  去年九月,周士相曾派張煌言身邊的羅綸秘密前往松江,勸說馬逢知易幟反正。周士相給出的條件是馬逢知若反正,則授予其浙國公一爵,且不需其出兵對付管效忠和梁化鳳,只需領兵攻打浙江,牽制清閩浙總督趙國祚和浙江巡撫佟國器即可。除此以外,周士相還開出了很高的籌碼給馬逢知,這籌碼便是鄭森都不曾得,便是若馬逢知能拿下浙江,則浙江歸馬逢知養兵。

  馬逢知這人原名馬進寶,其是左良玉的部將,跟著左良玉之子左夢庚在九江一塊降的清英親王阿濟格。其任蘇松常鎮提督時,部下有兵一萬四千餘,是江南之地除了梁化鳳部的又一支清軍勁旅。不過當鄭軍大舉入寇長江時,馬逢知先是選擇知情不報,後是坐視鄭軍包圍南京,打的兩面投機的算盤。哪曾想鄭軍卻在南京城下大敗,嚇得他天天在營中惶惶不可終日。為了洗清自己,他親自帶兵大肆捕殺蘇松回應明軍的士紳,更帶兵重新奪回崇明島,使得鄭軍無法在海口立足,不得不撤回金廈。

  饒是如此,馬逢知還是提心吊膽,度日如年,他很害怕清廷會找自己算帳。就在這時,南都被太平軍攻佔的消息傳來,一下就讓他懵了。回過神來,卻是自感真是老天爺不負他,叫他又有生路可走。所以羅綸一到,聽了那些條件後,馬逢後毫不猶豫的易幟反正了。他也是聰明人,知若不反正歸明,太平軍定然會來打他,而他顯然是打不過太平軍的。再說他死了心要為大清效死,在松江死撐,依大清皇帝那脾氣,將來還是不會饒過他。

  岳樂、郎廷佐、管效忠他們的下場,馬逢知可是看在眼裡,他可不敢將身家性命就這麼無保留的寄託在年輕天子會高看他一眼。當天夜裡,馬部就全員絞斷辮子,掛上了明旗。

  周士相真要馬逢知去打縮在常州的蘇州的管效忠和梁化鳳,馬逢知肯定會推三阻四,甚至還會心生周士相這是要自己當炮灰,借刀殺人的念頭。不過周士相叫他去打浙江,他馬逢知卻是極其樂意的。

  浙江的虛實,沒有人比馬逢知更清楚。先是前年內大臣達素髮起的金廈海戰葬送了浙江綠營大半兵力和水師全部力量,再接著又是鄭軍大舉圍城,趙國祚和駐防杭州的昂邦章京何魁派固山大雅大裡、章京佟浩年帶了500滿兵支援南京,後來巡撫佟國器又派撫標遊擊劉承蔭領兵500趕往南京,整個南京圍城戰時,浙江總共就往南京派去了一千兵。為何這麼少?因為浙江根本沒兵!

  馬逢知保守估計,浙江巡撫佟國器手裡算得上精兵的綠營兵不會超過一千,另外就是杭州滿州的駐防八旗。那些滿八旗是厲害,可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兩千人。此外,便是浙江各府有些汛防營兵,並不頂得什麼事。馬逢知手裡有一萬四千多兵馬,五對一,這仗怎麼打也是勝算滿滿,浙江簡直就是送到他嘴邊的肥肉,他要不一口吞下,也枉南京給他的這個浙國公爵位了。

  南京光復在江南引發的高漲複明聲勢也是馬逢知敢於進軍浙江的底氣,他很樂觀的對部下說道:“我若入浙,地方定然紛紛來投,至杭州,甚至都不必費一兵一卒。”

  事實還真叫馬逢知猜中了,隨著南京光復的消息傳開,馬軍攻入浙江後,沿途府縣官員十個有七個降,餘下三個,一個往杭州跑,還有兩個則是直接棄印歸鄉。馬軍從松江金山衛出發,一路如入無人之處,只用了十一天便打到了嘉興府。

  去年夏季浙東久旱不雨,嘉興的幾條運河水涸流細。馬逢知見有農家子在河中洗澡,水深不過馬腹,於是下令分兵兩路,一路由主力馬步兵組成,從桐興涉水過水網大舉進攻;另一路由水師組成,從平湖乍浦所沿海而進。

  清浙江巡撫佟國器部署的水網防線頓時瓦解,浙江清軍損失三千余人,餘者紛紛逃竄。十月十四日,佟國器在漢軍護衛保護下逃回杭州城。閩浙總督趙國祚聞佟國器大敗,驚慌之下調集紹興、寧波等地清軍與杭州滿州八旗死守杭州。

  馬軍挺進杭州後,氣焰極其囂張,閩浙總督趙國祚和巡撫佟國器、昂邦章京何魁不敢出戰。城中人心驚惶,均以為杭州不保。不曾想馬逢知這人乃盜賊起家,為人貪鄙,十分仇視富人,任蘇松常鎮提督時就常常無故將家境殷實者掠來拷問。先是用刑,再是倒掛起來,用醋往其鼻子裡灌。富戶們苦不堪言,只好傾其所有買個平安。

  進軍浙江的一路無阻,再加上知道杭州沒有多少守軍,馬逢知狂妄起來,以為杭州已是囊中之物,竟然故態複現,駐軍城外後命士兵到處搜捕鄉民富戶,但被抓住者就開始拷掠勒索錢財。若不給,則架起火烤,只將人烤得膏油直下,苦不堪言,斃命者多達數百人。

  古代有一種動物,叫做“狨”,長相與猴子相似,卻比猴子大很多。據說這種動物是猴子的剋星。猴子見到狨,如同小民見到大吏,唇齒發抖,四肢打顫,匍匐於地,涕淚橫流。狨呼猴向前,伸手摸之,從胸口摸到脊樑,驗其腰腹,以便分辨出肥瘦。瘦猴被打發走,肥者留下吃掉。瘦猴們回來之後相互提醒,以後吃東西不要吃太多,注意減肥,否則隨時喪命啊。

  現時杭州附近那些稍微體態微胖的富戶們就如群猴般,任由馬逢知這只狨剝皮敲骨,甚至那些來投的官紳也不得倖免,致使人心盡去,人人皆咬牙切齒咒駡馬逢知,恨不得他馬上敗於清軍之手。對此,馬逢知卻不自知,猶洋洋自得,對部下吹噓用不了幾日,趙國祚他們就會開城投降。

  浙江巡撫佟國器聽聞馬部在城下行徑後,卻是大喜,向趙國祚建言馬逢知這人既然貪財,那便投其所好,使其放鬆警惕,然後選敢死之士夜襲其營,必能大破之。

  趙國祚也沒有別的辦法可用,便命人搜羅城中珍寶,裝了大小三十多輛馬車送到馬軍大營,說只要馬逢知能饒過城中官紳百姓,城中財貨便盡數獻上。

  馬逢知倒不是沒有懷疑過這是趙國祚他們使的奸計,可想郎廷佐和管效忠在鄭森圍城時只是虛言守上一月之期便降,趙國祚他們卻是直接送來珍寶,乞求寬恕,並非拖延日期,便無懷疑,將這些珍寶盡數收納。

  次日,城中又送來許多酒食,言稱趙總督和佟巡撫犒賞將士用,馬逢知聽了更是得意,只覺是自己將趙國祚和佟國器嚇沒了膽,這才如此卑微屈膝討好自己。來人又稱城中正在搜羅財貨,只待搜畢便送出城來。

  聞言,馬逢知更是放心,賞了來人銀錢讓他回去帶話給趙國祚和佟國器,只要財貨送齊,他領大軍入城必不會害他們性命。

  馬逢知手下有兩個將領還是清醒的,提醒馬逢知小心一二,還是立即揮軍攻城,將這杭州早日拿下安心得很。馬逢知卻道現在若攻城,若城中守軍發起狂來,將財貨珍寶、錢糧俱數焚了怎麼辦。反正城中並無多少守軍,不如等他們將財貨錢糧自己送來,然後才入城。這樣便算趙國祚他們還是不肯開城,攻起城來也不怕城中積蓄就這麼沒了。

  馬逢知這話也有道理,部下便不再勸。清軍連著幾日送來糧肉酒食,又一車車的送來財貨,馬部上下全被迷惑,均以為清軍膽盡,警惕之心頓去,每到入營,營中充鼻酒肉之香和女子笑語,既無軍紀,又無警惕之心。結果當夜,四百清軍從城上順繩落下,一舉沖入馬軍大營,到處砍殺放火,未過多久,馬軍營中便是火海一片。

  深夜之中,馬逢知不知來了多少清軍,酒也嚇得醒了,卻是沒有領軍反擊,而是帶親兵打馬逃奔。馬逢知一跑,餘下的將領又哪個還敢留下,結果上萬兵馬就這麼灰飛煙滅。見到城外火起,杭州城中又有上千清軍騎兵縱馬殺出,斬殺馬部明軍數千,驅入河中溺死更是不計其數。

  馬逢知逃到嘉興府後,原想在此收攏殘兵據守,不想嘉興府歸降他的那些清兵卻緊閉城門,根本不放他入城,甚至還從城頭射殺馬軍。馬逢知氣得大罵,卻無可奈何,只得一路往浙東而逃。這一路,卻真是讓他嘗盡世態炎涼,原本那些對他一口一個國公稱得不亦樂乎的士紳們沒一個再迎他,反而紛紛組織團練兵丁截殺馬部。等逃到松江時,馬逢時身邊只剩三十餘騎,走投無路之下,他只好跑到蘇州求援。

  蘇納將馬逢知接入城中安置後,立即派人快馬加鞭向鎮江通傳。

  聽郭雄詳細說了馬逢知敗亡經過後,周士相冷笑一聲,吩咐兵官董常清:“傳我話給蘇納,馬逢知好吊人炙烤,便讓他請馬逢知入甕吧,也算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5

第917章 清欠,哭廟

  蘇州的江甯巡撫衙門已改為江蘇巡撫衙門,作為首任江蘇巡撫,蔣國柱不可謂不盡心。在駐守蘇州的第六鎮協助下,短短數月間,蔣國柱便安撫住了蘇淞鎮常幾府,使民間秩序大為穩定。

  元宵節之後,蔣國柱便忙著一件大事,這大事十分的重要,若他做得好了,將來不難入閣拜相。只是此事著手起來卻是十分的棘手,畢竟乃是和全江南的士紳為敵,蔣國柱害怕打狼不成會被狼咬。且南都有風聲傳來,說是皇帝要開恩科。恩科一開,顯而易見,這江南的士紳大半便盡入朝堂之中了,到那時,他蔣國柱一降人面對四面八方的輿論壓迫和江南士紳反擊,又能挺得多久。

  又想做,又不敢做,蔣國柱當真是苦惱。這日,蘇州知府閻紹慶卻傳來一事,讓他更加頭大。

  閻紹慶本是上海知縣,于張名振軍來時寧死不降,遂被蔣國柱看中,向清廷保其為蘇州知府。蔣國柱降明後,這閻紹慶也跟著他一起降了,仍做蘇州知府。

  閻紹慶說的這件事,是他治下吳縣縣令任維初奉府衙之命清催欠賦,充實國庫,結果縣內有一翁叔元,其家歷年積欠多達千金,可衙吏去催征時,這翁叔元夫妻二人連同兩女兒還有其老母卻拼命苦泣,說家中只一碗米度日,要吃時得摻雜稻糠,如此方勉強不被餓死。貧因至此,又哪有錢糧交賦。然翁家卻是境內大戶,有好田數百畝,其功名雖被革,衙役們也知他在說謊,卻不敢淩辱他。但縣衙催得急,衙役們只能每天到他家催收。這翁叔元卻氣得想自殺,夫人和女兒天天守著他不讓他自殺。衙役們沒有辦法,只得向任縣令回稟。

  任惟初聞知此事,為了向上官表現自己,竟叫衙役們給翁家點厲害,結果幾番用強,翁家方交了百金,卻離欠額還差得多。任惟初殺雞儆猴,杖斃了翁家一下人,此舉嚇得吳中積欠之家個個恐懼,於是有秀才金聖歎等人因同情翁家和吳中被催征士紳遭遇,寫了揭貼到哭靈場所控告任惟初。

  “定武元年二月初九,江南生員為吳充任維初,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聖朝仁政於不顧,潛赴常平乏,夥同部曹吳之行,鼠窩狗盜,偷賣公糧。罪行髮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為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任維初之輩,生員愧色,宗師無光,遂往文廟以哭之……”

  看了金聖歎等人的哭廟文後,蔣國柱氣不打一處來,因為這文不但是要朝廷懲處任惟初,更將矛頭對準了他蔣國柱,說他蔣國柱從前為清廷鷹犬時便助紂為虐,今日做明朝官又心狠手辣,全然不顧蘇州百姓死活,一昧催收,只為政績,不顧民之艱辛。

  閻紹慶又說起一事,他道:“現下哭廟越演越盛,有個叫邵長蘅的士紳將家中田產800多畝賣掉了一半。不過說是賣,其實是送。”

  蔣國柱聽得一愣:“這人傻了不成,焉有將家產送人的?”

  閻紹慶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這邵長蘅將先人遺留下的田產送人,非是犯傻,而是避稅,所謂發賣只是掩人耳目,那接手之人其實與他早就串通。”

  “原來如此。”

  蔣國柱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明瞭,他做了這麼多年官,有錢人避稅的手段又如何一概不知。

  想到江南士紳盤根錯綜的關係網,他歎了口氣,知道想要完成齊王交待的使命,將這江南四府變成太平軍的錢糧重地,可謂是任重而道遠,甚至一個不慎,極有可能將自己給陷進去。畢竟南都朝堂之上有不少江南出身的官員在,太傅錢謙益更是江南士紳之首。他一降官,能量有限啊。

  “這幫秀才便有冤屈不滿,直接至衙門控告便是,何以聚眾哭廟?至於各縣清征積欠之事,亦不是不可商量,年頭久了可以清銷,但近年之錢糧賦稅,他們總應交吧。這聚眾在一塊鬧將,算得什麼事?這不是要官府難堪嗎?”

  蔣國柱口氣軟了下來,他也不是真想將江南士紳都得罪光,清欠之事,齊王又未有明確要求,只要所征錢糧能夠過得去,恐怕齊王那裡也未必就要犯眾怒。

  “大人有所不知,這‘哭廟’乃蘇州一帶流傳已久的習俗。本地經濟發達,人文薈萃,崇禎朝以前,每當官府有不法之事不當之舉時,士子們便每每聚集文廟,作《卷堂文》,向祖師爺孔聖人哭訴,更召集民眾向官府申告。”

  “何謂不法事?向國家交糧納稅是為不法了?清欠積糧是朝廷大事,倘人人不交,朝廷何以運轉?”

  “下官知道這個道理,可這幫人不知道。”閻紹慶也很為難,他徵詢道:“大人,這件事是不是報上去?”

  蔣國柱想了想,點頭道:“也好,本撫這就上報,由齊王定奪此事。”

  剛剛定下第六鎮出兵浙江的周士相接到蔣國柱的奏報後,不禁笑了起來,然後對左右道:“蔣國柱這是膽子小了,怕擔責任,要我這齊王來替他頂呢……先把那幾個鬧事的秀才抓起來,至於積欠之事,孤的態度很明確,有錢糧的就交上來,無錢糧的就清丈其田,收歸官有。”

  稍後,周士相又提筆在蔣國柱的疏報上批復:“錢糧系軍國急需,經管大小各官,須加意督催,按期完解,乃為稱職。近覽奉奏,見江南各府錢糧,拖欠甚多,完解甚少,或系前官積逋,貽累後官,或系官役侵挪,藉口民欠。向來拖欠錢糧,有司則參罰停升,知府以上雖有拖欠錢糧未完,仍得升轉。以致上官不肯盡力督催,有司怠於征比,枝梧推諉,完解愆期。今後經管錢糧各官,不論大小,凡有拖欠參罰,俱一體停其升轉。必待錢糧完解無欠,方許題請開複升轉。爾等即會同各部寺酌立年限,勒令完解;如限內拖欠錢糧不完,或應革職,或應降級處分,確議具奏;如將未完錢糧之官升轉者,拖欠官並該部俱治以作弊之罪。”

  周士相的批復只一個要點,江蘇必須嚴格執行催征積欠,任何人,不管是民還是官,但有拖欠,一律清還,否則,輕則剝奪功名,重則下獄懲處。

  接到周士相的批復後,蔣國柱態度一下強硬起來,立即命閻紹慶逮捕了參與哭廟案的倪用賓、沈玥、顧偉業、張韓、葉琪等秀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5

第918章 哪個皇上

  日頭當空,一隊騎兵奔進了城中,為首之人正是駐紮在蘇州的太平軍第六鎮鎮將、得封新安侯的蘇納。

  蘇納剛從松江回來,馬逢知兵敗之後,浙江清軍重新佔領了浙東地區。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遊擊劉承蔭領軍駐在嘉興,網羅了數千清軍,對松江和金山衛構成了威脅,故而蘇納親自去了一趟松江,將原駐在青浦縣的乙旅調到了金山衛,又從昆山調丙旅進駐松江,如此有兩個旅看著嘉興方向,想浙江清軍也沒有膽量北進。劉承蔭進駐嘉興後,也的確沒有膽量北進,甚至都不敢派兵進入江蘇境內騷擾。

  安排了這一切後,蘇納快馬趕回蘇州,他已經接到軍帥府的命令,要他帶兵收復浙江,為此他得和江蘇巡撫蔣國柱商量一下進軍路線,以及糧草供應的事情。因為馬逢知部在浙江的胡作非為,導致浙江人心向清,對明軍很是不滿,這增添了太平軍收復浙江的難度。有鑑於此,蘇納接到的軍令中明確要求第六鎮進軍時不得侵攏百姓,一應糧草都由蘇州提供,以盡最大可能奪回因馬部而丟掉的浙江人心。

  一入城,蘇納就看到前面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有吵叫聲,也有哭喊聲。人群哄哄亂亂的,看著怕不下千人之多,這讓蘇納吃了一驚,只以為城中有暴民作亂。但見人群中有官府差役在,並未曾聽得喊殺聲音,這才複定。

  “去看看前面發生何事。”

  蘇納勒馬停下,要親衛到前面察看一下。不一會親衛打馬來報,說是前面吳中縣的差役們正在拿人,引發了百姓聚集圍觀。

  一聽是縣裡的差役在辦案拿人,蘇納自是不關心,一勒馬韁便要打馬去巡撫衙門,這時卻有百姓發現他們一行。

  太平軍在蘇州已經幾月,百姓多少能分辯得出太平軍的大官,見蘇納一身將軍服,又高頭大馬,自是圍了過來哭訴,說是吳中縣令任惟初橫征暴襝,不顧百姓死活,現在又要捉拿為百姓出頭的讀書人,懇請蘇納為他們做主。

  蘇納眉頭一挑,卻是未輕信百姓所言,干預此事,只于馬上冷冷看著。正亂著時,吳中縣令任惟初聞訊趕了過來,見是新安侯爺在這,又聽百姓叫嚷他任惟初乃貪官,不禁心下害怕,慌忙對蘇納道:“侯爺明鑒,下官是奉巡撫衙門之命抓人,所捕之人皆為搖動人心倡亂,殊與國法之人。這幫人為了洗罪便公然誣陷下官,還請侯爺莫要被刁民蒙弊。”

  蘇納心中冷笑一聲,百姓說的是一面之辭,這縣令說的就是真的了。不過他無意過問民事,這件事又是蔣國柱的首尾,他才沒心思理會,所以便欲縱馬離開,這時又見一大幫百姓簇擁著上百士子向這邊湧來。

  任惟初見了那群士子的為首之人,一下臉就白了,因為那為首之人正是他治下的狂生金聖歎。

  任惟初的師爺許爾銘知道金聖歎的名聲,也和金聖歎有些交情,見他竟然來了,也時大為頭疼,搞不明白這狂生為何要自己送上門來。巡撫衙門發下的捕人公文中只提到了倪用賓、顧偉業等五秀才,並未提到他金聖歎,想來是巡撫衙門也是知道金聖歎的名望,不想將這事鬧大,所以饒了他金聖歎,可金聖歎倒好,吃了嗆藥了偏要跳出來!

  他怎的就不能安安生生在家呆著,偏要出來帶頭將這事鬧大。他難道不知道這事鬧大後,對吳中讀書人會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嗎!

  許爾銘頭疼萬分,一時呆呆的看著那幫士子越走越近,真是急得上火。

  “這些人是誰,要做什麼?”

  蘇納看到一大幫子讀書人向這邊湧來,也是大為奇怪。任惟初咽了咽喉嚨,小心翼翼道:“侯爺,這些人都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

  蘇納點了點頭,掃了那幫為首的秀才,又問任惟初:“他們要做什麼?”

  “這……”

  任惟初卻是回不上話,因為他也不知道金聖歎他們要做什麼。許爾銘卻是知道,金聖歎這是肯定要帶人再去哭廟,他們這是不把天捅個窟窿下來不甘心,不見棺材不流淚啊!

  ……

  以金聖歎為首的一眾讀書人因為百姓的支持個個意志高昂,他們一邊走,一邊向人群派發他們連夜起草出來的“揭貼”。金聖歎等人亦不時振臂高呼,百姓群起響應,遠遠看去,真是俠骨英風,令人景仰得很。

  “金大先生來了,金大先生來了!”

  圍攏在蘇納等人周圍的百姓看到金聖歎一行,也歡呼起來。再看那些被衙役們鎖拿的秀才,亦是精神複漲,個個踮腳眺望,哪還有先前的蔫樣。

  任惟初見百姓越聚越多,生怕出什麼大亂子,趕緊命人去府衙通傳,請知府大人速調兵前來彈壓。

  蘇納也是平生頭一次見這場面,很是有趣,於馬上問一正高呼“金大先生”來了的百姓:“這金大先生是何人?”

  那百姓一臉自豪道:“金大先生便是我吳中大才子金聖歎矣!”

  另一個富戶模樣的百姓也是一臉喜氣道:“將軍有所不知,這金大先生可了不得呢,皇上曾說他乃古文高手,莫以時大眼看他。”說完,邊上卻有一個百姓臉色一變,輕輕捅了他一下。被身邊人一捅,這富戶一下反應過來,臉頓時青白起來,悄悄將頭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看蘇納。

  蘇納見狀,自是越發困惑。任惟初這時卻是嘴角一咧,上前道:“好叫侯爺知道,方才這人所言皇上乃是說的是韃酋福臨,非我大明定武皇帝!”

  聽了任惟初這話,蘇納不由眯起雙眼掃了那富戶一眼,視線中那富戶卻不知溜到哪去了。周遭百姓也一個個如避瘟神般四散開去,誰也不敢再在這太平軍大官身邊多呆一刻。

  “官府橫征暴襝,是非不明,不顧我等百姓死活,縣令任某又貪樁枉法,為卸罪不顧我蘇州學子哭廟習俗,今日我等公推金先生,再去聖廟哭訴,看他縣令任某能隻手遮天不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2:05

第919章 奏銷大案

  金聖歎等人可沒有注意到蘇納一行,他們眼中只有高聲呼應他們的百姓,還有那如喪家之犬般的衙役。當真是一路行來,士氣風發不可複。

  自始至終,金聖歎和友人丁子偉、丁觀生等人都是走在最前面,生怕百姓們認不得他金大先生似是。一眾秀才對金聖歎也是極其吹捧,都說今日這事若非金大先生出面,何以能有這般聲勢。眼看著民心所向,大夥一起到聖廟一拜一哭,那酷吏任惟初自是不用說,就是蘇州知府閻紹慶、江蘇巡撫蔣國柱等也要被這民心大勢所畏。

  “官府名為清欠,實為打擊我江南世家,意為威我江南人也!”

  當日聞翁叔元家被任惟初強征之時,金聖歎便對友人說了這話,在他看來,所謂清欠壓根不實,既多年未征錢糧,何以還要再征。況江南歸明不過數月間的事,從前江南屬清朝,清朝都未向江南百姓清欠,這明朝又憑什麼要江南百姓交清欠糧。新朝鼎立,當赦免才是,如何重提當年陳帳,這不通,怎麼也說不通。再者這清欠,清的哪門子的稅;這欠,又是欠得哪門子的稅?是你大明還是大清?不說明白這點,清欠便無從談起。

  金聖歎為人極其狂傲,早年考秀才時就寫文章隨心所欲,不按章法,所以五十來歲都不曾中舉。清軍入關後,他將名字改為金人瑞,將自己偽作成追求逍遙名士,更篤信神佛,喜讀佛經和結交僧人。也不知在哪學的扶乩降靈,自稱為佛教天臺宗祖師智顗弟子的轉世化身,託名“泐庵”法師,自稱收納30多個已逝女子為冥間弟子,還注了什麼推背圖,端得是一派胡言,浪蕩不羈之輩,然卻憑此竟是得了個大才子的名聲,老了被人尊稱一聲“金大先生”,倒也了了他年青時屢不中舉的遺憾。

  金聖歎一路欣然接受眾人吹捧,心中好不得意,哭廟一成,救得倪用賓等人,再阻了官府的狗屁清欠,他金大先生之名便能在南京城廣為傳播了。

  ……

  哭廟之事初發生於三天前,江蘇巡撫衙門將此事上報齊王后,巡撫蔣國柱得了齊王首肯,方命蘇州府拿人,不過也只拿的倪用賓等五秀才,並未要拿寫揭貼的金聖歎。這一方面固然是蔣國柱還是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另一方面卻是金聖歎朝中也是有人的。當朝太傅錢謙益可是他的舅舅,而他的舅母河東君柳如是亦在蘇州城中。

  不看僧面看佛面,齊王是批了拿人,蔣國柱這裡卻總是要手下留點情份的。他只想嚇唬這幫讀書人,叫其它地方的士紳都知道朝廷對清欠的決心,要他們都識趣,乖乖向新朝納錢納糧,卻還未存心殺人立威,更不想由自己在這江南掀起滔天大案來。

  有關清欠奏銷之事,是他蔣國柱最先向兩江總督郎廷佐上報,可那時郎廷佐對這件事是模擬兩可,倒是布政使朱國治很是熱衷此事,常與他蔣國柱說一待匪亂平定,便起奏銷大案。蔣國柱知這奏銷案一起,肯定得罪人很多,所以那時有心將這件事由朱國治操辦,這樣政績他有,怨氣卻由朱國治受去。後來太平軍打破了南京城,朱國治和郎廷佐他們一起被押到孝陵前活剮了,他蔣國柱也搖身一變成了大明的江蘇巡撫。而那位太平軍的大帥,大明的齊王殿下卻不知從哪找到他那份公文扔在了他面前,這就讓蔣國柱騎虎難下了。

  奏銷案若起,于朝廷,于齊王肯定大有好處,他蔣國柱能借這大案一步登堂,徹底洗涮他降官的身份。可是這案子真起的話,卻肯定是樁驚天大案,甚至弄不好還會逼反江南士紳,那後果,蔣國柱也只敢想想。他怕自己壓不住,更怕齊王殿下用完自己就扔,那他可就是有苦無地方說了。

  蔣國柱想一步步來,由小到大,慢慢推進這事,一點點的從江南士紳手裡套出錢糧來。這樣就不會那麼激烈,也不用興什麼大獄,等到了最後再尋個藉口停了此事,這樣齊王那邊好交待,畢竟錢糧好歹弄出來了一些。士紳那邊也好說,怎麼也沒讓你們傾家蕩產,只出點血而矣。

  可人算不如天算,這邊蔣國柱剛授意閻紹慶先在吳中縣試點一下清欠,這就鬧出哭廟的事來。齊王的批復語氣也很嚴厲,要江蘇這邊手段強硬些,更點明布政使、知府、直隸州知州,俱應統計所屬錢糧完欠,照州縣一體參罰,十分完全者優升,欠一分者罰俸六個月,照常升轉,欠二分者住俸,欠三分者降俸一級,欠四分者降俸二級,欠五分者降職一級,欠六分者降職二級,俱戴罪督催,停其升轉,俟完日開複。欠七分者降職一級調用,欠八分者降職二級調用,欠九分者革職。

  如此嚴厲的懲罰制度一定,事情的走向就不是蔣國柱先前設想的“溫和”了。可即便如此,蔣國柱還是不願當酷吏的,他對金聖歎留了一手,既是示好蘇州士紳,也是向朝堂上的江南官員們示好。

  蔣國柱卻不知他一腔好意被人當作了驢肝糞。金聖歎知道此事後積極聯絡上百蘇州的讀書人,要一起再去聖廟哭訴。為了將聲勢鬧得再大,以迫使官府放人,承認他們這些讀書人訴求合理,重懲酷吏任惟初,金聖歎一幫人私下拿了不少錢財出來,用來買人替他們壯聲勢,從而可以來更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參與其中。此謂“以勢壓人”。

  “去聖廟,去聖廟!”

  上百個秀才在那齊聲喝喊要去學廟到孔聖人像前哭訴,得了錢財在那壯聲勢的上百閑漢也跟著鼓噪,百姓們看熱鬧也好,或是因這幫秀才哭廟對他們確有好處,也都是跟著叫囂。場面看著是越來越大,越演越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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